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伺候皇帝,随时要掉脑袋,如今躲在晏长陵身后,已是?佛祖保佑他了,揶揄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冒,当没听到禀报道:“主子,灵堂上闹起来了。”
昨日大公子遇害的消息已散了出去,今日宾客前来吊丧。
上回被金公子和钱家几位小公子羞辱过的王公子也来了,一大早灵堂才刚开门,他第一个进?来,跪在钱家大公子棺木前,磕了三?个响头。
几人就读的书?院来钱家所办,钱家大公子时常过去督查,是?书?院学子们的师兄,也算是?半个先生。
王公子受过他的点拨,今日前来诚心吊丧。
吊丧完毕,却没想到遇到了金公子,两人面面相对,王公子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对他点了下头,正欲离去,却被金公子拦住,“王兄,我?……”
一开口,却磕磕碰碰地?半天说不出来,被钱家四公子瞧见,奚落道:“怎么,得罪了人家,还?想和好啊,惺惺作态!”
这话也不知道怎么就捅了金公子的肺管子,一向胆小怕事?的金公子突然暴走,“钱四,你?闭嘴!”
钱家四公子昨日被人轮流欺辱了一圈,心头的气还?没找到地?方发泄出来,见他这样的小人物,也敢来吼自己了,当下便一把揪住金公子的衣襟,“你?再吼一声试试。”
金公子一时冲动才吼出了那一声,气焰一瞬消了下来,连连道歉。
钱四却不依不饶了,“是?我?让你?去羞辱他的?分明是?你?内心看不起他王文涛,觉得自己的文采不比他差,还?要受他的教导,你?在这里给我?装什?么……”
话没说完,金公子突然一拳落在了他脸上。
钱四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这还?得了。
当下便如一头暴怒的公牛,对金公子拳打?脚踢,“你?敢打?我?……”
两人一打?起来,王公子也没走成,站在一边劝解道:“大公子灵前,二?位都冷静些吧。”
钱四哪里还?听得进?去。
小厮拉都拉不开。
这当头,白星南也来了,赶紧上前抱住钱四,劝解道:“四公子使不得啊,打?断骨头连着筋,二?人怎么说也是?表亲……”
不说这话还?好,钱四一听,当下“呸——”了金公子一口,“他姓金的算个什?么东西,就他这怂样儿,配给老子当表亲?”
闻讯赶来的大夫人,正好听见这句话。
丧子之痛还?未缓过来,看着院子里那位妾生的儿子却活蹦乱跳的,还?在自己儿子的灵堂前口出狂言,当真?是?恨不得拿他去换了自己儿子的命,厉色道:“敢问四公子,姓金的怎么了?”
她也姓金,“又是?怎么个不配法?”
听到这声音,钱四公子终于安静了下来,垂下头,恭敬地?唤了一声,“母亲。”
“别叫我?母亲,我?不配。”大夫人看了没看他,目光瞟了一眼被他踹翻在地?的金家表公子,面上并没有半点关心。
隔了好几代?,大夫人的爷爷那辈,大抵与金公子的祖先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过,并无感?情?,不过是?瞧见一个金姓,方才收容了他。
这样的人也敢来搅和他儿子的灵堂。
大夫人没什?么好脸色,“都给我?滚出去。”
金公子被钱四狠狠踹了几脚,站起来有些吃力,白星南上前搀扶,“如何了?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钱四闻言,嘴角又挂了一道讽刺,碍着大夫人在,不敢造次,先一步出了院子。
王公子见没事?了,也走了出去。
白星南扶着金公子走在后,见他望着王公子的背影,目光带了些惋惜,劝说道:“金公子放心,王兄心胸一向宽广,在咱们书?院,你?见他同谁记过仇?何况金兄与王兄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既有误会,解开便是?……”
从前金公子对白星南这等学渣,断然是?看不起的,今日却当成了救命稻草,回头问他:“王兄当真?会原谅我?吗?”
