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天上的圆月寸寸变暗了,像是被阴云遮挡住。蓝起初以为天转阴了,但很快,她察觉到了不对劲——一个巨大的身影横亘在了天地间,因此月亮的光芒被遮挡住了。
那怪物拥有四只手臂,每只手臂上都肌肉纠结。只要随随便便一捏,他就能将人化作齑粉。这样庞大的怪物,让人由衷地感受到了深刻的恐惧。
当他张嘴说话时,天地都为之震颤:“敢动我的人,胆色倒是不小!”
蓝愣愣地看着那个身影:“宿傩大人?”
没错,这出现在城主府邸上方的巨大怪物,就是宿傩的正身。
“宿……宿傩?!”城主闻言,身体当场软倒。“不是说他的神宫里有很多祭品,丢了一个也不要紧吗?他怎么追过来了?”此刻的他浑身发抖,分毫不见了之前贪婪得意的模样。
原本架着蓝的几个壮汉,慌乱地把她放在地上,做鬼心虚地跪下来:“都是城主的吩咐啊!这都是城主大人的吩咐!”
“是不是城主的吩咐,都无所谓。”宿傩邪笑起来,他的四只手交握在身前,摆出一个奇怪的手势。“反正,你们都要死。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似乎是从地狱传来的厉鬼之声。
下一刻,地面剧烈地摇动起来。一条长长的裂缝,轰隆一声贯穿了城主府邸!
这裂缝深不见底,黑漆漆一片,好似从黄泉而来。没多久,一股股炽热的岩浆从地底涌上,瞬间朝着四处蔓延开。其所过之处,火焰瞬时燃起。那些屏风、松树、走廊、帘子,全部陷入火舌。
不过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大火就将城主府邸淹没。
城主惨叫着躲避岩浆,他跳到东,又跳到西。可那岩浆四处蔓延,他的落脚之处越来越小。一个不小心,他便失足跌落于那道直通地狱的巨大裂缝中。
“啊啊啊啊啊!”城主的惨叫声,被岩浆吞没。
火舌将夜色照得发红,犹如白天。蓝跌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一只巨大的手,将她托起,放在掌心。宿傩把她抓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嗤笑着说:“何等美丽的风景啊。”
蓝愣住,望向身下。
宿傩的正身很庞大,她在宿傩的肩上,可以俯瞰到整座城的模样。
整座城都陷入了火海。
高处的城主府邸已经被岩浆彻底淹没,现在,岩浆正顺着地势流入城中。猩红的火焰见风就窜高,将那些房屋全部吞入其中。
在火焰中,有武士一
边凄厉惨叫,一边奔跑。
在火焰中,有母亲抱着孩童,哭叫不止。跑了几步后,她的小孩儿落入火海,于是母亲痛苦地也扑入火焰。
在火焰中,有男人搂着女人,想要竭力送妻子到高处。但是房屋在岩浆中坍塌,夫妻二人双双落入火海。
在火焰中,有一家老小被逼至角落,最后一起哀叫着迎接死亡。
火光冲天,这在千百年间繁衍生息起来的城池,在短短的一刻内,便毁于大火。几万条人命,消失在漫漫的火焰中。
蓝浑身僵硬地坐在宿傩的肩上,瞳眸中倒映出火焰。
而宿傩呢,则畅快地呼了口气,说:“蓝,我来给你念念我新学的和歌吧!”
“和……和歌……?”蓝喃喃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隐约想起来,在她被抓到这里来之前,宿傩正在学诗歌,以让她爱上他。
据说,人类男子若是不会写诗歌,那就无法得到女子的欢心了。
宿傩抱起手臂,满意地欣赏着火海中的惨叫,悠悠地念道:“知之或不知,恋慕之生或无由。我之慕心炽如火,其所映照将成標。”
蓝听着这首诗,隐约想起了诗词所代表的意思。
標是一种易燃的树枝末端。
诗人的恋心犹如火焰一般。他的恋意越重,这火焰便越炽烈。他所看见的东西,都变成了易燃的標,全部焚毁,化为灰烬。
今泉蓝被丢在了神宫的地面上。
宿傩化为寻常人身,步入了幽寂的神殿。他看着地上的蓝,笑说:“女人,我的诗写得怎么样?”
