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序之扫了眼,不知想到些什么,百无聊赖地伸手过去,折掉几枝叶片,随意丢在土里。
原本造型规整的盆景也变得残缺,只剩下最后一片叶子,孤零零竖在那。
助理有些为难的样子,在原地踌躇几许,视死如归一般,大着胆子多言道:“梁先生,老董事长最近病情反复,念叨要见您很久了,每天都派人联系您。再怎么说,他也是您父…”
最后那个字一出口,梁序之盯他的眼神愈发冷了,看得他无端打了个寒噤,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梁序之手中那支烟还没燃尽,窗外不知从哪闪过来个年轻女孩儿,脚步急匆匆的,手里拿着电话贴在耳边。
陈助理跟在梁序之身边久了,虽没见他本人有过什么情人女伴,但应酬场合,各色美人也是见过许多。
但窗外这样的还真是难得的惹眼,背对着一盏小灯,身段袅袅,烟波潋滟如秋水,顾盼生辉。
这贵宾间是单面玻璃,只有里面的人看得到外面,而外面看不见里面。
梁序之闻声,也偏头看过去。
然而紧接着,那女孩儿眉眼一横,凶巴巴对着手机开始骂人了。
——“早说过了,他活着还是死了跟我没关系,死了更好。”
“他欠多少钱都找他要,别再给我打电话烦我,他是他我是我,他跟我没关系。”
细甜的声线,内容倒是挺凶,像只新长了指甲的小奶猫。
助理愣了下,询问梁序之是否要出去赶人离开。
接近着,隔着一扇窗,外面那女孩儿又更凶地骂道:“贡献咗一粒精子就系我老豆啊?唔好再同我屙屁扑街仔!”
梁序之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薄唇微勾,扯出一丝凉薄的笑。
他看向助理,“听见了吗。”
“……”
助理不敢再多说,连连应声便退去了门口。
梁序之隔着窗看她,抬手熄灭了烟,视线停顿须臾,似是回忆起了这张脸是在哪儿见过。
女孩儿重重摁了手机上的挂断键,泄了气一般,慢吞吞靠在他的窗边,背部曲线柔美婀娜,黑发如墨一般散下来。
一会儿后,她又站直身子,抬头瞧了半天头顶的火红的凤凰花,伸起胳膊,去摘下一朵。
随后,她又取下手机壳,把那朵凤凰花放进去,再装好手机压上。
她的透明手机壳里还有各色不同的花,原本明艳动人的,如今都干巴巴被她做成了标本。
梁序之的视线移向刚才那盆被他拔了叶子,丢到土里的克莱因花烛上。
钟晚被她那赌鬼便宜爹惹得有些烦,等调整好心情,才又绕回刚才的露台。
夜深了,外头桌椅上都没什么人,她提着裙摆,上了几级台阶,往二层室内走去。
刚进门没多久,沿着过道走了一小段距离,迎面撞上被人围着的梁序之。
他身边仍是有保镖随行,但此刻没有旁的人。
钟晚怕是挡了“大佛”的道,此人她惹不起,只能躲。
于是,她往侧边让了两步,临到靠近时,很懂规矩一般,礼貌叫人,“梁先生。”
嗓音细甜婉转,唇角弯着一抹不达心底的弧度。跟刚才在窗外接电话的模样判若两人。
梁序之掀起眼皮,目光能穿透她整个人一般,音质偏冷,“嗯。”
而后,他收回视线,与她擦身而过。
第03章 Chapter 3
也许是梁序之气场太强的缘故,刚才盯她那一眼,分明神情中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却无端让钟晚生出不好的预感,右眼皮又突突跳了两下。
好在,梁序之从房间中出来,走廊尽头就涌过来不少人,带着殷勤的笑脸,一边念叨些奉承话,一边凑到他面前。
两人虽同处一个空间,但到底是两个世界的人。
说来也奇怪,夜色将沉,许多圈里的样貌好些年轻女孩儿都找到了哪家富商或是公子哥,举止亲密地跟在身边。
可梁序之周围聚着的那些人里,竟一个女人都没有。
时而有人试探着往他那边靠近几步,还没说上话,徘徊几圈,又退缩去寻别的人了。
钟晚转念一想,猜出其中几分缘由,也就又不觉得多奇怪了。
就像是面前杵着几座金山,聚满了淘金的人。偏偏其中最大的一座人迹罕至,淘金客也会权衡,那山里会不会有吃人的野兽把手。
都是来求财的,能分得些许金银财宝就好,没人想把命也搭进去。
梁序之看着也实在太冷,好似一座危险的荒山,或许坊间还流传着什么传闻,总之,他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钟晚没再多留,去二层的大厅里继续她的交际应酬。
酒会定在零点结束,像是童话中辛德瑞拉的舞会。
钟晚时不时就看表,临近结束的时间,她快跟今晚的宾客寒暄了个遍,目标对象还是没有找到,扶了扶酸痛的背,内心更加烦闷。
大概是白跑一趟了,今晚当真是劳心费力。
最后一刻钟,钟晚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吃小蛋糕时,意外又见到了张生面孔。
她抽了张纸巾在唇边拭过,还未说话,那个中年男人瞅她片刻,就先开口了:“小姐,怎么称呼?”
