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位白家?的二娘子,素商不敢有所隐瞒,把早上发生的事,一字不漏地告诉了白明霁。
早上白明槿先到的笔墨铺子,挑好?了笔墨,快结账时,裴潺才进来,并没有注意到白明槿,站在她身旁,抬头唤了一声?老板,“还是之前一样的墨锭。”
老板诺了一声?,忙把东西奉上。
接了墨锭,裴潺付了银子转身便往外走,白明槿这才回过神,赶紧追了出去,在铺子外唤住了前方的人,“裴,裴公?子。”
裴潺顿了顿才停下脚步。
这些年世人要?么叫他?裴阎王,要?么就是裴侍郎,裴大人,‘裴公?子’三个字倒是很?久没有听到了,回头看着跟前紧张得手指头都要?快绞成结的姑娘,认出来了。
白家?的二娘子。
叫什么,他?不知道。
那日吊丧时,她曾追出来,送了他?一个香囊,说是白府的答谢礼。
行房内呆久了,身上的味儿难去,觉得那香囊的味道清冽,并不浓郁,随手挂在了腰上,今日也还在。
“有何事?”不知道她叫住自己是何缘故。
谁知这话说完,对面的姑娘愈发紧张了,磕磕碰碰‘我’了半天,也没找出一句可以说出来的理由,倒是把自己的脸憋成了猪肝。
他?如今已有二十五六,并非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姑娘的心思还是能?看出来。
裴潺纳闷了。
两人也才见?过一面。
想起刑部那位冲着自己白眼都快翻上天的白画师,裴潺一笑,“姑娘没什么事,裴某先走了。”
白明槿却又唤住了他?,“裴公?子,你,你腿上的伤,好?些了吗?”
他?确实受过腿伤,可那都是半年前……
裴潺突然眯起眼睛,探究地打探起了跟前的姑娘。
先前不知道白大娘子为何会讨厌自己,如今知道了。
自己的乖妹妹,喜欢上了他?这样一个魔头,确实令人头疼,出于不给自己惹麻烦的心理,他?一向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直截了当地问道:“白二姑娘喜欢我?”
白明槿一愣,更紧张了。
裴潺又一笑,目光带了一些轻佻,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后?,颇有些失望地道:“可裴某对白二姑娘不感兴趣。”
转过身,大步离去。
白明槿的丫鬟哪里看自家?娘子受过这等侮辱,忙上前,轻轻拉扯了一下白明槿的衣袖,“二娘子,咱回吧。”
这可是刑部阎王。
喜欢谁不好?,偏要?喜欢他?。
白明槿没动,立在那看着那道背影远去,面上却并没有被侮辱的尴尬和悲伤,反而目光中多?了几?分心疼。
回来后?白明槿又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继续抄着昔日的那些书。
除了她自己,府上没有任何人知道她抄写的东西,就连她身边的丫鬟都不清楚。
经?过她手的抄本,每回都是亲力亲为,不会让旁人触碰,抄完了便放进一口漆木箱内,再落上锁。
如今一口漆木箱,都快要?放满了。
白明霁进来,她刚铺好?纸笔,正要?落笔,抬头看到人愣了愣,拿边上的一本书盖住,起身招呼道:“阿姐怎么来了?”
白明霁很?久没来她屋里了。
两人儿时曾住在同一个院子,自小陪伴过来,她连娘亲都不要?,整日缠着自己,还非得同自己挤在一张床上。
不知从何时起,她看着自己的目光,便慢慢地有了惧怕。
白明霁知道,是她自己的原因,为了站在更高的位置上,性子越来越冷淡,不再对她有那么多?的耐心,时常恨铁不成钢,对她冷言冷语。
上回守灵时,她便同她说过,不要?怕她。
她不会害她。
也不会像上辈子那般约束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她没有资格去管束她。
前提是,她好?好?活着。
这几?日她也劝说了自己很?多?回,倘若她真的喜欢裴潺,是不是应该成全她,可明知道那是火坑,断不能?看着她往下跳。
走去木几?前坐下,白明霁看了一眼她屋子里的陈设,轻声?问:“阿槿在忙什么呢?”