蓝撑起身体,神思还沉浸在那片火海中。再看向宿傩时,眼前冷不防浮现出那些无辜百姓哀哀惨叫的模样。
这一回,她深刻意识到了,眼前这家伙,并非是普通的“人类”,而是超越人类之上的东西,是诅咒,也是邪魔。
“宿傩大人的诗歌……很优雅。”她保持跪姿,低下头恭敬地回答。
宿傩嗤笑了一声,走近她身前,用手指托起她的下巴,目光直直地对着她:“那么,在诗歌之后,就该是那最后的一步了吧?”
他尖锐的指甲,在蓝的肌肤上摩擦,触感冰冷。
最后一步?蓝喃喃低声念了一下。
没记错的话……最后一步,就是男子与女子的融合。
可宿傩是咒灵——
她的思绪还在混沌之时,诅咒之王已将她抵在了神殿散落的陈旧蒲团上。经年的香烛东倒西歪,神像碎裂的雕塑散落满地。在这宽阔的大殿里,布料撕扯的响声格外刺目。
蓝的瞳孔轻缩,她看着眼前的诅咒之王,心底颇有些恐惧。
偏偏在这时,她的脑袋里钻出了梅耶林的声音:“蓝ちゃん!快上啊!这个家伙拥有超强的力量!”
今泉蓝愣了下,表情立刻从僵硬变得柔和。她弱气地低下头,像一个被欺负久了的小姑娘,毫无防备地倒在了宿傩的怀里。
“宿傩大人,请享用我吧。”
漆黑的神殿里,压抑的哭声落在了地上。少女的手指扣抓着地上干涸的血迹,却被邪魔的手臂死死钳住。
今夜,是诅咒之王享用祭品的晚宴。
夜晚过去,天亮之时,宿傩终于搂着蓝陷入沉睡。
今泉蓝推开宿傩跨在自己身上的手,从他的怀抱里钻出来,走向外头,最后倚靠在破败的木门上。她看着天边的鱼肚白一点点亮起来,表情有些木讷。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像是被牛车碾了三四遍,酸痛疲累至极。
咒灵原本就比人类强大,在这种事情上更是不按常规出章。体力好就算了,宿傩还有四只手臂,两个○○。更可怕的是,他的腹部上还能张开一只巨口。
那四只手,让中途后悔的她想逃也没地方逃。他能用两只手禁锢她的身体,另外两只手抓住她的四肢。如此一来,她只能流着眼泪哭求宿傩别继续了。
但女人的畏惧,只会让诅咒之王更觉高兴,所以这只是无用的努力。
至于那两个○○和腹部的嘴,不说也罢。
蓝长长地呼了口气。她觉得浑身黏糊糊的,想去洗个澡。但是里梅在白天会睡着,没法准备热水,所以她便走向了湖边。
开满夕颜花的山坡之下,清澈的湖水波光粼粼。蓝站在湖边,将脚深入湖水中试探了下,冷得打了个哆嗦,于是最后只是站在岸边,用水浇洗了一下身体。
当她打算穿上衣服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原本穿着的衣物已经破烂不堪了,这让她有些烦恼。
“穿我的衣服吧。”一道文雅的嗓音传来。同时,一件宽大的衣袍落在了她的头顶。
淡淡的香味钻入鼻尖,蓝把脑袋探出衣领,看到了只着中衣的三日月。微风吹动他发丝,他眼中的弯月似乎也在煜煜生辉。
“三日月?!”蓝看到他就有些生气,但她向来不主动责备别人,于是只是闷闷地问道:“您到底想做什么呢?”
三日月笑了笑,说:“我想做的事,已经完成了。现在的我,已经开刃了,主君。”
“主君”这个称呼,让蓝愣了一下:“你在说什么……”
三日月在她的面前跪下,行了臣子之礼。他牵起她的手,低声说:“您忘记了吗?过去的您,曾将血滴落在我的刀刃上,这就是我们的盟誓。而唯有您置身于危险,我才能变得锋锐。因此,我设计了先前那场意外。”
这话让蓝瞬间想起了那个八岁时的梦。
原来……那不止是梦,更是曾发生过的事。
而三日月宗近,正是那把沉睡在匣中、据说被诅咒了的宝刀。八岁的她所滴下的那滴血,在冥冥之中,已为二人注定了因缘。
“我知道,宿傩一定会去救您,所以我才会如此贸然行事。”三日月将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现在,我已变成了您的刀。请使用我,击败那个名为宿傩的诅咒之王吧。”
蓝惊诧:“等等,击败宿傩?为什么要这么做?”