钟晚自报家门后,男人笑了下,油腔滑调道:“我是森永集团的卢闻达。还好下来了一趟,不然今晚可就遇不到钟小姐这样的美人了。”
钟晚听到这个名字,一时间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虽然卢闻达明显是抱着男女之间的目的,想到卢文茵和他的这层关系,难免又觉得恶心。
可聊还是要聊的,这也是几个月来她遇到最近的机会了。
“原来是卢总,久违大名。”
钟晚同他周旋几句,卢闻达笑着问:“马上就结束了,钟小姐一会儿什么安排。如果不着急回家,我们可以去楼上再小酌几杯。”
钟晚看着他,装作犹豫的样子:“还没想好。这不是还有十多分钟才结束?”
卢闻达也不急,活到这个年纪,对美女还是有些耐心的,笑呵呵地说:“是啊,是啊,还不急。最近钟小姐都在忙什么?”
钟晚跟他有一搭没一搭闲谈,先聊她最近参加的选美比赛,话题自然而然过渡到演艺圈。
她随口胡诌,“内地的影视行业太浮躁了,所以我才想来港岛发展。卢总平时会看电影吗?港岛有些经典的老片我都很喜欢,上学的时候一部部几乎看了个遍。”
卢闻达笑:“我平时工作忙,倒没看过太多。但特别经典的应该也看过。钟小姐最喜欢哪部?说来听听。”
钟晚看着他,缓缓说出两个字:“《茶园》。”
“我还记得这部电影的女主角叫,卢文茵。欸,还挺巧的,和卢总同姓,您有听说过这部吗?”
对话时,钟晚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
当说到“卢文茵”这个名字时,卢闻达神色明显一滞,唇边的笑容也淡了些许。
而后,他看似若无其事地摆摆手,“没听说过,看来我对电影真不怎么了解。除了电影,你平时还有什么别的爱好?”
钟晚也抿了下唇,就她先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卢家这一辈的人也不可能听都没听说过卢文茵。
她更觉得卢文茵的情况不可能是当年官方媒体通报的抑郁症自杀那样简单。
卢闻达避而不谈,钟晚好像也没法强行追问。
她正琢磨对策时,迎面又走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这会儿明显喝醉了酒,很哥俩好地把胳膊环在卢闻达肩上,“卢总,我和王总他们正找你呢。”
说完,又看向钟晚,一副了然的态度对卢闻达说:“让佳人先等等,王总一会儿还着急走。”
卢闻达看了看时间,只好抱歉地笑着给钟晚留了个电话,跟着人往二楼走去。
钟晚存了电话,更烦恼她应该怎样打听卢文茵的事。
若今晚就联系卢闻达,那不就是暗示接受他那方面邀约?