“我能?忙什么,整日闲着。”白明槿让丫鬟去备茶,走过去陪着她一道坐在蒲团上,笑着道:“阿姐好?些日子没来了,上回我存下来的雪山春,只怕要?放坏了。”
白明槿与白明霁只有五分像。
一个像爹,一个像娘。
从容颜上瞧,白明霁更像白之鹤,五官清丽偏冷艳,白明槿则遗传到了孟锦的温婉,笑起来时,格外软糯。
“不必备着,我什么茶不能?喝?”
白明槿一笑,“但阿姐喜欢雪山春啊。”
白明霁抬头轻轻地看向她。
是啊,自己喜欢。
白明霁不想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她:“去见?裴潺了?”
白明槿愣了愣,随后?便明白了,看了一眼屋外,笑着道:“是素商姐姐吧,她看到了?”
白明霁没去解释。
等着她的回答。
丫鬟奉了茶进来,白明槿转过身接到手里,再递给了她,抬起头时白明霁看得清楚,她脸上并没有半点紧张,只看着自己,轻声?道:“阿姐,我已经?长?大了。”
说着下意识想来握她手,手伸到一半,突然一顿,又缓缓地缩进了衣袖里,“阿姐该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好?好?与姐夫过日子,将来我还等着抱外甥呢。”
她目光中带着些许向往,唇边的笑容也柔和,白明霁却从那抹温柔里,瞧出了一股说不出来的陌生。
白明槿一向是个傻子。
她出生才几?个月,阮嫣便来了府上,霸占了父亲。
她从小就没体会过何为父爱,见?父亲偏爱白楚,她始终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凡事从不计较,她何时知道什么叫过日子?
“阿槿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或许她说了,自己就答应了,若那裴潺真敢欺负她,自己大不了再投一次胎。
又不是没有死过。
“没有。”白明槿却摇头,“我过得挺好?,身后?有这么个厉害的阿姐,想要?什么,求一声?你,还愁阿姐不答应?”
她说得轻松,似乎生怕自己去替她做了主。
可白明霁却想不明白了。
没有所求……
她不想嫁给裴潺了?那她前世到底是如何死的?
孟挽断然不会在那个时候去骗她,她是自缢了的,可原因呢,当真是怕自己生气吗。
第30章
在白明霁的意识里,白明槿还停留在天真烂漫的年纪,她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可白纸也有它的缺陷,她不谙世事,什么都不懂。
白明霁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并不了解眼前的这位亲妹妹。
上辈子她要忙的事情?太多了,从未静下心来与她好好地说过一次话,顿了顿,白明霁试着用温柔的语气问她:“阿槿,能告诉我?,为何喜欢裴潺吗?”
白明槿也有些意外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呆了片刻后,低下头去,也没否认自?己的喜欢,轻声答道:“他好。”
白明霁一愣。
这话用在任何人身上她都能理解,唯独裴潺,她理解不了。
白明槿似是知道她会疑惑,抬起头对她笑了笑,低声道:“阿姐,喜欢就是喜欢啊。”
不需要理由。
他就是好人,即便他是所有人心目中的恶魔,也影响不了在她心里,他是个?好人的事实。
白明霁愣了愣,自?己虽不认同这说法,但也明白若是喜欢一个?人,那?人放的屁都是香气的道理,不想如上辈子那?般,让她心里有负担,白明霁主动问道:“那?你如何打算的?待父亲杖期过?后,你才能许人,这一年里,他能等你吗。”
这话也不过?是试探。
裴潺二十五六,至今没成?亲,京城内但凡有点家底的人,都不会愿意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最初倒也有想嫁的,对方上门后看到他屋里挂了四五个?腰子,却与市场上卖的猪腰不同。
本以为是动物的,小心翼翼地一问,裴潺的话,吓得那?人脸色发白,当场就呕上了。
裴潺的原话:“死罪之?人,横竖都要死,丢掉不是浪费了?”