三日月叹息一声:“不这样做的话,便无法夺回原本属于您的神社了。”
在三日月的叙述里,蓝逐渐明白他的往事。
这座皆子山上的神社,原本供奉着许多名刀,是一个外人不可入内的神圣之地。而那座曾尸骨堆积如山的神殿,则被称作“本丸”。
这座神社里,生活着许多刀剑的付丧神。三日月宗近就是其中之一。
大家起初过着和平的生活,但好景不长,宿傩出现了,霸占了这里,还将整座皆子山都变得乌烟瘴气的。
付丧神们失去灵气,纷纷沉睡。唯有三日月,因为力量强大的缘故,依旧保持身形,徘徊在皆子山里,被其他咒灵们当做了同类。
“主君,请您击败宿傩,重掌这座神社的神乐铃。当您摇晃‘铃’的那一刻起,这里的一切,就会焕发生机,您亦是如此。”三日月低下头,十分恳切地向蓝说。
蓝惊愕。
莫非,她所想得到的“铃”,就是这座被宿傩所占据的神社的神物?
难怪宿傩把全京都的铃都抢过来了也没用,原来东西压根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呢!
蓝攥紧了拳,说:“我明白了。”
今泉蓝回到了神宫。
一踏进本殿,她就被一只健壮的手揽进了怀里。
这个怀抱又硬实又冰冷,磕得蓝鼻梁发痛。她的脸颊紧紧挨着对方发达的胸肌,脑袋上传来了宿傩不满的声音:“女人,你跑到哪里去了?”
蓝偷偷揉着鼻子,在心底吃惊:宿傩不是白天都要睡觉的吗?怎么现在就醒了?
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更糟糕的事发生了——
“你穿的是谁的衣服?”宿傩扣紧她的肩,五指像是钢铁一般牢固。他的目光逡巡在她身上那件蓝色衣袍声,声音变得冷酷:“我不记得里梅给过你这样的衣服。”
蓝的脑袋一懵。
当然是三日月的衣服。
可是她又不能和宿傩直说,她去外边洗澡,给三日月看了个光,还穿了三日月的衣服回来。
于是她张了张口,小声说:“我……我在外边捡的。”
说完,她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这话鬼才会信啊!
但宿傩脸上的疑惑之色一下子消散了。他哈哈笑着说:“噢,我想起来了,前两天好像确实吃过一个穿蓝色衣服的人类。”——好像是那个倒霉的大纳言家公子。
蓝忙不迭点头:“对对对,就是他的衣服。”
总算度过难关,她松了口气。
“好了,我还没尽兴呢。刚才休息了一会儿,现在要继续了。”宿傩舔了舔嘴角,单手将她托了起来,让她坐在他的手臂上。
“宿,宿傩大
人……!”蓝紧张地扶住宿傩的肩,小声地说:“我还没休息够……”
“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宿傩却分毫不搭理她的示弱,直截了当地把她甩到了蒲团堆里。他的脸紧紧贴过来,与此同时,他腹部上的巨口也张开了,宽大的舌头伸出来,轻轻地舔了一下蓝的手臂。
蓝:……
她有点承受不了了!
“宿傩大人,请让我再休息一会儿吧!”她小声地说着,身体直直往后退去。
“我还没尽兴呢!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何人类沉浸于所谓的‘爱情’了。这确实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宿傩的四只手臂陡然张开,两只手扣住她的肩,另外一只手拽住她的脚踝;而余下的那一只手呢,则悠闲地解开腰带。“好了,享乐吧——”
从那一日开始,宿傩就开始了没完没了的享乐生活。
蓝觉得再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谁受得了整天什么事也不做就在那蒲团上面做这种事啊?她不要吃饭、不要喝水的吗?里梅做的菜都凉了不可惜吗?
于是,这一晚,当宿傩又抓着她发红的脚踝,把她拎到怀里来时,她抵住他的肩,认真地说:“宿傩大人,您这样是无法让我彻底爱上您的。人类的爱情,可不止是这种事。”
“什么?”宿傩的手指,在她的脚踝上移动,尖尖的指甲搔得她发痒:“可我觉得,有这种愉快的事,就足够了!”
“错了!”蓝壮着胆子,对他说:“身体的陪伴固然重要,但人类是很看中心灵的生物。”
“心灵?什么意思?”
“请让我为您说明吧。”
片刻后,神殿之后的走廊上,蓝请宿傩对着山景坐下。
她倒了一杯茶,将茶盏递给宿傩,温柔地笑说:“您看,此处的风景,是不是格外安宁?”
