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欢呼的?铜锣和快板声?传来?,戏子登上了台。
堂内一时涌入了不少人。
孟弘被孟挽拽住,只得先坐下,兴趣却不大,目光在台上扫了一圈,再看向台下,无意间?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孟弘一怔,紧紧地盯着那张脸,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惊愕地转过头,“二姐,那是……”
“没错。”没等他质问,孟挽自己承认了,“是他。”
她面色淡然,似是早就知道?了,且两人必然已联系上了,孟弘不敢相信,疑惑地问道?:“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孟挽一笑?,“是啊,我对父亲妥协的?结果,便是父亲把他杀了,再让他变成了一个废人,你们所有的?人都容不得他,也容不得我,我就是孟家的?一块污渍,想把这块污渍抹干净,只有杀人。”
孟弘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知道?那人的?死与父亲并没有关系,“二姐,你是忘了,他是被匪贼所害。”
孟挽冷笑?一声?,“是啊,父亲就是这么骗你们,也是这么骗我的?。”轻声?问他:“你知道?他如今是谁吗?”
孟弘脑子一片茫然,摇了摇头。
孟挽介绍道?:“陛下身边的?第一总管,李高。”
她吐词清楚,声?音缓慢,每一个字都落入了孟弘的?耳朵,孟弘被这一道?惊雷,炸得痴呆,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陛下身边的?第一总管……
这一路上,他不是没听过此人的?名?字,每个人对他的?评价都很好,进宫那日,从皇帝口中得知这位总管,曾在他面前替自己美言过,心?头还万分感激,想着有机会,定要好好谢谢他,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要感谢的?这位大总管,会是他。
他不是死了吗?他怎么就进了宫,还爬到?那个位置。
第一总管……
孟弘猛地一个机灵,心?头大震,他是太监?!
看孟弘的?反应,孟挽知道?他想到?了这一层上,轻声?道?:“他不是被劫匪所杀,是被父亲雇人所害,那些?人在杀他之前,动用?了私刑。”孟挽的?声?音突然哽塞,换了一口长气?,轻笑?道?:“就因为他爱错了人。”
“父亲觉他配不上我,便要把他毁了。”
孟弘已被这些?话,震得说?不出话来?。
“几年前,姐姐在看到?他时的?反应,与你一样,她知道?……”孟挽脸色陡然一便,眸子里夹杂着愤怒,恨声?道?:“她明?明?知道?是父亲害了她,可她还来?劝我,要我为父亲着想,要我把他忘了……”
“她一辈子爱而?不得,怎能知道?什么是至死不渝,要我怎么忘?我与他能走到?今日这步,我们付出了太多,如今就差最后?一步了,若能成功,便能永远在一起了。”
一家人在一起。
底下的?人似乎感应到?了两人的?目光,抬头望了过来?。
与孟挽的?视线对上后?,李高微微一笑?,隔着人潮声?,虽没说?话,可那目光里全是温柔,须臾低下头,从身旁牵出了一位七岁左右的?孩童。
孟挽在看到?那位孩童后?,眸子里蓄着的?一汪眼泪,再也没有忍住,落了下来?。
孟弘呆呆地盯着那位与孟挽七分像的?孩童,一道?又一道?的?惊雷,接二连三地劈下来?,他转过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孟挽。
可在看到?她满脸的?泪水后?,不用?再问,便也猜到?了那位孩童是谁的?孩子。
难怪她当年会妥协,去了庄子一年。
可这还不是最震惊的?。
孟挽又道?:“他是当今太子。”
孟弘看着孟挽足足有十来?息,突然猛晃了一下头,站了起来?,颤声?道?:“你疯了,你是疯了……”
说?着便要走出去,他要清醒一下。
他是在做梦。
孟挽也不急,起身跟在他身后?,待他一路疾步,走到?了来?时的?后?院时,才吩咐了一声?,“拦住他。”
黑暗中突然窜出了几道?人影,拦住了孟弘去路。
孟弘没再动,回头看着孟挽,一脸的?彷徨和抗拒,“二姐,你告诉我,这是梦,这不是真的?……”
孟挽却摇了摇头,“不是梦。”
“你以为你当真能靠一双赤手空拳,就能做到?东宫禁军统领?”孟挽也不怕打击他了,“哪里有那么容易。”
孟弘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后?,终于从浑噩中认清了现实?,可那惊天的?真相,却是他无法承受的?,突然指着孟挽,“你就是个疯子!”