至此再也没有人敢与他说亲。
她也亲眼见过?他的残暴,一刀能解决的事,他非要多捅上几刀,生生把人身上的肉剜下来。
这样的恶魔,想不明白她哪里看出他好了。
裴潺的坏,自?己已经与她讲了不下百回。
她没有一回相信。
走火入魔到了如此地步,必然不会再死心。
当她会来反驳自?己,却又?听白明槿道:“我?没想过?嫁给?他。”
话毕,她眼里的光芒渐渐消失,宽袖内的手指也不觉绞在了一起,轻声道:“我?配不上他。”
白明霁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忍着脾气,没冲白明槿发火。
从屋里出来,便忍不住了,同身后的素商道:“那?姓裴的,他有何过?人之?处?阿锦还配不上他,他是天王老子吗。”
素商知道她在气头上,不敢出声,劝说道:“二娘子既无?心想嫁给?裴潺,娘子该放心了。”
放什么心。
没看出来,她是打算了谁也不嫁。
不知道这小妮子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唯一一次意外是四年前,她去寺庙为母亲求平安,回来的途中遇到了山匪。身边的马夫和丫鬟拼下了自?己的性命,替她挡了一场灾难,人逃回来时,已经天黑了。
事后自?己也曾问过?她,可有哪里受过?伤,或被人欺负,她摇头,只道:“姐姐,把他们都厚葬了吧。”
母亲还躺在病床上,见她人没事,便也放了心。
她消沉了一段日子,便也恢复了正常。
心头乱糟糟一团。
谁知刚出来,又?遇到了一身挂彩的白星南,周身如同泥水里滚过?一般,发丝都散乱了,简直没眼看。
白明霁眼皮一跳,当场眼冒金星。
对面的白星南也看到了她,愣了愣,转身便跑。
“跑,我?倒要看看你今日能跑到哪儿?去。”白明霁不急不忙地跟着往外追,到了门槛处,白星南到底没那?个?胆子跑了,回过?身埋头挡住了自?个?儿?的脸,“阿姐……”
白明霁没应,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打探着他满身的狼狈,那?股怒其不争的火焰彻底爆发,质问道:“你是没长手,还是没长脑子?旁人欺你,你就受着?”
白星南被她一揪,碰到了脖子下的伤口,连连呼痛,“阿姐,轻,轻点……”
“这会子知道痛了,打你的时候不痛?”前几回,她给?他面子,想让他自?个?儿?学会处理,他倒好,越来越软了,白明霁盯着他,“说,谁干的?”
朱家那?杂碎,不是被晏长陵凑了一顿,吓了一场,如今蹲在屋里不敢出来了吗。
这回又?是谁。
他怎就如此窝囊。
白星南一愣,‘啊’一声,言左右而顾其他,笑着道:“阿姐误会了,是我?自?个?儿?摔的,昨夜睡得晚,起来得太早,去私塾的路上一时没看清路,跌到了塘子里。”说完看向身后的小厮,“不信,你问阿吉。”白星南不断地使眼色给?那?小厮,可小厮这回却没有配合他,挪开了视线,一脸的愤愤不平。
白明霁懒得在问白星南了,看向阿吉,肃然道:“你是我?白家买来的奴才,照顾主子是你的本分,如今主子受了伤,你却完好无?损,你告诉我?,我?要你有何用?”
白府上下人人都见识过?白明霁的厉害,阿吉“噗通”跪在地上,倒也没为自?己求饶,“小的该死。”
“你如何死,何时死,我?说了算。”白明霁冷声道:“我?问你,你老实回答,若有欺瞒,今日我?便把你发卖了。”
“阿姐……”
“闭嘴!”白明霁问阿吉:“二公子是被谁打的?”
阿吉本就不想再瞒着了,一股脑儿?地全都说了,“是钱,钱家四公子,二公子近日忙着府邸的琐事,没有功夫替他抄书,钱家四公子被先?生罚了后,一气之?下……”
白明霁又?问:“抄了多久的书了?”
阿吉道:“两,两年……”
白家两兄弟,从进书院也就才两年。
挺好的。
这是长期被人家欺负了。
白明霁忍住怒火,问:“你们先?生死了?”
阿吉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摇头,“没有。”
“既没死,他就不管了?”
可话说出来后,白明霁自?己也知道了原因,白家怎能同钱家相比。
钱家出过?两代大儒,家主个?个?都是进士出身,如今的钱首辅,若非官宦子弟不能点状元,当年必然也会博得状元的头衔。
现下任职翰林院学士,内阁首辅。
白星南所在的书院,便是他钱家开的。
先?生能奈何?
可旁人或许怕他钱家,但她白明霁自?来不是个?认输的主。
白明霁看着白星南,正色道:“往日你如何没出息,实话说,与我?并没多大关系,如今你既已过?继到了大房,便要给?我?撑起来了,白家人从不主动犯人,但也绝非甘受欺辱之?辈,哪怕命没了,也得挠对方一个?半死,可明白?”