宿傩接过茶,目光望向远处。
走廊之外,是皆子山的夜雾与圆月。杉树林被白色的雾气包裹,仿佛蒙着纱布的修长女子。几只倦鸟飞过云间月,藏入了林间,四处皆是空寂。
“真是安静啊。”宿傩眸色一凝。他仰头,慢慢喝茶:“从前,我未曾察觉这里竟是如此的寂静。”
蓝点了点头:“能和心仪的男子一起同赏风景,这实在是妙事。”
宿傩很安静,似乎真的在欣赏美景,这让蓝有些欣慰。看来今晚她终于能好好休息了。
但很快,她发现她想错了。
“仔细看,这破林子有什么好看的?不如一把大火来的舒畅!”宿傩喝完茶,抬手就把茶杯掀到地上,俯身压住了蓝。他兴奋又跃跃欲试地说:“还不如来享乐呢!女人,我们就这样欣赏风景吧!”
蓝:…………
这就是憋了一千年的童男吗?
一眨眼,皆子山的初冬就来临了。
入冬之时,山上下了一场薄雪。洋洋洒洒的素白色,覆盖了整片山岗。但奇异的是,她与三日月相逢的那片湖岸边,夕颜花依旧开放着,不畏寒冬。
天一冷,神宫就更显幽寂。咒灵们都是不怕冷的,宿傩刚从她口中听到“冷”时,还觉得不可思议,经里梅提醒,才知道她需要更厚的衣服和被褥。
但宿傩却说:“这有什么?只要一直坐在我的怀里,就不会冷了!”
然后他就真的一直抱着蓝。他去哪里,就把她抱到哪儿。
但可惜的是,蓝还是生病了。宿傩的四只手臂和体温,终究抵不过山上的寒风。过于单薄的衣物,令她发起了烧。
人类发烧是件麻烦的事。她躺在里梅准备的被褥里,昏昏沉沉,难以应声。而宿傩则一脸肃色地站在她的枕边,和里梅询问着什么。
宿傩问:“她怎么会这么脆弱?她不是咒术师吗?”
里梅说:“因为她本质还是一个人类。是人类,就会生老病死。”
宿傩很不高兴:“那这样一来,岂不是不能和她一起享乐了?”
里梅冷静地提醒:“您这样的想法,在人类世界中是极不受欢迎的。您要是做那种事,必然会导致她的病情加重。”
闻言,宿傩更不高兴了。
他低下头,拿手掌抚过她轻颤的眼睫,神色慢慢复杂。
他手掌下的这个人类,看起来极其赏心悦目。他知悉她品尝起来的味道如何,但同时,她也有着人类的一起缺点,她会衰老,很脆弱,随时有可能死亡。
诅咒之王的生命很漫长,长到他早已忘记了死亡的滋味。
如果眼前这个人类死亡,那她就会永远地消失,或者以“诅咒”的形态回到这个世界上来。但那个时候的她,还是她吗?
沉思间,宿傩听见了蓝的呢喃:“妈妈……”
“她在说什么?”宿傩问。
“她应当是思念母亲了。人类很看中亲情,而她已经离开家很久了。”里梅解释。
宿傩啧了一声,说:“人类真是麻烦!”
他低下头,趴在她身上嗅嗅闻闻,最终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宿傩伸出长长的指甲,割破自己手臂的肌肤,将一滴血滴入了她干涸的嘴唇。
奇迹般的,蓝那原本病态潮红的脸,稍稍恢复了些健康的模样。
“我的血,必然能治好她的病!”宿傩很得意。
今泉蓝醒来时,已经是次日的傍晚了。她睁开眼,看到神宫外的夕阳照入窗户,一张大大的脸正贴在她的额头正上方。
“哟,女人,你醒了?”
是宿傩。
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吓得她险些跳起来。但她按捺住了,小声地说:“宿傩大人。”
“你终于恢复了!真是不容易啊。”宿傩非常不满,拿手捏住她的下巴,打量她的容貌:“要不是我的血起了作用,恐怕你还昏迷着呢。”
蓝愣了愣。
宿傩把血给了她?
她在睡梦中,似乎确实品尝到了血的味道。她还以为那是她梦中的幻觉,没想到是真的。
“醒来了就好。”宿傩将她搂紧,嗤笑一声,“女人,我想好了。我会把你变成我的眷属,就在下一个满月之夜,怎么样?以后你就会不老不死,再也不是脆弱的人类了!”
