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眯着?眼睛,冷不丁看到一张赤红的喜帖凑到眼前,还以为又?是金秋姑姑来?劝她出来?,头也没抬,“哪家?的?择一份礼送过去罢。”
对方没吭声。
等白明霁察觉出不对,回过头时?,晏长陵已抬起胳膊,勾住了高?处一枝开得正旺的梨花,一面回答着?她,“钱家?的满月酒,老夫人没空,让咱们走一趟。”
说完,“咔嚓——”一声,把那花枝折了下来?,往她怀里一扔,看着?花瓣落了她满身,笑着?道:“幸苦少奶奶了,礼就不用备了,我已经让人备好了。”
白明霁:“……”
自?打领了锦衣卫的差事后?,他似乎颇为满意?,这阵子?做得风生水起。白日里去当值,黄昏才会回来?,今日这般早,才过正午吧?
最近春困,她提不起劲,过得浑浑噩噩,起身后?抖了抖身上的花瓣,同跟前的少年周旋道:“我非去不可?吗?”
晏长陵对她一笑,神色坚决,没得商量,“还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白明霁赶鸭子?上架坐上了马车,这阵子?两耳不闻窗外事,脑子?也迷糊了,适才没听清是哪家?,转头问身旁的郎君,“哪家?成亲?”
晏长陵揉了揉太阳穴,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钱家?满月。”
白明霁自?知这些日子?过得糊涂,没什么事能让她放在心上,心底虚了虚,偏过头没再问。
大半个时?辰,马车才到钱家?。
钱家?大公子?今日亲自?站在门口迎客,见?到晏长陵后?,也愣了愣,震惊过后?便是惊喜了。
前不久听说人从边沙回来?,不做少将,改做锦衣卫指挥使了,头一天上任,便帮皇上破了一桩大案,风头正胜,连忙迎上去,拱手见?礼,“犬子?何来?的福气,竟还劳驾世?子?爷走这一趟。”回头又?同他身后?白明霁见?了礼,“少奶奶。”
晏长陵谦和地答了礼,此时?倒没有半点架子?,上前拍了拍对方肩膀,“钱弟喜得麟子?,晏某前来?道一声恭喜,不应该?”
“晏兄客气了,快请……”钱大公子?走在前,领人进门。
有内阁首辅撑着?门面,府上来?的人不少。
满月酒不分内外客,两人一道被领入了内院的酒席间。
首辅家?的府邸,布置自?然?不会差,时?下春意?正浓,高?低几排酒席错落在一片繁花之间,半丝不见?门口的拥堵景象,只见?人影隐隐灼灼,三?五成群坐在半隐半露的花树后?,欢笑声时?不时?传来?,一直走到视线较好的一处水榭,前方的钱公子?方回过头来?,笑着?道:“晏兄快请入座。”
晏长陵回礼道谢。
待人走后?,入座前特意?找了个空挡,低声同周清光交代道:“你去瞧瞧,钱家?那孩子?长得如何?”
周清光一愣,一个刚满月的奶娃,长得好又?如何,长得不好又?如何,狐疑地看了主子?一眼后?,猛然?一惊,压低了嗓音道:“这,这别人家?的,也不是自?己亲生的,偷来?也无用,主子?要想?孩子?,同少夫人生一个……”
晏长陵:……
懒得同脑子?不好的人说话。
也不一定非得要奶娃,“去转一圈,挑几个长得好看、乖巧的、一眼看上去就惹人喜欢的孩童,引过来?。”
头一回领到这等奇怪的差事。
跑到别人的府邸找孩童,还得是好看的,乖巧的,一个不好,被人疑心他是来拐孩子,自己倒无所谓,主子面上无光啊。
正饶着?头,突然看到了对面院墙下同样鬼鬼祟祟的陆隐见,当?下追了上去,“陆公?子?”
冷不丁地被人唤住,陆隐见脊梁一僵,回头见是他,直捂住胸口埋怨,“唉哟,清光你吓死我了。”
“陆公?子怎么在这?儿。”这?是后院。
陆隐见十指竖起?来,对他“嘘”了一声?,忙把他拉到一根抱柱后,没答,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反问起?他:“你怎么在这?儿,晏兄呢?”
周清光欲言又止。
两人正躲躲藏藏,对面月洞门内一位丫鬟探出头来,捂住绢帕轻笑了一声?,“可是陆公?子?”
