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灵将她领到一处偏殿歇息。
季鱼闻到空气中神殿特有的香火和巫神花交织的气息,胸坎间溢出一种说不出的热意。
她伸手拉住神灵的袖子,仰头看祂,“神主大人,您能脱下巫神帽吗?”
这个要求简直胆大妄为、大逆不道、得寸进尺……
可她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提出来了。
季鱼也说不出为什么自己要这么提议,她只是、只是……
她喃喃地说:“我想看到您的脸,我想……”
神灵安静地凝视她,然后伸手,缓缓地取下代表神圣的巫神帽。
这是神灵第一次在凡人面前,摘下遮挡面容的巫神帽。
这代表了神灵可以直视。
没有巫神帽的遮掩,神灵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凡人面前。
乌黑的头发以金冠束起,金色的绦带从鬓角坠落,流溢着金光,与那只金色的眼眸相辉映,衬得那只黑色如渊的眼睛邪恶无比。
昳丽俊美的面容,比这世间的所有男子都要出众,像俊俏的郎君,又是那般的尊贵、雍容,高华无瑕。
季鱼怔怔地看着神灵,这一刻,心脏鼓动如雷鸣。
她猛地转过身,不敢再看。
神灵默默地凝视她的背影,亦未言语。
沉默在殿内脉脉地流淌,就像是某种连神灵也无法明说的宿命,在此刻滋生……
清晨开始,大氏村就热闹起来。
周世邺等人和大氏村的村民们一起,眺望着迎神的队伍一路奏着迎神曲上山,他们朝巫神山望去,便看到出现在山间那座巍峨雄伟的神殿。
正是清晨之时,巫神山上云雾袅袅,宛若仙境。
青山相照,神殿巍巍。
云雾中的神殿在凡人眼里,如那仙宫神宇,神秘瑰奇,不似人间之物。
萧锦绣杏眼圆瞪,吃惊地说:“神殿真的出现了呀,昨晚还没见那里有神殿呢。”
萧锦荣跟着点头,也是一脸惊奇。
他们很肯定,昨天巫神山真的没有神殿,只有一片葱郁苍翠之景,山中云雾渺渺,虽似神山,却也只是一座山。
哪知早上他们再看,神殿居然就这么出现了,仿佛它一直座落在巫神山上,与巫神山极为相契,似乎它亘古未变地驻守在那里,成为世人景仰的神异之地,不敢轻易靠近。
季长安哈哈地笑,“这下你们相信了吧?这一个月内,神殿都会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神殿,想去拜神的话也能进神殿,等祢神祭结束后,它就会消失了。”
说到最后,又有些怅然。
周世邺突然问:“我们也能进去?”
“当然啊!”季长安道,“只要心中有神,神灵都不会拒绝信徒进入祂的神殿。”
三人不禁看他。
季长安的年纪不大,是个皮肤偏黑的少年,想必平时没少在山林间、田地里奔跑、干活,是一个非常勤快的少年。
此时他的笑容灿烂,脸上是对神灵的敬仰和信任。
似乎他相信,不管在何时,只要凡间有难,神灵都会庇护他们。
三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千年前的氏族之人,是不是都是如此,有他们信仰的神灵在,永远不用惧怕那些来自黑暗的危险?
忙碌了一天,前来拜神的村民一一离开,神殿又恢复安静。
虽然是祢神祭,不过天黑时,村民们一般都不会在神殿逗留,除了天黑后下山不方便外,也怕打扰到神灵的清净。
天黑后,神殿里只剩下季鱼一人。
季鱼手持着巫神灯,走在宽敞的神殿之中,朝着神殿外走去。
来到神殿门前,便见夜空中明月高悬,月辉洒落人间,漫山遍野笼罩在月华之下,有一种朦胧又轻盈的美。
朝山下望去,能看到灯火辉煌的村子,隐隐传来热闹的喧哗声。
祢神祭时,村里会举办庆典,晚上尤其热闹。
季鱼安静地站在那里,眺望着山下。
“要去吗?”
