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先生,您要是喜欢艾米丽的话,就加点钱把她带出去呗?我们这里不禁止这种事哦。”迎客的女郎言辞暧昧地暗示他:“十万日元就可以了。”
七海皱眉。
他又不想做那种事。
而且……
他打开手机,看了看存款余额。
等等,本月的工资,为什么全部花完了?
七海低下头,认真地思索。
钱好像都花在了那家夜总会里。指名费加上买酒的费用,把他的薪水消耗得干干净净。明明花出去的时候没有任何感觉,但是一笔笔钱加起来,就是个可怕的数字了。
看来,他不能再去那种地方了。
能有个倾诉职场烦恼、堂而皇之嫌弃加班麻烦的地方固然好,但积蓄也很重要,那是普通上班族男性的立身之本。
这时,七海的手机屏幕上忽然弹出一条推送消息:太沉迷俱乐部里的女孩子,该怎么办?
他愣了下,随即在心底嘲笑这个提问者的毫无自控能力。
他拇指一划,进入了这条消息界面。推主自称是个普通的三十代上班族,月薪马马虎虎,资历也没排到升职,至今未婚。今年年初,他在夜总会里结识了妩媚体贴的A子小姐,之后就沉迷于她,一发不可收拾。
“她性格温柔,善解人意,赞同我的一切。本人在生活和职场中被频繁打击的人格,在她这里得到了补救。”
“可是、长期光顾夜总会,却让我的钱财难以为继。酒水费和指名费实在太高了,我又不想让A子露出为难受伤的表情。”
“A子说过,我和别的客人是不同的。她是因为没钱、双亲欠下赌债,才不得不从事风俗行业的。如果能攒够钱的话,就能离风俗籍,和我结婚。”
“因为这个缘故,我在一个月前开始借高利贷。虽然才短短一个月,就利滚利到了相当可怕的地步。我现在不敢接电话,也不敢联络父母。”
“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错的呢?”
楼下有人回复道:“不能相信风俗女的话啊!都是骗人的!她不可能和你结婚的!”
推主回答道:“我也隐约知道这一点。但是,当她看着我的时候,我就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了。明明欠债很多,还是想要让她欢笑。也许因为我真的喜欢她吧。”
七海建人看着这条推文,陷入了沉默。
如果他再继续下去,也会走上同样的道路吧。不过,不同的是,他是清醒的,而且具有自控能力。他知道,天使艾米丽小姐的一切说辞都是虚假的。
那么,从今天开始,就和那个地方切断联络吧。
是时候恢复正常的生活规则了。
规则是不可打破的。
然而,次日的傍晚,七海建人又面色难看地站在了夜总会门口。
组长拍着七海的肩膀,笑哈哈地说:“哎呀,好久没来光顾这家店了,今晚也是我请客,放心玩吧!七海,你也很久没来了吧?”
七海脸色发沉地说了声“是”。
可恶,为什么组长会突发奇想,又邀请组员来这家夜总会?
明明他都下定决心,不会再来这里了!
几个同事嘻嘻哈哈地走近了夜总会的玻璃大门。七海面无表情地走在最后,想把自己藏进人堆里。但是,眼尖的迎客女郎还是立刻认出了他的面容,高兴地说:“七海先生,今天来的好早啊!艾米丽还没准备完毕呢,上一位客人要过十分钟才结束哦。”
话音一落,所有同事都露出了吃惊的面容,继而暧昧地轻嘘了起来。
“原来七海和这里的女人很熟啊。”
“看不出来,表面很正经的七海原来也会玩啊。怪不得都不加班呢,原来是有场子。”
“七海前辈,下次给我们推荐几个业务好的女人呗?”
七海:……
根本不是那回事!!