白星南继续垂着头。
白明霁也没指望他明白,当下把人拎上了马车,径直杀到钱家。
钱家昨日才办过?满月酒,府上的红绸一日之?间竟换上了白绸,下了马车,白明霁还怀疑自?己来错了,抬头再看了一眼牌匾。
是钱家没错。
同门房报了名刺,门房客气地把人请了进去,“少夫人请。”
见府上确实是在置办丧事,白明霁好奇地问道:“是谁去世了?”
门房神色悲恸,低头道:“大公子昨夜在府上遇了害。”
白明霁一愣。
钱家四世同堂,如今被称之?为公子的,便是钱家的孙子辈,门房口中的大公子,不就是昨日办过?满月酒的钱家大公子?
正疑惑,门房下了长廊,比了个?请的姿势,“少夫人这边请,指挥大人正在里面。”
指挥大人。
晏长陵?
他来这里作甚。
屋内晏长陵正在问话,先?前那?一身宽袖玉冠换了下来,又?穿上了锦衣卫的飞鱼服,人坐在椅子上,一手托着腮,一手缓缓把玩着茶盖,面上带着几丝不耐烦。
他一个?在边沙杀敌的少将,只擅长作战杀敌,哪有办案的经验。
讨来的锦衣卫指挥使位置,不过?是临时找了个?缺,知情?人谁不知道靠的是与皇帝的交情?谋来的。
钱首辅不知道是什么眼光,竟相信自?个?儿?能替他孙子讨回一个?公道。
在其位便要谋其职,不想干也得干。
钱首辅极为配合,给?了他在府上办案,可通传一切人的权利。
来了也有一个?多时辰,钱家大公子昨夜的去向,大抵已摸清。
人是在深夜死的,送完府上最后一个?宾客后是酉时末,府上已掌了灯,从此时到钱家大公子遇害之?前,曾见过?了两个?人。
一个?是金公子。
一个?是钱家四公子。
两人都是见月书院的学生。
人很快被带了回来。
钱家四公子还不知道自?己的兄长已经遇害,进来时见到晏长陵语气与脸色皆为不屑,阴阳怪气地道:“早听说晏世子受不了边沙的气候,辞去了将领之?职,要回来在朝中谋一份安稳,如今这指挥使当得倒确实威风。”
晏长陵一笑,扬了扬他家刚奉上来的茶盏,丝毫没有谦虚,“比你钱四公子,是要威风一些。”
钱家四公子,不仅同白星南做过?同窗,还曾与晏长陵,晏玉衡,陆隐见,朱锦城做过?同窗。
不是如今钱家建立的见月书院。
而是专供皇家子弟,达官显贵家中子嗣就读的白鹭书院。
当年几人拉帮结派,钱家四公子见晏长陵,晏玉衡和陆隐见三人厮混在了一起,还曾一度恼怒过?,说几人特意排挤他。
一次春社上,三人同书院的先?生发生了争论?,国?公府的国?公夫人瞧着热闹,还曾与首辅夫人说起此事,笑着道:“到底是姓晏,天皇贵胄,即便不读书,不做官,将来也有人在身边伺候吃喝,哪里像咱们这样的外姓人,要什么都靠都自?个?儿?努力。”
“物以类聚人以聚群,万事虽讲究缘分,但这其中也少不得家族的立场,咱们是没那?个?福气与晏侯府攀上交情?了。”
但这世上最让人难受的,便是你以为他已经到了顶峰,接下来必然会物极必反,从此要走下坡路了。
人家并没有成?为你想象中的纨绔子弟,也没能如你所愿就此败落。
有钱有权的教出来的子嗣不一定就是百无?一用的脓包,有可能还比旁人起步高,更成?才。
最后以晏长陵为首的三人齐齐中了进士。
反倒是朱家和钱家的两位公子不争气,朱家世子到底还算博了一个?贡士的名头,而钱家公子今岁弱冠已过?,唯一有过?成?就的便是童试。
当初国?公夫人那?句‘物以类聚人以聚群’倒是没有说错。
皇家书院里的名额有限,所有参加过?四回科举的人,无?论?是谁,也无?论?是否考上了功名,皆不能继续复读。
是以,钱家四公子只能去自?个?人家里开设的书院,与小他四五岁的白星南做了同窗。
钱家四公子还沉浸在过?去那?些被羞辱的日子中,恼羞成?怒,晏长陵已不想再搭理他了,开始盘问,说的话单刀直入,“你是何时,何故害死你兄长的,如实招来。”
钱家四公子一愣,他莫不是发疯了,“我?害谁?”