神灵的声音像是在耳边响起,带来一种说不出的韵味,乍然入耳时,令人的心脏都会为之悸动。
季鱼转头看向身边的神灵。
祂穿着那袭代表神圣的巫神袍,以白为底,十二红幅为下摆,饰以巫云图纹,庄重、华贵,不染纤尘。
此时祂没有戴巫神帽,头发以金冠束起,露出一张瓷白昳丽的面容。
自从神灵在她面前亲自取下巫神帽后,便没有再戴回去,只要是私底下无人时,祂都是这副模样。
神灵并不介意让她直视自己,宽恕她的冒犯。
季鱼朝祂笑了笑,“不去啦,您不是说,今晚要去幽河吗?我和您一起去罢。”
神灵闻言不再说什么,踏着月色而去。
季鱼跟在神灵身后。
远处的月华之下,有铺天盖地的红色花瓣飞来,如若一只只翩跹的蝴蝶,美得如梦似幻。
不管看几次,季鱼都会被这一幕华美、神圣的场景所震撼。
巫神花是神灵在人间的代表,亦是神灵赐予人间的信物。
无数的巫神花瓣在他们脚下交织,汇成一条桥,通向天际。
花瓣桥托着他们,朝着大氏村外而去。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汹涌的大氏河边。
月色下的大氏河不复白日时的宁静,波涛汹涌,似是有什么东西要破河而出,黑暗的气息从河中蔓延,朝着村子而去。
一旦让它们进入村子,村子将河水泛滥,淹没整个村庄。
火红色的花瓣洒落在大氏河中,密密麻麻,将汹涌的河水镇压。
神灵神色漠然,直到河水恢复平静,祂踏入河中,朝河的源头而去。
季鱼手持巫神灯,跟在神灵身边,凝望河岸两端。
月光不知何时隐没,世界一片黑暗,只有河两岸热烈盛开的幽河花,如火焰般燃烧。
这里是幽河。
季鱼对幽河已经十分熟悉,熟悉到甚至不需要神灵的带领,她便能寻找到幽河。
其实她心里明白,神灵想让她熟悉幽河,甚至将来,若是祂堕落为怪物,便由她亲自出手,镇守幽河,不让幽河的怪物上岸祸害人间。
当倒悬在天际的河流出现在眼前,季鱼知道幽河的源头到了。
她仔细地盯着幽河的源头,以凡人的肉眼,怎么也看不到源头的情况,那里连接暗渊,是一个无尽的黑暗深渊,是凡人无法企及的地方。
她甚至无法想像,如果有一天,神灵堕恶,进入暗渊,她要如何再寻找神灵?
这时,从倒悬的河中钻出一只青面獠牙的鬼怪。
鬼怪见到立于幽河的一人一神,发出一道尖利的怪笑声,“巫神,你何时归暗渊?我们都在等你,等你成为暗渊最强大的阴邪罪恶之物,带领幽冥鬼将统治人间……”
神灵不语,转头看向季鱼,问道:“你想杀它吗?”
季鱼:“……”
鬼怪却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笑得前仰后合,嘴里连连怪叫,“巫神,你居然想让一个凡人杀我?凡人如果能杀得了我们,何须神灵庇护?凡间又何至于会变成炼狱?不管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凡人都只是蝼蚁!”
季鱼没有理会叫嚣的鬼怪,认真地看着神灵,“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让她亲手去杀它?
神灵到底想要做什么?
神灵说:“你是人族最后的通灵者,吾可赐予你力量,允你生生世世,得神灵庇护,守护人间。”
季鱼的眼睛一酸,差点就落下泪来。
“抱歉!”她咬了咬牙,“我更希望神主能保重自己,留在人间。”
幽河中的鬼怪哈哈大笑,“巫神啊巫神,你居然想将最后的神力赐给一个凡人,你是当神当傻了吗?居然要为自己亲手制造出一个敌人,想让她来阻拦您将来踏入人间……与其赐给凡人,不如将它散归天地,如此也好过将来你后悔。”
神灵淡淡地看它,“不后悔!”
鬼怪惊了下,没等它说什么,巫神伸手点向季鱼的眉心,金色的神力在黑暗中绽放,照亮了这片黑暗邪恶之地。
随着金色的神力进入季鱼的身体,神灵眼睛里的金色渐渐地退去。
“不……”
巫神灯掉在花瓣铺就的河面上,季鱼伸出手,握住神灵的手,硬生生地将那只手推开,随着这股惯性,整个人随之砸入祂怀里。
如果是平时,她会忙不迭地避开,以免冒犯神灵。
然而此时她却顾不了那么多,甚至顺势双手搂住神灵的腰,将脸埋入祂的怀里,避开那只往她体内输入神力的手。
“不要这样!”她难过地说,“我不要您的神力!您快将它收回去!”
