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鱼面色不变,继续掷杯筊。
在众人的注目下,两个杯筊落地,呈二阴面。
周世邺只觉得心脏咚的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捏住,虽然他看不懂这种卜筮之法,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两片杯筊与先前完全相反的两面,似乎并不代表是好的。
季鱼看向他们,然后摇头。
这是阴杯,神表示不可,不行,不准。
他们所求、所问之事,神不予回应。
褚大人像是脱力般,挺直的脊背有瞬间的蹋陷,像是一下子被抽掉精神气。
萧锦荣兄妹俩不知所措。
周世邺下颌紧绷,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季鱼,眼睛隐隐泛起些许血丝,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忍耐的状态。
他忍不住开口:“季少主……”
季鱼平静地看他,将杯筊收起,然后起身走出去,绘制着十二重巫云图纹的衣摆从众人面前掠过。
见她出去,族长赶紧将这群人也带出神屋。
他们重新回到刚才的居室。
只是此时褚大人等人的状态都不太好,神色看起来很勉强。
褚大人看向坐在那里的季鱼,哑声道:“季少主,大夏皇朝正值多事之秋,如果得不到神灵的庇护,只怕……那些百姓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们无能为力。”
他闭了闭眼,继续道:“他们说,这是神罚!”
萧锦荣兄妹俩也不禁红了眼睛。
季鱼跪坐在那里,双手交叠在膝盖上。
闻言她笑了下,只是笑容很淡,更像是一种嘲讽:“褚大人,就算是神罚,巫神也管不到外面,神灵并不是什么都会管的。”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降下神罚的不是巫神,这事巫神无法管。
季族长不禁叹气,不过也没说什么。
作为氏族之人,他更明白神罚的可怕,而这千年间,氏族一一消亡,未尝没有神罚的因素。
神灵虽消亡,神罚却尤在。
当年那场灭神之战,导致神灵消亡,人族大兴。
人族在这片土地建立属于人族的皇朝,抹去神灵曾经存在的痕迹,人族不再信神、敬神,孰不知,神灵虽已消亡,却尤有余威。
或许是神罚,或许是人心不足。
谁又说得清呢。
最终,褚大人等人只能失落而返。
祢神祭结束后,大氏村恢复往昔的平静。
季鱼则不幸病倒了。
“咳咳咳……”
阿婆端着煎好的药进来,便听到屋子里响起一连串的咳嗽声,咳得撕心裂肺,让人担心是不是心肺都要被她咳出来。
她赶紧将药放到桌上,忙走过去,给趴在床上的人拍抚背,给她顺气。
好半晌,季鱼无力地靠坐在枕头上。
她虚弱地说:“阿婆,我好多了。”
阿婆端来放凉的药喂她,生气地道:“明明让你保重身体,你总是贪玩,是不是又半夜不睡觉,起来吹风?”
最近这孩子喜欢观星,总趁她不注意偷偷爬起床观星,夜里的风大,她又不注意身体,说不定生病有这原因。
“没有的事!”季鱼恨不得赌咒发誓,自己没干这种事。
她真的很爱惜身体的,就算要三更半夜爬起来,她也只会去找神灵唠叨,哪会跑去观星。
将药一口饮尽,她拉着阿婆的手,撒娇地说:“阿婆,是我这身体不争气,让您担心了。其实能和神灵沟通已经是我最大的幸运,其他的便别强求了,将来不管如何,都是我的命。”
说着,她朝阿婆笑了笑,笑容豁达。
阿婆却有些心酸。
她知道历代的通灵者的身体都会有缺陷,这是与神灵的公平交易,有些通灵者生来目盲,有些则是双耳失聪,或者体虚、体弱,或是肤发皆白……
天赋越强,通灵者的缺陷越大。
当年季鱼出生时,几乎活不成。
就算好不容易活下来,她的身体一直病恹恹的,大多时候都要躺在床上养病,很少能下床。
不管他们再怎么精心呵护她,也无法阻止她生病。
阿婆轻轻地抚着她的发,眼眶酸涩,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喝完药,季鱼开始泛困。
她将身体缩在被窝里,盯着头顶绘着巫云图纹的床幔。