白星南点头一笑,“会的。”
金公子心念一动,知道错过了今日,往后再也难与王公子说开,心里或许还?存了一点私心,有众人见证,自己是?诚心道了歉,礼数上便也周到了。
跌跌撞撞地?追上去,突然跪在他身后,唤了一声,“王兄,是?我?没想周到,让王兄蒙受了他人耻笑,今日我?在此对王兄道歉,也阐明一事?,与王兄的文学相比,我?还?差得甚远。”
王文涛脚步一顿。
他身边的小厮先回头,愣愣地?看着金公子,气得拿手指他,“主子当年真?是?瞎了眼,才会同你?这样的人结交。”
晏长陵和白明霁赶过来时,正巧看到了这一幕。
王文涛半晌才回过头,看向跪在自己跟前忏悔的金公子,面上到底有了一抹愠色。
“王兄……”
“金公子到底要王某说什?么呢?”王公子平静地?打?断他,“是?要王某原谅你?,以好让你?心理上好过一些?还?是?要王某承认,我?确实不如你?,若是?这两样,那我?今日可以成全你?,往后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金公子忙道:“我?没有这般想,我?承认没有王兄的文采好……”
王文涛摇头,“金公子句句说没在羞辱王某,却又句句让王某颜面扫地?。”不想与他有太多的牵扯,直言道:“当年你?前来投靠,我?愿意资助你?,一是?我?王某顾念你?我?二?人的亲情?,二?为不忍一个爱书?之人,就此埋没,今日金公子已闯了自己的一番天地?,大可展翅高飞,不用拘泥于往日的恩情?,我?助你?,乃我?自愿,并无所偿。”
金公子见他要转过身去,绝望地?道:“王兄,非要如此吗?”
王文涛气笑了,“我?如何了?”
“金公子是?觉得,我?应该大度容忍你?的羞辱,容忍你?的自满自傲,把你?的成功当成比自己的成就还?要高兴,将你?高高捧在头上,即便你?所写的东西,有我?的影子,我?也应该反省自己,是?我?多想了,同样都是?血肉长成的脑袋,自然会有一样的想法,只不过是?我?先想出来了,而?你?却将其?发挥得更?好。你?恨自己没有早王某一步成名,更?觉得自个儿今日的成就,与王某当日的资助,并没有半点关系,是?金子总会发光,你?迟早会有一日出人头地?。你?口口声声说要感?激我?,内心却又极不愿意听到旁人拿王某当日的恩情?来约束你?。”
王文涛问他:“到了如此地?步,金公子觉得,王某与你?还?能做回从前的兄弟?”
字字句句,都戳在了金公子的心坎上。
原来……
惊叹于自己被他看得如此穿。
王文涛看看着他惨白的脸色,与他道:“金公子说想与我?重归于好,那么请金公子扪心自问,可有将王某当过兄弟?君子相交,以心为本。除此之外,你?以为你?是?谁,我?非得要结交你??还?是?说,你?有什?么样的魅力,能让我?王某,下贱地?跪在你?面前,求着与你?相交。”
一番话,鲜血淋漓。
“你?放心,为避免你?我?相见尴尬,明日起,我?不会再去见月书?院。”王公子说完转身便走了。
金公子面如死灰。
许是?没想到曾经待他如家人父亲般的人,有朝一日会同他说这样的狠话。
颜面扫地?。
今日的事?一旦传出来,就算将来再有成就,也走不远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
倒是?被那莫名得来的成就反噬了。
尝试着起身,又跌了下去,白星南上前去扶,金公子手一扬,将其?拂开,自个儿起身,正好遇到钱大爷过来,便又再次跪在他跟前,磕头道:“学生愧对钱大人的栽培,今日自请退出书?院。”
钱大爷愣了愣,但也没有多大的感?触。
一个学生罢了,退了就退了。
眼下正是?宾客上门吊丧之时,没功夫管他,倒是?看了一眼对面的钱四,凉凉地?道:“好好待在你?院子里,不该来的地?方,少来。”
钱四咬了咬牙。
因为他是?妾生的,是?以,连正房都不能踏入。
心头即便有怨,此时面对钱大爷时,也还?是?恭敬地?领命,“是?。”
刚走了两步,钱大爷想了起来,又叫住了他,“对了,书?院也别去了,就你?那么草包脑袋,读也读不出个花样来。”
一场闹剧,终于安静了。
钱大爷对晏长陵拱了一下手,打?过招呼,便去接待前来吊丧的宾客。
白星南立在一边,众人走了这才跟着出去,还?没来得及出去,晏长陵扯嗓子叫住了他,“小舅子,过来。”
白星南被他当着众人这么一叫,顿觉尴尬,四下里环顾了一圈,赶紧走过去,压低声音道:“阿姐,姐夫。”
晏长陵对他招手,待他走到跟前了,胳膊一抬又搭在了他肩膀上,“走吧,姐夫今儿请你?喝酒。”
白星南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还?守孝呢,姐夫也别喝了,这钱家大公子刚走……”
晏长陵没理会他,拖着人往外走,“那就吃橘子。”
“为何是?橘子?”
