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姑姑说,小十二看不得三角梅比她还张牙舞爪,只要长势好了就会爬梯子去修剪。
可今年,那枝条都已经垂到眼前来了,她都没留意到。
“丹姐姐。”宜生提着个食盒快步从灶屋出来拦住丹娘:“饭点了,我捏了饭团,还准备了一点酱菜配着吃,是双份的,丹姐姐也吃点垫垫,我在家里做好吃的等你们回来。”
丹娘接过来,想到什么又叮嘱了一句:“今日备些羊羹。”
“已经备着了。”
“小十二没白疼你。”丹娘拍拍他的肩膀:“手上的烫伤记得抹药。”
宜生将烫了两个大水泡的手背到身后,轻声应好。
上了马车,时不虞迫不及待的打开三层食盒。
上面两层都是整整齐齐码着的饭团,大小正合适一口一个。
下面一层则是万霞做的酱菜,脆咸脆咸的很下饭,一般都会在早上用来配粥,这会配饭团也正好。
两人你一个我一个的吃着,时不虞感慨:“我其实不太希望宜生围着我转,这会消磨掉他的意志。之前我打算让他跟着言则去处理外边的事情,他不愿意,说他只有在红梅居才会觉得心安,我总不能赶他出去。可红梅居也实在没大事给他做,就只能给我做做吃的了。”
“你希望他做什么?”
时不虞又送了一个饭团到嘴里,慢慢嚼着吃下去了才道:“他原是读书人,以他的聪慧,不夸张的说他有进士之才。若他没有遇到那些破烂事,大佑,说不定能得一个能臣。每次看到他表现出优秀的一面,我都觉得可惜。”
丹娘能明白她的这种感觉,她有时候也会有,只是:“以他如今的情况,你该知道那光明大道他不可能再走了,就算你把他推上去,他若有你说的那般聪明,也知道自己走不了。”
是的,时不虞知道,正因为知道,她才更可惜。
丹娘吃了口酱菜,有点咸,她又赶紧吃了个饭团压一压,看着一口一个,一下子就干掉三个的小十二,她道:“你替我们都安排好了将来,我不信你没有为他做考虑。”
时不虞笑了笑,当然有,只是现在不说也罢。
丹娘只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必是有的,而这个答案,与她想的一定不是一回事,所以她忍不住问:“没想过要把他留在安殿下身边吗?到那时,安殿下一定需要有他这样的人在身边。”
“没想过。”时不虞想也不想就道:“宜生是红梅居的人,也就是我的人,没有把我的人留在计安身边的道理,这是祸。”
“若他自己愿意呢?”
“丹娘你今天怎么回事,净挑我不爱听的话说。”时不虞拍开丹娘的手,把最后一个饭团送进自己嘴里,不满的看着丹娘。
“我错了,不说了。”丹娘拿帕子擦了擦手,又抓起小十二的手,一只只手指头的给她擦拭。
时不虞伏在膝盖上看着她的动作,片刻后道:“他不会。”
只要她不会,他就不会。
第458章 我登场
计安名下的铺子已经卖了一些,所以时不虞仍是选择去一开始就说了不卖的寸阴斋。
这地方对计安来说意义非凡,在她这里也就比其他地方要紧。
为了唱好这一出,她已经派人先一步去和周掌柜串谋。
这个时辰,书坊外边虽然已经不再排着长队,但仍旧人来人往。
挂着言字木牌的马车一停下,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吸引过来。
京城言姓并非只有一家,可姓言,同时又和这寸阴斋有关的只有一家。更妙的是,这一家并非真姓言,可言宅的门匾至今不曾更换过,但凡说起,仍称言宅。
而这一家,如今主事的只得一个看似无名无分,却不知不觉间已经得到诸多人认可的未婚妻骆氏。
车门推开,从里边出来的果然是骆氏。
周掌柜快步迎出来,看到姑娘这弱柳扶风般的模样顿时脸色大变,嗓门都尖锐亮堂了!
“姑娘您这是生病了?可要请大夫过来看看?”
