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霁被?抱起?来后,一双胳膊下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幽幽的花香,染了她的体温,扑入鼻尖,赛过春粉……
晏长陵牙槽子咬了咬。
脚步加快,把人放在了床榻。
没能好到哪儿去?,她身上的蚕丝缎面已滑落,露出了白嫩的小臂和小腿。
晏长陵眸子一跳,掐断了视线,只看?着她的脸,伸手替她拉过薄被?,盖好,低声道:“先睡。”
谁知白明霁轻声应道:“嗯!”
晏长陵眸子一抬。
两人目光撞在一起?,她抿着唇,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含着水雾朝他望来,对视了几息,又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多谢夫君。”
晏长陵:“……”
他是眼花了吗,竟在她身上头一回看?到了‘乖巧’二字。
晏长陵顿了好半晌,才从她上方直起?身,提步出去?,去?找府医。
见人出去?了,白明霁才睁开眼睛,神色带了一些挫败,开始怀疑,他给自己支的那些招,不过是空口无凭,没有半点作用。
刚从床上坐起?身,素商便走了进来。
手里拿着几小包茶叶,上前递给了白明霁,“娘子,奴婢去?查过了,这?些是奴婢在市面上找到的,娘子仔细瞧瞧,无论是茶叶的品质还是香味,都与娘子给奴婢的一样……”
白明霁不意?外,只问道:“有多少家?”
素商道:“三家。”
白明霁皱眉。
连直供晏家的茶庄,这?样的小利都不放过,更别说侯爷其他的产业。
白明霁吩咐道:“你明日去?找一个叫张德全的人,查清他的家底。”
张德全,二夫人陪嫁嬷嬷,张嬷嬷的丈夫。
上辈子侯府倒台后,张家一夜暴富,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二夫人的兄长做了续弦,单是明面上的嫁妆,便有一百多抬,比得上大户人家的小姐出嫁了。
素商点头,“奴婢记住了。”
太色晚了,白明霁打发了她去?歇息,自己拿了茶庄的账本出来一笔一笔地查看?。
她十岁起?帮着母亲一道记账,后来从母亲手里接管白家,管了五六年,再账目的繁琐,与她而言,都如同家常便饭。
晏长陵回来后,便看?到适才还一副病恹恹的小娘子,正坐在床上聚精会神地翻着账本。
床头一盏纱灯的光晕打在她脸上,映出一双精明的眼睛,哪里还能看?出半点病态。
精神着呢。
“头不疼了?”
白明霁看?得太专注,晏长陵走到跟前出声了,才猛然惊醒,仰头对上一双漆黑探视的眸子,愣了愣,反应过来,衡量一番后,还是决定?演戏演到底,眉头一皱,手指撑着头,“瞧吧,夫君不说我?都忘记了,如今一想起?来,又疼了……”
晏长陵默默地看?着她。
他已去?问过了府医。
府医的回答:“不是少夫人身边的那位姑姑染了风寒?少夫人倒也让老夫摸过脉,老夫见其脉象旺盛,身子骨健壮得很,并无大碍,莫非是被?底下的人过度了病气??可早期,不应该有疲倦的症状……”
他还觉得奇怪呢。
晏长陵一笑,坐在床边一面褪靴,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么神奇?”
白明霁见他这?番神态,知道八成是被?戳穿了,“好像也没那么疼了,水已经备好了,夫君快去?洗漱。”
金秋姑姑今日生病卧着床,素商已被?自己打发下去?,新来的丫鬟又摸不到皮头,怕他把自己的衣物翻乱,白明霁不得不下床替他去?备换洗的长衫。
刚喊完头疼,也不能立马就‘康复’,软手软脚地把换洗地衣衫,递到了他手里,“郎君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晏长陵看?着她:“当真没事?”
白明霁点头,“无碍。”
晏长陵走去?了净房。
白明霁赶紧收拾好账本,知道接下来又会看?到一副美?人出浴图。
看?不见为静。
已记不清被?那副画面冲击多少回了。
白明霁打算一‘病’到底,先躺到了床上,没再等他。
小半个时?辰后,脚步声靠近,接着床榻陷了一下。
晏长陵坐在外沿,俯身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眼皮,也没问她睡没睡着,直接道:“明日带你去?宫中?,让御医看?看??”