组长哈哈大笑起来:“既然七海有自己熟悉的女人的话,那你就自己去玩吧,我结账。不要点太多酒哦,我可承担不起。”
七海侧过头,沉声说:“我可没有那些奇怪的消费欲。”
不过,能和吵吵闹闹的同事分开也好。他们除了打牌喝酒、高声喧哗之外,什么都不会。与其如此,还不如和艾米丽小姐单独坐一会儿。
七海独自走开。
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不过,遗憾的是,她现在正在招待别的客人。
角落里的沙发座上,一个瘦巴巴、像是猴子一样的男人,正满面不快地坐着。他打扮得像是暴发户,手上的金表闪闪发光,一双眼睛正在今泉蓝身上徘徊。
今泉蓝今天穿着一条银色的吊带裙。不知道为何,她在裙子里还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袖衬衫,这使得原本性感的服装,立刻变得不伦不类起来。好在她的脸很漂亮,秀气又文静,能撑得住这种古怪的搭配。
她正在倒酒。一边倒酒,一边出神,酒液都满出来了,还没察觉到。
“喂喂!你怎么又在发呆?这么笨手笨脚的,给人添堵是吗?”客人不高兴地拍了拍桌子。
“啊……抱歉!”蓝立刻停手,有些笨拙地道歉。
“真不知道你在这家店里是做什么的。除了脸好看之外,一无是处!也不会聊天,也不会讨好客人,连倒个酒都笨手笨脚!”客人满腹牢骚。说着说着,他的眼光不怀好意地瞥到蓝的大腿上:“要不然,你就用其他方式补偿一下我吧?”
“诶?”蓝愣了下。
“你们店里不是有‘e’的额外消费吗?可以摸大腿的那种。免费服务我咯?”客人坏笑起来。
蓝的表情一僵。
就在这时,有个高大的人影挡在了蓝的面前。一道沉稳冷酷的嗓音传来:“你的时间结束了,该我了。”
是七海。
他将公文包放在桌上,脱掉西装外套挂在沙发上,俨然一副准备接受服务的架势。
暴发户客人愣了愣,看了眼表,发现确实到点了。但要他就这么离开,他实在有些不甘心,好像自己的女人被抢了一样。
他打量一眼七海,轻蔑道:“我还没结束呢,你到边上去等着吧。”
七海皱眉,声音低了些:“超时可不是好事。你最好现在就起来。”
“你!”暴发户客人恼火地站起来,指着七海的鼻子说:“你这种穷上班族,能有几个钱?这些风俗女背地里可讨厌服务你们这种人了!又穷酸,又麻烦!”
一旁的蓝愣了下,连忙摆手解释:“没、没那种事!七海先生人很好!”
七海的眉头皱得更紧,面色也沉郁了几分。面前这个不遵守时间规律的男人让他非常不快。于是,他解开衬衫袖口的扣子,撩起衣袖,露出肌肉结实的手臂,冷冷地说道:“我劝你最好快点走。”
他的手臂肌肉量,与他的上班族身份相当不符。那瘦猴一般的暴发户客人愣了愣,面色一变,立刻灰溜溜站起来穿外套。一边穿,还一边小声抱怨:“下次再不来了,感觉像是被骗钱了……”
等到客人走后,七海便重新齐整地扣好扣子,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蓝急匆匆地把桌子收拾好,嘴上则感谢他:“七海先生,谢谢你。对了,我绝对没有抱怨过您的想法。毕竟我的客人很少,能容忍我的人就更少了……”
确实如此。因为沉睡了十年的缘故,她对很多东西都不了解。现在的手机是怎么用的,Line是什么,流行的女明星是谁,哪里有好吃的外国菜……她全部一无所知。
在客人的眼中,她就像是一个从边远县来东京的、土土的乡下妹。
七海看着她,询问道:“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工作?我推荐给你的职业,你有尝试过吗?”说完,他看向她,瞧见她戴着的浓密假睫毛。
她不化妆应该会更好看。七海忽然这么想。
“啊……这个嘛……”蓝有些心虚。
她待在这家店里,当然是因为这里能收获很多“爱意的力量”,而且赚钱确实很快。可惜的是,她一直没调查到无惨的踪迹。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是死是活。
但这种话也没法和七海说。
“我的身体里有个恶魔,它需要吸收别人对我的爱意,所以这种暧昧的场合很适合我呀”——这种话说出来也没人会信的吧。
“算了。没必要回答我。”见她犹豫,七海便干脆这么说。
想也知道,肯定是因为风俗店赚钱容易来钱快。女孩子进入这样的地方,想要再倒退回辛苦贫寒打工的日子,那就很苦难了。
东京正是这样一个地方。物欲横流,很难逃脱。
蓝听到他不追问,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店长朝二人的沙发座走了过来。
“艾米丽,刚才走的那位客人——田中先生,约了你周末出去约会哦。”店长笑眯眯地对蓝说。“六万日元的不过夜套餐,说是去银座吃吃饭什么的,准备一下哦,不要忘记了。”
“诶?”蓝愣了一下:“怎么会……”这还是她第一次接到这样的指名。
田中先生,就是之前那个像猴子一样的暴发户。
明明先前那个客人对她如此不满意,为什么还要特地约她出去?是因为被七海先生挑起了竞争心吗?