其实她没有说谎,她确实觉得用健康来换取与神灵沟通的天赋,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她已别无所求。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载,死亡是一种归途。
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她并不会遗憾,甚至庆幸来到这世间,让她能看到神灵,获得神灵的赠予,是莫大的荣幸。
人生有得便有失。
一阵困意涌来,她慢慢地闭上眼睛睡去,唇角边仍含着笑。
阿婆给她掖了掖被子,看她苍白的面容,明明带着病气,却仍笑,不禁叹气。
有时候,她甚至希望这孩子的天赋别那么强,或许这样她便不必看到神灵,甚至以后就不会失望。
可惜啊……
半夜时,季鱼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喉咙像是被火烧一般难受,干涩肿痛,迫切地想要喝杯冰水缓解。
她的双眼还未睁开,有些虚弱地叫道:“阿婆……我想喝水……”
屋子里很安静,好半晌都没听到阿婆的声音。
季鱼反应慢了半拍,她慢慢地睁开眼睛,转头面向床外的方向。
因为她从小身体不好,就算是夜晚时,她居住的屋子里仍会亮着灯,方便旁人照看她。
幽暗的灯光晕染开来,她看到床边的一道身影。
红白相间的巫神服迤逦,红色的十二宽幅下摆委顿于地,上面绣有十八重巫云图纹,代表巫神至高无上的身份。
尊贵、厚重、神秘。
宽大的巫神帽彩色冕旒垂落,遮住神灵的面容。
季鱼怔怔地看祂,张了张嘴,无力地说:“神主大人,您怎么来了?”
她挣扎着想起,然而身体实在虚软无力,没办法起来拜见神灵。
就在季鱼叹气时,一只手端着一杯水递到她面前。
那只手的肌肤是一种瓷白,看不到血色,指甲圆润,骨节分明,每一块骨头似乎都是恰到好处的修长颀秀,有一种优雅无瑕的美感。
这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手了。
季鱼慢吞吞地撑起身体,背部陷入枕头中,小心地接过祂递来的水。
水是冷的,正好解喉咙的躁热。
“谢谢神主大人。”她的双眸直视祂,因为生病,她的脸色很憔悴,然而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欢喜又虔诚地看着面前的神灵。
神灵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双眼睛透过冕旒凝视她。
这是季鱼第一次真正感觉到来自神灵的“凝视”,虽然她不知道神灵在看什么,总归是让人欢喜的。
神灵无爱无欲,祂注视人间,却从来不会将目光落到人间的任何一人身上。
“神灵大人,您是来看我的吗?”她开口问道,不等神灵回答,就径自地说下去,“抱歉,我生病了,这几天没办法给您上香祈福,等我身体好了,我会亲自去摘巫神花侍奉您。”
季鱼说了很多,其中有试探之意。
原本她以为神灵很快就会离开,却未想神灵安静地坐在这里,倾听她的唠叨。
就像曾经无数个日子里,神灵端坐在神台上,沉默地听着她从小到大的唠叨一样。
她从小在神屋长大,神屋不是旁人能轻易进来的,只有阿婆能陪她,阿婆也不会时时刻刻待在神屋。
日子久了,她也会感觉到寂寞。
最后她学会和神灵聊天,向神灵倾诉。
神灵端坐于神台,不会回应她,她学会自娱自乐,不必神灵回答,只需要神灵当一名倾听者。
这么多年,她一直保留着这个习惯。
当神灵从神台走下来,来到人间,她更高兴,就算神灵仍是不回答她,也没有让她失望。
因为神灵没有离开呢。
季鱼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直到沉沉睡去。
夜风从窗缝吹进来时,神灵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只余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的巫神花香。
翌日,季鱼醒来时,发现身体好了许多。
阿婆摸了摸她的额头,说道:“不烧了,不过还要再喝几副药继续巩固。”
季鱼靠坐在床上,抿着嘴一直笑。
“傻孩子,笑什么?”阿婆奇怪地问。
季鱼眼睛转了转,问道:“阿婆,昨晚你去哪了?我叫你你都不应。”
阿婆愕然,“我就在外面守着,你有叫我?”