“你?阿姐喜欢啊。”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很快走出了院子,看见前面金公子狼狈离去的背影,晏长陵突然顿步不动了,喟叹道:“恶人自有恶人报,我?还?想着哪天替你?把那些欺负你?的人收拾一顿呢,如今瞧来,老天有眼,这回倒是?一网打?尽了。”
白星南尴尬地?笑了两声,“姐夫误会了,我?没被欺负,真?的……”
晏长陵一笑,继续带着他往前走,看到迎面进?来的沈康后,才放开了他,却望着他笑了笑,道:“小舅子,你?说,当初买金公子那篇文章的人,到底是?谁呢,一箭三?雕啊……”
金公子和王公子的反目成仇,无非就?在?金公子成名之后。
一时的成名看似是一道?光亮,实际却是一道?利刃,他为此付出了极高的代价,朋友和?名声都?没了。
且不论他先前心中对王公子是否有怨言,但昔日的好兄弟起码面子上相互尊敬,学?业上相互监督,乃先生眼?中?的好学?生,众学?子羡慕膜拜,前途一片光明,如今两人却都离开了书院。
而?钱四公子惹出了祸,也被钱家大爷逐出了书院。
谁受利呢?
清晨的人还不多,白明霁没过来,这一处就?只有他们两人,晏长陵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这位脸上的稚气彷佛还未退尽的小舅子,想从他那里知?道?答案。
白星南脸色微微一变,目光躲闪,避开了他的视线,磕磕碰碰地答道?:“听,听说是一位大儒,具,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
晏长陵突然沉默,静静地看着他,看得白星南浑身有些不自在?了,才?出声问?道?:“点了没?”
白星南一愣,明白他是问?自己身上的伤后,忙道?:“好,好了。”
没见他哪里好,脖子上的大片青紫,颜色比昨日更深了,晏长陵从袖筒内掏出了一瓶金疮药递给他,“拿回去?抹上。”
白星南伸手接过,依旧没去?看他,“多谢姐夫。”
晏长陵也没再为难他,“你说得对,今日不宜饮酒,也不宜庆贺,姐夫不留你了,早些回去?吧。”
挨着头皮的一层发丝,已被闷气浸湿,袖筒内白星南紧捏着药瓶,缓缓放松,“成,那姐夫,我先走了。”
脚步往前,头也没回。
走到穿堂中?央,晏长陵又唤住了他,“白星南。”
白星南脚步一顿,还没来得及回头,便听晏长陵在?他身后道?:“这世上有很多种自保和?生存的本事,不仅限于武力?,像你姐姐那般鲁莽作风,我也不赞同,虽图一时?的舒坦,但却吃力?不讨好,容易遭人记恨,若是有更好的路,你大可以去?走,不过……”晏长陵顿了顿才?道?:“别忘了自己的本心。”
白星南脊梁僵直,立在?那儿好半晌才?转过身,双手举过头,对着晏长陵长做了一揖,未说半句,而?后退去?,匆匆地离开了钱家。
人一走,周清光跟了过来,好奇地张望。
晏长陵面上再无笑意,“跟着他,别惊动他。”
上了马车,白星南后背的绸缎已贴在?了皮肉上,晨风从半敞的灵窗外吹进?来,吹得背心一阵阵发凉。
白星南闭了一会儿眼?睛,再睁开,眸子里的慌乱不见,已恢复了平静,此时?那眉眼?之间瞧不见半点懦弱。
一张与其年龄不符的成熟面孔,这会子一片肃然,淡然地扒开自己的衣襟,打开了晏长陵给他的药,抹在?了身上那些横七竖八的伤口?上。
钱四大人,有多大的怒气便会使多大的力?气,一块一块的伤痕,青紫交叠,一日过去?,疼痛更胜。
但比起那些藏在?暗处的伤害,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他天资愚蠢,学?什么都?比旁人慢一步,先生看不起,学?生更瞧不起。
在?书院,一旦他白星南拿起书本读书了,众人便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他,无不讽刺,“在?这儿装模作样?呢,真以为自己能考出功名?”