蓝愣了下:“可是,我和宿傩大人不是说好了,我不想不老不死……”
“这是我的命令。”宿傩的面色一暗,“你不能拒绝。如果你抵抗,我就把京都的人全都杀掉。”
蓝:……
她还能说什么呢?
她确信宿傩可不是在开玩笑。他确实会干出“把全京都的人都杀掉”这样的事。
她叹了口气,说:“既然如此,那我就遵循您的命令吧。不过,在那之前,我可以去见见我的家人吗?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们了。”
宿傩起初想拒绝,但他忽然想起了生病的蓝轻呼家人的模样。于是,他说:“可以。不过,你不用妄想逃跑。除非死去,否则你绝对逃不出我的掌心。谁收留你,我就杀死谁。”
蓝点头如捣蒜。
她也知道自己跑不掉。这个世界上,恐怕没什么东西会是宿傩的对手。
更何况,她还要回来拿“铃”。
蓝回家的日子很快到了。
她离开皆子山,被里梅送到了京都,又凭借自己的记忆,找到了位于六条小路的藤原家。
刚下过一场雪,藤原宅邸的屋檐上都是白色。清扫积雪的佣人看到她的身影,吓了一跳,大喊“鬼魂啊”,惊慌失措。
“我是活人。”蓝强调道。
佣人瞪大了眼睛,仔细看了半晌,才发现她确实是活生生的人,这才拽着扫把往屋内跑去,大喊道:“大小姐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片刻后,蓝被请到了藤原家的主室里。
她的父母见到她还活着,纷纷落泪,母亲尤其失态,抱着她大哭个不停,还问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蓝心说不提也罢,但嘴上回答道:“是宿傩仁慈。”
就在这时,纸门外传来一道侍女声响:“夫人,那位大人有话传来。”
藤原夫人愣了下,擦干眼泪,忙叫侍女进来说话。侍女在她耳边一通耳语,藤原夫人的嘴越张越大。最后,她严肃地转向蓝,说:“蓝,有一位大人想见你。”
“谁?”蓝很疑惑。
“是五条家的家主。”藤原夫人的面色愈发严肃:“他可是最受陛下宠爱的咒术师,也是御三家的掌权者。他今天原本只是普通来访,听闻了你的事,便想见见你。”
“五条”这个姓氏,让蓝微微诧异。很快她想起来,五条家绵延千年,确实是从平安时代起就存在的咒术师家族了。这位五条大人,应该是悟少爷的祖先吧。
既然是家主,那想必是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爷爷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蓝点了点头,乖顺地起身,跟随侍女往庭院中走去。在路上,侍女很是憧憬地絮絮叨叨了一大堆关于那位五条家主的事。
“那位五条大人,生的风度翩翩,又权高势重,是名满京城的贵公子呢。他拥有四百年一见的五条家传术式,十分厉害……哦,他就在前边赏梅,请您快点去吧!”
蓝望向庭院。
庭中的雪孩没有清扫,干净的纯白色仿佛一张绒毯。雪中有一颗少见的绿萼梅树,枝头上零星藏着几多白中透青的花苞。那树枝下,有个身穿白色狩衣、畜着雪色长发的男子。
他听见脚步声,侧过身来。一双犹如延伸天空般的眼睛,对上了蓝的目光。
这一刻,蓝十分震惊:“悟少爷?您怎么在这里?”
没错,面前这家伙长得和五条悟几乎一模一样。无论是脸蛋还是身材,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侍女吓了一跳,连忙提醒道:“您不能直呼五条大人的名字,他是御三家的家主呀!”
蓝眨了眨眼,定睛一看,面前的五条悟年纪好似不大对,看起来比她认识的那个悟更成熟些,约莫是三十岁的年纪。
“没事,一个名字而已,喊就喊了。”五条大人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也可以称呼藤原小姐为‘蓝’吧?”
蓝连忙点头。
侍女退下了,五条悟抬
起头,望向树上的梅花,说:“蓝,要不要和我一起翻墙出去玩呢?中纳言的家里,正在举行很厉害的讲经会呢。”
蓝微微吃惊:“您找我是为了这个吗?”
竟然是出去玩?而且还是翻墙?
这可根本不符合御三家家主的身份啊!
