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神灵逆天而行,于是堕落,此乃天罚。
 从这一日开始,季鱼面对神灵时,多了几分随意。
 她对神灵时仍是恭敬、虔诚的。
 然而她也是放肆的,或许是神灵的纵容,或许是窥见神灵的半堕落的神性,她开始用一种和平正常的心态面对神灵。
 除此之外,季鱼花费大量的时间,将大氏族的一些古老宗卷、藏书和札记等都翻阅一遍,甚至不惜去寻村里一些老者询问千年前的一些神灵往事。
 第一个被询问的是阿婆。
 阿婆是村里辈份最高的人,也是年纪最大的,她知道的远比其他人要多。
 当听她询问千年前的神灵往事时,阿婆瞥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季鱼笑盈盈的,“我好奇嘛。”她故作不经意地问,“阿婆,千年前发生什么事?难道其他的氏族没有挽回他们的神灵吗?”
 阿婆的目光变得锐利,打量面前的少女。
 季鱼被她看得心虚,却没有退缩。
 好半晌,阿婆移开目光,淡淡地说道:“千年前的事太遥远了,我哪里能知道得那么清楚哦?我也是听长辈说,当时神灵与来自暗渊的怪物大战一场,神灵由此消亡,后来世人称这场大战为神战。”
 季鱼心头一紧,暗忖果然如此。
 千年前,氏族林立,氏族侍奉神灵,神灵则庇护人间,每一个氏族都有他们侍奉的神灵。
 正是神灵的庇护,人间方享太平。
 “……那些氏族怎么没有挽回他们的神灵?只是神灵消亡乃为天意,纵使是神灵,亦无可奈何。”阿婆说到这里,那双依然清明的眼睛里,终于克制不住露出悲伤之色。
 没有氏族会面对他们侍奉的神灵消亡时无动于衷。
 季鱼失神地看着她,喃喃地问:“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难道真的没有氏族能挽回他们的神灵吗?
 “阿鱼!”阿婆厉声道,“你想做什么?”
 她非常清楚这孩子的性子,如果不是发现什么,不会来问她这些事。
 难道她……
 季鱼一脸无辜地看她,“阿婆,我没做什么呀,我就只是好奇。”
 她死咬着自己就是好奇,坦然地面对阿婆凌厉的审视,只有缩在袖子里的手心沁出了汗渍,一片湿濡。
 好半晌,阿婆缓和了目光,柔声道:“少主,这世间种种自有规律,不是人力能改变的,纵使是神也是无能为力,何况是人。”
 阿婆语重心长地叮嘱:“你千万别做什么傻事。”
 季鱼嘴里应了一声。
 等阿婆离开,她回了神屋。
 看到立于院子里的巫神花树下的神灵,她的双眼一亮,蹬蹬蹬地跑过去,拉住祂的袖子。
 神灵凝望天空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然后接了一片从枝头落下来的巫神花递给她。
 季鱼喜滋滋地接过放到荷包里,笑着说:“谢谢神主大人。”
 接着她喋喋不休地和神灵说自己去问阿婆千年前的神灵往事,阿婆还严厉地骂她一顿,让她太委屈了,她现在好伤心。
 神灵默默地听着,初春料峭的寒气中,一道轻轻的呵声响起。
 季鱼的声音截然而止。
 她抬起头,瞠目结舌地看祂,“神主大人,您刚才笑了?您是在嘲笑我吗?”
 神灵不语。
 季鱼大着胆子,拨开巫神帽上的冕旒,露出神灵的面容,仔细端详祂的脸。
 神灵的神态清淡、悠逸,平和地看着她。
 没抓到神灵笑她的证明,她有些悻悻的,委屈地说:“您怎么能笑我呢?我这么做,还不是……”
 她突然闭上嘴。
 季鱼反省自己,挽留神灵是她的愿望,她并不想让神灵知道这事。
 可是神灵无处不在,这些日子她做了什么,只怕神灵一清二楚。
 “不必如此!”神灵开口,飘渺的声音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温和,“神灵消亡是天意,不可强求。”
 季鱼却愤怒起来,“如果我想强求呢?!”她哀求地看着祂,“请您告诉我,有什么办法能让您留下来?我不想让您进入暗渊,您是神灵,您不应该是……”
 不应该是暗渊里的怪物!
 神灵的归途怎么能是暗渊的怪物呢?!这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不公?
 神灵做错了什么?神灵守护人间有错吗?
