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嘛,涩泽从一开始和他们见面时就没打算让对方掺和进计划中,合作也不过是顺势而为,实际上早早地就把他们踢出去了,所以……”太宰治摊了摊手,“他们现在只能去试试和森先生合作,啊,对,就在今天下午,喏,那个小矮子刚才亲口说的。”
“……你不会把中也灌醉了就是为了问这件事吧?”我看了眼中原中也趴在吧台上的背影,不敢置信地问道。
太宰治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我,“不然你以为呢?我对谅月的事情可是还算上心的。”
“我以为……”我喝了口酒,“你们互诉衷肠呢。”
“毕竟凌晨的时候,你们看着像是当着全横滨的异能力者出柜了。”
我小心翼翼地补充,然后很肯定地点头,“超壮观的,如果有人在这种时候掏出戒指向我求婚,我可能会同意耶。”
太宰治:?
“听起来你以后还会被离奇又不正经的男人骗钱。”
太宰的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况且,我可没有抱男人的癖好。”
我和织田作之助同时表现出了相同程度的困惑。
没有吗?
太宰撑着下巴,满脸不快地将双手支在吧台上,用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语气对我说道:“既然谅月这么喜欢听八卦的话,我们就来谈谈其他的事情嘛。”
听到他这语气,我的心头蓦然升起不祥的预感,还未等我打断太宰,就听他就继续接着说:“国木田和安吾都提到了哦,你明明从昨天开始就带着男人到处乱跑!”
呃啊——什么叫到处乱跑啊!懂不懂语言的含蓄之美!而且我那是出于好心,总不能放任人家一个人待在危险的环境里不管吧!
我就知道带着霉运君总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你也太幼稚了!”我瞪着太宰治,“你这家伙进酒馆一定会被人检查证件!”
“那说明是我长得年轻!”太宰治不满地反驳我。
“别吵了。”听了一会儿的织田作之助无奈地开口,像是哄他家里那几个小朋友一样,语气很温和,“再吵下去中原干部就要醒了,说不定会打起来。”
“……”我缩了一下肩膀,谁让我打不过中也,尤其是喝醉状态下的中也,我就更打不过了。
透明的玻璃杯之中只剩下了一点点的波本威士忌,被我一口喝了个干净,醇厚辛辣的酒味在我的喉腔之中回荡,我垂下眼睛,指尖在冰凉的玻璃杯上划过,压低了声音,缓慢地开口。
“所以……前两天你邀请我过来,一个目的是为了牵制住哥萨克君——就是费奥多尔,毕竟你早就计划好了,安排好了由谁去阻止涩泽龙彦,推测出了他们下一步会采取的行动,连你身上的那个伤口——”
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偏过头去看他。
太宰治现在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米驼色的风衣,这是他加入侦探社之后才开始的打扮,比起黑西装反而让我觉得顺眼了不少,只是……我真的怀疑他是不是买了十七八件相同的风衣放在衣柜里,一天换一件。
从太宰治的袖口处露出了一小截缠绕到手腕的白色绷带。他分明是个体格正常,多少也有一点肌肉的男青年,但一绕上绷带反倒给他整个人添上了几分阴郁清瘦的气质。不过相比较于几年前他恨不得给全身都裹上绷带的模样,如今确实收敛了不少。
我的五感敏锐,是夜斗从我小的时候开始,长久训练出来的结果,我嗅到了酒馆浓郁的酒气下隐隐有伤药的气味,是从太宰的身上传来的。
“连你的伤口也是故意的吧?”
我盯着他鸢色的眼睛,这个人浑身上下能有八百多个心眼子,只不过怕痛又矫情,能让自己全身而退绝不会叫自己以命相搏——某种程度上,我觉得他一点都不想死。
太宰治心虚地瞥了眼织田作之助,“说‘故意’就有点过分了吧谅月?就算是天才也会有计算错误的时候……”
“不要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在暗戳戳地夸自己。”
我叹气,接着先前没说完的话题继续道:“刚到横滨的时候我就和费奥多尔见过一面,当然,是他单方面来见我的。那会儿我还觉得困惑,现在回想,我和他能够达成现在这样的状态,应该全部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包括他向我透露的关于我父亲的情报,并借此拉拢我,以及那个用酒名当做代号的组织……现在你又告诉我,他们和港口黑手党达成了交易。”
我微微眯起眼睛,不知是否是空腹喝烈酒的缘故,胃部开始缓慢地灼烧起来,像是要烧到胸口,“你看起来不是很欢迎他们啊,太宰?”
