时不虞拿着腿骨慢悠悠的走动着给其他人看,完全没把这先皇的腿骨当一回事,反倒是看的人表情中透着敬畏。
嘴里自然也不停:“得是多霸道的毒药,让一个死了二十三年的人的尸骨还有这么强的毒性。你真以为自己做得滴水不露?把可疑的人全杀了,把事实掩藏了,你就能高枕无忧了?”
时不虞呵笑一声,转过身直面皇帝:“死人确实不会说话,但是尸骨会。”
皇帝阴沉着脸:“就算先皇真是中毒身亡,总不能因为是朕坐了这皇位,就理所当然的把脏水泼到朕身上!”
时不虞笑了起来,竟然这么快就不再否认先皇是中毒身亡,这对手真是太弱了,若非有皇权护身,这大殿之上随便拎出一个来都能碾压了他。
把骨头放回盒子里,时不虞回头看向殿外:“计瑶来了吗?”
一众人随着她的视线往殿外看去,就看到大公主一身素衣进殿,她低着头,走得不快,离得近了还能看得到她在发抖。
时不虞也在看她。
从老王妃那里知道了计瑶在先皇死后的异常,她就怀疑这位大公主知道点什么。
是人就有弱点,尤其是对一个女人来说,可以是权势,可以是她的子女,也可以是她自己。
计瑶对谁都无情无义,对驸马也没多在意,但两个孩子是她的命。
她让人把计瑶带到面前来,给了她两个选择。
一,说出真相,保她的孩子一命。
二,一家人团团圆圆去死。
她选择了第一个,但是提了要求:必须是在计安胜算远大于皇上的情况下,她才会出面为证。如果胜算全在皇上那一方,她不会去送死。
时不虞答应了,现在看她如约来到这里,因她这点慈母心肠倒是高看了她一眼。
计瑶埋头走到她面前,抬起头来看向她。
竟然真的做到了这一步,计瑶心情复杂极了。虽然之前已经见识到了她的厉害,可现在她才知道,她以为的那点厉害算得了什么!把皇上都逼得一退再退,这才是真正的厉害。
“你让计安的姐姐来为你做证?”皇帝声音里带上了笑意:“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戴卿,大理寺是这么断案的吗?”
“皇上真要让大理寺来断案?”戴景行还没说话,时不虞就把话截了过去:“以我们手头上现在的人证物证,如果真让大理寺来审理此案,已经可以把你缉拿下狱了。”
皇帝看着满殿群臣,竟没一个人站出来指责时不虞大胆犯上,平日里那些耀武扬威的狗东西,这会都不敢抬头看他。
皇帝怒极反笑:“计安还不知生死,你们就对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低头,会不会太早了些!”
仍然没人说话。
别管之前是哪个党派的,首先都是有脑子的人。
他们此时的态度和安殿下有关,但也不全部是因为他。最重要的一点是皇上没有了皇嗣,就算最后坐上皇位的不是安殿下,也绝对会要换个人。
永亲王的态度已经很明显,没有谁会在这时候为败者出头。
时不虞看得明白,所以才会早早按住七寸,让宗正寺站到计安这一边来。
在皇位继承上,宗正寺的态度远比臣子以为的更重要,跟在启宗身边长大的永亲王,对皇室宗亲的掌控还在皇帝之上。
皇帝昏庸,不止是看低了他,还曾经羞辱他,永亲王早就对他冷了心。
如果没有这些事,两人也就是不冷不热的处着,可有了更好的选择,永亲王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放弃他,他们叔侄之间早就没了情分的牵制。
“计瑶,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计瑶心下一抖,但在此时不敢有任何其他心思,将在心里埋了二十三年的秘密道出。
“父皇膝下只有我和清欢两个公主,没有皇子,父皇曾笑言,没有皇子就让我这个长公主当女皇。听得两回,我便也……生了心思。”
把心里最不想示人的一面表露出来,计瑶觉得难堪,但还得继续往下说。
“父皇宠爱丽妃,常去她那里,我便很担心她会生下皇子。只要父皇一直没有皇子,那我就有希望做女皇,所以我非常关注丽妃殿中情况。那天,我安插在丽妃宫中的人传话说要见我,有要事向我禀报。可过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有等到人。我被勾起了好奇心,极想知道要事是何事,便决定去一趟丽妃的华羽宫。”
计瑶抬头看向上首的皇上,她的皇叔:“我在宫中出生,长大,父皇还从不限制我去处,我对宫中各处都极为了解。哪个地方不该有人的时候有人了,哪个地方本该有人的时候没有人,这在宫中来说都不寻常,所以离着华羽宫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我就觉出了不对劲。”