时不虞靠在丹娘身上虚弱一笑,声音也有气无力:“我无事,不用担心。”
可只看她现在这模样,谁也不能说她无事,旁边就有人道:“骆姑娘,这寸阴斋大家一直都自觉守着,你不用担心这里出什么问题,还是快去请大夫为好,身体要紧。”
时不虞略一倾身向说话的人致谢,苦笑着摇摇头,往书坊里走去。
经过门口堆放粮食的地方,看着那一堆的粮食她更是低下头去,掩饰似的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书坊此时的人比白日里要多得多,周掌柜在收到消息后就把收起来的那些桌椅都重新摆开了,此时坐了不少人在看书抄书。
这段时日,大家为了不耽误筹粮并不会在这里多做停留,待人少了才会来,就比如眼下。
时不虞的眼神在他们身上停留了片刻。
历史上,文人有种种被人诟病的地方,但同时也得承认,是他们延续了文化传承,也是他们撑起了民族脊梁。
有的文人,骨头碎了信念也不会碎。
或许,这些人里将来就能出栋梁之才。
“姑娘,您请坐。”
时不虞看着周掌柜放椅子的地方,靠着左手边的大书柜,不算起眼,但这个位置正对着摆放桌椅的地方,且无遮挡,在这里说话,很好被人听去。
能被安排在寸阴斋的管事,果然非同一般,时不虞边虚弱的坐过去边在心里道。
“您此时过来可是有要紧事要嘱咐?”
时不虞脸色不是很好看,笑得也勉强:“明日一早,你在外边贴个告示,自明日起我们不筹粮了,还没有兑换的铺子也不兑换了。”
周掌柜面上一喜:“姑娘,大军所需的粮食够了?”
“那么多张嘴要吃饭,怎可能够。”心是觉得自己说漏嘴了,时不虞又补救般说了一句:“朝廷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那……”
“是我浅薄不懂事了,只想着竭力为殿下筹粮,却忘了这事岂是我能做的,置朝廷于何地,又置皇上的脸面于何地,皇上不追究我行事鲁莽已是皇恩浩荡。”
周掌柜一脸着急,看似低声但又能让附近的人听到:“可殿下已经连上数道折子求粮,至今也未……”
时不虞靠到丹娘身上,转头将脸埋入她怀里,语气哽咽:“我想活着等他回来。”
寸阴斋里,已经无人能安心看书抄书了。
“无事。”时不虞轻拭眼角,转头看向周掌柜勉强笑了笑:“皇上应该看到安殿下的求援信了,若有朝中拨粮,自然是用不着我们自行筹集。明日你这告示贴出来定然有人来问,你要让书坊的人都好些解释,莫引起风波。”
“是,小的谨记。”周掌柜眼角余光瞥见书坊里的人越来越多了,便又道:“那药材的事……”
“大家都不容易,药材就不大张旗鼓的筹集了,我已经派人去远一些的地方买入,能买多少买多少。”时不虞再次轻叹一口气:“手里的银钱已经快被掏空了,再需要用钱,怕是得卖宅子才行。”
周掌柜忙急声拦阻:“姑娘,殿下已经不剩多少基业……”
“没办法。”时不虞又低头擦眼睛了:“他想要把大佑的国土全部夺回来,我则想要他安全回来,和这两桩事比起来,其他事不值一提。你别管这些,明日记得贴告示,措词用语都得缓着些,不可挑起事端。”
“是。”
时不虞扶住丹娘的手臂借力站起来,可那腰才直到半途身体晃了晃便跌坐回去,眼睛一闭没了动静。
“姑娘!”
周掌柜忙上前虚扶,书坊里的其他人也都齐齐往这边走了几步。
丹娘揽着人急声喊:“周掌柜,附近有医馆吗?快请个大夫来看看?”
“有的有的,我这就去请。”周掌柜左脚打右脚踉跄着往外跑。
书坊里的都是读书人,对男女大防到底看得重一些,此时便是担心也都没有过分走近,只不远不近的看着,并隐隐将两人护住,不让后边进来的人靠近。
丹娘弯下腰,一脸着急的弯腰轻唤:“姑娘,姑娘你醒醒……”
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时不虞悄悄睁开一只眼睛朝她挤眉弄眼,皮了这一瞬,很快又老实闭上。
丹娘悄悄深吸一口气,她也是没想到,这大戏轮到她登场了。
好在医馆确实不远,周掌柜拖拽着老大夫快步进屋,推着他来给姑娘号脉,背着药箱的药童都慢了几步。
大夫显然知道这位的身份,示意丹娘放一方丝帕到手腕上免得冒犯。
丹娘从姑娘手中取了帕子给大夫看:“近来为筹粮筹银,姑娘正将家里值钱的东西造册,那些上好的布料也都准备典当了换些银钱,所以现在用的都是棉帕。您就这么号脉吧,姑娘心中坦荡,不会在意这个。”
若是旁人这般作派,只会被人当成做戏。
可这么做的人是骆氏,他们只觉得不可置信。
在京城出了名阔绰,被人笑言最不缺钱的十安公子,另一层身份还是皇子殿下,如今却缺钱到了这个地步。
稀奇吗?