白明霁一怔,睁开了眼睛。
看?着他一头半干的湿发,和一如既往半敞开的衣襟,又闭上了,道:“我?这?老毛病,不碍事,哪里用得着见太医。”
“治不好?”晏长陵问。
“也不是完全不能根治。”白明霁的声音顿了顿,依旧没睁眼,道:“我?这?是心?病。”
想起?心?不关?脑子的事。
白明霁又道:“心?病引起?的头疼。”
“什么心?病?”
这?回白明霁悠悠地睁开了眼睛,“想知道?”
晏长陵不动。
白明霁不太想起?身,勾了一下手指,“那你靠过来,我?告诉你。”
晏长陵俯身,凑近,便听小娘子低声同他说了一句,“我?愁,怎样才能让夫君与我?生孩子。”
他头靠得并不近,偏生白明霁抬起?了颈项,如幽兰的气?息全都洒在了他耳根之下,胸腔一烫,晏长陵转过头,黑眸紧紧地看?着她躲向?一侧的目光。
这?是最后一试了,白明霁想,自己已经尽力了,他再不乐意?,她只能放弃。
余光见他堵在自己上方,半晌没吭声,正打算侧身去?睡,便听他低声问:“当真喜欢我??”
这?并非他第一次问,可此?时?的嗓音在夜里多了一层磁,白明霁心?头一跳,眸子转过头,随后便落入了一双黑如深潭的瞳仁内。
“即便将来有一日,我?晏家依旧会面临前世的灾难,你也还会喜欢?”
白明霁本想回答“喜欢”,却因他的后半句顿了顿,疑惑问他:“夫君已经找回了那道丢失的圣旨,晏家怎会还有事?”
只要他不主动去?报复,不冲动,晏家的这?场劫难,便到此?为止了。
“你不是问我?上辈子经历了什么吗。”那日她问,他没问,这?几日她的言行举止,是为何意?,他都知道。
晏长陵直起?身,坐在了她身旁,缓声道:“我?奉陛下密诏,前去?大启议和,大启同意?共伐大宣,且派了太子亲征。”晏长陵道:“随行的还有太子妃。”
白明霁知道大启的太子妃,是晏家的大娘子,晏月宁。
晏长陵继续道:“在半路,大启的兵马被?我?大酆的晏家军包围在了黄沙谷。”
白明霁一愣。
晏家军?怎么会……
“赵缜手执圣旨,命令我?晏家军杀死了大启太子,太子死了,阿姐也死了,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话音落下,白明霁心?头猛然一颤,这?得多歹毒啊。那他最后呢,死在城门之下,被?乱箭穿心?,是他没逃出来,还是他自愿的?
白明霁侧过头看?向?他,目光中?不觉已生出了一片怜悯。
晏长陵与她对望,扬唇一笑,掩盖过眼底的滔天恨意?,轻声道:“所?以,朱家的人必须死。”
“太子必然会拿命相护,皇帝与我?是有些恩情,但这?份恩情,无法与他亲生儿子相比。”
杀朱家,便如同砍断太子的一双翅膀,去?掉他半条命。
就算皇帝饶过了他,将来等到太子登基后,晏家将面临的结局还是一样,不会有好下场。
白明霁不笨,明白这?些道理。
但还在想他适才说的那番话。
晏家军杀了大启太子,杀了晏家的大娘子太子妃,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难怪晏长陵死了。
他怎可能还会活着回来。
见她久久不出声,晏长陵用胳膊轻戳了她一下,“问你话,还喜欢?”
白明霁最怕麻烦。
也最为惜命。
照她一向?的处事风格,听完这?些,确实应该及时?抽身。
可要让她再看?着晏侯府被?抄,晏侯爷被?长枪压跪在地,晏老夫人手带镣铐被?押送出府……
她做不到。
“晏长陵。”白明霁没回答他,轻唤了他一声。
“嗯?”
“如今你才来问我?,不觉得晚了吗。”白明霁扭着脖子看?他,“如果你是在向?我?示弱,那你成功了。”
她对他生了怜悯。
朱家确实该死,必须得死。
她道:“我?喜欢你,也愿意?承担后果。”
人生本就是一场豪赌,强者?生,弱者?败,是输是赢,比过了方知道结果,在这?之前,一切都是未知,他们未必就是输的那一方。
细想想她与前世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把白府换成了晏府。
前世白府的人总说她心?硬。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只要他们低下头来求自己一句,来她跟前示弱一回,告诉她,他们需要她,她也能和和气?气?地与他们说话。
身旁的人不说话,只顾看?着她。
白明霁伸手拉下他的脖子,下颚微抬,唇瓣轻轻地覆上去?,啄了一下,“相信了?”