回想年少的时候,计瑶的声音软了下来:“那时满脑子都想做女皇,看到那阵仗就想着一定是丽妃犯了错,父皇宠爱她,不想让她丢了脸,才让人看住四周,那我偏就要去拿住丽妃这个把柄。”
丽妃本来木头人一样站着,这会回头看了一眼,她没想到计瑶还有过女皇梦。
“扮成小太监让人找到我,找到了重赏,这是我在宫中时常玩的游戏,玩得多了扮小太监就有了经验。我和内侍换了衣裳,凭借着对宫中的熟悉走近了一些,再想靠近就发现华羽宫外的宫女和内侍是往常的五倍之多,根本不可能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过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本能的觉得危险,既不敢再靠近,也不敢离开引人注意,就装成守夜的小太监站在暗处,腿站麻了也不敢挪步。之后,我看到了皇叔。”
计瑶语气缓了下来:“皇叔穿着禁卫甲,贴着小胡子和一队禁卫在宫中巡视,我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是你们巡视的时候说话,我认出了你的声音。我虽然只有十二岁,也知道藏头露尾做的一定不是好事,当时就不安。差不多寅时正,是父皇该起的时辰,你独自过来了,然后我看到在丽妃尖叫时,你在笑。”
计瑶眼泪流了下来:“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那个笑容,当时形容不出来,后来知道了,你那是得偿所愿的笑。我趁乱回到自己宫中,怕你知道我那晚出去早上才回,装疯杀了知道我那晚出去过的所有人。我害怕,只要一想到你那个笑容我就怕得发抖,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克服看到你就发抖的毛病。后来清欢试探我,我也不敢表露半点。你让我嫁谁我就嫁,我知道他是来看住我的,随便他看,反正我什么都不会做的,我只想活着。后来有了孩子,我就只想让我的孩子能更好的活着,其他的,我都可以忘记。”
擦去眼泪,计瑶自私得坦荡:“如果今天不是计安占据上风,我仍然什么都不会说。螳臂当车那种事谁爱做谁做,我不做。”
第523章 他回来了
皇帝托着腮,仿佛听了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末了还笑:“如果编一个故事就能成为指认他人的证据,那未免太可笑了些。”
戴景行看向时不虞,人证是证据的其中一环,可这件事上,以大公主的身份确实不行。
计瑶呵笑一声:“以前我觉得自己挺厉害,在那种情况下都保下命来了。现在我不得不承认,父皇三个子女里,我是最弱的那个。可就算是最弱的我,也不比皇叔你那几个亲生的非亲生的差。”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事情也做绝了,计瑶的胆子反倒养回来了一点,说话也更加放肆。
“那天晚上在华羽宫外的宫女内侍,还有和你一起巡视的禁卫,我都把他们的长相牢记在心,时时回想。后来更是下了苦功练绘画,把他们画了下来。我也不给自己脸上贴金,这么做不是为了记着父皇的血仇,而是为了防你。若我哪天露了马脚,有这东西说不定还能保我一命。”
计瑶从宽袖中拿出卷画递给时不虞,话却是朝着上首的皇上说的:“我既然知道驸马是你的人,自然会对他设防,在他面前我从来只画山水。无数山水画中藏上这些人像,不过是水入溪流。这些年我一直有关注这些个人,有的人那天晚上之后就再没出现过,有的人改头换面入朝,有的人外放为官,还有人在宫中得到重用,比如连华大总管。”
连华脸色变了变,把头低了下去。
吓到人了,计瑶心情好了不少。这些年她选择保全自己,但心底也并非不记得父皇的死,并非不恨,她也恨多年来活在皇上的看管之中,没有一刻能过得安心。
那天晚上的那个笑容,折磨了她好多年。
“我是比不得计安和清欢,还贪生怕死,仰你鼻息生存多年,可我也能咬你一口,出一出这恶气。”计瑶脸上带着笑意,说着最难听的话:“你样样不如父皇,之前好歹还能拿子嗣这事来夺回点面子,现在你就连在这事上也输了。父皇再子嗣不丰,好歹个个亲生。”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了。
时不虞决定再高看计瑶一眼,龙生龙,凤生凤,这样一比,计辰好像确实样样比不过,连生的孩子都不如先皇的孩儿聪明。
皇帝气疯了,拍着扶手的大喊:“来人,来人!把计瑶拉下去砍了!”