“我是疯了。”孟挽也不示弱,声?音盖过了他,“是谁逼疯的??”
“我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就不能了?”孟挽红着眼睛道?:“就算不能在一起,他就该死吗?”
孟弘依旧摇头,“即便当年是父亲所为,他对不起你,可你们,你们这是要谋……”
“对不起?”孟挽冷声?笑?道?:“对他动用?腐刑,再把他扔进臭水沟,将我嫁给一个你们所谓的?名?门正派的?家族,让我饱受摧残,一声?对不起,就能掩盖过去?凭什么!”即便过去这么多年,曾经所受的?那些?屈辱,仍旧让她心?梗,孟挽痛声?吼道?:“就因为孟家的?门楣?为了不给身为尚书夫人的?姐姐蒙羞,为了还未入仕途的?弟弟,留出一道?青天路,即便是一点瑕疵都不能有,可对你们来?说?的?这点瑕疵,却是我的?命啊,我下嫁怎么了?嫁给一个马夫又怎么了?我得罪你们了!要你们这么来?报复。”
孟挽像是疯了一般,边哭边道?:“我知道?是为什么,不就因为他是个马夫嘛,父亲说?他不自量力,那他就证明?给他看,并非高门大户里的?公?子爷才能平步青云,身份卑微之人,也能走出一条权贵路。”
即便是以残疾之身立足。
但他们手里有了权力,能永远地在一起了。
孟弘还是头一回见孟挽崩溃,可他此时却共情不了,他只知道?,她疯了。
他们都疯了。
他不能再与他们呆在一起。
孟弘转头就走。
孟挽看着他的?背影,也没追,只道?:“你走吧,出去告诉皇帝,告诉全天下所有的?人,太子是你的?亲外甥,再向他们自证清白,看看他们愿不愿意相信你。”
果然,孟弘的?脚步越来?越沉重?,直到?最后?,彻底停了下来?。
孟挽又才缓声?道?:“如今,也该你们来?体会,何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孟弘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无力。
“太子需要你,你去他身边,好好护着他。”孟挽的?语气?也低了下来?,哀声?道?:“他生下来?只吃了几日的?奶,便被抱走了,朱皇后?知道?他不是自己亲生的?,他活了七年,从未感受过一日的?母爱。”
漫长的?沉默后?,孟弘眼睛一闭,突然问:“长姐当年,是不是也知道?你们……”
孟挽没答。
可答案不言而?喻。
楼里的?灯灭了,没有了半点动静,晏长陵才松开?了捂在周清光嘴上的?手掌,掀起袍子,满脸嫌弃地擦干了掌心?内被他喷出来?的?水汽。
周清光呼吸终于通畅了,猛吸了几口大气?,“主子……”
晏长陵沉声?打断:“今夜所见所闻,不可与任何人提起,拿你的?人格起誓。”
周清光:“……”
他人格不值钱啊。
命值钱,当下竖起二指,无所谓地道?:“拿命担保。”
“谁要你的?命?”晏长陵一拳砸在他胸口,起身从屋檐轻轻跃下了后?院,没入了夜色中。
到?了外面的?巷子,周清光才与他搭话,“主子,这事该怎么办。”
知道?李高有所图谋,但没想到?他竟图谋了天底下最大的?东西。
皇帝为了揽回自己的?权利,这些?年不仅取消了世家的?官袭制度,还驳回了建立司礼监的?提议,得罪了世家,又罪了宫中的?一帮子阉人。
可谓四面楚歌,里外不是人啊。
皇帝一死,太子登基。
天下,便要握在一帮太监手里了。
晏长陵没答。
片刻后?,周清光反应了过来?。
孟家,不也是少夫人的?母族?
孟挽一旦落网,少夫人也会受到?牵连。
这可难办了。
回到?侯府,白明?霁还没睡,坐在软塌上,撑着脑袋沉思,晏长陵到?了跟前,她也没反应。
晏长陵一屁股挤在她身旁,问道?:“想什么?”