 生而为神,享人间烟火,神灵只是在尽祂的责任,为何却变成了错?
 神灵默默地凝视她,金色的眼眸神性依旧,无欲无求;黑色的眼眸戾气翻滚,还有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神性与邪恶在神灵身上交织。
 “不必如此!”
 神灵的声音飘飘渺渺地消散在风中。
 是夜,季鱼伏案忙碌。
 灯光从窗口倾泄,紧闭的窗倒映出一道伏案的纤细身影,偶尔会忍不住用手抵住唇,发出几道闷闷的咳嗽声。
 屋外只有一树巫神花幽幽地开着,仿佛隔着窗口凝视着屋里的人类。
 不久后,窗边的身影渐渐地伏在案上。
 在白天时奔波了大半天,晚上又继续查看各种古老宗卷时,季鱼终于撑不住趴在案上睡着。
 或许人是贪心的,明知道天意不可违,却仍是想要努力地寻求一条出路。
 季鱼也是贪心的。
 自从知道神灵的神性与邪恶共存,她便明白神灵带她前往幽河源头的目的。
 从越来越多的古卷,以及氏族留下的古老札记里,她发现了另一个真相。
 如果没有意外,她将会是大氏族最后一位通灵者。
 亦是氏族最后的通灵者。
 如果有一天,神灵的神性彻底消亡,终将堕落成暗渊中的邪恶怪物,便由她来将之驱逐,避免人间陷入炼狱。
 这是神灵对人间最后的庇护。
 亦是神灵最后留给人间的慈悲。
 看到这里,季鱼心里生出了莫大的悲伤。
 作为一名通灵者,她从小就侍奉神灵,无法眼睁睁看着神灵最后神堕,成为暗渊里的怪物。
 她想要挽救祂,想要让神灵永远高高在上。
 一阵夜风吹来,带来巫神花特有的花香。
 神灵安静地坐在一旁,凝望着人族通灵者的睡颜,金色的眼眸淡漠如初,黑色的眼眸如恶鬼般紧紧凝视着她。
 突然,睡梦中的人类似乎觉得这姿势不舒服,她下意识想翻身,身体往旁滑去。
 神灵伸出手,少女的身体滑入怀里,在熟悉的巫神花的香息中,安然睡去。
 神灵垂眸,望着怀里的少女。
 黑色的眼一寸寸地滑过人族通灵者的面容,渐渐地滋生出邪恶浓稠的贪婪。
第215章 
 大氏村所能保留下来的关于神灵的古老宗卷和札记还是太少了,季鱼花了一个月看完神屋旁的藏书楼里的古卷,仍是没能寻找到可以留下神灵的法子。
 挫败的同时,她忍不住想,不知道其他的氏族旧地有没有残留的古卷?
 这千年间,诸多氏族一一消亡,不是人死物消,便是因为各种原因迫使氏族之人离开氏族之地,成为异地他乡之客,与当地人混居、结合,渐渐地消除了他们身上属于氏族的烙印,彻底变成当地人。
 唯有属于氏族的旧址留下,在岁月的侵蚀中破败。
 季鱼知道,如果无法挽留神灵,或许有一天,大氏村也会步上这样的后尘。
 所以她不甘心。
 不甘心虔诚侍奉的神灵终将堕落于暗渊,不甘心族人将来会面临灾厄而死,不甘心族人被迫背井离乡,颠沛流离……
 季鱼甚至生出去其他氏族的旧地寻找破解之法的念头。
 氏族的旧地仍在,虽过了千年,想必仍是有一些资料遗留下来,例如当年发生的灭神之战,例如氏族曾经挽留他们神灵的一些法子,总归会有一些线索留下来,可以供她参考、尝试……
 只是当她将想要去其他氏族旧地这事和阿婆说时,阿婆的神色非常严厉。
 “不可以!”阿婆厉声说,“您不能离开大氏村!绝对不行!”
 季鱼疑惑地看她,“阿婆,您是担心我的身体吗?我知道,我的身体确实不好,不过我们可以走慢点……”
 阿婆不禁闭了闭眼睛,然后冷静下来,问道:“您为何要去其他氏族的旧地?”
 季鱼闭嘴不言。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有违天意,绝对不能透露出去,纵使是教养她长大的阿婆,亦不能和她说。
 只是季鱼低估了阿婆的敏锐,或者说,阿婆所知道的事比她想像中要多,也了解自己教养长大的孩子。
 阿婆问:“您是为了神灵?”