我伸出手,将台面上还剩下大半瓶的波本威士忌拿过来,往我的杯子里重新倒了半杯。
“怎么所有话让谅月讲出来,听上去就好逊啊。”
太宰说道,“人家是真的很关心你哦。”
我发出了一声嗤笑,“你肯定又是不想让横滨的局面变得复杂起来,所以才想方设法要把对方赶出去,还硬是找了个理由把我扯进去,让我去对付他们,你是那个吗?那个什么侠,黑漆漆的,会大喊‘滚出我的横滨!’这种……?”
“我在谅月心里的形象原来有这么伟岸吗!”太宰治大惊小怪起来。
……差点忘了这家伙一点都不禁夸,一夸就要蹬鼻子上脸。
“我的意思是,你可能是个变态控制狂。”
“好过分!”
太宰治的脸一秒垮下,转头去看织田作之助,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用(我觉得)很恶心的腔调对另一个男人说,“织田作织田作,你看看她啦!”
……你还说你没有抱男人的癖好!
鬼都不信。
“但是,如果这个决策是你目前为止能够找到的最优解,”我的指尖在玻璃杯上敲了敲,“那我接受。”
“……咦?”太宰治愣了一下,重新看我。
“因为你的脑子很好使嘛。”
我说,“只是这之后的路,就必须由我自己走到他面前。”
尽管我想要知道的那个真相可能永远也听不到答复了。
“被一位东大生这么夸,我还有点害羞。”
太宰治笑了起来。
“只是夸你有点小聪明!”我佯装生气,往他的酒杯里倒了许多威士忌。
“呜哇!啤酒加上威士忌超难喝的!快住手!!”
我们吵了一阵,说的都是些插科打诨的赖皮话,久违地叫我想起我上大学准备离开横滨的前一天晚上好像也是这样子,喝酒打闹,Lupin的那位老板脾气很好地站在吧台里面擦玻璃杯。暖黄色的灯光从头顶照下来,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投出了几分带着笑意的温和,然后我们干杯,大喊敬人生,敬友情,敬钞票!
“谅月要准备走了吗?”
波本威士忌的酒瓶已经见底了,我的脸上倒是没太大变化,只有太宰的脸看起来红红的,半醉不醉的样子,显得没个人形。
“光喝酒反而越来越饿了,”我对他说道,“这边只有烤肉,总觉得腻得慌,我还是去外面买点东西吃吧。”
“好,那要我送你吗?”织田作之助低声询问我。
“不用了,织田作还是送送他们俩好了,”我连连摆手,“中也的话叫港口黑手党的人来接一下,太宰他——他背上的伤口肯定没有认真包扎过,喝了酒还有可能会发炎,之后就麻烦你了。”
“谅月在这种时候总是很细心啊。”
“因为虚长他几岁,所以总觉得不能放着不管。”
我皱起眉,“不然我和他也不会认识了。”
“谢谢。”织田作之助看向我,蓝色的眼瞳里映着酒馆的灯光和我的身影,“之前也是,谅月给我的御守派上了用场,感觉被救了一命。”
“是吗?管用就好。”我想了想,笑起来对他说:“那下次再给你们带一个。”
我低下头看太宰醉醺醺的脸,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额头,心想:真是个可怕的家伙啊。但是有织田作在你身边,死亡是不是也没有那么诱人了?三途川可不是多美好的地方。
我和他们分别,走到酒馆的门口,外面的人还是不少,不过我看到了不少巡警在协助秩序,想来横滨租界那一块儿的住户应该都跑到这边来了。
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间,晚风很凉快,站在外面被一吹,酒馆里喝的那些酒气就好像跟着散开了。
我站在屋檐下,抬手伸了个懒腰,将自己的身体抻开,总觉得是太久没好好运动的原因,最近老是懒洋洋的。
“谅月,你喝完啦?”研忽然从我身后的墙壁里冒出来。
“吓我一跳!”我往旁边挪了一步,小声问道,“你干什么呀。”
研纯良地眨眨眼,非常无辜地回答我,“去还杯子,不然要多付300円。”
“……我好欣慰。”
听了研说的话,我抹了一把虚空眼泪。研生前应该是个不差钱的帅气男青年,因此他一开始和我以及夜斗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不理解我们俩抠抠搜搜的行径,比方说隔夜的白饭倒热茶,第二天就能吃一顿茶泡饭、平时拿超市的小票收据当做草稿纸、研究1000円怎么平均到三天使用……
“但是今天太宰请客,不帮他省这点钱也没事……”
“不说这些,谅月,你猜我刚刚看到了谁?”研压低声音对我说,眉梢微微扬起,看上去很开心的模样。
“……谁?霉运、呃,安室透?”