每回见到自己那位长姐对他眼?里的失望,他便尝试着无视那些声音,静下心来学?习。
可一个人的名声实在?太重要了。
他永远都?忘不了,前一月他去?请教王公子一道?题目时?,他与金公子面上一瞬闪过的诧异。
在?他走后,那位金公子劝解他的兄弟,“王兄与他讲了这么多,他当真能懂?下回王兄有这个功夫,还不如自己多记一些史记,像他这样?的公子哥儿,靠着自个儿的伯父和?姐姐,将来混一辈子,也不会愁吃愁穿,他到底想干嘛……”
王文涛笑笑摇头,“他来问?我便答,世家子弟,岂能是咱们能揣测得透的,不说了,好好看书吧。”
身体上的这些伤,用过上好的金疮药,总有一日会消失,但那些无意之间的鄙视和?偏见,却深深在?刺进?了血液里,‘废物’两个字像是一块刻在?他身上的标记,无论他走到哪儿,都?抹不去?。
心绪飘散,手上不觉用了力?,钻心地疼痛传来,白星南才?回过神,听到他轻‘嘶’的声音,外面的阿吉忙道?:“公子是在?上药?需要奴才?帮忙吗。”
“不用。”
慢慢地抹完了药,白星南拉好了衣襟,在?车上闭眼?歇息了一阵,一个时?辰后马车才?到白家。
刚下车,白家大公子正要出去?。
两人在?石阶上相遇,白云文脚步一顿,愣了愣,两人在?同一个书院读书,自然知?道?昨日钱四又打了他,也听说了白明霁带着他去?钱家算了账,却遇上钱家的大公子死了,不知?道?结果如何。见他脖子上有药膏的痕迹,到底又有些心疼,“二弟,身上的伤可严重?”
白星南一笑,摇了摇头,“兄长放心,都?是小伤,无碍。”
大公子偏开目光,“那就?好。”
白星南却道?:“兄长这是要出去??能否耽搁一会儿,我有些事想与兄长说。”
白尚书死之前,两人都?还是二房的公子时?,作为白府的两个棒槌,常聚在?一起,自从白星南归于大房后,两人便很少再聊。
不知?道?他要与自己说什么,白云文有些犹豫。
白星南不容他拒绝,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往里走,“耽误不了兄长多久。”
白星南过继给了大房,早搬出了院子,往日的院子只剩下了白云文一人,空荡了许多,白云文领他进?了屋,让小厮奉了茶,回头狐疑地看向他,“你到底有何事?”
白云文等小厮出去?后,白星南方才?开口?,曼声道?:“兄长放心,钱四以后不会再为难我了。”
白云文一愣,适才?在?门口?遇到他的那份紧张再次冒了出来。
白星南看了一眼?他紧紧握住的茶盏,平静地道?:“兄长不必感到愧疚,我都?能理解的。”
不顾白云文脸色的变化,白星南兀自挑明道?:“那日兄长事先答应了替钱四抄书,最后却故意不抄,对其说,是我阻拦了你,不让你抄,将他的怒火引到我身上,这些我都?知?道?,但我并不怪兄长,因为你也害怕,他不打我,便是打你,我能理解的。”
白云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握住茶盏的手无力?地松开,垂下搭在?木几上。
白星南没往下说,等着他的反应。
死一般地沉默后,白云文的面色已经不能再看了,唇瓣艰难地一动,“为何……”
为何什么。
为何知?道?了没去?怪他?
为何没与钱四揭穿他?
白星南没回答,却是问?道?:“兄长,我白家的公子,当真就?立不起来了吗?”
白云文一怔,诧异地看向他。
这样?的话,以往都?是出自府上那位长姐口?中?。
白星南与他一道?时?,说的都?是如何骗过自己的父母,如何躲过耳目,如何避开欺负他们的那些公子爷们。
白星南没去?在?意他的震惊,神色严肃地同他讨论起了正事,“兄长应该知?道?,翰林院以陆家为首推行了官职改革,其中?一条,便是废除了世袭官职,可此举动,便是将陛下推向了风尖浪口?,陛下能坐上今日的皇位,在?外靠晏家定边关,在?内凭的是各世家的鼎力?支持,想要过河拆桥,难免会被人诟病,这事,钱首辅的反对恰好给了他证明自己真心的机会,他乃一代明君,并非忘恩负义的君主?。”
白星南轻轻一笑,“可兄长以为,陛下当真不愿意同意吗?自古以来,哪个皇帝,喜欢被世家的势利所左右?”