神灵顿在那里,垂眸看着怀里的人。
她好像要哭了,声音里都是伤心的哽咽,“求您了,快将神力收回去,不要给我!没有神力,您会堕入暗渊的!”
好半晌,神灵伸手,轻轻地覆在她的背后,像是将她拥在怀里。
巫神袍与巫云服在黑暗的幽河中交汇。
只有幽河中的那只鬼怪傻住了。
它阴沉不定地看着这一幕。
先前它还嘲笑神灵居然傻得将神力赐予一个凡人,甚至让她生生世世得到神灵的庇护,代祂守护人间。
哪知道,下一刻,这个神灵就当着它的面真的这么做了。
这凡人到底哪里得到神灵的青睐,让祂愿意如此牺牲?
不过是一个人族通灵者……
突然,鬼怪想到什么,那双铜铃般的鬼眼瞪大,它记起神灵说,她是人族最后的通灵者,那岂不是……
鬼怪尖叫:“人族最后的通灵者?她就是你选定的在人间的伴侣?”
伴随着这道叫声而来的是瞬间爆起的幽河,无数的河水爆开,巫神花瓣冲天而起,绞向鬼怪。
此时,整个世界地动山摇,像是神怒,只有神灵所在之地不受影响。
神灵拥着怀里的人,抬眸望向被巫神花瓣绞成血雾的鬼怪。
鬼怪在临死前发出嗬嗬的叫声,它困难地说:“原来如此,你也是不甘心的,神灵有大爱,堕神却有小爱……”
嘭的一声,鬼怪化作一片血雾,飞舞的巫神花都沾上血雾,飘向河的两岸,落地生根,变成无尽的幽河花。
岸边的幽河花又增多了,渐渐地点燃幽河两岸。
幽河花,有花无叶,花如地狱之火,正是汲取鬼怪的血肉而生。
这是一种幽冥地狱之花。
回到神殿后,季鱼变得十分安静。
白天阿婆和阿黍过来帮她主持祢神祭,明显感觉到她的异常。
等前来拜神的族人离开后,阿婆问道:“阿鱼,你怎么啦?”
此时的阿婆没叫“少主”,而是以一个关心孩子的长辈身份来问她,关心的是自己教养长大的孩子。
阿婆确实很担心她,这孩子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如果不注意,哪天真的会没了。
季鱼看着阿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阿鱼,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难道阿婆还不能信任吗?”阿婆笑了笑,伸手将她头上戴着的巫云帽取下,这巫云帽边沿饰以云纹银片,好看是好看,却也着实沉重了些。
季鱼低头,好半晌终于开口道:“阿婆,神灵与凡人可以婚配吗?”
阿婆的动作一顿。
她盯着面前垂首的少女,面上露出似悲似喜的神色,嘴里却故作轻松地说:“为何不能?有些氏族还会给他们侍奉的神灵挑选伴侣,这便是神婚。”
“神婚?”季鱼不解地看她。
阿婆笑道:“是啊,以前的氏族还有神婚的习俗呢,只是咱们大氏族一直没有举办过,因为巫神的命定伴侣并未出现,所以咱们也不关注那些。”
季鱼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神、神灵还会有命定的伴侣?”
“傻孩子,都有神婚了,怎么没有?”阿婆无奈地说,“只要神灵愿意,我们这些侍奉的凡人自然可以为神灵举办神婚。”
季鱼都有些糊涂,“那到底是神灵先有命定伴侣,还是只因神灵愿意?”
“没差别。”阿婆格外淡定,“命定伴侣只是一种虚无飘渺的说法,主要还是要看神灵的意愿,若是神灵允许,我们便会为神灵举办神婚。”
季鱼提着巫神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神殿之中。
偌大的神殿里,巫神灯如炽,迤逦而去,整座神殿灯火辉煌。她走得漫不经心,浑然不知去何处,脑海里仍回想着阿婆说的话,越想越纠结。
季鱼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世间还有神婚。
如果是以前,她会感慨,不知道哪个凡人几世修来的福气,居然能与神灵结亲,成为神灵的伴侣。
然而当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更多的是毫无章法。
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或许更多的是逃避,暂时不愿意去面对它。
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因为神灵从来不与她提这事,显然神灵并不在意这事,想必巫神并未想在凡间寻找一个伴侣的意愿吧。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去自作多情?