正愁着,另一个喝多的年轻男人凑到她这边搭讪,西装上斤斤吊吊的,样貌也是一脸浪荡的纨绔相。
酒会刚开始时钟晚和这小年轻说过两句话,依稀记得他是哪个富商家的二公子。
他大概是刚才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凑过来醉醺醺地说:“钟小姐也喜欢卢文茵啊,我小时候就看过她的电影。听我妈说,她是和做小生意的混混私奔去内地的,在卢家可不受待见…”
钟晚正以为他知道什么内情,这小纨绔就不规矩起来,带着一身烟酒气,歪歪斜斜往她这边靠,手也企图去搭她的肩膀。
她赶紧远离,往旁边挪了好一段距离。
今晚赴宴的都是体面人,就算存了再龌龊的意图,也不会动手动脚。
醉鬼除外。
钟晚躲,他还往这边挨,说的话也变得混账起来,还挤出气泡一样的嗓音,以为自己是在调情。
“钟小姐,卢总年纪都多大了,跟他有什么前途?我家里就投资了个影视公司,你跟着我,以后想演什么,还不是我跟我爸一句话的事。”
“……”
钟晚踩着高跟鞋噔噔地往更远处走。
可酒壮色胆,这小纨绔也步步紧逼跟着她。
不远处就有保安,可她就这样去叫,势必又莫名其妙得罪一家人。
事急从权,钟晚一转身,看到梁序之也就在几步之外的位置跟人谈事。
虽然梁序之肯定不会出于好意帮他,但这人在他的地盘生事,也算是驳他这位主人的面子。
在场可没人开罪得起他。
于是,钟晚就往梁序之身后的方向快步走过去。
小纨绔还在不知死活地叫她,笑得还挺开心:“钟小姐跑什么?一般女人我还看不上呢,就你们那个比赛啊,上一届那个…”
话说到一半,他脚下也跟踩油似的,没留心撞上了什么,而后,就对上梁序之看死人一般的眼神。
他立刻道:“对不住!梁先生,我这喝多了,实在对不住。”
梁序之微皱眉,什么都没说,他身边两个黑衣保镖就不由分说地把人架出去。
四周一边寂静,楼下大厅的古典乐演奏也戛然而止,停顿几秒后换了个旋律,提示众人散场的时间到了。
钟晚和梁序之的视线再次有了倏忽的相汇。
出于礼节,她也应再道声谢,可梁序之又被一群人簇拥着去了电梯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当然,她那时也没想过,日后会跟这个站在金字塔尖的男人有任何多的交集。
其余宾客都纷纷离开,钟晚慢吞吞下楼梯,四下张望着,也再未看到卢闻达的影子。
她胸口堵着一口气般,烦闷地往门外走。
一路神游,钟晚已经穿过一个繁华的商圈,到了最近的车站。
港岛的夜晚格外辉煌,四周闪着各色光芒,有些炫目。
钟晚目视前方,看着往来车辆,突然手机上收到一条信息,来自卢闻达的号码。
[钟小姐,待会想去再去唱歌吗?同我几个朋友一起。]
钟晚问:[去哪儿?]
卢闻达:[尖沙咀那边的club。]
而后,告诉她,他在刚才楼上的房间换衣服,如果要去,去楼下等他,他的司机接他们一起过去。
钟晚垂眸看着信息,蹙眉踌躇几许,没回复信息,只是转身折返回去。
潮热的夜晚,微微腥咸的海风拂过脸颊,她抱着双臂,高跟鞋接触地面,发出砰砰的响声,一路急匆匆走回刚才的宴会厅。
这栋楼也是梁家的产业,一层和二层用作宴会厅,楼上是酒店,需要绕行一段,从另一个门进。
钟晚到达时,门口好不热闹。
刚才赴宴的不少宾客晚上就在这五星级酒店下榻,门口许多男人刚过来,挽着旁边身姿曼妙的女伴,相拥着往大厅里去。
钟晚还是没决定。
这半夜赴约,就算是有旁人在的酒局,但也好像是作为卢闻女伴过去的,是她光想想就会反胃的程度。
门口车流穿行,她往一边的停车场走了几步。
寻了个空地抄着手站着。
从前上学时,钟晚一直有清晰的目标,直到自己要做什么。但此来港岛才几个月,她却时常感到迷茫。
周围人声嘈杂,她独自在原地徘徊,像海上浪潮之中的一座孤岛。
钟晚叹一口气,下意识就打开手机相册,翻出卢文茵寄给她的那些信件的照片。
字迹娟秀,一笔一画都写得极其认真,有时只是简单地写流水账,有时会在信里问她的近况。
但当然得不到任何回答。
钟晚纤细的指尖划过屏幕,翻到最后一封信的最后几行。
[晚晚,妈妈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找到你,也没能看着你长大。
不知道你现在跟着爸爸过得好不好,饭前还会不会偷吃零食?