“Bingo!”研伸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他是魂体,碰上去有点凉,让我整个人瞬间脱离了酒馆的氛围。
“在那边,我看到小安室和一个漂亮的女人走在一起。”
“走,去看看——”我想起来还有好些事情要和安室透问清楚,这家伙留下一堆谜团就干脆跑路了,“不过,‘小安室’是什么称呼?听上去怪肉麻的。”
“我一直都是这么叫的啊,我还可以叫你小谅月哦。”研笑眯眯地说。
“好肉麻!拜托了,千万不要!”我连忙求饶,想不明白太宰治惯用的恶心人叫法怎么还能够人传幽灵的。
我顺着研指路的方向走过去,没一会儿就注意到了安室透和他身边的那位女性——因为他们的身高和外貌都挺打眼的,一眼扫过去,人群里最晃眼的就是他们了。
那位外国美女看上去对鬼面具有一些兴趣,站在小摊贩的货架前随意地拿起了一个般若的鬼面具扣在脸上,转过头看向安室透。
这么远的距离,中间还有人海,就算是我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安室透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无奈的神色,像是在笑。
……感觉怪怪的。
“谅月,你说我们要过去吓一吓他吗?”研在旁边说道。
我方才回过神来,连忙将视线往其他的地方挪,转了个身,“那应该就和他同一个组织的人,还是等我搞明白他们的身份再说吧。”
我呼出一口气,生硬地说道:“没意思。回去了,不知道附近有没有便利店,好想吃炸猪排便当。”
“谅月好喜欢吃速食便当啊。”研见我干脆地转身离开,也就跟上我。
“因为很便利嘛,”我说,侧过头看附近有没有便利店,“省时又省事,没有人会讨厌吧?”
“为什么不试着自己做一些?”研笑眯眯地走在我边上,“夜斗先生不也是老让你别吃速食食物嘛。”
“……我做东西很难吃哎。”我摇了摇头,对他的建议表示拒绝,“虽然没有难吃到无法入口的地步,但是总觉得很委屈自己的胃,所以还是算了。”
“怪不得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去厨房做饭。”
“研的话以前倒是经常给夜斗打下手帮忙……说不定是我身边做饭好吃的人太多了,所以完全不差我一个啦。”我这样对他说道。
夜斗考过厨师证,还在大酒店里当过主厨,他闲来无事便会做一顿丰盛的食物,小的时候去小福那边蹭饭,也是大黑做的饭,上学的时候有夜斗的便当、小卖部的面包和学校的食堂,国中时爱去便利店坐着,因此就习惯吃快餐了,上了大学之后又很快遇到甚尔,甚尔做饭也很好吃,再之后……上班很忙,便利店的快餐食品只要放进微波炉里等待60秒就可以开动了。
就连那个霉运君,他做的早餐三明治也超美味的。
我下了一个结论:“而且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让人非常有安心感吧,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推开门进去坐一会儿,总觉得像是来救济人类的天使。”
“哈哈哈哈哈哈,有这么夸张吗?”研听了我说的话,大声地笑了起来。
“对我来说,是这样的。”我呼出一口气,因为中华街的人流量大,而感觉到了几分热意。
“那我们回去吧。”研对我说,“酒店附近不是有商场吗?我记得也有一家便利店的。”
“是哦……等等,”我扭头看他,“研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吗?”