神灵既然一直都不提,那她便也不用在意,如往常一般虔诚便好。
巫神花特有的气息迎面而来,季鱼抬头,便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庭院里的神灵。
神灵立于一株高大的巫神树下,安静地仰望夜空。
一袭巫神袍庄重圣洁,乌黑的墨发柔顺地垂落身后,在风起时,袍摆与黑发丝丝缕缕撩起,似是与这满庭的巫神花融为一体。
季鱼方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居然来到神殿的一处庭院。
院子里种着很多巫神树,花开得正灿烂,空气中弥满巫神花特有的清冽花香,怡人雅治,像是神灵身上的气息。
季鱼突然有些不自在,仿佛浑身都被神灵的气息所笼罩一般。
如果是以往,她不会多想,只怪那晚,在幽河中的拥抱,那只鬼怪的胡说八道,还有阿婆刚才和她说的神婚……
实在太容易乱人心弦。
这时,神灵转头看过来。
对上那双金黑异瞳时,季鱼突然心中微悸,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神灵安静地站着,静静地凝视她,那只金色的眸子的色泽,因为神力的流失,从曾经浓郁的鎏金变成现在的淡金色,似是随时可能会被黑色侵蚀、污染。
看到这双眼睛,季鱼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浓重的悲伤。
这股悲伤压过了其他,让她无法克制地加快速度,甚至奔跑起来,然后踉跄地扑进神灵的怀抱里,紧紧地抱住祂。
她将脸埋在神灵怀里,生怕再看到那双让她心痛悲伤的眼睛。
神灵垂眸静静地凝望她,伸手轻轻地拥住她,说道:“别哭。”
凡人的悲伤太过深刻,轻易让神灵感知到。
神灵对此毫无办法,只能让她别哭。
季鱼忍住眼泪,嘴里却倔强地说:“我没哭,我不会哭……”
好半晌,直到收拾好情绪,她终于放开神灵,然后抬起头看祂,只是很快又移开了目光。
自那晚以后,她不敢直视神灵的这双眼睛,每次都会让她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愧疚和悲痛。
神灵默默看她,然后拉着她的手,穿过庭院。
季鱼一只手持着巫神灯,另一只手乖乖地任神灵牵着。
此时不管是神灵,还是人族通灵者,似乎都不觉得这一幕有什么问题,自然而然地就这么做了。
风起时,漫天的花瓣落下,在他们脚下汇成一条花瓣桥,朝着天空蔓延,神灵将凡人拥入怀里,踏着飞舞的花瓣而起。
花瓣将他们送到神殿上空。
神灵带着凡人坐在神殿最高处的屋顶,遥望着巫神山下的大氏村。
夜空中,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悬,月华如水,光辉遍人间。
月下的巫神山如若仙境,山下是一片烟火人间,凡人的烟火最是抚慰人心。
季鱼安静地看着月色下的人间,一颗心渐渐地平静下来。
坐在这里,能让她看到月色下的巫神山,看到祢神祭夜晚的大氏村,看到属于凡人弱小又璀璨的万家灯火。
凡人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弱小却又顽强。
她突然说:“如果人间没有巫神,人间该怎么办呢?”
“凡人会寻找到一条出路。”神灵的声音清灵飘渺,“神灵不属于人间,人间是凡人的人间。”
千年前的灭神之战便早已注定神灵的归宿,注定人间的格局。
这人间已经不需要神灵,神灵应劫而去,人族终将大兴。
人间是属于人族的人间。
季鱼咬了咬牙,终于忍不住:“那我呢?人间没有了巫神,那通灵者又该何去何从?”
通灵者是为神灵而存在,沟通神灵,聆听神喻。
神灵都不在了,通灵者该如何?她的神灵终将不在了啊……
神灵不语。
久久等不到神灵的回应,季鱼忍不住将脸埋在曲起的膝盖中,似是拒绝与这世间沟通。
一只宽大的手轻轻地覆在她的脑袋上,就像是小时候,当她做了一件很好的事,得到长辈们的赞许一般。
这一晚,神灵什么都没说,又像什么都说了。
季鱼却难以接受。
就连神婚都没让她太过在意。
甚至当时她想着,如果神婚能留下她的神灵,她也是愿意的……
为期一个月的祢神祭,已经过去大半时间。
这日,村民们祭拜完神灵后,季鱼在神殿接待了三个客人。
“季少主。”周世邺恭敬地说,“今日能否请您帮忙卜筮问神?”