坐在一旁的七海脸色微沉:“那家伙没安好心吧。”
在公共场合就提出要“摸大腿”,如果去私人场所,那必然是要做更过分的事了。
艾米丽小姐又呆头呆脑的,绝对应付不过来。
店长面露难色:“可是,这种指名也没法拒绝呀……”总不能拦着店里赚钱吧。只是陪有钱的傻男人吃吃饭而已,又不吃亏。
七海想了想,说:“那你告诉他,艾米丽小姐已经有约了。我也指名了她周末约会。哦对了,我想要十万日元的套餐,所以我的优先级别应该在他之上吧?”
星期六的早晨九点,七海建人如工作日一般穿着西装出门。
他住在一间普通的大厦公寓里,一推门,就撞到隔壁的老妇人在打理门前的多肉植物。她瞧见七海出门,很诧异的样子:“周末加班吗?真难得啊!”
七海心说不是,但他也懒得解释,就点了头。
他一点也不希望别人知道他是和风俗女去约会了。
老妇人见他点头,便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七海,你已经二十七岁了吧?还没有考虑结婚的事情吗?再晚就来不及了。这个年纪的男人,都该考虑要孩子了。”
七海的面色微沉:“承蒙关怀,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老妇人拿起浇水壶,笑眯眯地说:“你工作也不错,长相也不错,为什么没有女朋友?可别让双亲太操心了。有机会的话,也来我举办的联谊会吧。”
七海说了声“会考虑的”,就快步穿过了走廊。
步入电梯时,他陷入了深思。
普通的社会男性,在他这个年纪都会考虑结婚生子,这是“平凡大人的人生”必要的一环。如果不那么做的话,就会成为社会的异类。
但咒术师不会如此。独身的咒术师很常见,大家都很忙,没空谈情说爱。就算确定了关系,也有可能马上就生离死别。
……等等,他为什么会想到“咒术师”这个遥远的概念?他应该早就抛下这个身份了才对。
电梯到了一层,门开了。七海踏出电梯,走向公寓大楼外。
四十分钟后,他准时抵达了约定的地点。他是特意卡着时间来的,不早也不晚,但当他到时,他的约会对象——今泉蓝早就提前来了。
喧嚣热闹的街道上,巨大的电子屏幕播放着广告,人群随着红绿灯的变更而穿流在十字路口。今泉蓝坐在路边的花坛上,瘦削的身影在初春的天气里显得十分单薄。
她没有穿店里的性感衣物,也没有特地卷头发和化妆,而是穿了一条普通的长裙,披散着长长的黑发。这样一看,她是个长相乖巧、十分内敛的女孩,一点攻击性都没有,是很容易被欺负的类型。
“七海先生!”看到七海,她便站起来,像小鸟一样奔向他。
“请多指教。”七海公事公办地和她打招呼,看起来像是在招待客户。
她有些拘谨地把手藏在背后,询问道:“我们去哪里呢?”
“商店。”七海板着脸,按照自己事先在网上查询的攻略来:“先去购物,然后吃饭,看电影。”
据说和女人约会就是这个流程。当然,在商店里时,要做好大出血的准备。首饰和箱包,是部分女人最喜欢买的东西(七海认为这有可能是偏见)。
两个人往商场走去。她和他保持着一臂之隔,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这使得他们的关系看起来有些奇怪。
“七海先生,我可以挽你的手吗?”蓝壮着胆子问。这个是服务的内容之一。
七海沉默思考片刻,将手臂抬起一寸,示意她可以挽上来。
蓝露出了开心的笑脸,用双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七海只觉得一具软软的身体依偎了上来,这是他之前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怎么说呢……
暖洋洋的,但不会过烫。冬天依偎在一起的话,应该会很舒服吧。像电线上蹭成一窝的麻雀。
两人步入了商场。因为事先调查过路线,七海很明确地带蓝前往了箱包和奢侈品的区域。他是成年人,不是什么对现实抱有幻想的孩童,自然不会指望风俗女为他省钱。
大人就是这样,精确地直奔利益而来,没有闲暇思考别的事。
不过……
他身边的女子,好像对那些珠宝和提包没有任何兴趣。店员都已经走到她身旁了,她却摆手拒绝了。
“艾米丽小姐,你不买吗?”七海狐疑地问。
“不买。”蓝摇了摇头。“我对这些东西没什么想法,也不认识品牌什么的。”
“那艾米丽小姐想要什么?”