禁卫互相看看,纹丝不动。
臣子也个个站得稳稳当当。
皇帝怎么都想不明白,不过短短时间,他怎么就落到如此四面楚歌的境地。
一切因时不虞而起,是不是只要杀了时不虞,就一切都回到原位了?
杀了她!
皇帝看着时不虞的眼神全是杀意,禁卫已经不听他调令,但他现在还是皇上,如果他去夺刀,他们一定不敢反抗。
离他最近的禁卫就在下首,他只需要下了台阶就能拿到兵器。
时不虞也嚣张,站在最前方,只要冲过去几步就能一刀了结了她!
他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你们想就此逼朕承认?做梦!朕绝不会认!”
时不虞的眼神从已经穷途末路的人身上移开,落在章续之身上。
还差最后一锤。
章续之在权术中浸淫多年,哪会看不明白,就算他拒绝做这个交易,皇上也已经败了。
但他,需要这个交易。
“我有证据能证明皇上弑兄夺位,还可以证明,那些美人就是通过相国府的秘道送入皇宫为皇上享用,被凌虐至死的人也是通过秘道送出宫。”
众人眼睛随声移动,这是进入到狗咬狗这一步了?
如果说之前皇帝还想杀了时不虞,那这会他想先了结章续之!
这么多年,章续之替他办了多少事,事过留痕,他这痕迹留得还不知有多重。
不能让他开口。
念头一起,皇帝冲到禁卫面前,如他所料,禁卫根本不敢有什么动作,他一把夺了佩刀直奔章续之,明晃晃的要杀人灭口。
时不虞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看着。
如果走到这一步还要她推一下才动一下,那这大殿之上的人都可以换了。
郑隆在看到皇帝夺刀的时候就动了,嘴里喊着‘皇上息怒’上前将人拉住,袁浩慢了半步也跟了上去,一个巧劲夺了佩刀,并拉住了皇上的另一只手臂。
“放开!朕要杀了这个不忠不义的狗东西!”
章续之放声大笑:“皇上要虐杀我全族,我还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放干了血死在我面前吗?”
“你以为你还有活路?”
这一刻,皇帝后悔不已,他应该在那边宅子里就把这狗东西给砍了!
“我不求活,只求死得痛快!”
“你……”
两人你来我往互相捅刀,直到一道声音插入进来打断他们:“若你觉得证据不够,我这里还有。”
声音入耳的那一刹那,时不虞有一瞬间的失聪,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过来,转身看向大殿门口。
那里光线明亮,穿着盔甲的人染上了一层光晕,让人看不真切。
这个人,终于回来了。
看着他跨过门槛,一步步走近,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在堆积,在挣脱,然后奔涌而出。
“别哭。”计安看着瘦了一大圈的人声音喑哑,用手背轻拭去滚落的眼泪:“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时不虞不敢置信的抬手摸了摸脸,眼泪?
她会哭了?!