“我现在可是一个幽灵哦,我能有什么事情?”研的脸上还是露出那副温和的笑容。
我怀疑地盯着他看,“你以前说的,想要办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研在想起了自己的记忆没多久后,便和我们分开了,虽然是对夜斗来说非常趁手的神器,在我最叛逆难搞的那几年里,某种程度上研和夜斗也生出非常深的默契——我一度以为,在高中的志向单上鼓励我去尝试东京大学的研,还会陪我到大学毕业。
谁让他就是那样的人,喜欢傻笑,有着一张叫人难以拒绝的脸,脾气好双商高,哄女孩儿的话能有几箩筐。
但我没想到他会和夜斗说他想要离开。
生魂和地缚灵的区别其中最重要一点就是:地缚灵会深深地记住自己死亡的原因,而生魂不会,他们遗忘真名与记忆,浑浑噩噩地到处游荡。因此有许多生魂在想起了生前的记忆之后,情况会变得很糟糕,甚至连累到主人一起感染‘恙’。
只是研对此的接受能力非常好,好到——我甚至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异样,他就面色如常地与我们告别了,原因还是他说自己有很想要去做的事情没有完成。
“那是个长期的目标!长期。”研说,“姑且现在有了一些小小的进步,等待完成还有好久好久呢。”
“……哦。”我收回目光。
“谅月一点求知欲都没有哎。”研在我边上叹气,“就是这样你以前在学校才总是会被别人说高冷,小谅月。”
“因为——如果你想要说的话就会直接说吧?”
我对此感到很困惑,太宰治也是这样,五条悟也是这样,就连夜斗也是这样,他们总是说话只说到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待在他们的脸上,叫做‘我接下来要回答的答案超酷炫,但是你得先问我是为什么!别管那么多了,快问!’
“人际交往是需要互动的,”研恨铁不成钢,好像在感慨在他多年的耳濡目染之下,我为什么还是这幅爱答不理的鬼样子,“只一个人在那边叭叭地说,看起来岂不是很可怜!”
……有吗?
研指了指自己,下垂眼看起来乖巧又无辜,“我现在就超可怜的啊!”
我:“……”虽然有点不太道德,但是我居然在这种时候可耻地怀念起了甚尔的直白。
至少他不会让我一直猜他想说什么,我们俩人基本上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性格。
我又开始叹气,最近叹气的次数好像变多了,以前夜斗总是叫我别叹气,不然好运气就会跑光的——
“是安室透吧?”我说道,“你的目标——之一。”
仔细想一下就一定能够猜出来的,可能前一段时间看了大量推理小说多少也还是起了一点作用。
“答对啦!”研身体力行地向我展示人际交往中,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互动,“谅月这种时候就很敏锐嘛。”
“因为你们看起来在我睡着的时候聊了很多。”我说,“你又是从傍晚开始就一脸‘快点来问我和安室透的关系,这是个超级大料,不听绝对会后悔’的表情。”
研抬起手摸了摸他自己的脸,“我有这样吗?”
我点头,“很明显。”
“唔,”研捂着脸沉思了几秒钟,“谅月真的不想知道吗?”
“不想。”
我摇了摇头,视线扫过地面上街灯一盏又一盏投下来的光影,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刚才看到的,安室透和那个金发女人说话的场景,生出了几分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现的烦躁,“我们有‘束缚’的。”
“你和……小安室?”研顿了一下,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色。
“是哦,”我说道,表情明显不是那么好,反而有几分郁闷,“是他自己立下的——我猜是他那段时间运气太差了,撞鬼撞多了,身上才沾染了些咒力。”
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诅咒,声音是诅咒,语言是诅咒,视线是诅咒,羁绊也是诅咒。
束缚就是从这些东西里生出来的一种‘规则’。
立咒的双方不能违反内容,不然说不定会遭到天谴——
就像那时候在杜王町露伴老师会来帮助我们一样,他和那位名叫杉本铃美的幽灵立下了‘他一定会帮助杉本铃美找到杀害她的凶手’的束缚。
安室透在酒店里和我的对话,也在不知什么能力的影响下成立了‘他会在某一个时间点亲口告知我一切的缘由,这样我才能决定是否要原谅他’这一束缚。
“……总之是很复杂的原因,”我对研说道,“为了避免违背自然法则,我还是可以勉为其难再等他一段时间……他应该不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家伙吧?”