“啊……什么都不需要!”蓝认真地回答。
“都已经到商场来了,还是买点东西吧。我付钱。”七海说。
“这样啊……”蓝露出为难的表情,片刻后,她说:“我想吃甘薯栗子味的勃朗峰蛋糕。我高中的时候吃过,但之后就再没尝到过了。”
七海皱眉。
听起来是甜品,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食物。他不喜欢吃这种不健康的东西。
七海带着蓝在商场里转了转,找到一家甜品店。这里没有她所说的那种“栗子甘薯味”的蛋糕,不过有酸奶味的,一份要价八百日元,七海买单。
两人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托着蛋糕,眼睛亮晶晶地坐下。玻璃窗外是人来人往的马路,她秀气的侧颜倒映在玻璃上,像是水珠上的梦境。
“味道怎么样?”七海问。
“虽然和我高中时吃的那种蛋糕不一样,但是也很好吃。”蓝回答。
真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七海想。
应当是因为她才来东京不久,还不知道这里的纸醉金迷吧。等到她觉醒消费欲的那天到来,他的薪水肯定没办法满足她了。
等她吃完蛋糕,七海就按照时间表前往电影院,分毫不差。二人不像是在约会,反倒像是在出差。
踏进电影院时,蓝显得有些踌躇:“我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呢。”
七海皱眉。
连电影院都没怎么来过?她以前是生活在完全闭塞的乡村里吗?
“没事的。只要坐下看电影就好了,什么都不用管。”说完,他就去前台取了票。
电影是文艺题材的,讲述的是某个家庭的羁绊。七海没有仔细阅读介绍,按照人气购买了电影票。
网络上的攻略说,和女人出去看电影,应该购买恐怖片影票,这样就会增加亲密接触的机会。如果运气好,可能还能上手摸到平时不能摸的地方,或者和女人接吻。
七海还记得,自己浏览的那个推主,其语气是如何的惹人厌恶:“哈哈,我就靠这一招,在电影院里亲到个风俗女了哦!一般给点小钱,都是可以亲的!她们就是这样,只要钱,不在乎其他的东西。”
真是令人反胃的人。七海想。
如果艾米丽小姐继续从事风俗工作,以后想必会遇到很多这种客人吧。他们花十万日元带她来看电影,然后想尽办法在灯光暗下来后和她接吻,事后再偷拍她的照片,发去网络上炫耀。
他和蓝在影厅里坐下来。因为是文艺片,这里只有四个人,显得十分空荡。
虽然和身旁的女孩坐得很近,但七海却完全没有产生亵渎她的想法,反而专心致志地看起了电影来。
其实他也有很久没有看电影了。他不排斥电影,认为这是放松身心的事物。但是繁重的工作,让他没有耐心走入电影院。
这部电影的主题是“家人”,讲述一对老夫妇与两代子孙间的故事。虽然孩子离家成婚了,但是老夫妇还是坚持给孩子写信,最终孩子舍弃了大都市的繁华,选择回到乡野,拥抱亲情。
电影拍得很煽情,但是七海却觉得这个主题离他很遥远。家庭也好,夫妻也好,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词汇。
虽然假装为普通的大人,但七海知道,自己是人群中格格不入的那个。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浅浅的抽泣声。他侧头一看,发现是蓝悄悄地抹眼泪。
“艾米丽小姐,你怎么了?”七海疑惑,从口袋里取出纸巾递给她。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母亲和父亲真是温柔。”她垂着眉头,努力挤出笑容,但这笑意却满是苦涩:“好羡慕。”
七海忽然想起来,她的双亲已经不在了。
糟了,选错电影了。这让她触景伤情了吧。
两人走出电影院时,天已经是傍晚了。她擦干了眼泪,重展笑颜。
七海看了看表,说:“今天的约会结束了。你现在去电车站的话,可以搭乘七点的电车。晚餐的费用,我会报销。”
闻言,蓝露出惊讶的眼神:“现在就结束了吗?”