 季鱼咬牙不语。
 阿婆了然,继续道:“您见过神灵了吧?”
 见季鱼面上的神色微动,阿婆便知道自己猜对了,面上露出苦笑。
 或许她早就有所猜测,只是季鱼不说,自己便当作不知道,以此来自欺欺人。
 半晌,阿婆问:“您是什么时候见到神灵的?”
 季鱼琢磨不透阿婆的意思,小心地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偶尔能见到神灵,直到去年……”
 以前神灵出现时,她都是远远地看着,她知道那是神灵,不敢贸然靠近,以免亵渎神灵。
 直到去年,大氏河发生变化,她终于和神灵产生交集。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未尝不是一种天意。
 阿婆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她,她实在太了解这个孩子,纵使这孩子什么都不说,她也能猜测些许。
 阿婆脸上露出似悲似喜的神色。
 这让季鱼有些不解,“阿婆……”
 阿婆叹息一声,说道:“少主,您不能离开大氏村,并非您的身体原因。”
 “那是什么?”季鱼追问。
 阿婆道:“少主,您别问了,知道太多对您没好处!”
 “可阿婆不说,我又怎么知道对我没好处呢?”季鱼固执地问,想要一个答案,唯有知道答案,她才能将之解决,方才能前往其他氏族的旧地。
 说到底,她的目的就是想去氏族的旧地。
 阿婆最终没有告诉她原因,只是严厉地禁止她离村。
 对此,季鱼无可奈何。
 她虽是大氏族的少主,被族人敬重,可如果她想要离村,族人绝对不会轻易答应。除了她的身体不宜外出的原因,也因大氏族世代居于此,很少外出,如非必要,族人绝对不会离开村子。
 这是族中的规矩。
 所以如果她想离开,除非有阿婆帮忙。
 阿婆在大氏村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如果有她出面说项,族人绝对不会拦着。
 可惜,阿婆第一个不答应。
 季鱼有些恹恹的,回到神屋后,和神灵说了这事。
 她趴在桌上,苦着脸说:“阿婆为什么不告诉我原因呢?有什么好瞒着的?难道只是不想我出去?为什么要阻止我?”
 人族通灵者满脑子都是疑惑,最后选择求助神灵,“神主大人,您知道吗?”
 神灵泰然地坐在她对面,手里捧着一杯巫神花沏成的茶。
 茶香袅袅,属于巫神花特有的清冽的怡人气息在室内弥漫,令人心旷神怡,神情舒展。
 季鱼朝祂凑近一些,扯着祂的袖子,“神主大人,您能告诉我吗?”
 “不能。”神灵说。
 “为什么?”季鱼有些不满,居然连神灵也不告诉她,实在是过分。
 大概是心情实在不好,季鱼恶向胆边生,扑过去揭开巫神帽的冕旒,当对上神灵一金一黑的异瞳时,她的动作僵住。
 金色的眼眸淡漠无欲,黑色的眼眸邪恶贪婪。
 这一金一黑如若两极,对上金色眼眸时,她想要虔诚地伏拜,面对黑色的眼眸时,她惊惧不已。
 季鱼怔怔地与这双眸子对视,很快又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为是渎神。
 神灵不可直视,不可碰触,不可冒犯……
 可她不仅直神视灵,甚至碰触了神灵,冒犯了神灵……
 她有罪!
 季鱼僵在那里,好半晌慢吞吞地放下冕旒,小声地说:“神主大人,我有罪。”
 神灵放下茶盏,伸手轻点她的额头,说道:“神宽恕于你。”
 她像是傻了一般,傻乎乎地看着神灵,然后摸了摸自己额头,上面好像还残留着神灵的气息,然后傻乎乎地笑了。
 虽然阿婆严厉地制止季鱼想外出的行为,但她并未放弃,只是将这想法暂时按捺下来。
 转眼春天过去,夏日即将到来。
 今年和往年不一样,今年将要举办三年一次的祢神祭,称为大祢。
 三年一次的大祢举办之日在夏日到来之时,为期一个月。
 于是在暮春时节,大氏村热闹起来,人们为了即将到来的大祢作准备,村里一片喜气洋洋。
 在祢神祭即将来到时,大氏村又迎来几位客人。
 这次来的客人仍是去年来的那几位,只是褚大人不在,来的是周世邺三个年轻人,他们看起来十分憔悴。
 三人进村时,不少村人都好奇地打量他们,还有一些记得他们的村人和他们打招呼。
 族长亲自迎出来,看到今年来的三个年轻人,有些惊讶,问道:“褚大人今年不来了吗?”