“钱家大公子死了,你不知道?”晏长陵冲他和善一笑,当年江宁小霸王的称号并非白来,人歪在椅子上,双腿一交叠,又?摆出了就要欺负你,你能奈我?何的姿态,“我?劝四公子还是别装了,招了还能留个?全尸,想必钱家大夫人会顾念你姨娘替钱家多延续了一份香火的份上,不把你送上公堂污名,要是不招……”晏长陵拍了拍腰间的弯刀,凉凉地道:“待进了诏狱,你这一身的东西?还全不全,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原本他就极为嚣张,如今一身飞鱼服,愈发让他耀武扬威了。
钱家四公子恨得牙痒,恨不得立马弄死他,眉心几跳,终于反应过?来,转头问屋内的下人,“府上谁死了?”
底下的人忙垂头禀报道:“大,大公子昨夜遇了害,四公子还不知道?”
兄长死了?
怎么可能……
钱家四公子脸色一变,怔愣了一瞬,眸子中又?划过?一丝诧异,再看向晏长陵,到底意识到了事情?不对,扯了扯唇角,讽刺道:“我?兄长被人所害,晏世子不去追查真凶,反来我?府上讨茶喝,倒像晏世子的作风。”
晏长陵但笑不语。
当着他的面饮了半盏茶,再慢悠悠地把玩着茶盖,语气轻松地吩咐沈康,“绑了,带回锦衣卫审问。”
钱家四公子一怔,对他的嚣张怒不可恕,抬手指向他,“你敢?!”
“我?怎么不敢了?”晏长陵示意沈康继续。
钱家四公子被沈康放手擒住,嘴里便没半点客气,“晏长陵你个?狗贼!你这是在公报私仇!你简直无?赖无?耻!”
晏长陵起身,理了理衣袖,走到钱家四公子面前,扬唇同他道:“我?就是无?赖,你头一天知道?当年吃了那?么多亏还不够你长点记性,见了本世子嘴巴放干净点,要不然就绕道走,千万别戳到我?眼珠子……”
“主子。”周清光忽然出声。
他说话,他打什么岔。
晏长陵抬起脚尖,鞋面抵住钱家四公子的下颚,“我?不仅是无?赖,我?还心眼小,谁要是说我?一句,我?都能记到老,且一定会找个?机会讨回来,我?还心狠手辣,你猜猜我?这双手,沾过?多少人的血?”
“少夫人。”周清光没法子,又?唤了一声。
晏长陵动作一顿,转过?头,便看到了门外面色微微诧异的小娘子,脑子明显空了一瞬,脚慢慢地收了回来,适才那?副得意劲儿?说收便收,笑着道:“吓唬吓唬你罢了,其实,我?也没杀过?人。”
第31章
他一个少将,没杀过人,谁信?但能让他说出这等多余且所有人都?能揭穿的谎言,其中的弦外之音却非凡。
锦衣卫众人齐齐看向门外。
还真是?少夫人。
晏长陵整理了一番衣袖,走了出去。
今晨刚被表白过,心中的那股优越尚存,温和地瞧了一眼小娘子,“你怎么?来了?”虽然也很?想见?到?她,但他们还是得需要克制一会儿,轻言细语地道:“我正在审案,难免有些粗鲁之处,怕是?会吓着你,你先且去隔壁等我一阵,很?快便……”
白明霁却没听他的话,也没看他,目光望去屋内,突然问:“他就是?钱家四公子?”
晏长陵刚点了头?,便见?跟前的小娘子越过他身?旁,径直走到?了钱四跟前,又同他本人确实了一回,“你是?钱家四公子?”