四目望入彼此?的眼底。
白明霁被?他眸子里的灼热烫得心?头一悸,勾住他的那只手渐渐没了力气?,眼刚垂下,头上的人便欺了下来。
粗矿的手掌捧起?了她的脸,晏长陵逼迫她看?着自己,拇指压在她的唇瓣上,目光随着手指移动,在她那张饱满的唇上慢慢磨过,突然滑下按住她的下颚,吻落了下去?,贴着她的微张的双唇,重重一含,
白明霁被?迫张了嘴,碰到了他钻进来的舌,僵了僵,来不及退,便被?他卷裹住,战栗与酥麻从舌尖传进血液。
白明霁心?跳急速加快。
两侧的手也被?压住,放置到了头顶,白明霁只觉自己没有半分抵抗的余地,只能被?迫地承受着那个人,那张唇,还有那根舌……
漫长的纠缠,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含|着她的唇,狠狠一咬,退出来,看?着她喘息的脸,哑声问道:“不怕疼?”
想起?初次的疼痛,白明霁到底还是有些怵,“你轻……”
“痛也忍着。”
话被?他打断,身上的薄被?突然掀开,身子一凉,白明霁微微一缩,他已探手握住了她膝盖。
头一回在净房,她闭着眼睛没看?他,即便疼,她也咬牙数着数忍着,今日不一样,他似乎非得让她睁开眼睛,用了狠劲。
手还钳住她下颚,不让她偏过去?。
最狠的那一下,白明霁睁开了眼,眼里惊愕和红潮,一露无疑地映入了晏长陵的眼底。
他没说话,黑眸沉沉地盯着她,看?了一眼她抓住床褥的手,把它掰开,捞起?来,放在了他的腰上。
渐渐地,白明霁终于明白了上回为何会露出那般挫败的神色。
她的数数不完,也数不下去?。
眼前模糊,所?有的东西都在晃动。
快到她稳不住,只能掐住他腰腹,发泄一搬,狠狠地掐。
可他并没有停下来。
直到她要撞到床头上,才感觉身上一松。
然而,一口气?还没喘完,一只手掌便拉住她脚踝,把她往床沿一拖,他人立在床下,压下来,拂开她脸上被?薄汗沾湿的发丝,看?着她不断地喘息,问她,“不疼了吧?”
白明霁点头,又摇头,承认上一回是自己对他,对这?件事有了误会,轻喘着道:“明日还得早……”
还没说完,身下一紧,折断了她的话。
晏长陵俯身含住她喉咙里溢出来的声音,沙哑地道:“那便不睡。”
翌日快到午时?白明霁才醒,耳边几道蝉鸣声传来,睁开眼睛待了一阵,昨夜的回忆才慢慢地浮出脑子。
脑海里“嗡——”一声,脸颊上的红晕一瞬烧了起?来。
伸手去?捞衣裳。
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已盖好了薄被?,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时?,榻上没了人。
地上散落的衣物,不知是被?谁捡了起?来,正搭在床沿上,边上还放置着一盆水,里面的布巾尚在……
脸颊上又是一阵热量袭来。
昨夜那盆水……
横竖清理了也是白搭。
起?来伸手去?勾衣裳,四肢一阵酸痛袭来,白明霁皱了一下眉,再次生出了悔意?,她不该去?惹他。
他就是个石头疙瘩,铁做的。
怎么推都推不动,拧也不放手,换来的只是更凶狠的,见她咬住唇,还将指腹探入她口中?,不让她咬,“受不了,不要忍,叫出来。”
她倒是想忍……
穿好了衣裳,白明霁才叫人进来,一开口,嗓子已哑了,不自觉捏了捏喉咙,本以为进来的是素商或是她刚提上来的丫鬟。
谁知进来的却是个婆子。
有些眼熟。
婆子冲她一笑,唤了声,“少夫人起?来了。”白明霁才想起?来,她是在老夫人屋里见过此?人。
今早老夫人从府医口中?得知竹苑的金秋姑姑染了病,立马便派了人过来。
嬷嬷对白明霁俯身行了一礼,道:“老奴姓余,少夫人唤我?余婆子便是,老夫人担心?小丫头伺候不周到,派了老奴过来帮一把手,奴婢已经备好了水,少夫人先去?沐浴。”
面对有过阅历的老嬷嬷,白明霁确实没有了尴尬。
进净房前,余嬷嬷还塞给了她一瓶药,低声道:“夫妻行房是常事,世子爷常年在外行军,一身骨头硬朗得很,只是苦了少夫人了,待会儿沐浴完抹上,会轻松许多,今日没什么事,好生在屋里将养……”