完了,被逮住了。
这?宾客擅闯后院,轰出去就丢人了。
陆隐见忙从?抱柱后走了出来,也不敢乱看,垂头冲着?那丫鬟的方向拱手赔礼,“陆某失礼了,请姑娘见谅。”
没听到回音,陆隐见慢慢地抬起?头,一只鸟雀从?眼前飞过,留下了一道清脆的鸟鸣声?,随后便见跟前的月洞门下垂着?的一枝月季前,正立着?一位妙龄姑娘。
姑娘手中拿着?一柄绣鸟雀的轻纱团扇,团扇上端,挨着?她?下颚,一双眸子含着?水汪汪的柔情,轻轻冲他一笑。
正是钱家的三娘子,陆隐见的未婚妻。
钱云归。
陆隐见当?下红了脸,顾不得先打招呼了,回头一把蒙住周清光的眼睛,把人往外轰,“不许看!快出去!”
周清光被他一只手盖在脸上,鼻孔都?要堵住了,挣扎拉扯间,赶紧求人,“陆兄,帮个忙……”
白明霁不太喜欢吵闹,也不太擅与人交际,很少参加这?样的宴席。
好在今儿并?不算吵。
安静地坐在那,吃着?果?子饮着?茶。
小半个时辰过去,满月酒的宴席都?开始了,前方水榭上的凉亭已唱起?了戏曲,周清光那没用的东西,还没回来。
晏长陵频频回头观望,脖子都?快扭酸了。
暗骂了一句,使?狗不如自走。
打算亲自上阵,掀了掀长袍,倾过身正要同身旁的小娘子知会?一声?,突见她?身后的门槛内,冒出了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肉团子。
门槛太高,肉团子抬了几下短腿,没能迈出来,最后索性往门槛上一扑,圆滚滚的身子使?了好大的劲,才颤颤巍巍地翻了过来。
小肉团子大抵才一岁多的模样,走路有些不稳,偏着?脑袋奶萌萌地瞅了一圈,终于察觉到了这?头有人,一双葡萄大的眼珠子顿时愣了愣,好奇地看着?两人。
晏长陵的目光也跟着?一亮,慢慢地撑起?了身子。
周清光,可以啊。
半撑的腿脚放下去,对着?那肉团子,挤了一下眼睛。
白明霁察觉出他的异常,回头看去,便见他这?副招蜂引蝶的样儿,还以为是看到了哪家姑娘,一回头却看到个糯米团子。
白明霁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晏长陵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颗糖,冲那肉团子晃了晃。
肉团子见了糖两眼发光,笑出了两颗白牙,一跑起?来,更是东倒西歪。
眼见人要到跟前了,晏长陵突然把那颗糖塞到了白明霁手里?。
白明霁:“……”
小肉团子跌跌撞撞地到了白明霁跟前,丝毫不客气,弯下身小胖手伸出来,五根肉爪子先是试探地捏住了她?的手指,再?抬头去瞧她?的脸色。
见其似乎并?没有危险了,便壮着?胆子,埋头用手指去挖她?手里?的糖。
白家的几个小辈均未成亲,白明霁哪里?见过这?般大的小肉团子,忙摊开掌心,给了他。
肉团子得了糖,“咯咯——”笑个不停,胖乎乎的小身板子突然扑进了她?怀里?,奶萌的嗓音吐词不清,“谢,谢……”
白明霁被他一扑,只觉肉乎乎的一团,骨头都?找不到了,生怕他摔着?,伸手去搂,又没经验,一阵手足无措,转头问身旁的人:“这?谁家的孩子?”
晏长陵摇头。
娃跑了,怕是大人正着?急了,白明霁四下里?望了望,想把这?烫手肉团子交出去,“你,你抱去找找。”
肉团子却不愿意从?她?怀里?起?来了,兴许是觉得她?衣襟上的轻纱好看,一只手攥住不松。
白明霁想拽开他,又怕弄疼了他,一阵手忙脚乱,搂也不是,甩也不是,只能向身旁的人求救,“你快,快过来抱一下,我没,没养过孩子,不知道怎么抱……”
晏长陵觉得她?这?话可笑,她?没有,他难道就有了,爱莫能助地道:“我也没有过小孩。”
白明霁一愣,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耳尖“腾——”一下红了起?来,便也不再?指望他了,埋头看着?怀里?的小肉团子,他倒是一点都?不着?急,圆溜溜地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眼珠子没有半点杂质,清澈如星辰,又觉得莫名可爱了,不由夸了一句,“哪家的孩子,长得真好。”
“是吗?”