不然的话运气就会变得很差。
霉运君的运气都已经那么差了,我的运气和他也就五十步笑百步,还是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至少证明了我对他还存有一点点没有泯灭的良心嘛。
“小安室的话,既然说出了就一定会做到,这一点我还是能够担保的。”
研认真地说道,接着指了一下我的随身挎包,“不过谅月,你的手机震动好久了,是不是有电话?”
“欸?”我连忙从挎包里拿出手机,刚才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我翻开手机,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名字——林田直人。
我吸了一口冷气,感觉自己被噎住了,匆忙间回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截稿日,只剩下三天了!
“不接吗?”研看我犹犹豫豫的模样。
我哭丧着一张脸,眉毛下撇,“……感觉会被骂。”
因为我还没写完,准确地说,从安吾给我打了电话之后,我完全忘记了还有截稿日这件事情。
研给我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我按下接听键,毫不怀疑林田直人在接通电话前,应该已经给我打了好多通了。
“你·还·活·着·啊,柳川谅月!”林田扭曲的声音从电话的那头传过来。
好可怕!
“死、死人是不会接电话的,对吧、小林。”我小声地说。
“一声不吭跑到横滨去,也不告知一下我,”小林的声音很烦躁,也是了,现在大概是晚上九十点的样子,他还在工作加班中,是个人都会烦躁了,“昨天晚上打不通你的电话,我还是从织田老师的编辑处得知你去横滨了。”
“对不起嘛。”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像是给自己去做什么心理建设默念了几遍静心经的林田干巴巴地问道:“横滨好像发生了一些事情,你没有受伤吧?”
小林这种时候居然还蛮有人情味!
我飞快地摇头,“没有没有,我身体好得很,一点事情都没有。”
“文稿也没有受伤吧?”
“……因为互联网不至于受到毁灭性的打击,所以没有。”
不像织田作之助发表一些短篇的文章全部都是纯手稿,我是一个顺应时代,能够无纸化办公就无纸化办公的新青年作家。
“那么你写完了吗?柳川小姐。”林田的声音又变得阴恻恻。
“写、就要写完了……”我心虚地回答他。
“那就是没写完的意思。”林田直人在电话那头夸张地叹气,“你知道现在已经七月末了吗?九月初就必须送去比赛了,你居然——”
“我错了!我明天就回东京,一定在截稿日当天把书交上。”
我苦着脸,停在了24小时营业便利店的门口,听见电话那头林田直人气呼呼的‘你最好可以’的声音随着电话的挂断而消失,对身旁的研说道:“今天看样子又要和咖啡过夜了。”
研拍拍我的肩膀,冰凉的温度一下一下地刺激着我的肌肤,“不要难过,我也会陪着你的,谅月,你的新书是什么题材的来着?”
“刑警、悬疑……狗狗和猫猫。”我说道,“对了,我还写了一个角色是以安室透为原型的嘞。”
“真的?”研露出了一个很感兴趣的表情,“小安室的话,感觉会是很正——”
“是这本书的超级大反派,我正在考虑怎么把他送进监狱,写完就算【全文完】了。”我说,“研给我点建议吧?”
萩原研二:“可是可以,但是……欸?”
个人的作息不是那么好调整的,这简直就和在倒时差一样痛苦。
但是‘截稿日’这三个字就仿佛是悬挂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我的神经不由得紧绷起来。
选择去参加读买文学奖是我自己的决定,小林只不过是在合理的范围内做出了一个文学部编辑应有的催稿行为,所以截稿日之前没有写完是我自己的问题——也有可能是太宰治的问题……
我在横滨的酒店熬完了一个通宵,白天又被研推着坐上了异能特务科安排送我回东京的车子。
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研的精神倒是好的不行,莫名的情绪高涨……幽灵不用睡觉很了不起吗!