白明霁天生不服输。
体现在任何事上。
分明四肢酸软得都抬不起?来了,但对这?样的说话,并不赞同。
不就是,行个房。
她不需要将养。
沐浴完用了饭,听说晏长陵去?了锦衣卫,便把昨日茶庄的账本拿上,带着他留给自己的周清光,浩浩荡荡地去?了二夫人的院子。
那日回去?,二夫人没见人上门来要钥匙,心?口倒松了一口气?,当夜便让张嬷嬷拿着钥匙,带人去?了库房。
可到了门前,还没来得及掏钥匙,斜刺里突然冒出来了一个丫头。
张嬷嬷认得她,是白明霁跟前的丫鬟。
名?叫素商。
你死丫头,一出来就嚷道:“有贼。”
张嬷嬷一愣,急急忙忙回了一声,“哪里来的贼,是我?。”
素商手里的灯笼直接怼在了她脸上,诧异地问道:“是张嬷嬷啊,你来这?儿作甚?”
张嬷嬷没好气?,一把佛开她灯笼,道:“二夫人让老奴来清点一下库房。”
“那张嬷嬷走错了地方,这?是大房的库房,要清点也是少奶奶派人来清点,莫非二夫人账目对不上,还要拿这?里头的东西去?添?”
张嬷嬷回来后,便当着二夫人的面,骂了素商一通,连带着把白明霁也损了,“奴才就说呢,迟迟不来拿钥匙,合着是派了个看?门狗,看?住了门,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夫人是没看?到那死丫头的嘴脸,奴才倒也没什么,就怕那位心?眼子多的少奶奶憋着招儿,要来对付夫人……”
二夫人被?二爷骂了一顿后,死了心?。
钥匙是捏不住了,怎么着也得还,但她咽不下这?口气?,怎么说也是自己帮着打理了这?么久,虽说暗里她昧下了不少东西,但那些都是见不得光的。
想要拿回钥匙,明面上总得有个表示吧?
一句“感谢”她总担得起?。
但那位少奶奶,先前让她吃了个闭门管,如今还是不登门,她倒是要看?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
听说人来了,二夫人并不着急,坐在圈椅内,抿了半盏茶,起?身后,又去?整理了一番衣裳,正描着妆容,屋外丫鬟匆匆进来,禀报道:“夫人,少夫人说,她要对账。”
“什么?”
二?夫人觉得好笑。
她帮忙打理了这么些日子,她上门?来一句对账,这?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摆明了说?不信自己?
二夫人撂下画笔冲出去。
白明霁见她迟迟不出来,问丫鬟要了一张板凳,正坐在院子里的阴凉处,身后站着丫鬟婆子,还有一个侍卫,怎么看都像是在挑衅。
若是可以,白明霁也不想坐,奈何今儿腿软。
终于等到人来了,白明霁打了一声招呼,“婶子。”腿还是站不起来,一起身腿根子就酸,那等子酸,像是泡了百年的老酸菜,能酸得人咬牙,索性就那么坐着了,开门?见山道?:“我来拿钥匙。”
二?夫人很看不惯她的姿态,好歹自己也是个长辈,她这?架势算什?么,耀武扬威?不由说?了一句气话?,“丢了。”
白明霁一愣,“丢了?”
二?夫人瞥了她一眼,“钥匙放在那,等了你几日没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阿猫阿叼走了,想来少奶奶也不稀罕,库房有人守着,要这?钥匙做什?么。”
“没关系。”白明霁一笑,转身同周清光道?:“听说?周公子手里那把刀削铁如泥,不知道?能不能帮我劈开一把锁。”
周清光在外跑了几日,今日终于得以歇个脚,比起主子的那些事,做少夫人的跟班轻松多了,拍了拍腰间?的弯刀,道?:“少夫人放心,别说?削铁,削人属下?都可以。”
二?夫人嘴角一抽,最为看不起这?样的粗人,她娘家并非高门?大?户,从小接触的大?多都是一些粗鄙之?人。
后来遇上了晏二?爷,破费了一番心思才嫁入晏家。
能成为晏家二?夫人,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殊荣,从泥里爬起来的人,最讨厌的便是泥。
她倒要看看,他能削了谁?