晏长陵突然凑了过来,看就算了,还动上手了,捏了一下小肉团的脸。
胖乎乎的小脸,被他一捏,顿时变了形,白明霁惊愕地看着?他,“你,你捏人家作甚?”
晏长陵却没有半点收敛,身子挪了挪,宽大的肩膀替她?堵住周围的视线,一人作案不成,还要拉上她?,“好软,你捏捏看。”
白明霁:……
他可真损,“这?么小的娃,你也能欺负。”
晏长陵低声?道:“横竖不是咱们的,送上门来,不捏白不捏。”
白明霁讶异他哪里?来的坏心眼儿,晏长陵又伸手捏了肉团子一把,“你看,他喜欢呢。”
小肉团的脸被他揉成一个面团,小嘴巴都?挤成了一个窝了,不仅没哭,还“咯咯”笑了起?来。
晏长陵继续怂恿,“捏捏试试。”
白明霁愣了神。
这?也太缺德了……
可白白嫩嫩的团子都?在跟前,粉扑扑的脸蛋彷佛有一种魔力,蛊惑着?人心。
鬼使?神差地伸了手,手指头刚捏下来,身后便传来了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唉哟,天?爷!可算找着?了……”
白明霁从?未做过亏心事,今日是头一回,心头漏了一拍,慌忙松了手,那位说话的年轻妇人已走到了跟前,忙同两人致歉,“实在对不住,扰了二?位兴致,这?小祖宗好动,奶妈转个身的功夫,竟就跑到这?儿来了。”
说完伸手过来抱娃。
白明霁这?才回过神,同身旁的晏长陵一道把那肉团子捧了过去。
身后又来了一位年长的妇人,领着?几位丫鬟走了过来,见娃找到了,松了一口气。
倒是认得晏长陵,笑着?上前来招呼,“前些日子听老夫人传信,说她?老人家过来,没成想今日来的是世子和少奶奶。”
晏长陵也认得她?,拱手见了礼,“晚辈见过钱二?夫人。”
白明霁跟着?福了福身。
“快别多礼,折煞我了。”他一个晏家人,又是侯门世子爷,哪里?用得着?朝她?这?等妇人至礼,二?夫人忙虚扶了一把,“家中小孙子不懂事,倒是沾了二?位的福气。”适才那位年轻妇人是他跟前的儿媳妇,那奶娃则是她?的孙子。
回头逗了一下二?少奶奶怀里?的娃,“来,快给世子爷和少奶奶做个恭喜。”
小小的奶娃倒也听懂了,胖乎乎的小手捧在一起?,上下摆动。
呆萌的模样,惹得一众人笑。
又客气了一番,一行人才离开,出了水榭,见到外面候着?的钱三娘子,钱二?夫人一扇子轻敲到她?头上,埋怨道:“你以为是阿猫阿狗呢,逗一阵就松手,说了娃离不得人,今儿要是真不见了,瞧你怎么同你兄长和嫂子交代?。”
三娘子认错态度极好,埋着?头笑了笑,忙赔不是。
人终于走了,白明霁不觉身上已热了起?来。
肉团子的两边脸颊明显红了,亏得不会?告状。
回头再?看身旁的公?子爷,倒是一副轻松之态,见她?盯了过来,丝毫不知悔改,还问她?:“夫人觉得手感如何?”
白明霁:“……”
白明霁不说话了,扭过头去,倒被他那声?‘夫人’唤得有了几分不自在。
自打上回两人抢了一夜被褥后,金秋姑姑便备了两床。
矛盾倒是解决了,却也彻底没了风浪。
两人各睡各的,至今还未圆房。
已被金秋姑姑催了几回。
再?催下去,也烦。
拖得了初一,拖不过十五,要不索性与他摊牌,他若是有喜欢的姑娘,大可去找,若是没有……
白明霁眸子轻转,目光在身旁人的面庞上停留了一阵后,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
这?段日子,实在枯燥得紧。
就凭这?人的容貌,将来两人有了孩子,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
轻搓了搓指尖。
肉团子的手感,确实挺好……
若是没有喜欢的人,那她?就不客气了。
酒席继续,水榭上的戏曲已换了一首,两人各怀心思,正听得入神,身侧隐在繁花后的一处宴席间,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似是有酒杯摔在了地上。
随后一道嗓音打破了宁静,“原本主子今日也没打算来,是金公?子千说万说,非要邀请主子前来,不成想竟是鸿门宴,专程来羞辱主子的。”
晏长陵探头望了过去。
那声?音还在继续,“先前金公?子穷困潦倒,靠着?主子周济之时,怎不见你上首辅大人的门?如今有了成就,倒是活跃起?来,来认这?门亲了,一口一句首辅大人对你有栽培之心,你忘不了恩。我看金公?子不是忘不了恩,是想抹去自个儿的过去吧。金公?子也不想想,你今日的成就何来?你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如今倒成你自个儿的才华了,我呸……”
“住嘴!”