张婆子说?的?那些?话,再加上金秋姑姑留着自己的?那一个装着婴儿服饰的?包袱,已经很明?了了,白明?霁道?:“孟挽应当有个孩子。”
“嗯,我也想到?了。”晏长陵拍了拍她的?肩膀,“先睡,既然已经知道?了,便不急,只要孟挽人还在京城,迟早会得知答案。”
白明?霁往边上让了让,替他腾出了位子,脑子里的?疑惑,始终没有解开?。
若婆子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孟挽必然与那位叫做顾玠的?马夫,有一段感情。
而?在她出嫁之前,生下了他们的?孩子。
母亲的?死,只怕也是同那个孩子有关。
到?底是什么原因,孟挽要毒|死她们。
因为那个包袱?
她怕她们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
可外祖父都已经走了,她也被夫家赶了出来?,即便有个孩子,带回来?便是,有何可怕的?。
除非这个孩子的?身份特殊。
孟挽的事?情,白明霁还未想明白,翌日一早,宫中便传来了消息。
众臣在朝会上,批判皇帝与太后有染,就差将道德经与皇帝念了一遍。
皇帝却死不承认,反而怒极,说臣子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荒谬至极,竟还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然侮辱他,污了?太后的清白,质问他们到底是何居心。
不待对方拿出证据,更没给他们撞柱子表忠心的机会,皇帝便以谋反,侮辱皇室之罪,当场让禁军把人押送到了?地牢。
早朝一散,消息便传到了?太后耳里。
荣嬷嬷这回倒也?没有再讽刺太后,只问她:“娘娘,该怎么收场,可想好了??”
太后皱眉。
问她,她怎么知道。
原本她好端端地做着她的太后,本该安稳地度过晚年,如今竟然怀孕了?。
种还是她那位皇帝儿子的。
这几?日太后没少想过后路。
最好的路,便是把孩子拿掉,两人从此回归到各自的位子,井水不犯河水。
可此路明显行不通。
如今的宁寿宫,就是皇帝的眼珠子,尤其是她的肚皮,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刘太医每日都会过来替她请一回脉,她稍微有个什么动静,都会传到皇帝那里。
且,肚子里的孩子,并非皇帝一人的,也?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先前跟了?先帝好些年,她却一无所出。
先帝一去?,她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与孩子无缘。
可如今,她又有了?孩子。
老来得子,极不容易。
要她把孩子拿掉,太后也?有些舍不得。
但孩子若是生下?来,又以什么身份立足?
太后一个头两个大。
早上皇帝曾派人过来传信,说让太后安心养着身子,其他的,他来想办法。想起皇帝那日得知孩子的到来,喜极而泣,再想着,自从两人滚在一起,皇帝从来都是一人承担着后果,没给她带来任何麻烦,太后心头还微微感?动了?一番。
如今他却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否认了?与她的关系。
皇帝到底什么意思??
太后摸不透他的想法,但自己长?了?皇帝几?岁,并非虚长?,自己的路自己掌控,绝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孩子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活生生的一条命,凭什么她要拿掉。
太后给了?荣嬷嬷答案,“你去?清点下?,咱俩这些年存下?来了?多少银子,赶紧的,跑路吧。”
她被关在宫中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荣嬷嬷长?叹了?一声,一改往日的讽刺,应了?一声是,“娘娘可算是明白过来了?。”
这头还没等太后把细软盘清楚,皇帝便来了?,打着‘安抚’的旗号,一进屋,便跪坐在太后的脚边,一双胳膊抱住太她的腰问道:“母后,今日觉得怎么样?”
太后不答反问:“皇帝呢,今日怎么样,是不是被臣子逼急了??”
皇帝摇头,“为?了?与母后……不对,为?了?与阿苓在一起,朕挨这点骂,算得了?什么。”
太后不明白他想说什么,但也?不怪他,只不耐烦地推他,“行了?,皇帝回去?吧,往后就不要来了?,你好好做你的皇帝,哀家好好做我的太后,别再犯错了?。”
皇帝如同一块牛皮糖,怎么也?甩不掉,推开了?又凑上来,强行把人搂在了?怀里,“阿苓休得瞥开朕,朕的孩子已在阿苓的肚子里了?,如今才来说别犯错,只怕是晚了?,朕犯的错都犯了?,从不后悔。阿苓放心,朕已经想好了?出路。”
太后被他抱得紧紧的,曾不止一次意外,当年的那个毛头小子,胸膛竟然挺宽厚。
都被臣子逼到朝堂上了?,还有心思?来安慰自己,太后倒是心疼他的左右为?难,劝解道:“能有什么出路?皇帝还是放手吧。世上女子多的是,皇帝不过是目前还没有遇见更好的,这天下?都在皇帝手里,将来见的姑娘多了?,不愁找不到比哀家好的。”
太后真?心劝解,没想到皇帝来了?一句,“母后说得对。”
太后:“……”
果然是个负心汉。
伸手用力去?推他,皇帝死不放手,“阿苓别急,听?我同你说。”
太后刚冷静下?来。
皇帝又道:“母后,你先且死一死。”
这回话音一落,皇帝便被太后推在了?地上,太后霍然起身,一脸冷笑?道:“皇帝,你好样的,卸磨杀驴,为?保全名?声,命都不给哀家留了??”