 话落,就见三人面露悲痛之色。
 周世邺沙哑地说:“去年我们回去的路上,我们遇到……后来褚大人伤势过重不幸逝世。”
 季族长怔在原地。
 虽然大氏村与世隔绝,甚少与外界往来,然而并不代表大氏村会拒绝外人的友谊。褚大人年轻时便随长辈来大氏村,季族长与他也算是有些交情。
 乍然听到友人的死亡,而且对方只是四十的年纪就去世,难免令人悲伤。
 听说朝廷那边又派人来了,季鱼有些好奇,便问阿黍。
 “今年只来三个人,就是去年来的那三个年轻的,那位年长的褚大人没来呢。”阿黍说道,“我听人说,好像是去年他们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东西,褚大人便去世了。”
 阿黍说完,见少主略有些失神,便唤了一声:“少主?”
 季鱼回过神,想了想,朝阿黍道:“阿黍,我想见他们,你让他们明天过来。”
 阿黍听话地应一声,少主只是想见人,又不是出去,这倒是没什么。
 翌日,季鱼在临河的居室接见三人。
 这次只是私人见面,所以没有族长陪同,阿婆也没在旁边,只有阿黍留下来,给客人沏茶。
 三位客人端坐在那里,面对袅袅茶香,神色黯然。
 去年他们也曾来过这里,那时候褚大人还在。
 今年再坐在此地时,已经是物是人非。
 褚大人的死亡对三个年轻人的打击非常大,也让他们意识到,这个世界和平的表象下隐藏的恐怖危机和死亡。
 季鱼打量三人,如何没发现三人的精神状态不好。
 她开口道:“能和我说说,褚大人是怎么死的吗?”
 周世邺一双鹰目猛地看着她,隔着茶水腾升的白雾,双瞳紧盯着对面端庄优雅的大氏族通灵者。
 他沙哑地开口:“褚大人死在一种可怕的鬼怪的袭击中,那种鬼怪,听说是来自幽河……”
 他身边的萧锦荣兄妹俩脸色煞白,身体微颤,似是不敢回忆那一幕。
 去年来大氏村参加祢神祭前,他们并不相信这世间有神灵,觉得神灵不过是一些百姓活得太苦的精神寄托。
 他们来到大氏村参加了祢神祭,仍是对神灵的存在似信非信。
 因为朝廷需要他们来大氏村请神,所以他们抱着怀疑的态度过来。
 直到他们回去的路上,遇到像鬼怪一样的怪物,褚大人更是为了保护他们死在鬼怪的吞食之中。
 要不是他们手腕上戴着的巫神结庇护了他们,只怕他们当时也会死在那里。
 这是第一次,他们相信这世间有神灵的存在。
 季鱼僵坐在那里,微微闭目。
 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神灵的神力确实在衰退,已经压制不住幽河的怪物,甚至有些怪物潜逃到人间。
 “季少主,您能不能告诉我们,幽河在哪里?”周世邺沙哑地问,“能不能让人去杀了那些鬼怪?”
 萧锦荣兄妹俩也哀求地盯着季鱼。
 他们能想像,如果让幽河的鬼怪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人间,人间将会是怎番的景象。
 季鱼平静地道:“幽河通幽冥,与天地尽头相连。”
 三人的脸色越发的惨白,像是被吓到,又像是想到了某种可怕的事。
 “原来,这世间真有幽冥啊……”萧锦绣喃喃地说。
 周世邺今日决定来见季鱼,其实也是想请求她帮忙。
 “季少主。”他一脸诚恳地说,“听说通灵者能通鬼神,您是大氏族的通灵者,也是这千年来天赋最强的通灵者,您能不能救救我们,救救人间的黎民百姓?”
 萧锦荣兄妹俩也是一脸热切地看她。
 这次他们来大氏村参加祢神祭,是怀抱着虔诚的心态来的。
 他们亲眼目睹这世间的鬼神之事,自然不会再像去年那般天真、轻佻,迫切地希望大氏村能帮助他们。
 这是世间唯一存留的一支氏族,当人间大劫即将到来时,他们只能求助大氏族。
 然而,季鱼只是缓缓地摇头,残忍地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季少主!”