“主子,这?口气您能忍,小的忍不了。”
片刻后又一道嗓音传来,似是极为茫然和错愕,磕磕巴巴地道:“我,我说错什么了吗,我,我没有要羞辱兄长的意思啊……”
话音一落,一人劝了劝他:“金公?子,别说了。”
这?道声?音倒很熟悉。
白明霁一愣。
白星南?
“今日多有打扰,王某家中尚有一对小儿,在外耽搁久了恐无人看顾,先行告退了。”
很快,一主一仆两道身影从?酒席间走了出去,跟在后面的小厮,一脸愤怒,袖子甩得老高,还在愤愤不平。
白明霁认得。
是白星南的同窗,王翰。
正疑惑,晏长陵先出了声?,“白星南!”
花树后的几道身影一顿,随后白星南便绕了过来,见到两人后愣了愣,“姐,姐夫,阿姐。”
白尚书人虽不在了,但上回的过继还作数,白明霁如今已是他的亲姐姐了,晏长陵把人招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白星南欲言又止。
两人都?是他的同窗。
一位是金公?子,乃钱家大房大夫人娘家的表公?子。
今年的私塾考核,做了一篇文章,称得上新颖,文章出来后被人到处传阅,后又被一位惜才的老先生花重金买下。
这?不一时翘起?了尾巴,趁着?今日钱家办满月,上门来认亲,顺便把最初周济他的另一位表亲王翰也请了过来。
王翰比金公?子早几年进私塾,平日里?也算是满腹才华,可经过这?一回后,名声?便不如金公?子了。
金公?子的成功也算是替钱家大房长了脸面。
今日过来,钱家大房的几位公?子,均对王翰表示感谢,感谢他对表兄的关照。
钱家的兄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多亏了王兄当?初的扶持,金弟也没让王兄失望啊,眼下这?算是……”笑了笑玩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这?话已经不妥了。
但王公?子并?没有介意,笑了笑,也承认了自己的不足,“惭愧,上了年纪,无论?是精力还是笔力,已不如当?年,如今是比不上金弟了。”
这?番话多数都?是谦虚。
可那金公?子不知道是不是一时得志,想证明自个儿的才华当?真已不在他之下,便顺着?他的话道:“说起?这?事,兄长可知外面的书生们都?是如何评价您的?”
王公?子摇头,请教道:“不知,如何评价的?”
金公?子当?真喝多了,还是真存了心要羞辱人,那就不得而知了,总之说出来的话很刺耳,“说兄长早年那篇‘天?神赋’确实写得好,但后来做出来的几篇文章,均缺了一些味道,还暗里?问过我,兄长是不是状态不佳……”
钱家的兄弟,即便听出来了那话不对,也觉得没什么,既然自称兄长,那当?弟弟的有了出息,也应该替他高兴。
殊不知这?世道上的万事,皆是以结果?论?英雄,先不论?金公?子是不是真比王公?子更有文采,作为当?年被王公?子一手扶持起?来,不惜自掏腰包替他买书,学问上更是倾囊相授的金公?子来说,不仅不知感恩,还反过来说教自己兄长,可见礼数上显然是个欠缺的。
王公?子抿唇不语。
笑得也温和。
他能忍,他身边的小厮受不了,发了那么一通火,觉得金公?子今日拉了他家主子来,就是想借着?钱家来羞辱他。
之前二?人在私塾,相互探讨学问,是先生眼里?的得意门生,一度风光无限,今日过后,想必二?人的关系再?也不复之前,彻底决裂也说不一定。
晏长陵对这?二?人不熟,不感兴趣。
目光倒是瞧见了白星南后脖子上的一道乌青,一看就是被人打的。
还真是回回挂彩,一把将人按在位置上坐着?,压着?他的一侧肩膀问:“你知不知道你姐夫我是谁?”