当然稀奇。
想得通吗?
想得通,却又觉得荒唐。
筹集了巨量粮食在手,买铺子也只为兑粮,军中缺药材也是用自己的银钱在购入,几乎可以说是以一己之力在养全军的安殿下,怎么看也和缺钱扯不上关系。
可现在,他的未婚妻却拮据到了这般地步。
第459章 意外来临
“我有。”人群中有人举起一块丝帕:“帕子是我家夫人亲手所绣,出门时才带在身上,还干净。”
虽是由男子给出,却是他夫人所绣,敞亮坦荡,挑不出毛病。
到底是恪守规矩的读书人,一句话就免了帕子这种私密物什引来的麻烦。
丹娘朝周管事点头,并道谢:“替我家姑娘谢过。”
那人连连摆手,和安殿下做的事比起来,他这不值一提。
大夫隔着帕子号脉,眉头越皱越深,好一会没有说话。
晕了片刻的时不虞悠悠转醒,见状轻声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大夫您直言就是。”
大夫收回手,看向脸色苍白的人道:“姑娘身体如此虚弱,若是在家里好好将养着,能少受些罪。”
“我知道的,其实平时并不常出门。”时不虞笑了笑:“劳烦大夫开方子抓药。”
大夫不再多说,起身离开。
周管事忙派人跟去付诊费拿药,又忙劝诫:“天已经不早,姑娘还是听大夫的,赶紧回去好好歇息。”
时不虞摇头:“我还得再去其他铺子嘱咐一番,这是天大的事,不能出纰漏。”
“小的替您去,小的一定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
丹娘适时开口:“姑娘,为了安殿下,您也不能再逞强了。”
时不虞面露无奈:“那行,就劳烦周管事了。”
“这是小的应该做的。”
时不虞把着丹娘的手臂起身,将手帕拿在手里,朝手帕的主人道:“请这位公子留下住址,帕子浆洗过后,我会派人送到令夫人手里并道谢。”
那男子并不推脱,爽快点头。
一来一往,不给人半点泼脏水的机会。
时不虞又朝一众人微微倾身一礼,多谢他们的维护。
一众人也是齐齐回礼,让出路来给她。
上了马车,时不虞没急着走,招呼周管事到窗口那,她撩起帘子一角交待道:“事情办得响亮点,重点体现皇恩浩荡和我的不得不。”
“是,小的明白。”
回到红梅居,时不虞外表一派柔弱,姿态生龙活虎,顾不得吃饭,边往书房走边跟言则吩咐。
“三件事。一,所有兑换粮食的铺子,必须在明日之前兑换完,粮食以最快的速度送出去。二,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清理造册去典当了,优先用粮食结账,若不行再要银钱。三,派人去给丽妃传话,明日朝中给计安粮草的数目传开后,她病重得只剩一口气,吐血吐得严重点,引去的御医要多,惊动的人要广。我会趁这个机会把她接过来。”
言则应是,等着姑娘接下来的吩咐。
时不虞喝了口茶水,抬头道:“丽妃现在瘦得厉害,替身虽然已经尽量接近了,但想要扮演病入膏肓的丽妃,恐怕还得再瘦一点,时间不多了,抓紧些。”
“姑娘放心,这事小的亲自在盯着,出不了岔子。”
时不虞揉了揉额头,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把丽妃这么大个计安的软肋留在京城,只等时机合适就把她送到山寨去,现在总算让她等到了机会。
母亲以前就是当家宗妇,由她来照顾丽妃再适合不过。
有这共患难的交情在,将来怎么也比其他人要亲近。而且,丽妃也需要看看别人家的母子是怎么相处的。
母亲能教出时鸿和时绪这样一双儿子,还能让两人和睦相处,母子关系亲厚,对丽妃来说就是最好的正面典范,她能学得三分,和计安都能演出个母慈子孝来。
六月的天变得快,白日里还蓝天白云,半夜却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那阵仗仿佛要把这世间吞没。
到得次日,却又是个好天。
树叶上挂着水滴,鸟儿鸣叫,空气清新,世间像是被洗过了一遍,哪哪都让人觉得干净,心情都跟着好起来了。
可今日的好心情,注定维持不了多久,满心只剩荒唐。
才拨那么点粮草给安殿下,那根本撑不了多久!