妈妈这里还留着很多你小时候的照片,现在你应该已经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
如果还能见到你就好了。]
不论看多少次,钟晚眼眶都是忍不住发酸。
她都快忘记卢文茵长什么样子了,小时候也只能反反复复去录像店里,偷偷看她演过的电影。
荧幕里,她的形象却越来越陌生,童年也只剩下一些碎片般的记忆。
钟晚从手包中取出纸巾,转了个身,弯下腰,对着身后黑漆漆的车窗,擦掉眼眶中将落未落的泪珠,顺便又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唇角,把车窗当镜子来调整表情。
不想,她刚放下手,把纸巾团好,那车窗突然嗡嗡地降了下去。
钟晚就在车子的右边,冷不丁对上驾驶位上一张陌生的面孔。
她尴尬地道了声歉。
目光还没收回,隐约又看见车子后排另一张熟悉的脸。
眼眸冷幽幽的,万年都化不开的寒冰一般,靠在座椅上看着她。还是那身禁欲的全黑西装,从衬衫到领带都是黑色,冷感十足。
只听说过冤家路窄,不知她和梁序之是不是那夜在教堂受到什么诅咒,他们之间的路竟也这么窄。
不过这栋酒店本就是他的产业,在他的地盘遇见他,倒也没什么太过稀奇的。
钟晚吸吸鼻子,眼眶却还有些红,朝他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梁先生。”
“嗯。”隔着车窗,梁序之微启唇,音质偏凉,“不回去?”
也许从那时起,他们的关系就有预兆,钟晚和他遇见的几次,中间都是隔着层什么的,而且,都是在夜晚,都是在她狼狈的时候。
钟晚指了指手机,虽还没想好,但也没打算详细解释,只答说:“在等人,可能一会儿就转场了。”
“等谁。”
梁序之垂眼,又看见她手机壳里那些干花,层层叠叠,了无生趣。
除了那朵她新从他窗外摘得的凤凰花,火光一般的红色,格外显眼。
钟晚:“卢总,卢闻达。”
听到这个名字,梁序之视线也她身上移开,慢条斯理挽起碍事的西装袖角,带几分戏谑的语气,“胆子倒挺大。”
钟晚不解道:“卢总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也不知梁序之今晚是哪来的耐心会在这里同她讲话,而且他应该连她是谁都不知道。但既然他都先开口,她也就顺着话头问下去。
梁序之瞥她一眼,轻描淡写的:“他们的局,玩得可都不怎么干净。”
他没理由也没必要骗她。
钟晚心里本来就发憷,听到这句,当即就打消了答应卢闻达同去的念头。
外人看起来,她很听话乖巧一般,点了点头,“这样啊…那我还是不去了。”
话音落下不久,梁序之也似觉有趣,姿态清贵地靠在后座椅背上,但声线懒了些,漫不经心道:“你想从他那里得到的,只要你敢,或许,从我这里一样可以。”
语气很平静,就像是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又像是在逗她,她如何回答,仿佛也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钟晚愣了一下,同他对视:“梁先生知道我想得到什么?”