“嗯……当然没有。”她笑眯眯地说,“昨晚我一直睡呢,是在梦里叫你,阿婆在梦里都不理我。”
阿婆听后,忍不住朝她翻了个白眼。
照顾她喝完药,阿婆收拾屋子里时,看到巫神灯旁的一个空了的杯子,神色微顿。
她转头看向床上依然在笑的孩子,面上的神色变得晦涩。
等季鱼的身体彻底好全时,已经进入夏末。
挑了一个好天气,季鱼亲自去村外的巫神花树林里采摘巫神花侍奉给神灵。
她向来是个守诺的人,更不用说是答应给神灵的侍奉,肯定不会食言。
去采摘巫神花时,季鱼遇到季长安等人。
一群年轻人坐在船上,嘴里唱着古老的氏族之歌,面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日光融融,洒落在他们身上,人们身上的巫云服上的火红色巫云图纹像欲要燃起的火焰,与日光相呼应,充满勃勃生机。
看到对面船上的季鱼,他们纷纷打招呼:“少主,您要去摘巫神花吗?”
季鱼朝他们微笑,“是的,你们要去哪?”
“我们要去采盐。”季长安欢快地说,“现在日头好,晒盐比较方便。”
季鱼闻言,叮嘱道:“你们小心些,天黑前要回来,别在那边待太久。”
“少主放心,我们知道的。”
年轻人们轻快地笑着,与她道别。
两条船交错而过,一条往南,一条往北。
季鱼撑着油纸伞遮挡住头顶热辣辣的日头,望着欢歌笑语而去的船,恍惚间似是看到从河里爬出的一道厚重的阴影笼罩在船上,每一个人都像被困在阴影之中,变成了黑白。
“等等!”季鱼突然叫了一声。
交错而过的船停下来,船上的年轻人们转头看过来,询问道:“少主,有什么事吗?”
季鱼撸下手腕上的两条巫神结递过去给他们,说道:“你们将这东西放在船上,以后如果要去采盐,必须带上它们。”
季长安探身过来,双手接住两条巫神结。
虽然不知道少主是什么意思,众人都很愿意听她的话。
“好的,我们会将它放在船上的。”季长安又问道,“少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季鱼的目光滑过这群年轻人,然后笑了笑,“你们记得,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别在外面待着。”
众人点头:“好的,少主请放心!”
这次船终于离开。
季鱼转头,目送船上的年轻人离去。
“少主,怎么啦?”摇船的阿黍不解地问道,“长安他们只是去盐湖那边采盐,您不用担心啦。”
盐湖在巫神山外,要绕过巫神山。
乘船顺着河流过去的话,不到大天就能到,一天可以来回,一般不会有什么危险,除非遇到从山林里跑出来的野兽。
季鱼沉默了下,说道:“没什么。”
她心里有些不安,敏锐的灵觉让她察觉会有什么事发生,然而却又说不出是什么,更无法阻止他们离开。
季鱼微微闭目,终于明白阿婆曾说过的话,人类的命运轨迹永远无法干扰,就算是神灵,也无法让他们避免命运的安排。
采摘好巫神花后,两人回到神屋。
季鱼将巫神花放到神台上,仰首望着神台的神像,说道:“神主大人,采盐的人今天出发去山外了,他们不会有事吧?”
神灵庄重默然,没有回应她的问题。
季鱼叹气,焚香净手,绕着香炉转了三圈,然后恭敬地跪在神灵面前,“我想请神主大人保佑他们,保佑大氏村。”
接着她拿起两枚琥珀色的杯筊。
两片杯筊被掷出,一阳一阴,是圣杯。
神明表示允许。
季鱼脸上露出笑容,说道:“谢谢神主大人!”
天色暗下来时,季鱼听说采盐的人回来了。
大家都没什么事,就是季长安半路上摔了一跤,摔断了腿,估计要养上几个月。
翌日季鱼带着阿黍去季长安家看他。
秀美的少女见她亲自过来,又是开心又是担忧,“少主怎么来了?是来看长安的吗?他没什么事啦,不必您亲自来的。”
“长樱。”季鱼朝她笑了笑,“我进去看他。”
季长樱领她进门。
屋里的季长安坐在床上,一条伤腿用木棍固定着,用布缠住,搁放在一张藤椅上。
看到季鱼,他惊喜地说:“少主您怎么来了?”
“少主来看你。”季长樱一巴掌朝弟弟的脑袋拍过去,埋怨道,“都怪你,不好好走路,自己摔了没什么,居然还要劳少主亲自过来看你,实在太不应该了!”