更荒唐的是,竟然,竟然要征收养鸡税!
若开始征收养鸡税,他们几乎可以想见,养鸭税种菜税等等挂得上名头的税都将在不久的将来落到百姓头上。
他们好像正在见证历史,眼看着一个王朝走向衰败。
可是,这怎么可以!
他们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大佑滑向深渊!
不知是谁带了头,又或许是文人骨子里的傲骨同时冲破桎梏,无数人涌向宫门!
他们知道这样很可能会死,可大丈夫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眼下,他们就觉得是自己该为之时!
时不虞消息灵通,比其他人更早知道养鸡税这事。
她也觉得荒唐,可她知道皇帝一定活不久,那位置一定是计安的,无论他现在作什么妖,只要计安上位了都可以废除。
皇帝这么做,更能衬托计安的优秀,甚好。
她今日的心思全部在丽妃这事上,在心里设想的一个个局面全与此事有关。
得知此事的时候,时不虞刚刚收到消息丽妃吐血晕倒,正在去向行宫的路上,一瞬间只觉得手脚冰凉。
她仿佛看到了血流成河,看到了那个她一直在避免发生的局面。
这样的事从来都不少,绝大多数湮灭于历史的长河中,有足够大影响的才会在史书上记下寥寥几笔。
由笔墨记录,鲜血铺就。
“言则。”话说出口,时不虞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小,小到外边随行的人根本听不到,并且,声音在抖。
丹娘担心的握住她的手。
时不虞紧紧回握住,闭上眼睛稳住心神,在心里告诉自己,事情还没有发生,还有办法,一定有办法,她要是慌了,就真只能送行了。
时间紧迫,就连安抚自己的时间,时不虞都不敢多给,很快就睁开眼睛撩起帘子:“言则,我猜他们会聚集在宫城南门,那附近有一家寸阴斋,派人以最快的速度过去,让管事把那书坊烧了。”
“姑娘……”
“书坊烧了可以再建,人没了回不来!”时不虞用力一拍车厢内壁:“丹娘,你去我才放心,不必留手,务必烧成大火,哪怕后果是连累一整条街都没事。言则你派个人给丹娘带路!”
丹娘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跃下马车牵了言则的马飞身而上。
言则并非要抗命,只是吃惊之下下意识的喊了一声,毕竟书坊与别的铺子不同。闻言不敢再作耽误,立刻点了个人随丹娘前去。
两骑很快不见踪影。
言则离得马车更近些,道:“等这事了了小的自去领罚,姑娘您请吩咐。”
时不虞此时脑子里只剩一件事:怎么拦住那些往死路上狂奔的人。
“有一句话,派出去传话的每个人都一定要说与他们听:外忧和内患,只可存在一个。外忧未除,现在绝不可生内患。若同时并存,大佑必亡。”
言则应是,见人手已经到位,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然后示意两个人上前来跟他一起听令,这样就不必他浪费时间再转达了。
“给金吾卫何兴杰,监门卫袁浩递话,尽全力拦人,下手的时候别太狠,尽可能不出人命。动作要快,绝不能让其他禁卫加入进来,会失控。”
“去找齐心先生,请他多请些德高望重的文士过去安抚人心。”
“去浮生居找我七阿兄,让他帮忙按住浮生集的人,并请他们帮忙去拦人。”
“给李晟传话,把他手下的人分散派去各处设路障,不要让所有人都往一个地方集中。再告诉他一声,他的人要是敢在这时候欺辱人,我让他这一辈白干,他十八代子孙也休想翻身。”
“请庄家、窦家、曾家、邹家派出人手拦人,四家离得远,把他们各自那一片街上的人拦住,不要让他们汇合到一起。”
“把我们明面上能动用的人全部混入人群里,若有人借机生事,全部给我揪出来。”
一口气连下数道命令,时不虞闭上眼睛细想自己还能做什么。