“那就有劳周公子了。”白明霁吩咐身边的几个丫鬟和婆子一道?跟上,“把库房所有的东西都清点一遍,务必准确,可莫要让二?夫人受了冤枉。”
看着周清光带人去了库房,二?夫人面?色一僵,“少奶奶这?是何意?”
“婶子放心,对账于你我都好,一能证明婶子的清白,免得被旁人说?贪墨了我大?房的家产,二?,一手交账,一手交物,我也能清楚手里到底接了有多少东西,日后长辈问起来,我也能答不上。”说?完侧身,指了指身后叠起来的一大?摞账本,同二?夫人道?:“这?些是侯爷每年的食邑,侯爷乃万户侯,名?下?所有的产业,我这?几日都整理了出来,不知道?婶子这?里有没有各铺子良田的账本,也省得我挨个地方去跑一趟。”
二?夫人眼皮一跳,张嬷嬷说?得没错,她这?几日就是在憋着招。
侯爷有万户食税权,各类铺子庄子无数,她一个新妇没有人领着,一时?半会儿哪里能摸清。
老夫人纵然想帮她,只怕也是有心无力,这?些老夫人腿脚走不动,外面?的庄子铺子、赋税,都是她的人去收的。
一把钥匙,非要她还,她还了就是,但外头的产业,她想要一下?子就抓到手里,怕是没那么容易。
短短几日,她能把侯爷的产业摸透?
二?夫人不信,“少奶奶既然整理出来了,那就照着一家一家挨着去拿账本,你问我要,我哪里有,那些庄子铺子跟久了都记在了脑子里,熟能生巧,哪需要什?么账本。”
白明霁笑了笑,夸赞道?:“婶子聪慧,非寻常人能比,没有也无碍,我派些人多跑几趟,横竖总得要复盘,也偷不了懒。”
盘什?么?铺子、良田?
二?夫人心头冷笑,她疯了吧,这?又不是年底,累死谁呢?她也不怕这?一当家,就遭了账房的记恨……
“昨儿我已复盘了一家。”白明霁拿了最上面?的账本,翻开,缓缓地道?:“城郊的元春茶庄,我与秦管事对过了账,发现产量与支出严重不符,不知道?婶子能不能替我解惑?”
白明霁抬起头,含着笑看向二?夫人,眸子里却冰冰凉凉。
二?夫人脸色一变。
元春茶庄,晏家的直供茶庄。
每年出来的春茶,只供应给侯府,从不外卖。
可侯府的主子们一年到底,能喝多少茶?还不是被那些个下?人昧了去,不知道?偷拿了多少。与其给那些下?贼的人糟蹋,不如卖出去换几个钱。
尤其是那十丛古茶树,说?是说?只留给老夫人,可她一人,哪里喝得完十丛古茶?八成是被她屋里那春枝享用了。
一个下?人都能享用,她就不能?
是以,前几日派人去采摘了五丛。
二?夫人心头一跳,她什?么时?候去的茶庄?莫不是已经知道?了?
二?夫人终于开始慌了。
她这?一番盘下?去,自己这?些年昧下?来的那些钱,还有在外的暗铺子,都会被扯回来。
二?夫人捏了一手的汗,还没想出来如何应付,身旁的张嬷嬷替她出声了,“少夫人这?话?,二?夫人恐怕也解不了惑,元春茶庄是晏侯府的家茶,每年出来的新茶,都得运来府上,谁还敢贪墨?再说?了茶叶这?东西,一泡水就没了,谁也不知道?会消耗多少,春茶送来府上,二?夫人便派到了各个屋里,咱们也没去计数,少夫人要是觉得账有问题,大?可去各个院子里问问……”
“张嬷嬷。”白明霁一声打断她,从椅子上起身,忍着腿软走她面?前。
张嬷嬷还想与她掰扯,“少夫……”
白明霁突然抬手“啪——”一巴掌扇在了张嬷嬷脸上,寒声质问:“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与二?夫人论?事,轮得到你当奴才的插嘴!”