这么想着,眼泪又哗啦啦的流了出来,长这么大,她第一次知道了,原来鼻子的酸涩感被缓解是这么的痛快。
计安从阿姑那里听说过不虞从小没有眼泪,眼下看到了,并且很明显是因为他,可他一点也不想用这件事来证明自己在不虞心里有多重要。
不虞就不应该有眼泪。
要不是场合不对,他好想抱抱她。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一进城就得知不虞进了宫。
他赶到的时候,正听到不虞叫计瑶进殿。
担心打乱不虞的部署,也想借此让所有人知道这一环扣一环的手段出自何人之手,在背后总揽全局的人又是谁,他没有急着进来,还拦住了计晖领回来的御医。
只是他没想到,不虞连章续之都拿捏住了。
做为皇帝最信任的臣子,不知替他办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他手里才是有最多证据的人。
盔甲着身,携一身强硬姿态进殿的人低着头轻声道:“接下来就交给我了。”
时不虞还在摸眼泪,闻言抬头看他,本来已经快要止住的眼泪又哗啦啦的流了出来,泄洪一样。
她没有说话,退后两步。能做的已经都差不多做完了,计安要是再不回来,她就要联合所有人先逼皇上退位,至于谁坐皇位,之后再议。
这是下策,但计安不回来,只能先这么做。
好在,他赶上了。
计安定了定情绪看向丽妃:“母亲,我回来了。”
丽妃本来也想哭,可被时不虞的眼泪吓了一跳,反倒把她的眼泪给吓了回去,这会只是双眼通红。
她也不多言:“去做你该做的事。”
“是。”
第524章 ‘灾星’之名
进殿至今,计安终于将视线落在皇帝身上:“皇叔,让你失望了。经历了二十一轮劫杀后,我还是活着回来了。”
年轻的皇子本就身材高大,为文臣时的文人气息在经过战场上的打磨后已经悉数褪去,随他征战的盔甲带着血气,此时只是站在那里,那压迫感便如那巍峨高山,让人仰望。
而站在他对面的人弓腰塌肩,神情萎靡,双眼无神,便是身着皇袍,也无法在气势上压过对方半分。
不,不止如此。
永亲王的眼神落在计安身上,之前被时不虞算计不得不入局,心里本还有些火气,可现在他满心只剩喜悦。
他敢入局,是把赌注押在了计安身上。
计安只要活着回来,这皇位就非他莫属。
事实证明,他赌赢了。
一封封捷报送回来时,他知道进士出身的文臣计安转为武将后非常出色,可真正见到了人,他一颗心才稳稳落地。
他是从启宗时期过来的人,见过太多太多真正有本事的人,所以谁是实,谁是虚,他一见即明。
曾经的计安,在启宗时期也算出色,但不算拔尖。
后来的计安,用不到一年的时间,把那些层层包裹住他的东西悉数剥离开来,露出真正的面目。
现在的计安,就算是在启宗时期也难掩其光采,有他一席之地。
这是大佑的新君。
只是这么想一想,永亲王就想仰天大笑。
启宗,他那圣明的皇兄,后继有人。
计辰哪里管得着永亲王怎么想,他盯着计安的盔甲问:“你竟敢偷独步!”
“皇叔再仔细看看,这是国师的斗南,并非皇祖父的独步。”计安看着这个无论何时眼神都让他不舒服的人:“独步就供奉在奉先殿,皇叔是多久不曾去过了,盔甲是不是在那里你都不知?”
武将一听到独步和斗南这几个字就激动了,为将者,谁不想摸摸这两副盔甲!
可一套在皇宫,一套在国师府,哪套也摸不着。
刚才安殿下说他身上穿着的是斗南!
一众武将的视线粘在那盔甲上就挪不开了,眼神热烈得像是在看一个绝色美人。
计安这大半年来常受庄南的荼毒,面对再热切的眼神也没感觉了。回头看了一眼不久前还在掌控全局,这会却只对自己的眼泪吃惊的不虞,继续之前的话题。
“皇叔觉得证据不够,那我便再多呈上来一些。总要让你看一看,你亲手造下的孽。元晨,将人带上来。”
窦老爷子听着那名字心头就是一跳,待见到孙子真上了殿,心下顿安。
这小子自从离家就不曾往家里寄过家书,他也不解过,后来猜到了一些,可直到眼下他才真正理解了孙儿曾经说过的话。
抛开利益,在家族目前无损的情况下,他是真想对得起安殿下对他的信任看重,所以他选择什么都不做。
若他中途真寄了信回来,反倒落了下乘。
他什么都没做,窦家也未做任何应对,元晨待安殿下的真心才显得尤其珍贵。
无论心中有多少思量,可行动上他们几个这一回是真正和安殿下共同经历了生死,虽然冒险,但结出来的果子非常甜美。
窦家,稳了。
同样在大殿的庄大人却皱起了眉,怎么是窦家那小子?他儿子呢?这时候不该是他儿子露面吗?