萧锦荣兄妹俩也是满脸渴望地看着她。
“可以。”季鱼平静地说,将他们带到神殿的主殿。
然而卜筮的结果和去年一样,神灵没有应允他们的请求。
三人的脸色都不好。
如果去年是失望而归,那么今年就是绝望。
至少去年他们天真地以为,这世间无鬼神,神灵没有应允他们的请求也没什么,人应该靠自己,不必去求神。
然而这一年,他们经历太多,看到太多的人间惨状,死亡和鬼神将他们紧紧地束缚住,令他们再也生不出丝毫的侥幸。
他们不再天真,更明白请神的意义。
季鱼目光悠然,说道:“你们回罢。”
“季少主!”萧锦荣双眼泛红,此时他身上再无去年刚到大氏村时的天真贵公子气,整个人变得沉稳不少。他急切地说,“请您再卜筮一次,大夏百姓真的很需要神灵的庇护,如果连神灵都无法庇护这人间,又有谁能庇护?”
萧锦绣听到同胞兄长的话,不禁掩面轻泣。
她胡乱地擦了擦眼泪,亦同兄长一起,恳切地向季鱼求助。
他们三人被朝廷派过来,便是为了请神,希望神灵能收回神罚,希望神灵能庇护受难的凡人。
季鱼仍是摇头。
“为何不行?”萧锦荣终于忍不住,倏地站起,拔高了声音质问,“神灵不应该庇护人间吗?庇护受罪的凡人吗?为何神灵不愿意?为何?!”
神灵何时如此自私?!
“锦荣!”
“大哥!”
周世邺喝了一声,萧锦绣赶紧将兄长拉住,恨不得堵住他的嘴,生怕他得罪神灵和通灵者。
只是萧锦荣仍是死死地盯着季鱼,要一个答案。
然而不管他如何质问,季鱼都不作声,只是神色变得十分冷淡,一双清澈的眸子冷冷地看着人时,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
三人不由噤声,特别是萧锦荣,脸色微微发白。
周世邺暗暗心惊,明明前阵子见她时,她看着只是一个病弱的少女,虽是通灵者,只是看着神秘、通透、灵秀,让人本能地觉得亲近外,便无其他。
如今她身上那股令人惊悸的厚重威仪,令人本能地敬畏。
怎会如此?
季鱼见三人的反应,略略收敛身上的气息。
神灵赠予她的神力终究没有收回,多少改变她身上的气息,平时还好,一旦心情不好,控制不住,很容易会让凡人畏惧。
她深吸口气,冷声道:“你们回去吧。”
经过这个小插曲,三人没有再说什么。
萧锦荣被妹妹拽着,兄妹俩乖乖跟着周世邺一起离开神殿。
目送他们离开,季鱼回身时,便看到立于神台旁的神灵。
祂不知道在这里看了多久。
季鱼神色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过去,问道:“神主大人,您今晚还要去幽河吗?”
神灵微微颔首,将一柄巫山杖递过去。
季鱼怔了怔,发现这柄巫山杖和其他的不一样,它并不是用琥珀木制成,通体暗红,杖身上还刻有一些金色的符纹,有一种神秘庄重的美感。
“这是巫神木做的?”她吃惊地问。
神灵道:“日后可用它。”
用它做什么?
季鱼想问,又默默地闭上嘴。
她接过巫山杖,倏地便感觉到一股力量从巫山杖传来,在她身体转了一圈,似是成为她身体里的一部分。
不对,应该是应和她体内的神力。
季鱼瞬间便明白这柄巫山杖的用途。
可屠神!可戮鬼!可弑魔!可诛妖!
她的脸色煞白,下意识就松开手,巫山杖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忍不住后退几步,满脸惊惶之色,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
这时,地上的巫山杖浮起,神灵伸出手握住它,朝她走来,亲自将这柄巫山杖放到她手里。
神灵看着像是吓坏的凡人,心有触动,终究不忍,将她拥入怀里。
祂说:“别怕!”