留给她的时间太少了,让丹娘去走第一步,她是把骑马和走路这个时间差算进去了。
可正街上不能跑马,必须得是个熟路的人带着她从小巷绕过去,这里又会拖进去一些时间,以丹娘的马术,加加减减算起来,顺利的话应该能提前赶到。
就算慢一步,只要寸阴斋烧起来,他们知道了也会先去灭火。
要他们命的是心气,救他们命的也是心气。
睁开眼睛,时不虞张口欲言,想想还是作罢,那里得自己去。
“去永亲王府。”
“是。”
永亲王府那间只供奉着一人的屋子内,永亲王撑着拐杖跪在蒲团上,静静的抬头看着皇兄的牌位,抓着拐杖的手用力到指关节都泛着白。
养鸡税一出来,他的心就凉了一半。
刚刚得知读书人涌向宫门,剩下另一半的心也凉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眼睁睁的看着大佑在往深渊滑去,而他想拽住都无能为力。
皇帝有几桩事最不能容,眼下那些读书人做的就是其中一件。他既拦不下那些不怕死的人,也拦不住必会盛怒的皇帝。
皇兄励精图治几十年才终于把颓势已显的大佑拉回来,并打造出一个盛世,不过短短二十余年,又被他的儿子败光了。
无能啊!真是无能!
皇帝无能,他无能,都无能。
“王爷,骆姑娘来了。”
永亲王一时没想起来骆姑娘是谁,竟敢登永亲王府的门,幸好脑子转得快,想起来计安那个未婚妻用的是骆这个姓。
看着皇兄的牌位,永亲王想,正好让皇兄也见见那丫头。
“请到这里来。”
下人意外极了,便是家里几位主子,王爷也只允他们在年节时进来,没想到竟会让骆姑娘进来。
王爷这样的优待,使得他引着骆姑娘过来的时候,态度更恭敬了些。
时不虞今日走得飞快,进屋后就准备见礼然后说事,可入眼的神龛牌位,让她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永亲王撑着拐杖勉力站起来:“过来上炷香。”
时不虞没二话,取香,点香,跪拜,之后插入香炉时她看清楚了牌位上的名字:计渊。
这是启宗的牌位,被他的弟弟虔诚的亲自供奉着。
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她转向永亲王草草福了一福,直奔主题:“请王爷立刻派人去皇室各家传话,无论此时身在何处,在干什么,全部归家。避着点读书人,绝不可做,也绝不可说刺激读书人的话。和皇室沾亲带故的所有人,此时只要不被别人挑拨生事,像个死人一样安静就是最大的贡献。”
永亲王刚坐下,听着这话什么也不多问,立刻起身去下令。
时不虞听在耳里,眼神重又落在那牌位上,在心里道:您在位时英明神武,泉下有知也要保佑今日之事能安然落地,血流成河,伤国运,白胡子也不得安宁。
永亲王把事情吩咐下去,转过身来看她看着牌位,姿态坦荡,不卑不亢,让他往下沉的那颗心都缓下来了。
拄着拐杖往回走,永亲王问:“有办法?”
“我尽力安排了,若还是等来最坏的结局,也只能认下。”
时不虞收回视线看向永亲王,见他走路都艰难,走过去搀着他过去坐下。
“若到那时,恐怕得国师出面才能稳住局面。”
对上她的视线,永亲王一愣,自皇兄过世,谁不是高高供着他,皇帝再看他不顺眼也得扯张遮羞布面子上过得去,被这么明目张胆的瞪视,还真是许多年没有过了。
别说生气,他甚至还觉得有点意思,不把他的身份当回事,不畏惧他的人,活到这把岁数了这样的人也不多,更不用说还是个小辈了。
“你也别瞪我,以他的性子,到那时不必人去请,他自己就出现了。”
时不虞知道,正因为知道才更气,往蒲团上一坐,道:“我会竭尽全力不让事情走到那一步去。”
“要是能不折腾他,我也欢喜。”
永亲王这话说得真心,他比国师小了十多岁身体都这样了,那人休养得再好,也改变不了已经八十多的事实。这个岁数,还能活着就已经是大佑之福。
“还需要本王做什么吗?”