白云文已经愣得说不出话来,他哪里见过这样?的白星南。
事情已经暴露,白星南知?道?自己藏不了多久了,不顾他的呆愣,继续把话说完,“陛下不过是在?等一个时?机,利用钱首辅来代表自个儿的态度,暗里却又鼎力?维护那些支持改革的官员,你以为陆家那位陆少主?,真是个草包?可别忘了,他当初是怎么回到的陆家,掘了自己父亲的墓,将他的姨娘同其合葬,逼着陆家的族长承认他是陆家大公子的身份。”白星南淡然地道?:“大家不过是都?在?藏拙罢了。”
“一个靠着窃取他人功名的主?子,即便坐上了高位,又能办好什么书院?”
说得太多,白星南端起茶盏,润了润喉,脸上的稚气未脱,眸色和?言语却极为老辣,这种反差,让白云文看得陌生,又有些滑稽。
待他饮完了半盏茶,又听他道?:“我说这些,便是想告诉兄长,钱家的命数该尽了,之前的事兄长不必介怀,往后兄长也不必再害怕有人能欺负我们,书籍不分贫穷富贵,同样?也不该分聪慧与愚笨,愚钝的人读书,不可耻,只不过比旁人晚一些成就?罢了。”
自从白星南搬走后,院子里就?安静了,白云文时?常觉得往日的热闹,彷佛就?在?昨日。
可此时?,却觉得突然很遥远,且那段时?光再也不会回来了。
漫长的沉默,耳边寂静,唯有几声鸟鸣。
白星南起身。
离开前对着白云文跪下,磕了一个头,“兄长为父,除了父亲,兄长便是我最尊敬的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时?间不多了,无论那害钱家背后的人是谁,他都?要乘着这一股东风,点上一把火,将锁在?他身上的第一道?枷锁,燃烬,化成灰。
白星南管不着白云文会怎么想,留着他一人慢慢消化,离开他的院子后,便去?了二娘子白明槿那。
白明槿今日似乎也要出门。
门扇一打开,突然见到白星南,愣了愣,下意识攥紧了抱在?怀里的木匣子,“弟弟怎么来了,有事吗?”
白明霁虽说冷脸脾气爆,但情绪都?写在?脸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一眼?便能看出来。
白明槿不同,她嘴角时?常含着笑,看似温柔,却在?与人相处时?,在?自己面前竖一层盾牌,很难让人走近她。
白星南从袖筒内取出了一个荷包递给她,“上月借了二姐姐的银钱,今日先还上这些,日后有了再给二姐姐。”
白明槿抿唇笑了笑,“拿去?用吧,不必着急还,不还也成,就?当是二姐姐给你的见面礼。”
他既归为了大房,便是自个儿的亲弟弟了。
白星南摇头,“那不成,借的便是借的,等哪日不够活了,我找二姐姐讨要又是另外一回事,况且,这还是母亲给二姐姐攒下的嫁妆,我可万万不能动。”
已过继给大房,他该叫孟锦一声母亲。
听他说起嫁妆,白明槿脸色微微顿了顿,眸底闪过一丝茫然,她怕是用不上了,但也没再多说,莞尔道?:“那我先收着,等没钱了,再来找我要。”
“好。”白星南把钱袋递给了她,突然问?道?:“二姐姐是要出去??”
白明槿点头,“嗯,我去?买些纸笔。”
白星南点头,让开了位置。
白明槿往前走了两步,便听他低声道?:“二姐姐这般不惜性命,当真值得吗。”
白明槿一怔,回头惊愕地看着他,面上的温柔不见,眸子里全是防备。
白星南却冲她一笑,看向她手里的木匣子,“我知?道?二姐姐怀里的东西是什么,是第一本书。”
白明槿脸色顿然一变,从防备到疑惑,再回过神来,目光冷冷地道?:“你怎么知?道??”
白星南也没有隐瞒,直言道?:“一日二姐姐抄写时?,我偷偷来寻你,无意中?看见了。”钱家大公子死了,正值一团乱,如今正是时?候,他知?道?她今日要去?做什么,同她伸手道?:“二姐姐若是信得过我,由我去?可好?”
实在?是太过于突然,白明槿半天没反应过来,呆愣地看着他,似乎是要重新认识他。
白星南又催了一声,“二姐姐,阿姐最疼你了,你当真愿意就?这么抛下她吗?”