窦元晨推着进殿的人是余晖。
“安南将军余晖,皇叔可认得?”计安不等他答话,便又开口堵死了:“不过应该还是相国大人更熟一些。”
章续之这会也不挣扎了,虽然怎么都逃不开一死,但死和死,也有不同。
他想让章家人死个痛快,并且和他做交易的人说了,会保住章家一缕香火。
章续之索性坐了起来,看着余晖道:“很熟,余将军是章家姻亲,实则听令于皇上。”
计安朝后伸出手,窦元晨会意的将几封信放到他手中。
“陈威陈监军正在前线督战,无召不得回,这是他给我的几样证据。有皇上的旨意,还有皇上的秘信,目的只有一个:杀忠勇侯,灭时家军。”
计安将信封递到永亲王手中。
章续之看皇帝一眼,反正撕破了脸,他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恶意:“我知道为何,说起来,时家军覆灭还是因我而起。”
“哦?”计安眉头一扬:“说来听听。”
“通过贵妃娘娘,我和丹巴国那边搭上线,暗中铺开买卖,把大佑的东西运过去,再把丹巴国的东西运回大佑,这一个来回的倒腾便赚得天价。”
章续之摇头感慨:“那钱来得真是容易,便是有几方分钱,我也赚得盆满钵满。钱袋子充实了,骨头就轻了,下边的人远不如之前谨慎,有人落在了忠勇侯时烈手里。时烈什么性子,京城谁人不知。他在边境几年,未必没有发现什么,只是苦于没有找到有力的证据。终于得着证据了,一定不会放过。”
章续之呵笑一声:“我当然不敢让他把消息送回京城,在得知他派人回京时就将人截杀了,把证据也夺了回来。可时烈那人一旦起了疑,不得个结果不会罢休,我不想他死咬着不放,故布疑阵向皇上进言:时烈查到了和先皇之死有关的事。时烈是先皇伴读,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皇上对时烈一直极为忌惮,都没派人去核实就如了我的意,并要斩草除根,连京城的妇孺都不放过。”
章续之看着穷途末路的皇帝想冲过来却被拦住了,胆子更大,也更敢说了:“丹巴国对大佑国土虎视耽耽,只是一直攻不破有时烈镇守的新斧镇。我通过朱凌联系上蒴满,他自然极愿配合。内有余晖和陈威配合,外有蒴满配合出兵,最终成功把时烈麾下所有时家军,引入丹巴国布下的天罗地网中全部击杀。”
计安点点头:“也就是说,所谓忠勇侯叛国,纯属无稽之谈。”
“当然。朝中百官,让我高看一眼的不多,忠勇侯是其中一个。他绝不可能叛国,只是皇帝一直忌惮他和先皇的交情,始终容不下他,多年来针对忠勇侯府的动作没少做。”
章续之看着皇帝笑得嘲讽:“我记得忠勇侯府当年有个灾星的传言,便是皇上有意让人传开的。不过是一个晚些知事的小姑娘罢了,若非这个传言,谁会在意,正是这个传言才把她推上风口浪尖,‘灾星’之名人尽皆知。也就是因为她早夭了,皇上可还安排不少后手在等着,每招每式都是要除掉忠勇侯府。”
‘灾星’抬起头来,怎么滴,这名头不是她凭本事得来的?
计安看向‘灾星’,见她一脸‘你在胡咧咧什么’的神情有些想笑。
对别人来说,‘灾星’这两个字代表的就是不好,可对不虞来说,这名头她都担这么多年了,那就是她的!
至于这名头是不是不好……
谁规定的?