“朕不是这个意思?,母后。”皇帝忙从地上爬起来,慌张地解释道:“儿臣是说‘母后’死,没说让你死。”
太后眼冒金星。
行吧,同归于?尽。
顺手拿了?个细口?瓶,眼见要操上家伙了?,皇帝赶紧道:“‘母后’假死,先把太后的身份抹去?,再以白家娘子的身份进宫,做朕的皇后。”
太后及时收住了?手里的瓶子,怔愣地看着他。
皇帝顺势起身,一把抱住她,低声道:“母后,儿臣是真?的喜欢你,什么姑娘,妃嫔,朕一个都不要,我只要母后,你放心,我不会让有事?。今日早朝上的消息,便是朕主动透露出去?的,待风再吹两日,吹得更猛烈一些,届时母后再来一招假死,朝中那些侮辱过朕,侮辱过母后的臣子,将会毫无颜面,不会再提起这事?,待母后身去?,儿臣便也?不必遵守‘杖期’,国不可一日无后,臣子们必然不会反对朕重新迎娶皇后。”
皇帝抱住太后,弯下?脖子,鼻尖去?蹭她的颈子,声音略微激动,“朕要风风光光地把你再一次迎入宫内,与朕光明正大地拜堂成亲。”
半晌后,太后才反应过来,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了?,喃声道:“你真?是疯了?……”
皇帝没否认,“朕从敢正眼看母后的那一刻起,便疯了?,朕这一生贫穷过,富贵过,难受过,也?开怀过,但朕的心,从未有过一日的安宁和踏实,朕想,那是因为?朕没有家,朕的这个家只有阿苓你可以给。”皇帝的声音缓缓慢了?下?来,夹着浓厚的情意,真?诚地道:“往后余生朕愿意当一个明君,奉上自己所有的精力,为?黎明百姓,为?这江山操劳一辈子,百年后到了?地底下?,也?愿意接受先帝的惩罚,下?十?八层地狱,唯有一愿,愿阿苓能陪我走完这一辈子,给我一个家。”
皇帝儿时有段日子曾借住在晏侯府,晏家家风温馨,侯夫人给了?他温柔,晏月宁给了?他疼爱,晏长?陵给了?他陪伴。
那是他人生中最为?踏实的一段日子。
从晏家出来后,他再也?没有感?受过。
直到和太后在一起,他再一次有了?这种心落到地上,安宁的踏实感?。
无论她是身份,他都要与她共度完这一声。
太后怔住了?。
她曾集先帝的宠爱于?一身,但无论是先帝的年纪,还是爱她的方式,都更像是一位父亲,他给了?她天底下?最尊贵之位,让她处于?安稳之中,却从未这般直白,冲动地对她表达过爱意,曾让她觉得,他爱的只是她的身体。
而皇帝的感?性和炽热,让她头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年轻男人的由心的爱慕。
本以为?他只是玩玩,没想到他会动真?心,一个皇帝动了?真?心,并非是好事?,起码与她而言,她恐怕逃不掉了?。
太后从抗拒到妥协,挣扎了?一阵后,放弃了?,无力地道:“松开,告诉哀家怎么个死法。”
太后还未‘死’,翌日一早晏侯府的晏侯爷却先走了?。
前段日子,晏侯爷的那条伤腿本就复发了?,上回又被朱光耀一枪砸在肩头,回去?之后,一条腿彻底站不起来。
府医磕头请罪,让晏侯爷另请名?医,可晏侯爷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摇头道:“骨头生了?病,神医也?无能为?力。”
不仅没另请大夫,晏侯爷还让身边的人瞒住了?病情。
昨晚便起了?热,疼的不仅是腿,全身的骨头也?开始疼了?,晏侯爷大抵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不顾府医的劝阻,天刚亮,便让小厮把他推去?了?老夫人屋里。
人老了?,瞌睡也?少,老夫人早起来了?,正洗漱,听?说晏侯爷来了?,愣了?愣,叨叨道:“他一个病人,倒是起得早。”
上回二夫人贪墨,险些把侯府拉下?深渊,老夫人面上不显,可心底却怄,怄自己老了?,不中用了?,没精力打理府上的事?务,才让二夫人有机可乘,犯了?糊涂。