“做不了什么了,只能等。”
屋里沉默下来,永亲王摩挲着拐杖上的龙头,片刻后道:“你当知道,你今日做的事瞒不住,其他人或许会因此对计安更信任几分,但皇上会更忌惮你。”
“所以他后面肯定会对我下手。”时不虞轻笑一声:“我都知道了,就不会什么准备都不做。”
见她心里有数,永亲王就不多说,而是问:“计安什么时候能回来?”
“年前。”
“肆通城和新斧镇都是军事重地,不好夺。”
“那两城的城防设施,是由时烈老将军一手建立的,没人比他更清楚。”
永亲王坐直了身体,眼里都更有了神彩:“你是说……”
“我什么都未说。”时不虞托着腮,眼神又落在启宗那牌位上:“城池想要从外攻破确实难,但若是从内里着手呢?”
第461章 俯瞰京城
今日的京城,若从空中俯瞰,便能看到街上着文士长衫的人格外的多,并且自然而然的往宫城南门汇聚。
南门,历来是默认的一处大事聚集地,皇城历经几朝,这个默认就存在了几朝。
随着时不虞一道道命令发出去,其他各方也都动了起来。
穿着红衣的丹娘纵马穿梭于小巷。
金吾卫倾巢而出,两人一组抬着长梯。
肖奇向何兴杰献计,长梯横抬着即可拦人,也可横扫一大片,把人放倒了。姑娘只说尽可能不出人命,可没说小小教训一下都不行。
监门卫的人手稍慢一步,他们四人一组抬着拒马,分散去往各处设路障。
袁将军也没想到,拒马不但可以放到城门外,城内也能起这么大作用。
京兆府也动了,平日里别在腰间用来耀武扬威的佩刀都变成了绳子。
李大人下了死命令,今天只可以绑人,不可以杀人,谁要是敢杀人,他就杀了那人全家。
这话有些人说只是口头上的威胁,可李大人说的一定能兑现,大家都把皮绷紧了。
庄家、窦家、曾家、邹家得了传话同样没有半点犹豫,立刻把所有能动用的人手都派了出去。
从空中俯瞰,便能看到四家的人从四个方向涌出,将那一大片切割成四块,将那一方的读书人困在其中,就算有几只漏网之鱼,和被拦住的人比起来,也显得极为势单力薄。
而齐家先是数个小厮跑出家门,然后是齐心和沉棋分别被扶上马,身后坐了个人带着他们直奔书坊。
而此时,丹娘到书坊了。
她勒住马人立而起,飞身而下快步入内,经过‘寸阴斋’下方时抬头看了一眼。
随她一起的人叫了声‘姑娘稍慢’,快她一步进去和管事交待了几句。
丹娘看到屋里人数不少的读书人,把火折子握紧了。
管事姓左,紧紧咬住后槽牙眼神复杂的扫视书坊一圈,轻声道:“姑娘,这里来。”
寸阴斋为防走火做了许多准备,他最清楚哪些地方纵火不那么容易灭。
角落里,丹娘四处一打量,看到暗门后改了主意,问左管事:“后边是不是有个相连的宅子?”
“是。”左管事哪会不知道她打听这个的目的,那宅子是他和这铺子里几个小二的住处,可书坊都烧了,他也就不在意住处是不是留下了。
“我会着重去烧后边的宅子,放心,无论你们损失了什么,以后你们主子都会补给你们。”
左管事一脸正色:“小的知道姑娘绝不是乱来,您只管动手。”
“书坊我只会点一处做引子,给来救火的人一种救得下来的感觉,这样他们才会放下其他事竭力来救。你们必须带所有人安全离开,这条街上的铺子也都去通知一声,尽量少出人命。”
想到马车上手都在抖的小十二,丹娘心疼得不得了。相识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样的小十二,上次,是老先生在她面前吐血晕倒。
做为朋友,她不希望小十二沾上人命。看着嚣张得不得了的人,内里实则软得不得了,真要因为她的命令沾了人命,那会成为她的负担。
丹娘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的吹燃火折子就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