这话听着就蛮不讲理。
不过大氏族的人都是如此,知道他们少主身体不好,宁愿自个累着痛着,也不愿意让少主为他们操心。
正如他们侍奉神灵,却不会有点什么不如意的事都要去找神灵一样。
大氏村的人大多懂得适可而止,知足常乐。
季鱼坐在季长樱搬来的凳子上,目光落在季长安身上。
十五六岁的少年精力旺盛,身上有一股勃勃生机。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阴影笼罩住那生机,像是要蚕食他身上的生机,让少年明亮的双眼渐渐地蒙上一层阴霾。
季鱼心中微紧,问道:“长安,你是怎么摔的?”
季长安挠了挠脸,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我好好地走着,那路挺平坦的,应该不会摔的,我觉得当时应该有什么东西绊住我……”
“不可能!”季长樱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我问过采盐队的其他人,没有东西绊你,那里连块石头都没有,肯定是你自己走路不小心。”
季长安扁嘴,“阿姐,真的有东西绊我,不然我不会摔的!你看我从小到大,走路哪里会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跑能跳的,就算真有人绊我,我也从来不会摔……”
季长樱神色微僵。
其实昨晚季长安回到家后,他们就问过他,季长安坚信当时有东西绊他。
季长安从小就长得皮实,那是在山野林间长大的乡下孩子,上山下河,爬树摸鱼,啥都会,皮实得就算摔摔打打都不会受伤,哪会绊一下就摔断腿……
季长安见阿姐的表情,也知道自己说过了,赶紧转移话题,朝季鱼道:“少主,等我腿好了,我要给神灵采摘巫神花,让神灵保佑我,肯定不会有事的。”
季鱼脸上的笑容未变,将一个坠着云纹银片的巫神结递给他,“这是供奉在神台上的巫神结,你以后戴着吧。”
普通的巫神结是没有银片的,只有神台上供奉的才会有。
季长樱姐弟俩又惊又喜。
“谢谢少主!”季长安双手恭敬地接过,一脸感动地说,“少主,谢谢您为我操心,我以后一定会小心的。”
季鱼没再说什么,叮嘱他好好休息,便和阿黍一起离开季长安家。
她没有回神屋,而是来到大氏河边,站在一处河埠头上。
大氏河横穿整个大氏村,还有几条支流,水泽丰富,人们出行时大多喜欢乘船从这头到那头,能节省很多时间。
夏末的天空澄澈,河水碧波荡漾,一条条船划开水面,泛起一层层涟漪。
季鱼望着平静安详的河面,怔怔地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黍坐在一旁,无聊地扯来一把琥珀叶,一片片撕开,将它们投入河里,看着河水将它们推向远处。
将手里的琥珀叶都祸祸完后,她扭头看向季鱼,说道:“少主,您不开心吗?”
季鱼像是在发呆,没有回应她的话。
阿黍又说:“少主,您别想太多啦,季长安应该只是不小心受伤,没什么事的。”她以为少主是因为季长安受伤不开心。
作为大氏族的少主,亦是通灵者,她肩负着族人的希望,也有守护着族人的责任,每一个族人遭受灾难时,都会让她难受。
季鱼回过神,朝她笑了笑,“嗯,我知道,我没有不开心。”
阿黍到底年纪还小,不太懂少主的意思,哦了一声。
好半晌,季鱼道:“阿黍,回去了。”
“好嘞。”
回到神屋那边,两人一起被阿婆叨念。
“阿黍,你怎么能带少主出去,也不给少主戴顶帽子遮阳!”阿婆骂不懂事的小辈,然后又生气地对季鱼说,“外面太阳那么大,晒得人头晕,少主您不赶紧回来,不怕中暑吗?”
说着便提了一壶凉茶过来给两人解暑。
阿黍确实热得很,灌了两大碗凉茶,季鱼身体不好,不敢多喝,只喝了小半碗。
一碗凉茶入喉,暑气仿佛都消除不少。
晚饭时,季鱼吃得不多。
阿婆看她心情不好,叹道:“季长安那孩子怎么样?”
“看着挺好的。”季鱼说道,“如果没有意外,他的腿养上一两个月就好了,就是……”
阿婆平静地说:“你看到什么?”