白明霁的狠,白府的人知道?,但晏家的人还从未见识过。
往日里只知道?她不喜走动,鲜少与人接触,谁知这?一出手,竟打了二?夫人的陪嫁嬷嬷。
那一道?巴掌声清脆,别说?二?夫人,院子里站着的所有奴才都愣了愣。
张嬷嬷半边脸被打得火烧火辣,耳朵也发出了嗡鸣,侧目惊愕地看着她。
试想自己在侯府指点了这?么些年,连老夫人与她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来只有她打人的份,哪里有挨打的时?候,眼底甚至篡出了几分愤怒。
白明霁冲她一笑,“怎么,要还手?”
“奴才不敢。”张嬷嬷咬牙捂着半边脸,转过头便与瞪着大?眼尚未反应过来的二?夫人跪下?,托着哭腔道?:“奴才护主心切,是替夫人说?了一句公道?话?,不成想被少奶奶教训了一巴掌,她这?哪里是打的奴才的脸啊……”
二?夫人也愤怒,但一时?找不出来骂人的话?,便指着白明霁道?:“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少夫人不觉得自己的手伸得太长了?”
“婶子急什?么,您还没回答我的话?呢。”白明霁的脸色一冷起来,与冰霜无疑,再次问她道?:“一个屋里,一个月能饮十旦茶?”
这?半年来,她不过是不想管,不代表她就好糊弄,好欺负。
二?夫人竟被那么一双眼睛看得有些犯怵,扭过头,没好气地道?:“我怎么知道?……”
白明霁逼问:“婶子不是说?什?么事情都记在了脑子里吗?”
二?夫人脱口便道?:“八成又是那些个下?人偷着喝了……”
“你住嘴吧。”白明霁突然把那账本怼到她跟前,半分面?子都不给她了,“婶子虽不是高门?,但嫁的是高门?,高门?宗妇头一桩便是贤,善。”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白明霁紧紧地看着他,“婶子连这?些都没听说?过?”
“即便没听过,以婶子的出身,当也体?会过下?等人的不易,如今翻身成了主子,享尽了荣华,为何又要将苦难施于他人。”
府上都知道?二?夫人出身低,嫁进晏家后,老夫人怕她被人看不起,还特意交代了其他人,不许拿她的出身说?事。
多少年了?二?夫人很久没听过这?么刺耳的挖苦话?了,气得捂住胸口,“你,你……”
“我说?错了?”白明霁回头,让丫鬟把人带过来。
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
脸色苍白,神智也不好。
二?夫人对她有印象,是她的人,在她院子里负责浆洗。
她怎么了?
偷她少夫人东西了?
这?群丢人现眼的东西……
不得她吐出屎来,白明霁先问:“听说?婶子前不久丢了一枚簪子,找不到人,便扣了所有下?人的月俸?”
二?夫人冷笑,“是有这?事,怎么了?我院子里的事,少夫人也要管?”
“我管不着,但因为你克扣的那一两银子,乃这?位妇人医治家中?小儿的救命钱,钱没了,她的儿子便要断药,昨日想不开,跳了井,我屋里的姑姑为了救她上来,尚还在床榻上躺着,二?夫人不知道??”
二?夫人一怔。
跳井?这?要是被她得逞了,必定会闹到老夫人和侯爷跟前,侯爷最为忌讳府上闹出人命,到时?候她摊上的就是一桩大?事。
二?夫人额头隐隐冒出了一层冷汗,“有,有这?事?”
白明霁懒得再看她,退后把那账本交给了余嬷嬷,“拿去给老夫人。”
二?夫人一慌,“慢,慢着!”
余嬷嬷头也没回。
二?夫人彻底慌了神,没了主意,回头看向白明霁,祈求道?:“侄儿媳妇,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不是要对账吗,我就让人去准备账本,咱们坐下?来慢慢对……”
“不必了。”先前问她要,她不给,如今白明霁不稀罕了。
“对了,婶子在外开的那三个黑茶铺子,我已让人先封了,至于其他的铺子,我一个一个的来,婶子不用着急,这?样的账本多的是。”
二?夫人脸色霎时?发白。
白明霁扫了一眼院子内的奴才,扬声道?:“你们相互传达一声,二?房所有被克扣过银子的人,无论?是之?前的,还是这?次的,待会儿都可上我院子里来,找余嬷嬷记名?,我会一分不少地补给你们。”又道?:“我知道?丢失的那些东西,还有二?夫人的那只簪子,不是你们拿的,这?段日子让你们蒙受了冤枉,我白明霁作为晏家少奶奶,在此同各位说?一声道?歉,但我晏家从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恶人,我迟早会把东西找出来,还大?家一个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