她就觉得自己挺好。
计安心里这么想着,并且觉得不虞心里也正是这么想。
分开大半年,绝大多数的时间他都没空去想自己的事,夺回大佑国土说起来只是轻飘飘的几个字,可要做到,他也将自己逼到了极致。
每每在逼到极致后,他就会把那些事都扔开,成全自己的私心,想一想那个在京城为他殚精竭虑的人。
他爱慕不虞,在一起的时候,无论什么事他都想依着不虞去。
不虞教他信任,他只学会了信任她,并且信任到盲目。
他知道这样不好,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直到两人分隔两地,他要去以不虞的思维去思量种种事情,才开始真正去了解不虞,了解那个被所有人宠着却没有宠坏,还试图张开不够有力的手臂,想要护住身边人的小女孩。
越了解,越感慨,也越开心。
不虞护短,而他,正是眼下她竭尽全力在护着的人。
他也相信,只要以后他不变,不虞就会始终护着他,哪怕他是一国之君,哪怕他已经强大到无人敢欺。
她看重的一直以来都不是那些,她看的,从来都是本心。
国师还要如何强大,可在不虞眼里,那就是她要护着的人。
回来的这条路走得艰难,可也是一条通往胜利的路,大业将成的喜悦他岂会没有,那种飘飘然的感觉太难让人抵抗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心志坚毅,却原来也会如此膨胀,这还只是大业将成,若大业真成了呢?
他需要一个能拽住他的人。
这个人要得他信任,要真心为他着想,要手下人信服,要敢对他说真话,不可以怕他,还得他愿意听她的话。
其他且不说,能做到第一点和最后一点的,世间只得一个人。
所有的要求拧到一起,就是三个字:时不虞。
他想念红梅居,院子不大,但一切都应有尽有,人也不多,可以自由自在。
他想念和不虞一起同桌吃饭,就好像他也是个寻常人,而不是被高高架在那里,冰冷冷的一个人。
就连那个小小的荷塘,他也想念。
计安看着不流泪的不虞笑了,说来说去,其实全是托词,全是借口。
他只是想要他的将来里,有她。
时不虞看了过来:“我要是自揭身份,会坏了你的事吗?”
计安笑了,只有不虞,从来不会让人猜来猜去,要做什么就做,没把握就问个清楚。
他太喜欢这样的相处了。
“你想如何做便如何做。”
时不虞摸了摸脸,很好,没眼泪了,不会落了气势。
她上前两步和计安并肩,声音清脆:“相国大人说的‘灾星’,应该是我。”
群臣的目光立刻随声转移,京城不知藏着多少秘密,可也没有像今日这般一个接一个的爆出来过,光是听着都觉得刺激!
章续之闻言看向她,再一想她的姓氏,她的年纪,一掌拍在地板上:“你是那个‘灾星’?!你是时家人?”
皇帝怔愣了下,怒了:“你竟是时家余孽!”
“皇叔说笑了。”计安当即怼了回去:“时家叛国之事既然不存在,那她自然也不是时家余孽。”
皇帝想到刚才章续之招认的那些,顿时没了话。
“不巧,我就是那个灾星。”时不虞似笑非笑:“我本以为是我小时候行事乖张才得了这灾星之名,没想到竟也是皇帝算计中的一环,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向你说声多谢?”
计安多了解她啊,听着这话就知道她恼得很。
“因这‘灾星’之名,但凡时家人秉性差一些,我在时家都活不下来。偏偏时家竭力护住了我,还安排一个诈死的局送我离开,让我成了国师的弟子。”时不虞笑:“让我有一家子无论我多差劲都不抛弃我的家人,还让我有一个无人能比的老师,多谢皇上了。”
皇帝被挤兑得眼睛发红,看着时不虞的眼神仿佛淬了毒。
时不虞挑衅的一抬下巴,你能奈我何?
皇帝被激得恨不得生撕了她,可到底是理智尚存,强行转开了视线。
计安这时才道:“有请老将军上殿。”
群臣立刻看向门口,这个老将军,难道是……
还真是。
不过,和曾经那个英武伟岸的男儿也不一样。
时烈盔甲着身,用拐杖支撑着身体,一只脚步入大殿,另一只裤脚膝盖以下空空如也。
时不虞没有动,待他走近了才上前一步行礼:“孙女不虞,见过祖父。”
时烈托起她,语气郑而重之:“很好,你很好。”
时不虞并不打算在这大殿之上扯家常,退后一步,将位置让了出来,让曾经的忠勇侯直面皇帝。
时烈当然也分得清轻重,他看向皇上。
身为伴读,他常和先皇在一起。计辰和先皇亲厚,见得多了自然也有些交情。
可他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对先皇满心崇拜亲厚的人,竟包藏祸心,要了先皇的命。
也是这样一个远远就喊他‘时烈’,一脸带笑让他教枪法的少年人,差点让时家灭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