季鱼怔怔地看着阿婆。
阿婆的年纪其实已经很大,很多老一辈的村民们说,他们小时候阿婆就在了,现在他们老了,阿婆还在。
有人说,阿婆是因为放不下体弱多病的少主季鱼,也有人说,阿婆放不下的是大氏村……
阿婆的头发花白,脸上也布满皱纹。
但她的眼睛十分明亮,就像岁月可以改变她的容貌,唯有那双眼睛永远不会变。
季鱼轻声说:“阿婆,有不祥的阴影来到大氏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的身体微颤,双手紧紧地揪住裙摆,将上面的十一重巫云图纹抓皱。
“神主……为何允许不祥入侵大氏村?是因为我们没有虔诚地侍奉神主,神主的力量太弱了吗?阿婆,神主会像那些……一样消失吗?”
季鱼越说,声音越颤,充满无助。
发现采盐队笼罩的阴影后,她回想起无数个夜晚,当她眺望着夜色中的大氏河时,总算明白那种异样感由何而来。
原来早就在很久以前,就曾经有预兆,只是她不敢多想。
阿婆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她瘦弱的肩膀,说道:“没事的,神主还在呢,你要相信神主。”
“真的?”
阿婆淡淡地点头。
季鱼从屋子里走出来。
当看到立于巫神树下的神灵时,她的双眼微亮,双手克制地捂住心口,让心脏别跳得那么快。
她可不想又发生那种在神灵面前激动到昏厥的窘事,这也太糟糕了,神灵对她的印象一定很差。
这么看来,她实在不是个合格的通灵者。
直到心情平复下来,季鱼迈开脚步,来到神灵身边。
她朝看过来的神灵笑了笑,也不打扰祂,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名忠实的信徒,默默地候在一旁,聆听神喻。
突然,神灵转身,朝着神屋外走去。
祂的步伐不紧不慢,速度却极快,眨眼间已经出现在十丈之外。
只是犹豫片刻,季鱼便毫不犹豫地跟上。
季鱼跟着神灵,一路走出神屋。
走出神屋时,她顺手将门前悬挂着的一柄装饰用的巫山杖拿下来。
她不知道神灵要带她去何处,神灵欲让她看什么,但她相信大氏族祖祖辈辈侍奉的神灵!
神屋外很安静。
平时神屋外有族人守着,不管是白天黑夜,都有族人巡逻。
然而此时,神屋的门大开,门外却没有任何族人,呈现一副门户大开的场景。
季鱼心里暗叹,看来神灵是自愿离开神屋。
想到昨日看到的从河里蔓延的阴影,她心里本能地不安,加快速度。
一路走来,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那些在夜间巡逻的族人似乎都不见了,从神屋到街道外,安静无人,只有沿途的巫神灯散发着幽微的光芒,与月光相应和。
今晚的月光不算明亮,不过仍是能让人堪堪看清楚周围的路,再远一些便看不到,像是被笼在一层雾纱之中。
夜晚的大氏村宛若与世隔绝,独立于世界之外。
季鱼远远地跟在神灵身后。
她发现神灵所走的方向是大氏河,这让她心里莫名不安。
等她来到大氏河边,季鱼往周围看了看,并未见到神灵的身影。
她有些怔然,难道神灵离开了?
这么一想,心里不禁涌起一股失落。
季鱼在河边等了好一会儿L,直到一道夜风吹来,带来丝丝缕缕的寒意,她拢了拢衣服,决定还是回去。
她怕自己吹风久了,又要病一场。
正当她准备返回时,突然听到一道扑通的声响,似是有什么东西从河中跳出来。
心头一紧,瞬间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季鱼双眼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大氏河,不知何时,月亮被乌云遮蔽,世界陷入一片昏暗之中。河道两边的灯笼很少,只在生长着巫神花树的地方悬挂着灯笼,很多地方都是漆黑一片,以人的目力,无法看清河里的动静。
扑通声越来越多,就像突然间,有很多东西从河里跳出来,密密麻麻,极为瘆人。
季鱼僵硬地站在那里。
她虽然看不清楚河里的动静,却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一股不祥的气息,从河中蔓延而出。
季鱼又惊又怒,掐紧了手中的巫山杖。
大氏村有神灵庇护,何方妖魔鬼怪敢在这里撒野放肆?!