她不知梁序之是真的手眼通天,知晓她今晚来就会的目的,还是误以为她跟今晚大部分没家世背景的年轻女孩一样,图名或是图利。
夜风习习,带着黏腻的潮气扑过来。
天上一轮上弦月孤零零吊着,漆黑的夜空中,看不见一颗星辰。
梁序之并没有再回答她的问题,收回目光,对前排司机微扬了下巴。
应是要走的意思。
黑色的宾利车发动,钟晚正准备侧边退一步离开时,前排的司机朝她递出一张卡片,很懂规矩的,没有多言任何。
钟晚还未回过神,车窗就升了上去,车子也徐徐从她身边开过去,在夜色中留下灰沉的一道烟影,转眼就没了踪迹。
钟晚低头,看到手上那张卡片。
制作很精致,设计却简约,像是梁序之私人的名片,全黑色的,烫着金边。
上面只印了他的名字和电话。
钟晚收了那张名片,但并没有动去联系梁序之的念头。
他这样的人,不可能是慈善家。退一步说,就算他真的有仁心,救助对象也不可能是像她这种衣着光鲜、不愁吃穿的。
要找梁序之帮忙,她也必然要拿出什么可交换的条件。
他什么都不缺,她能付出的,似乎又只有她这个人。
这个夜晚过去,钟晚的生活又恢复正轨。
电视台的比赛已经结束,但台里还通知了后续的一些工作,诸如采访、广告片拍摄,再或者就是应酬。
隔日拍摄完广告片,其他几个选手又在化妆间里你一言我一语谈论起梁序之。
跟上次不同,也许是跟他有过几面交集的缘故,钟晚虽没参与八卦,但也对她们的议论内容多了些关注。
“昨晚你们看见梁先生了吧?原来他长得那么好看,我刚看到他进来的时候都惊呆了。上帝造人的时候可真是不公平啊,出生在这种豪门,偏偏还有副好皮囊。”
“是啊。不过,也不算完全不公平,你没看到他坐轮椅吗,走不了路。”
“嘘…我听说他最忌讳别人提这个。”
“有什么,他现在又不在这,咱们几个也没人能把这些话传到他耳朵里吧?不过,残疾又怎么样,人家身家上千亿,除了腿,什么都不差。唉,昨晚我好几次都想去他旁边刷个脸,但最后也没敢。”
“还是别去了。我听说他从来没有过情人或者女伴,说不定…残的还不止两条腿。”
“……”
再之后她们的议论,钟晚就有点听不下去了。
都是些港媒曾经报道过的乱七八糟的消息,比如哪位富商不举但玩得更花更变态,以及具体是如何变态的。
钟晚直觉梁序之并不会是有这些变态爱好的人。
但也许,只是因为昨晚他随口一言的提醒,再或者,是因为乌继山教堂那晚,他坐在祷告台孤寂的背影。
待比赛告一段落,钟晚在影视行业的路也并没有因为拿了冠军就比从前更好走。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在网上检索她名字时多了几条新闻和title,还有平时出门时偶尔有人会叫出她的名字,提出跟她合影。
其实,那晚在酒会,还有赛后的几场应酬中,钟晚也收到了几家影视公司的签约邀请。
但像她这样没任何背景和靠山的年轻艺人,公司提出的签约年限基本都长达十年。
一方面,为她投入资源到变现需要较长时间,另一方面,也能更好控制艺人。
钟晚打心底排斥如此长期的“卖身契”。
她人生的前十八年几乎都身不由己,不想再把未来十余年的生活和命运交到其他人手中。
就这样继续以自由人的身份四处奔走试戏,顺带寻找机会打听卢文茵的事,一段时间后,她接到了一个港岛著名导演的动作电影,但只是其中很小的配角。
月末,钟晚进了《罪恶街区》剧组。她演上世纪港岛臭名昭著的黑老大的情人,一共四场戏,最后死于两个帮派的火拼中。
虽然她戏份不多,但导演和几位主角的知名度都够高,出品方投资也到位,班底也是这位导演惯用的。
拍摄期间,基本所有工作人员的注意力都在主角和导演身上,对他们这些新人呼来喝去,一旦出了什么岔子,骂人的话更是不堪入耳。
这个季节港岛天太热,拍摄的场地又在室外。
钟晚坐在日头下等戏时,脸上盖着一层厚重的妆容,热得几乎整个人都要蒸发,化作一团烟雾飘到天上去。
她这场是和女二号徐拂菁的对手戏,女二饰演黑老大的原配妻子,大致剧情就是原配和情人私下扯头花,中途透露一些帮派秘闻。
好不容易轮到钟晚,开始演之后,女二似乎不在状态,再或者就是故意找茬,打架的戏ng了无数回,导演每次喊完卡,还只冲着钟晚一个人发火。
好不容易有一条过了,钟晚两只膝盖都磕成青紫色,一瘸一拐去边上喝水休息。
剧组里论资排辈,等级分明,她也不是完全的新人,当然明白这些。
在她旁边坐着的是正在等戏的女武替王秋,看着年纪要大些,给她递了张擦汗用的纸巾,好心道:“这行不好做啊,徐拂菁是谢总的人,这部戏谢总有投资,导演憋着火也不会说她什么,别往心里去。”
钟晚接过纸巾道谢,弯弯唇,不甚在意地说:“我明白的,不要紧。”
王秋的下一场戏也要等很久,又低声继续跟她多讲几句,“昨天回酒店的时候听她们说,谢总看了你比赛的片段,当着徐拂菁的面夸你好看,还让她穿跟你一样款式的衣服。她应该是因为这个记恨上你了。”
“……”
王秋转头看她一会儿,问:“你这么年轻,又是老天爷赏饭吃,怎么,也没找个男友?”