 三人都是一脸急切,若是没有亲眼见到那些鬼怪,亲身体验过它们的恐怖,他们不会这么焦虑,他们已经毫无办法。
 “季少主,去年的一年,死于被鬼怪杀戮的百姓无数,每当黑夜降临,百姓就算躲在家中,仍会遭到残忍屠杀。百姓何辜?生灵何辜?却要遭受这般的灾厄……他们原本可以好好地活着的……这几年死的人太多了,天灾、鬼祸纷至沓来,人间即将成为炼狱……”
 说到最后,周世邺哽咽出声,萧锦绣更是掩面轻泣。
 季鱼面有动容之色,开口道:“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们,而是我的能力有限,通灵者虽能通鬼神,却也只是如此……”
 她能做什么呢?她连神灵都无法挽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神灵的神性消失。
 通灵者什么都做不了,最多只能救一村一城,却救不了这天下凡间。
 三人自然失望不已。
 周世邺还想说什么,最终克制住了。
 他深吸口气,说道:“抱歉,是我们强求了,请季少主别放在心上。”道歉完,他又说,“我们这次来,仍是希望能请求神灵的帮助,等祢神祭时,还请季少主再帮我们一次,为我们卜筮问神。”
 终究是不愿意放弃。
 季鱼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他们的请求。
 等三人离去,她转头看向旁边沉默不语的阿黍,见她一张苹果脸煞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有些好笑。
 “怕什么?”她伸手轻点阿黍的额头。
 做完后,她不禁怔了怔,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心里却想着,一定是最近和神灵没大没小多了,居然也学了神灵的一些习惯。
 这样不好,她要对神灵更虔诚才行。
 阿黍捂着额头,仍是十分害怕:“少主,您刚才说的那些是真的吗?真的有鬼怪从幽河来到人间?我们会遇到鬼怪吗?”
 “不会,有神灵在呢!”季鱼宽慰她。
 只要神灵在的一日,大氏村就不会受鬼怪侵扰。
 阿黍双眼一亮,虔诚地说:“对,有神灵在,神主会庇护我们的!”
 只是很快,她又想到大氏村外的地方,那里没有神灵庇护,所以那些普通的百姓不仅要遭遇可怕的天灾,还要受鬼怪侵扰。
 听刚才那几人说,这几年,大夏皇朝的情况不好,北有干旱、南有洪涝,还有粮食欠收的饥饿、以及瘟疫等灾难降临……光只是听,就知道那些百姓过得有多苦,怨不得时隔十年,朝廷会派人过来请神。
 这一刻,阿黍由衷地感谢神灵对大氏村的庇护。
 季鱼回到神屋,看到立于巫神树下的神灵,便过去和他说了刚才的事。
 “神主大人,外面的情况真的那么糟糕了吗?”她一脸忧心地说。
 神灵偏首看她,微微颔首,并告诉她,凡间已出现乱相,这乱相很快就会蔓延。
 “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季鱼咬了咬唇。
 神灵的神性在衰退,无法压制来自暗渊的怪物从幽河进入人间,人间乱相由此而起。
 她知道,凡人不可能一直寄托于神灵的庇护,她也不愿意神灵为了这人间,最后步入堕落暗渊的归途。
 随着对暗渊、对神灵的了解,季鱼很清楚地知道,神灵每次压制暗渊的怪物时,祂的神性都在衰退。
 或者说,不是祂的神性衰退,而是神灵正在被污染,来自暗渊的邪恶污秽的气息正在一寸寸地侵蚀神灵的神躯,消减祂的神性。
 暗渊在制造一个由神堕恶的怪物。
 然而神灵守护人间是祂的责任,神灵不会因为顾忌自己放任人间不管。
 只要神灵的神性依然在,神灵便会继续庇护人间。
 神灵说:“不必担忧,人间总会找到出路。”
 “真的?”她仰首看祂,然后又说,“我不是质疑您,我只是……我只是担心您,我不想您堕入暗渊。”
 神灵垂眸,久久地凝视她。
 “担心……吾?”神灵似是不解。
 隔着彩色的冕旒,人族通灵者看不到神灵的面容,以及那双金黑异瞳。
 是以凡人也看不到,那只黑色的眼眸里的邪恶越发深沉,滋生出恐怖的贪婪。
 季鱼抿嘴,烦恼地说:“当然,难道凡人就不能为神灵担心了吗?”