白星南被他压得矮了半边身子,回头惶惶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晏长陵眉头微扬,“说说看。”
“晏,永宁侯府世子。”
晏长陵:“继续。”
白星南:“战,战无不胜的常,常胜将军。”
晏长陵:“还有呢?”
“锦衣卫指挥大人。”
晏长陵挺满意,又替他补充了一句,“还有,京城的小霸王。”又抬头看向对面的白明霁,“她?呢,她?是谁?”
白星南不敢回答。
晏长陵嫌弃地戳了戳他脑袋,“我夫人。”
白明霁:……
“她?是我夫人,你是他弟,那是不是你就是我小舅子了?”晏长陵见白星南呆愣地点了点头,护犊子般地挺了挺胸膛,“记住了,谁要再?敢欺负你,给我打,打不赢找我,打死了算我的。”
那跋扈的劲儿又犯了。
白明霁眉心两跳,及时阻止,“别乱教。”
他这?叫乱教?
都?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
倒也是,他姓白。
晏长陵松开了白星南,觉得很有必要与对面的小娘子提前打好招呼,“先说好,等我自己有儿子了,我来教。”
这一句话引来了漫长的沉默。
白星南觑了一眼上方一言不发的长姐,胆子虽小,但并非没有,干瘪瘪的笑了两声,“那等姐夫有了再说。”
今日他只为来礼送,先前碰到两个同?窗,已经耽搁了,不敢再待下去,他得走了。
晏长陵对他那话颇为不满,想要仔细追究一番,拉住人?不放,“喝一杯?”
白星南摇头拒绝,“姐夫慢慢喝,我还得守孝。”
不仅他守孝,跟前的白明霁也是一样。
酒席上的荤腥半点没沾。
再待下去,也没什么劲了,晏长陵起身,大抵是想扳回一局,让白星南好好看看,自己的儿子还会不会遥远,回过身,体贴地?把手递到白明霁跟前,“走吧,回家。”
白明霁没领会到他的意思,可她并非是娇娇女,起个身罢了,哪里需要人?扶,自个儿站了起来。
空荡荡的掌心,拂了一股风。
再看白星南的脸,便再也瞧不出半点可怜了,还欠揍,晏长陵胳膊一伸,搭着他的肩,“走,送你?一程。”
白星南神?色一慌,忙道:“不用,白府有马车……”
“有马车也能送,怕什么,走吧,姐夫想同?你?聊聊……”
被强硬着押上车的白星南,挤在两人?中间,一边是血脉压制的阿姐,一边是笑里藏刀的姐夫,僵着脖子,动也不敢动,一脸生无可恋,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终于熬过了煎熬,到了白府门口,马车还没停稳,逃也似地?翻了下去。
晏长陵还掀开车帘,故意冲着他仓皇的背影嘱咐道:“小舅子慢点,别摔着了,下回姐夫再请你?啊。”
白星南抬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热汗,哪里还敢有下回,匆匆应了一声,“姐夫,慢走。”
一进门,迎面便碰上了大公?子。
见他这副模样,白云文愣了愣,“二弟不是去钱家过礼了吗,怎么一副被鬼追的样?”又看了下门外?的马车尾巴,问道:“这是谁送二弟回来?”
白星南扒开颈子上的交领,一面散着热气,一面嘟囔道:“这不在钱家遇上了阿姐和姐夫,顺便送了我一程。”白尚书走后,大房的一切事?务都落在了他头上,俗话说笨鸟先飞,他脑子不好使,只?能马不停蹄花费大把的时间去处理杂事?,吊丧的礼单,他还没整理完,“我不与兄长说了,约了明管家。”
白云文看着那道行色匆匆的身影,心头莫名一空。
两个同?样资质平庸的人?,在昔日的岁月里共同?承受着周围人?的指责和嘲笑,突然有一天,对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路,要朝着那条阳光大道离他远去,只?剩他一人?留在原地?茫然徘徊,便有了一种被抛弃的落差感。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被抛弃的。
正走着神?,身后小厮过来,低声道:“适才钱公?子传话,问公?子,他要的东西?备好了没。”
小厮不敢抬头。
大抵也知道钱公?子要的是什么东西?。
是大公?子替他抄的书。
在书院,白家两位公?子承包了那些个世家高门子弟抄书的活儿,已不是秘密,往日尚且有个二公?子分担,可自从?过继之后,二公?子忙得脱不开身,也不抄了,宁愿被打……
白尚书在世时,世家子弟们还会有所?顾忌,如今人?死了,白府两位公?子的日子只?会愈发艰难。
小厮等了好一阵,才听到白大公?子的回话,“放心,都备好了。”
把白星南送走,晏长陵和白明霁又拐回了大街上。
酒席散后,时辰本就?不早了,这番一耽搁,天色已到了黄昏。
太阳一落西?,街头的热闹又是另外?一番景象,白日里被学业和公?务困了一日的公?子老爷们,开始了夜里的寻欢作乐。
一辆一辆的马车朝着茶楼、酒楼徐徐驶去,经过一家酒楼钱前,车子还是终于还是堵上了。
这等情况只?需要各家的马夫下来相互周旋,晏长陵没理会,正闭眼养神?,却?突然听到一声,“晏兄?”