“约会就是这样的吧。”七海理了理西装的领口。
“可是,七海先生指名的不是十万日元的套餐吗?”蓝眨了眨眼,扬起自己的提包,把里面放着的睡衣展示给七海看:“这是过夜的套餐呀。七海先生不要吗?”
闻言,七海愣住,如经历重大冲击。
原来,十万日元的套餐……是可以过夜的吗?
所谓的过夜,就是——
七海重整表情,严肃地说:“我没有那种想法。艾米丽小姐不需要和我过夜。”
蓝吃惊:“可是,我现在没法回去呀。店里的住宿是要收费的,我没有提前预定……这样的话,只能去住旅店了。”
七海沉默。
这样一来,反倒显得把艾米丽小姐赶走的他实在太过无情。
十分钟后,七海推开了自家的公寓门,对身边探头探脑的今泉蓝说:“请进。”:,,.
七海建人的家整洁而干净。
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和杂物,一切都处于规则的范围内。原木色的家具,摆在毫不意外的位置。墙上的日历和时间表,充分彰显房间主人的自律。
因为整洁的缘故,公寓显得很大。靠墙的书柜上,放着许多外文书籍,没有任何积灰,看得出来,主人时常在这里阅读。
“七海先生的家好漂亮。”蓝站在玄关口,一边脱鞋一边感叹。
她穿的是店长借给她的高跟鞋,她将这双鞋仔仔细细地依照七海的风格,摆放在七海的皮鞋旁边。两双鞋的大小差很多。
“漂亮?我不觉得。我家很无趣。”七海脱下外套,将它挂在衣帽架上。
“一点都不无趣呢,这就是我想象中‘大人’应该有的家。”蓝露出期待的姿态。“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好好生活的成年人,就该有这样的房子才对。”
七海建人沉默。
原来,像个螺丝钉一般的成年人,也可以得到他人的艳羡。明明他是故意伪装成这种平凡不入流的模样的。
天已经晚了,七海从柜子里取出备用的毛巾和洗漱用品,递给了蓝:“请用这些吧。浴室里的东西,也请随便使用。”
她很高兴地进浴室里去了。
七海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晚报查看今日的新闻。但他听着耳旁的沐浴声,心思却忍不住飞走了。
艾米丽小姐今晚会在他这里过夜,但这不代表他就要对艾米丽小姐做狎昵的事。这是他的底线。要不然,他和那些网络上得意炫耀的混蛋也没有区别了。
当蓝走出浴室时,七海冷静地说:“今晚艾米丽小姐睡卧室,我睡沙发。”
“咦?不一起睡吗?”蓝歪着头疑惑地问。
根据刚刚更新的情报,七海先生的“爱意的力量”正在急速上升。如果能和他过夜的话,那她收获会很大。
但七海却刻板地摇了摇头,说:“我睡沙发。”接着,他像是逃避现实一般,快步走向了浴室。
七海在浴室待了很久。冲澡、刮胡须,然后盯着镜子发呆。镜中的他眼神有些空无,这应该是被工作折磨的。最近轮廓也变瘦了,看来组长真的很烦人。
他估算着外边的女孩应该已经睡了,这才推开了浴室门。可门一开,他就发现他想错了——穿着白色吊带睡裙的女孩,像只刚出巢的小鸟一般守在浴室门口。见他出来,蓝立刻牵住他的手,往卧室走。
“七海先生,别睡沙发呀。晚上很冷的哦。”
虽然是关切的话,可七海却暗自觉得不对劲。
艾米丽小姐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顶着那张柔弱干净、清纯得随时会被人欺负的脸,竟然说这种邀请的话?
“艾米丽小姐,我不会碰你的。”七海在卧室门口站住,定定地说。
“呀?”蓝回头望他,继而软软地笑了起来:“不碰我也没事呀。一起睡在床上吧?那里更软一点。我相信七海先生!”