她的用词很委婉。
钟晚顿了下,只说:“也没遇到合适的。”
王秋笑:“对你来说,合适的多了去了,你这张脸,就是想找梁家的人也不难。在这行混,不论男女,身后没个靠山可不行,走不远的。”
她朝着拿过影帝的男主角那边示意了眼,更低声地跟她说,他刚出道的时候跟过哪个富婆,后来又被哪个男导演看上,才拿到那部成名作的资源。
钟晚安静一会儿,想到母亲有几封信里的内容,声音轻轻的,像是在问自己:“是真的走不远吗。”
王秋在这行待得久了,应该是听说过不少事。
抱着侥幸的想法,钟晚话锋一转,顺势提:“以前有个挺火的电影演员,叫卢文茵,好像也没听说她背后有什么人。”
王秋一副“你太天真了”的表情看着她,说:“没听说不代表没有,她火的时候我刚入行,当时圈里都在传,她跟纪家的大儿子走挺近,后来她拍完《茶园》没多久就自杀,还有人在传她根本不是因为抑郁症,就是得罪人被害死的。”
钟晚深呼吸才控制住情绪,指尖扣着椅子,尽量平静道:“那,会是这样的吗?”
王秋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再后来也没多少人关注这事。”
她叹一声气:“所以,就算要找靠山,也得找个厉害点的,厉害到让其他人不敢动你,不然…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钟晚拍戏这些天,又找不同的人旁敲侧击聊起卢家,但并没有获取更多的信息。
其实,无论她再怎么打听,听到的也左不过是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没什么实际价值。
待杀青后,她又去试了另一部,但负责选角的副导话里话外暗示她跟他过夜换角色,钟晚只觉得这圈子真是烂到透了。
暂时没接到新工作,钟晚在家写了几个脚本,自己拍摄几条港岛生活vlog发给吴邈。
前阵子她选美比赛夺冠,虽然内地对这个比赛关注度不高,但她们的账号也因此获得了一波流量,顺带还接到了几个国产彩妆品牌的广告。
推广费用加起来,甚至比她刚杀青那部戏的片酬还高一点。
也难怪现在电影学院毕业的很多人都转行去做直播或者自媒体。
有卢文茵和当年学校话剧团指导老师的缘故,钟晚对这表演这行还有些情怀。
而且,如果她就这样另谋他路,那岂不是更没有途径去查有关卢文茵的事。
又是漆黑的夜晚,窗外阴云密布。
钟晚站在窗台边上修剪几株绿植,似是有阵风吹开了云层,可今晚恰是新月,那点月光也黯淡极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冷不丁的,她手机又响起,魏司莹打来的电话,语气小心翼翼的。
“晚晚,你还没睡吧?”
魏司莹算是钟晚异父异母的姐姐,卢文茵离开后,她的便宜爹就带着她去另一座城市,娶了魏司莹的母亲。
她们两姐妹小时候关系很差,长大懂事后有所缓和,尚算融洽,但也很难再到亲密无间的程度。
钟晚“嗯”了声,“还有一会儿才睡。你最近还好吗?魏阿姨怎么样?”
魏司莹声音有点哑,克制着什么情绪:“我妈她…最近情况不太好。晚晚,如果不是真没办法了,我肯定不会来麻烦你。”
说着,已经是压抑的哭腔。
钟晚惊了下,问:“魏阿姨怎么了?”
魏司莹哽咽道:“我妈她去年年底查出了乳腺癌,手术之后恢复得不好,化疗好几次了。之前家里的钱几乎都被钟叔叔拿走了,现在我这边能借的朋友都借过一遍…主治医师跟我说,后续治疗费用也不会低,让我有心理准备,但我实在…”
钟晚站起身,皱着眉焦急道:“怎么去年没跟我说?”
魏司莹:“她不让,其实…我也不好意思。我问朋友借钱也是瞒着她的,你也知道她这个人,我妈如果知道,肯定就不会治了。”
钟晚问:“之后大概还需要多少?”
魏司莹报出一个数字。
钟晚阖上眼,倒吸一口凉气。
片刻后,平静地说:“我来想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