晏长陵睁眼,斜着身子撩起了帘子。
窗外?是一位面熟的公?子,但他一时叫不出名字。
对方见真是他,热情地?邀请道:“这不巧了吗,楼上位置我已预备好了,晏兄移个步,咱们今日痛痛快快喝一场。”
晏长陵摇头,“我很少饮酒。”
“啊?”对方没反应过来,又道:“不喝酒也行,咱们听听曲儿,你?这一趟回来,怕是连京城内有名的姑娘都不认识了。”
晏长陵面不改色,“原本也不认识。”
不认识什么?
对方没能理解他这话。
晏长陵浅笑不语。
那位公?子终于察觉出了哪里不对,悄声问道:“马车上是谁啊?”
晏长陵笑得更灿烂了,也没隐瞒,“我夫人?。”
那位公?子一愣。
这回连着他前面的几句话都听明白了,忙道:“是元某唐突了,那就?不打扰晏兄了,改日小弟再随家父登门拜访。”
晏长陵想起来了。
先前兵部元侍郎的儿子。
白之鹤一死,元侍郎升为了尚书,瞧这阵势,今日应该也在这儿办升迁宴了。
放下车帘,再转过头,便被小娘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
想必误会了,晏长陵下意识去解释:“一个熟人?。”
白明霁想的却?并非此事?,还沉浸在适才他那一句“我夫人?”中,头一回听时不觉,再听,竟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继“我女儿”、“大娘子”、“我阿姐”之外?,她又多了一个身份。
“我夫人?。”
晏长陵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目光躲开,袖子拂起来,弹了弹膝下并不存在的灰,“我很少去,真的,我对这些不太感兴……”
“你?有喜欢的人?吗?”白明霁突然问道。
本打算等到晚上再问,但此时坐在马车内堵着,闲着也是闲着,有什么事?,她自来都是速战速决。
对面的人?听得毫无防备,愣了愣,抬头迎上小娘子的目光,面色尽量做到平静,脑子里却?已在翻腾倒海,瞬息之间将?这个问题的所?有答案和可能,都过了一遍,甚至把上辈子都回忆了一番,确定?自己在外?的名声还可以,在小娘子又一次问道:“你?有喜欢的姑娘吗?”后,坚决摇头,“没有。”
之后便观察着小娘子的神?色。
见其面色认真,彷佛下定?某种决心,笃定?了一件大事?,点了点头,慎重地?说了一个字,“行。”
是什么意思?
没等他细想,坐下的马车又是一顿,很快停了下来,这回是堵得纹丝不动了。
晏长陵掀开帘子问周清光,“怎么回事??”
周清光胯|下的马匹都过不去了,无奈道:“瞧来,这新上任的兵部尚书人?缘不错。”
晏长陵眉头拧了拧,没等他想出法子,身后的小娘子竟主动出声邀请他,“夫君,要不逛逛?”
下了马车,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晏长陵望着前方已没入繁灯中的小娘子,迟迟没从?那一声“夫君”中回过神?。
他记得清楚,头一回她主动唤他夫君,在大理寺,是怕他找岳梁的麻烦,特意来讨好。
这一次呢?
猜不透她的心思,但总归是好的。
如此倒开始反省自己了。
下回她若再叫自己‘夫君’,他就?要回她一声,“娘子。”
许是在家待久了,闷得慌,小娘子今日的兴致挺高,不断往铺子里钻。
先是逛了一家文宝店,领他进去后,回头问他:“有喜欢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