七海沉默了。
这一刻,他怀疑刚才是自己想多了。艾米丽小姐从未邀请他,她真的只是单纯地觉得床更软、睡起来更舒服而已。
算了。既然这样的话,就按照她的要求来吧。
七海的床是双人床。长久以来,他只睡右边一侧。今晚,难得地两个枕头都被使用了。他们二人一左一右地躺下,共用一床被子。
台灯散发出昏黄的光。七海像是木乃伊一样僵硬地躺着。稍一侧目,他就会看到女孩乌黑柔软的长发,发尾还沾着未干的水气。
被褥还没暖和起来,但艾米丽小姐的那一侧,却有源源不断的温暖传递过来。
“会不会不习惯?艾米丽小姐
认床吗?”七海盯着天花板,询问。
“这张床很舒服呀。”蓝将脑袋贴近了枕头:“我好久没在这么安心的地方睡过觉了。这里好有‘家’的感觉。”
七海觉得她的说辞很奇怪:“那艾米丽小姐以前住在什么样的地方?”
蓝闭上眼睛,慢慢回忆:“小时候住在很破的和式房屋里,榻榻米很破,被子也很薄。高中的时候住在寄宿女校。现在是住在店里提供的一日旅店里,和其他女孩子一起住。”
七海了然。
难怪蓝会这么说。她的人生,看起来相当颠沛,像每一个因为贫穷而从老家跑来东京打工的女孩。或者说,她就是那种可怜的、刚踏入社会不久的女孩缩影。
“我要关灯了。”七海说着,伸手拧熄了台灯。
卧室里昏暗下来,只剩下二人的呼吸声。七海如他所说,并没有伸手触碰蓝,而是翻身闭上了眼睛。
被子很软,窗外有晚归的自行车轮声。隔壁邻居的阳台打开,有人出来抽烟,之后又回到了客厅里去。夜深人静时,生活的琐碎点滴都被放大。
七海渐渐地沉入梦乡。一周以来的工作疲惫,全都慢慢消退了,就好像身侧的女孩有什么奇妙的魔法一般。
半梦半醒间,他梦到了一些往事。
少年时,身为咒术师的他有过许多伙伴。后来他们一一死去。于是,他拒绝继续当咒术师,宁可逃避入“社会大人”这个身份里,并麻木地扮演一个普通的成年人。
刮胡须、穿西装、坐电车、买一样的早点、进入公司、工作、被上司训斥、和同事发生冲突、下班、坐电车、吃一样的晚餐、回家、睡觉……
他的生活极其规律。料想之后的他,也会遵循成年人的每一个步伐,娶妻,生子,继续工作,然后抚养又一个成年人。
“七海,你已经二十七岁了吧?还没有考虑结婚的事情吗?再晚就来不及了。这个年纪的男人,都该考虑要孩子了。”
隔壁邻居的嗓音,似乎又回响在七海的耳畔。
算了,这种事,下次再说……
七海醒来时,是次日的清晨。
窗帘是深色的,遮光效果很好。若非那缝隙间漏入的一线白色,还有精准的时间感知,他会以为现在还是晚上。
被窝很暖和,怀里更暖和。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在胸膛上。七海愣了愣,低下头,发现今泉蓝正埋首缩在他怀里,睡得正香。
明明昨晚入睡前,是二人背靠背的姿势。可今早醒来时,却变成抱在了一起。这对七海来说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向睡姿安稳。
他尝试着抬起手臂,她乌黑的发丝缠在上边,这让七海觉得有些……新鲜。
这样的早晨好像还不赖。
他把她放回枕头上,安静地下床去洗漱,穿衬衫,准备早餐。因为多了一个人,他就多煎了一份吐司鸡蛋。一切都准备好时,今泉蓝刚好起床,她困倦地打着呵欠,赤脚摇摇晃晃从卧室里走出来。
“艾米丽小姐,早上很冷,请穿鞋。”系着围裙的七海转身对她说。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像是个严格的父亲。
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穿上了拖鞋。
没一会儿,两人在餐桌边坐下了。虽然是休息日,但七海还是穿着衬衫,卷起的袖口下露出肌肉结实的手臂。——他似乎只有这种风格的衣服。
“我一会儿就回店里去了哦。”蓝咬着吐司,表情很高兴:“七海先生做早餐的手艺真好啊!这个吐司,比我高中时在冲绳吃过的要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