这一刻,惊怒达到顶锋,季鱼恨不得用巫山杖将河中那些阴邪罪恶之物戳死。
阴邪的气息从河中弥漫,朝着两岸蔓延。
季鱼手持巫山杖,正要愤怒出手时,一道噗的声音响起,像是气囊被踩爆的声响,又像是血肉爆开的动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臊之气。
她的神色微滞,双眼不断地朝黑暗的河面扫视。
下一刻,她看到站在河对岸的神灵。
红白相间的巫神袍随风扬起,在黑暗中是如此的神圣,巫神花的气息随着夜风拂来,驱除那股令人厌恶的腥臊之气。
大氏村再次恢复宁静,不祥的暗影消失,似是被逼退回河中。
季鱼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河对岸的那道身影。
直到祂再次消失,她怔怔地低下头。
此时,皎洁的月亮从云端探出,月光洒落在河面上,泛起粼粼波光月色,大氏村一片安详。
翌日,季鱼的精神不太好。
祈福完后,她回房睡了个回笼觉,直到午时被阿婆叫醒去吃午饭。
“昨晚做什么去了?”阿婆狐疑地打量她,不知她一个年轻姑娘三更半夜不睡觉,能干出点啥。
季鱼打着哈欠说:“跟着神主大人一起去斩妖除魔!”
阿婆:“……”
那一刻,阿婆的表情格外的古怪,仿佛在问她,说的是什么鬼话?
“阿婆你别不信,我真的跟着神主大人去做好事了。”季鱼强调,“我也能保护村子的!”
作为大氏族的少主,守护村子亦是她的责任。
阿婆回过神,给她盛碗汤,淡定地道:“你别拖神主大人的后腿都算好了。”
“阿婆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季鱼不满地抱怨,愤愤地喝了大半碗汤,然后瞅着她,“不过阿婆你原来相信我呀?我还以为阿婆你会说我胡说八道呢。”
阿婆这反应不对啊!
在她的注目下,阿婆仍是很淡定,很有大将风范。
阿婆催道:“快吃吧,今天不是要为下个月的秋收卜筮吗?你可别在那些族老面前掉链子,届时大家可要笑你学艺不精!”
季鱼只好闭上嘴。
转眼大氏村已入秋。
秋日的大氏村迎来大丰收,村里开始忙着秋收,丰收的喜悦让人们脸上的笑容绽放,纵使累也高兴。
“这几天都是好天气。”季鱼朝前来询问卜筮结果的族长说,“你们不用担心会下雨。”
族长很高兴,“那就好,神主保佑!”
跟着族长一起过来的族人们纷纷跟着道:“神主保佑!”
等族长带着族人们离开,季鱼返回神屋,给神灵上香。
上完香,她望着神台上的神灵,突然笑起来,说道:“神主大人,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多亏神主保佑,大家都很高兴呢。”
阿婆过来,见她又和神灵唠叨,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朝里面叫了一声,“阿鱼,该吃饭了。”
季鱼回应一声,朝神灵道:“神主大人,我要去吃饭啦,明天再来陪您说话。”
朝神灵行完礼,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主殿。
殿中灯火幽然,神台边,穿着巫神袍的身影安静地立在那里,静静地目送她离去。
吃过晚饭,天色已经暗下来。
阿婆收拾好房间,说道:“阿鱼,这几天村里会比较忙,大家都忙着秋收,您没事别出去,万一不小心冲撞到您可不好。”
季鱼点头,“我知道啦,我不会出去添乱的。”
她对自己的身体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些天正是农忙的时候,肯定不会随便乱跑给族人添麻烦。
不过偶尔,她也有些遗憾。
如果她的身体好些,这时候或许就可以和族人一起上山去采摘秋天的野果了,到时候还可以亲自摘一些侍奉给神灵呢。
阿婆又叮嘱她几句,便离开了。
时间还早,季鱼没什么睡意,披了一件外袍,如同每一个夜晚,坐在廊前观星。
她的双手扶着木制栏杆,安静地眺望着星空。
夜渐渐深了。
一阵风吹来,将趴在栏杆前睡着的人惊醒。
季鱼晃了晃脑袋,发现自己刚才居然睡着了,觉得有些糟,要是被阿婆知道她在外面睡着,肯定又要唠叨她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