 她知道神灵高高在上,神灵无所不能,神灵无欲无求……一个要经历生老病死的孱弱凡人居然会为神灵担忧,简直可笑之极,但她无法不为祂担心。
 直到现在,她仍是不能接受神灵最后的归途是暗渊。
 “不必担忧。”神灵伸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像是给予凡人一个承诺,“神灵的归途不死不灭,亦是另类的永生。”
 季鱼张了张嘴,“您……愿意?”
 从高贵神圣的神堕落为暗渊污浊邪恶的怪物……神灵真的愿意吗?
 凡人都是现实的,他们侍奉高贵的神灵,却会本能地惧怕污浊邪恶的怪物,纵使那怪物曾经是庇护他们的神灵。
 这样的落差,神灵真的能接受吗?
 神灵悠然地道:“无甚愿不愿意,只是一种归途。”
 从千年前的神战伊始,神灵就坦然地接受属于祂的归途。
 这一刻,季鱼突然明白,自己的想法原来是一种强求。
 她想留下她的神灵,神灵却已经坦然地接受了属于神灵的命运。
 纵使是神灵,在天意之下,亦有无能为力之事。
 与神灵这番对话,让季鱼消沉了几天,直到祢神祭到来,她总算打起精神。
 三年一次的大祢比小祢更隆重,全村都倾巢而出。
 祢神祭的前一天,季鱼准备前往神殿。
 众人将她送到山上的神殿。
 上山也是要看时辰,要在特定的时辰抵达,否则神殿不会出现。
 周世邺等人目送大氏村的人浩浩荡荡地送通灵者上山,转头问季长安,“特定的时辰?指的是什么时候?”
 “暮色降临之时。”季长安笑道,“正是逢魔时刻,神殿现于人间,亦为压制人间的凶煞邪恶、庇护人间而来。”
 三人恍然,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
 他们遥望巫神山,巫山神上一片青葱苍翠,山上雾气缭绕,确实有神山的神秘巍峨,却不见神殿。
 萧锦绣好奇地问:“那平时神殿是看不到的吗?”
 “是啊。”季长安理所当然地说,“神殿不在人间,唯有每三年一次的大祢时,神殿才会出现。”
 这么神奇的?
 萧锦荣又问:“你们平时难道没进过山?”他觉得要是自己,肯定要去山里探一探虚实,是不是神殿平时真的不现人间。
 季长安看他一眼,哪里不知道他的想法,肯定道:“怎么不进?我们平时没少进山砍柴、打猎,采摘果子,却从来不在大祢之外的时间见过神殿。”
 大氏村座落于巫神山下,村民们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他们对神山敬仰,也依赖于神山。
 听到这里,三人不禁互视一眼,终于收敛了心里的不以为然。
 曾经教导他们的先生告诉他们,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们不信神,不问神,对神灵没有丝毫的敬畏……不仅是他们,大夏皇朝很多读书人都是这样的心态。
 或许正是凡人这种态度,所以神灵不再庇护人间。
 暮色降临之时,山雾缭绕的山间出现一座巍峨、雄奇的神殿。
 这是巫神殿。
 跋涉而来的凡人恭敬地朝神殿跪拜。
 拜神仪式结束后,季鱼手持巫山杖,朝族人们道:“你们都回去罢,明日再来迎神。”
 族人们恭敬地应一声。
 和神屋的规矩一样,在祢神祭之外,除了通灵者外,其他凡人不能轻易进入神殿。
 目送族人下山后,季鱼转身进入神殿。
 刚入神殿,便见立于神殿中央的神灵,似是在此等她。
 这让季鱼很高兴,加快脚步来到神灵面前,因为走得急,不免有些喘,呼吸也不顺畅。
 神灵伸手在她额头轻点,“别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没急,就是想见您……”她笑眯眯地说,“以前神主大人都端坐在神台上,我进来时,您都不理我,这是第一次,您亲自在这里等我呢。”
 所以她很高兴。
 神灵垂眸看她,声音飘渺,“高兴?”
 “是啊是啊。”她伸手拉着神灵的袖摆,看巫神袍上的巫云图纹,只觉得唯有它能配得上神灵的威仪、尊贵和圣洁。
 神灵不仅在这里等她,甚至亲自领着季鱼慢慢地逛神殿。
 神殿很大,主殿、偏殿和后殿连成一片,季鱼以前主持大祢时也在这里待过,然而没有神灵的引领,她不敢随便乱走。
 这一次,她看得津津有味,心里的感觉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