见到侯爷进来时,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老夫人心头更是惭愧内疚。
她两个儿子,小的那个受老大的庇佑,一生顺遂,最辛苦的就是这个大儿子。
十?岁参军,十?八岁领军,死人堆里爬出来,归来时一身是伤,本以为?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夫人却先死了?,女儿远嫁他国,跟前就剩下?了?一个独子,好不容易养大,等到他成亲,还没来得及抱上孙子,腿却站不起来了?。
老夫人背过身偷偷抹了?一把泪,“我就说你是劳苦命,他们个个都不信,路都走不动了?,还惦记着往我这儿来。”
侯爷脸上的血色一如不如一日,笑?容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爽朗,“母亲说的什么话,只要母亲在一日,儿子就是爬也?要爬过来。”
老夫人知道他孝顺,年轻时没有陪在自己身边尽孝,老了?便想来弥补。
可身为?母亲她想看到的,只是他能平安健康,“你这一辈子,对谁都好,生怕自己亏欠了?谁,唯独亏欠了?自己。”
侯爷痴痴地笑?了?两声,道:“母亲这就是看不起儿子了?,这么大的侯府,不就是儿子挣来的,万户侯,哪里能亏欠自己?”
晏老夫人不与他掰扯,让丫鬟们备菜。
晏侯爷今日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粥,知道老夫人喜欢吃核桃,便让春枝拿了?一篮子核桃出来,慢慢地替老夫人剥。
老夫人没好气的道:“我这屋里莫非还缺一个剥核桃的?”
晏侯爷道:“儿子剥的不一样。”
老夫人一笑?,“能更香?”
“对。”
“母亲辛苦了?这么多年,儿子做的这些小事?,哪里能偿还一二。”晏侯爷笑?道:“母亲要是愿意,儿子给母亲剥一辈子的核桃。”
老夫人被他逗得高兴,看着他手里的钳子,忍不住道:“小心点,别把手夹了?。”
晏侯爷点头,突然道:“那臭小子,不知道怎么了?,上回一声不吭从边沙回来,虽说陛下?没治他的罪,但以他的性子,绝非临阵逃脱之人,我派了?人去?查,并没有查出结果,据晏家军的老将说,他一觉醒来突然就说想家了?,快马加鞭地赶回来,还给了?我一个拥抱,把我吓了?一跳。”
晏老夫人早已习惯了?他的日常炫儿,也?了?解他,问道:“你是怀疑他心里有事?藏着?”
晏侯爷点头,“边沙的豁口?,已经被他撕开,继续乘胜追击,再有他姐姐的支持,说服大启与我大酆结盟,不出半年,他便能带着晏家军拿下?大宣,届时立下?军功,功劳怕是要超过我这个老子,如此,咱们侯府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可无论我如何说,他就是不去?,像头驴一般倔,还让我不要管,他自己心里有数,说什么时机到了?,自然就会回到战场。”
老夫人难得看他在自己面前骂他的儿子,“我早同你说过,他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
晏侯爷顿了?顿,却道:“母亲可知朱侯府是如何被抄家的?”
朝堂上的事?情,他从来不主动与自己说,今日说了?这么多,老夫人有些诧异,问道:“不是私藏兵器?”
晏侯爷摇头,低声道:“上回朱世子私藏的那些兵器,本该在我晏家军军营里搜出来。”
老夫人一怔。
晏侯爷继续道:“是因那臭小子提前发现了?,以牙还牙,把东西送到了?朱世子那。事?后我也?问过他,为?何知道朱侯府的计谋,你猜他怎么说?”
老夫人见他面上又出现了?炫耀之色,知道又要夸赞他儿子了?,配合地问道:“怎么说?”