白明槿半晌才?轻声道?:“可我总得一试……”
“万一失败了呢,钱家岂能放过你?”白星南道?:“我可以不问?二姐姐为何会知?道?钱家的这些事,又为何要替这书中?的一家人鸣冤,也可以不告诉长姐,但二姐姐今日若是要一人去?对付钱家,我不会答应。”
看到了她眼?里的松动,白星南又道?:“母亲走了,阿姐她只剩下你了,我知?道?二姐姐舍不得她……”
良久,白明槿脸上的血色才?流回来了一些,定定地看着他,“那你呢,就?不怕?”
“我是男子,脱身的办法总比二姐姐多。”白星南道?:“二姐姐先进?屋,我们坐下来慢慢商讨,可好?”
早晨见晏长陵邀走了白星南后,白明霁没跟上去?,那场闹剧发生时?,她与晏长陵的注意力?不同。
她无意中?对上了正跪在?灵堂前,钱家大奶奶的目光。
看得是她身旁的晏长陵。
欲言又止,像是求救,更像是不甘心。
回去?后,白明霁故意没回院子,到了大房的一处后院去?赏花,进?去?后,没让素商跟着,自己一人慢慢地闲逛。
半柱香后,听到了脚步声,白明霁一回头,果然看到了钱家的大奶奶。
晏长陵见完白星南后,心思明显沉重了许多。
昨夜搜查的那个漆木匣子,沈康也查出了结果,“匣子是东街一家铺子里的,为了避免售后麻烦,每一件东西底下都?留下了铺子的印记和?编码,据登记的人说,前来买这个匣子的人,是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公子爷,姓梁。”
沈康回忆道?:“叫梁重寻。”
果然,断案的人都?显老成,一个梁岳,一个裴潺,前者一副寡相,像死了老婆;后者一副阴寒相,像死了全家。
往日不理解,如今明白了,费脑子啊,活生生熬出来的,真不如他上阵杀敌来得痛快,晏长陵揉了揉眉头,“家世背景,可有查出来?”
沈康好歹也做了几年的指挥使,这点还是知?道?,禀报道?:“梁重寻,扬州人,二十年前……”
晏长陵:……
“二十年前,本将出生了吗?”
沈康认真地点头,两人各自用着牛头不对马嘴地称呼,“指挥已经满两岁了。”
晏长陵没了脾气,扬声道?:“继续。”
沈康:“二十年前,死于打一场大火。”
晏长陵:……
“死了还能来京城买匣子,吓死钱家大公子?”
沈康立马解释道?:“梁重寻的父亲梁钟,曾是钱首辅的学?生,天和?年间的进?士,据说是科举舞弊,被处死刑,可没等到行刑的那一天,他自觉汗颜无地,在?地牢里一头撞死了,他的妻子闻讯,承受不了打击,一把火点了屋子,把自己和?儿子都?烧死在?了屋里……”
晏长陵听他说一大堆,愣了愣,奇怪道?:“一个木匣子,竟然揪出了这么重要的线索,这些你是从哪儿查来的?”
沈康一笑,也觉得自个儿的运气好,“巧了,适才?回来的路上,正好遇上了钱家大爷,听我说起梁钟的名字,便主?动过来询问?,这不,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裂开牙笑,晏长陵总算明白,皇帝那股恨铁不成钢,拿东西扔他的无力?劲儿了。
没去?扫他的兴,问?他:“当年梁家的案宗在?哪儿。”
二十年前,先帝当政,宫中?的监察机构并不完善,还没有设立锦衣卫,大理寺管理的又是皇亲国戚的大案,沈康便道?:“应该是在?刑部。”
刑部的尚书去?了外地,如今只有一个侍郎当家。
俗话说同行相欺,人家说不定正在?看自己的笑话呢,晏长陵最不喜欢打交道?的,就?是同行。
无论是梁岳,还是裴潺,他都?不喜欢。
幸好上回送过礼了,有来有往,不尴尬,晏长陵吩咐沈康,“你去?找裴大人,问?他上回的鱼吃完了没,刑部那帮子人也不少,这多么天肯定吃完了,我那鱼塘还在?,明儿若是有空,我陪他去?钓鱼,钓多少都?算他的,什么都?不用带,我都?替他备好,只让他把梁家的案宗带上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