季鱼的眼泪瞬间就落下来。
那柄巫山杖最终被季鱼塞到神殿的某个角落,仿佛不见为净。
神灵看在眼里,没有说什么。
稍晚一些,周世邺去而复返。
季鱼疑惑地看他,看出他应该不是来问神的,将他带到偏殿。
在两人坐下时,季鱼感觉到什么,偏首看了一眼,发现神灵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
她的表情有些微妙。
神灵很少会在有客人的时候出现,特别是像这般与她坐在一起。
虽然客人也看不到神灵,但……
季鱼给客人倒了一杯巫神花沏的茶,开门见山地问:“不知周皇子有什么事?”
周世邺神色冷峻沉凝。
他捧着茶喝了一口,像是沉淀心情,又像是在斟酌着话语。
好半晌,他抬头直视季鱼,问道:“季少主,神灵不应我们的请求,是因为神灵……出事了吗?”
季鱼神色一怔,问道:“你为何如此认为?”
她审视地看着他,心思电转,就连大氏村的族人都不会质疑神灵之事,他一个外人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他知道什么?又从哪里得到消息?
周世邺作为大夏皇朝的皇子,从小在尔虞我诈中成长,最会察颜观色,一看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坦然地道:“我猜的。”
“你猜的?”季鱼觉得好笑,“是什么让周皇子有这样的猜测?”
虽然季鱼已经在极力克制,然而多少仍是流露出些许不悦。
周世邺自是听出她的咄咄逼人,并不在意,转而道:“我们大夏皇朝有一个号称天下藏书最丰富的地方,名为寰宇藏书阁,从大夏皇朝建立前便已存在,这么多年,书阁里收集了不少书籍古卷,其中便有一些氏族留下的古卷和札记……”
随着他的话落,季鱼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看他的目光渐渐地变得专注。
注意到她脸上的神色的变化,周世邺心中了然。
看来这位大氏族的少主对其他氏族的古卷和札记也是十分在意的,如此证明他这一步走对了。
“……从那些古卷和札记,我了解到不少关于古老氏族的秘密,还有神灵的秘密。”周世邺紧盯着季鱼,声音低沉,字字清晰,“有一部古卷里记载,神灵应劫而去,人族大兴,人族要兴起,唯有神灵消亡。”
季鱼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像。
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看起来冰冷之极,唯有那双交握在膝上的手背上毕露的青筋可知,她此时的心情并不平静。
“早在千年前,神灵便应劫而去,没有任何一位神灵可以例外。”周世邺说到这里,短促地笑了下,“这一千年,那些氏族一一消失,唯有大氏村依然如故,祭拜神灵,神灵也依然庇护着大氏族……季少主,这么多年下来,想必巫神也撑不了多久罢?”
大氏村能在千年后依然存在,亦是因为神灵的庇护,神灵用祂的神力在庇护着这个村子。
“闭嘴!”季鱼大喝一声,太阳穴鼓起。
周世邺怜悯地看着她,“定是巫神出了事,甚至对大氏村外已经无能为力,无法庇护人间,方才会……”
拒绝他们的请求。
“你闭嘴!”季鱼倏地站起,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双目染上怒火,袖袍无声地鼓动着。
就在她忍无可忍时,一只宽厚的大手握住她握成拳头的手。
她怔了下,僵硬地站在那里,不去看旁边的神灵,只是随着神灵的力道,缓缓地坐下来。
周世邺一直盯着她,甚至做好了面临她的怒火的准备。
他知道作为通灵者,因能与神灵沟通,对神灵的敬仰有多虔诚可怕,容不得旁人对神灵的丝毫不敬,自己刚才的话,太过直白,也透露出几分不敬神灵,不怪她生气。
未想她居然克制住了脾气,甚至重新坐下来。
仿佛周围有一个看不到的存在,将她安抚住了。
这想法只是在心里一掠而过,周世邺并未深想,是以也不知道,坐在他对面的还有一位神灵。
季鱼深吸口气,终于将那股无名火压下来。
她也知道自己这气生得没道理,周世邺说的是事实,只是她更生气他对神灵的窥探和不敬。
她深吸口气,冷冷地问:“周皇子,你想说什么?”
周世邺笑了笑,面上全无先前离去时的绝望和失落,甚至眉宇间有几分疏朗,一扫过去半个月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