“他说,他长?大了?,可以保护我们了?。”
晏侯爷说起这话时,脸上的骄傲藏不住,“我告诉他,父亲不需要他的保护,但他的祖母需要,将来要他替父亲尽好孝道。”
老夫人听?了?这话,心头孟地一沉,可抬头时,却见他脸色红润,又松了?一口?气,“我这把老骨头了?,需要什么保护,早就该入土了?。”
“那不成。”晏侯爷道:“母亲能长?命百命,说不定还能活到两百岁。”
老夫人被他逗笑?,“那我不成老妖怪了?。”
“什么老妖怪,那是老祖宗。”晏侯爷道:“不争功名?也?罢,以后云横安安稳稳地呆在府上,也?能照看着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母亲别宠着,该骂就骂,该打就打,就像小时候待儿子那样,万不可心软。”
晏侯爷嘴上说着话,手里的动作没停。直到把篮子里的核桃都剥完了?,满满当当地装了?一罐子,才停了?下?来,唤了?一声,“母亲。”
老夫人只听?他说着话,没留意,被他唤住了?,也?没抬头,应了?一声,“诶。”
“儿子不孝。”
老夫人听?见这一声,心口?猛地往下?一沉,这才抬眼望去?。
只见对面轮椅上坐着的人,脸上的红光早已不见,面容苍白如雪,已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晏老夫人似是害怕惊扰到他一般,颤抖地唤了?一声,“儿子……”
晏长?陵今日没去?早朝,起来后,正打算与白明霁一道去?看晏侯爷,沈康却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禀报了?早朝上的事?,“内阁的几?个老臣,都被陛下?关了?起来。”
消息太过于?震惊,晏长?陵没反应过来。
白明霁也?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陛下?和太后?”
几?个内阁大臣因妄议都被关了?起来,出了?朝堂后,谁也?不敢再说这事?儿了?,沈康忙道:“陛下?已经否认了?,八成是谣言。”
可这谣言,来得也?太荒谬。
皇帝和太后有了?私情,简直匪夷所思?。
但,无风不起浪。
那帮子内阁老臣精明如狐狸,没有把握的事?情,怎么可能会轻易拿到早朝上去?逼宫。
晏长?陵太了?解皇帝了?,以他那闷骚的秉性,还真?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当下?拉着白明霁一道,“进宫。”
两人没能走出去?,晏侯爷身边的小厮先到了?院子,见到晏长?陵后,笔直地跪在了?他跟前,磕下?头哭着道:“世子,侯爷,去?了?。”
众人耳边一静。
无声的惊雷突然劈下?,在他耳边慢慢地扩大,又缩小,晏长?陵短暂地失了?聪。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小厮跪了?一地,每个人都在哭,每个人嘴里都在说着话,可他就是听?不见。
直到胳膊被白明霁牵住,捏了?捏,晏长?陵才转过头。
白明霁脸色也?不好,好像在唤他。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消失的声音,又如同雷鸣轰然而至,他听?到了?白明霁焦急的声音,“郎君,晏长?陵!”
眼前突然一黑,白明霁及时扶住了?他。
沈康上前搭了?把手,“主子!”
晏长?陵努力站稳,倒流的血液慢慢地回旋,眼前恢复了?光明后,便往前冲。
趔趄一步,被白明霁一把扶住,“晏长?陵,冷静。我知道你承受不住,可咱们都还活着,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对不对。”
晏长?陵没说话,但没再往前冲了?,脚步慢下?来,努力地在稳住心绪。
漫长?的心梗堵在心口?,始终咽不下?去?,他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可那心梗,下?去?了?又上来,一波比一波汹涌。
白明霁扶不住他,跟着他一道跌在了?地上,不顾膝盖的疼痛,跪在他跟前,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晏长?陵。”
可晏长?陵的目光已空洞,颤抖的眼角猩红如血,上辈子的恐惧,惊涛般涌来,压得他踹不过气。
白明霁从未见过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眼泪落下?来,一把抱住了?他,知道他害怕什么,“不一样的,晏长?陵,这辈子不一样的,你不是告诉过我,一切都是巧合吗,我们改变了?这么多,结局也?一定会变的。”
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白明霁一遍一遍地重复道:“一定会变的……”
见他还是不出声,白明霁搂着他,哑声道:“你别这样,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