五条悟勾了勾嘴角:“不可以吗?我讨厌无趣的生活。看到你后,我就突发奇想,想和你一起翻墙出去游玩了。”
对着他熟悉的脸,蓝没办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于是她说:“好。”
片刻后。
蓝坐在墙头,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
有门不走,偏偏要翻墙,她穿的衣裙又分外繁复,根本不适合运动。现在的她骑在墙头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而五条家主呢,早已落在了地上,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下不来吗?要我接你吗?”他问。
她咬着唇角,想逞强说“不用”,可五条悟宽大的手掌,已经伸到了她的身旁。于是她不由自主地搭住了他的掌心,从墙头跳了下来。
他的手很暖和,驱散了初冬的寒意。
她落到地上时,恰好踩到一团融雪,身体晃了晃,险些摔倒。五条悟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叮嘱道:“蓝可要小心哦。不过,我会接住你的。”
蓝看着她,心底有些微妙感。
眼前的人,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与悟少爷极其相似。但他比悟少爷更成熟些。
也许,这个男人就是悟少爷的前世吧。
“五条大人今年多大了呢?”蓝仰头问。
“三十岁。”
蓝心说“果然”。
“您……婚娶了吗?”她忍不住追问道。
“没有。”悟带着笑意看向她:“我可不敢随便娶妻。要不然,会让别人伤心的。——你怎么问这个问题?怎么,很在意?”
蓝愣了下,赶紧羞愧地低下头。“不……我只是觉得,我好像很久之前就见过您了。”
吱呀一声响,五条悟扶着今泉蓝上了唐车。
车外是纷纷落雪,小巷的道路上泥泞不堪。但这辆宽敞的唐车内点着暖炉,帘子一撩,便有热意迎面扑来。
蓝有些笨拙地爬到唐车的最里面,安安静静地坐下了。而悟呢,则从腰间抽出一柄装饰用的折扇,打开帘子,屈身步入车内。
他太高了,这唐车于他而言显得有些小。影子一晃,就将墙壁全部占据。
等他坐下来,唐车的帘子也放下了,将里外隔绝为两个世界。外面雪冷风吹,内里温暖如春。
“很冷吧?可以暖一暖手。”他用那蝙蝠扇敲了敲暖炉,脸上露出促狭的笑意:“蓝上车的动作,很可爱呢。”
蓝想起自己刚才手脚并用的样子,颇有些窘迫。
她拥有前世的记忆,知悉这个时代的公卿小姐应该提着裙摆,优雅地步入车内。但是她今泉蓝是现代人,实在办不到这一点,只能笨拙地爬进去了。
她低下头,面颊两侧的发丝遮住白皙脸蛋上的红晕,这让她比平时更为可怜可爱了。
“蓝刚才说,你好像很久之前就见过我了,是吗?”五条家主问。
蓝尴尬地说:“您就当我是在胡说八道吧。”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哦。换做是别的男人,肯定会以为蓝在邀请他的。”悟的眼中有揶揄的笑意。“还是说,蓝确实是这个意思呢?”
蓝更窘迫了,低头不敢说话。
“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悟收起了折扇。面色疏忽变得认真。暖炉的炭火上迸溅出一丝白亮,他的眼眸也倒映出光彩。“听说,蓝是从皆子山回来的。是吗?”
蓝点头。
“宿傩竟然愿意放你回来,真是不可思议啊。”他感叹。
“我也没有想到……”
“应当是因为蓝格外可爱吧。”悟笑了笑。“蓝在那里待了那么久,对宿傩了解如何?比方说,他的性情、弱点……”
蓝小心翼翼地问:“五条大人,您是想……祓除宿傩吗?”
悟拿手指弹了下暖炉,像是在鼓励她的聪慧:“猜对咯。”接着,他悠悠地说:“宿傩的存在,威胁到了天下的百姓。身为咒术师的我,是绝对不会像王室一样放着他不管的。”
“王室……放着宿傩不管?”蓝很疑惑。
“是呢。陛下可是很精明的。”悟闭上眼,悠闲地叙述道:“外头咒灵作祟,那百姓就会涌入京都,归顺于朝廷。毕竟出了城池,面对的就是以宿傩为首的大量咒灵了。所以,就算徭役很苛刻,百姓也可以忍下去。”
闻言,蓝大吃一惊。
难怪宿傩能舒舒服服地住在皆子山,过着高枕无忧的生活,朝廷还一年一年地给他送祭品少女,原来这都是陛下有意放纵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