钱四虽没见?过她,适才听到?那声‘少夫人’便也知道了她的身?份,目光在她面上肆无忌惮地审视了一番,极为轻佻,“我是?又如何,不?是?又……”
话没说?完,一记响亮的耳朵便落在了他脸上。
钱四公子只觉眼前黑了黑,脑袋被扇得偏去一边,火辣辣的痛楚传来,不?由睁大了眼睛,许是?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可还没等他回神,白明霁又揪住了他头?发,不?顾人还在沈康手里押着,拽住便往外拖。
沈康也没反应过来,这头?还拧着钱四的胳膊,白明霁又拽着他头?发,两处一拉扯,钱四公子疼得眼泪花儿都?冒出来了,惨叫连连,“别拽了,给老子松开……”
沈康松了手,白明霁却没松,拽着四公子的头?发,拖去门外,倒是?同站在门口处的晏长陵打了一声招呼,“先借我一用。”
晏长陵见?识到?了她所谓的‘用’。
人拎到?院子里,小娘子抬脚便踢中钱四公子的膝盖弯,干脆利落,钱四一个狗吃屎,人跪在了地上,与她相比,他适才的那番审问能称得上温柔。
钱家的管家看傻了眼,目光投向晏长陵时,被晏长陵捕捉到?,冲他一莞尔,介绍道:“我夫人。”
管家点头?。
这个他知道。
可这……
怎么?说?也是?钱家的四公子,不?能这般跑上门来揍人啊!
“这……”管家忙差了一个丫鬟,去知会大夫人。
白明霁倒也不?怕人看到?,揪来了白星南,让他站在自己?身?旁看着,再一脚踩在正要起身?的钱四公子肩膀上,同他算起了帐,“往日你欺我白家公子,奈何没留下证据,我不?方便与你钱四公子讨,但今日,你打了白星南哪儿,我就得打你哪儿。”
话毕,走去墙角拿扫帚。
钱家四公子被她扯住头?发,挣扎了一路,整块头?皮要掉了一般,又痛又麻,银冠也歪了,发丝散落下来,见?她终于松开,一面忙着起身?,一面羞愤不?已,看到?跟前的白星南时,大抵知道了是?何原因。
在钱家甭管他是?什么?地位,但只要出去了,仗着钱家的名声势利,钱四欺负人欺负习惯了,即便此时吃了亏,也还是?不?愿意认错,对着白星南‘呸’了一声,“窝囊废,果?然还是?找女……”
白明霁没让他把话说?完,看了一眼白星南受伤的位置,手里的扫帚杆子对准他的一侧脖子,一记狠狠落下。
疼痛钻心,冲上脑子,惨叫声喊都?喊不?出来,钱四咬牙扑上去还击,白明霁根本没给他机会近身?,扫帚如同长枪,白星南伤了哪里,她便打在哪儿。
钱四只顾得上抱脑袋嚎叫。
看到?大夫人的人赶过来,白明霁方才停下,对着钱家人道:“今日你们都?看见?了,人是?我白家大娘子打的,我不?怕担责,你们谁有意见?,大可来找,我白明霁随时奉陪,但你钱家想要仗着权势欺辱我白家。”回头?看向在地上打滚的钱四,淡淡地道:“他就是?下场。”
强势也罢,蛮横也罢,她无所谓,扔了手中的扫帚,撂下一句,“我见?一个打一个,我不?死,便是?你们死。”
处理完了,这才回头?看向立在身?后门槛处,从始至终弯唇微笑的少年,抱歉一笑,“又吓着你了?”
今日过后,怕是?要他担上一个,家有悍妇的名头?了。
印象一跌再跌,白明霁对自己?也没有了多少信心,且有了事情做,生孩子的念头?,似乎也没先前那般浓烈了。
他若是?接受不?了,就当那场表白从未有过吧。
晏长陵:……
来的人是?钱家的大爷。
官职未改革之前,他子承父业,将来必是?内阁一员。
即便官职改革,凭着他当年高中榜眼的实力,和如今在翰林院的身?份,将来再次担任首辅也不?一定。
由翰林院另外一派推行的官职改革,却一直卡在了钱首辅手上。
众人想不?明白,皇帝也想不?明白,几次召见?钱首辅试探,见?其意见?坚决,似乎放了心。
自古以来,官职改革皆是?一场动荡,轻则伤筋动骨,重则血流成河。
尤其动的还是?朝中大臣的根基,当年皇帝能坐上皇位,一部分原因靠的便是?这些世家门阀的支持,击垮了长公主想要成为女皇的野心。
世家众星捧月,把他送上了那个位置,他不?能忘恩负义,一坐上去,就对人家下手。
皇帝也怕得罪人。
如今彷佛就抓住了钱家这根救命稻草。
钱家大爷比起钱四公子,无论是?态度还是?言语,皆不?在一个层次,人到?了跟前,先同白明霁恭敬地拱手,“犬子无礼,娇纵蛮横,乃钱某教导不?当,钱某在此替少夫人赔个不?是?。”
要论官场里的那一套,白明霁还真不?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