明明离开家也没几天,但是跨进家门之后还是生出了一种‘久违’的感觉。
我将紧闭的窗户打开,行李箱丢在客厅也没有来得及去整理,一溜烟跑回房间继续写。
“这样看上去很不错哎!”研凑在我边上说话。
“嗯、嗯……”我手捧一杯咖啡,眼皮困倦地就要垂下来,感觉咖啡的气味都要在我的身体里腌入味了,流动在血管之中的不是血液而是黑咖。
“我觉得这样就很好哦。”研读完了结局,给我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那就这样。”
反正校阅部的看完之后肯定还有很多要改,到时候再说吧——我仅剩的一点理智支撑着我发送邮件到小林的邮箱里,看到页面上出现‘发送成功’的字样之后,我终于不管不顾,合上了干涩的眼睛。
“不要趴在桌子上睡,会着凉的,小谅月。”研又开始像老妈子一样催促道,冰凉的手从我的手中拿走了咖啡杯,然后轻轻地推了推我。
“知道啦……明明你才会让我着凉吧……”我掀开一点眼皮,拖着声音没什么精气神地对他说道。
“回房间,去床上睡。”研指挥着我。
我被他抓着衣服推到隔壁的卧室。
“太冷了——”我说道。
啊、啊,连续通宵真的遭不住啊,是年龄已经大起来的缘故吗?我已经不能算在年轻人的那个范围里了吧?25岁在数学里已经是能够被四舍五入进30岁的程度了。
“是你空调开太冷了。”研还在我耳边絮叨。
我任由自己倒进床铺之中,伸手在上面一阵乱摸,成功抓到被子之后卷吧卷吧裹在自己的身上。
“我晚点会出去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醒来要记得吃东西。”
“夜斗、还没回来吗?”我嘟囔着,声音很虚弱,像是随时就要昏过去一样。
“夜斗不在这里。”研的安慰好像是来自非常遥远的地方,已经变得朦朦胧胧不是那么真切了。
我没来得及回答,就不太甘心地昏睡了过去,一个微凉的触感将我的手塞进被子里,房间空调的温度被调整到了平均水平。
一股青草湿润的气味,还有一点点香火燃烧后残余在空气之中的浅淡气味。
眼前的画面仿佛一滴雨水坠入水面般,波澜着展现。
这似乎是一间破败的神社,社殿口的木箱破破烂烂,歪在一侧,外面在下雨,水珠连成串地从屋檐坠下,滴滴哒哒地落入地面的一个个小水潭之中。
……这是哪里?我茫然地四下看了看,在地上看到了一个躺在草席上裹着棉被的小女孩,旁边是盘着腿一脸愁苦的夜斗,一根燃了一小半的蜡烛在角落里,烛火跳动着,将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抻长扭动。
外边的冷风裹挟着气味再一次冲进来,我愣了一会儿,忽然回想起来这是什么情况。
这是某座山上的无名神社,隐约记得已经荒废了许多年,既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年代,被清理出了一块勉强干净的位置,躺在那上面的就是幼年的我。
25岁的我仿佛灵魂飘出了体外,而肉\体躺在地上沉重地酣眠。我还是第一次体验这种以第三视角观察自己的感觉……好微妙。
我倒是不怎么生病,因为小感冒什么的,用异能力就能很快地解决掉,不过这一次好像没有来得及。
原因不明、找不到病原,现代医学帮不上什么忙,夜斗作为神明似乎也束手无策,只能等我自己熬过去。
正好是我使用异能力失误,不小心掉进了地狱与人界的夹缝,才被夜斗捞出来没多久的时间。
我的运气一直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后来拜访七福神后,在他们的庇佑下,多少拯救回来了一点,不至于喝水都容易呛到,但是这个时候——我好像还没被夜斗死皮赖脸带去见七福神,他和那些神明的关系也仍然尴尴尬尬,连开口拜托都做不到。
待在小福那边说不定会更糟糕,于是只能跑到这种地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