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际寒暄间,对梁穆远的态度都说不上多热络,都是很浮于表面的祝福和客套。
现今万泰和梁家都由梁序之掌权,梁穆远在港岛已然是昨日黄花。
加上当地豪门圈里早有传言,梁序之手段了得,薄情又冷性,跟家里关系并不好。他掌权后,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撤换老爷子和父亲早年在集团高层中的亲信,重新洗牌。
晚餐安排在二楼的圆桌,开始前五分钟,梁序之的车子才停到一楼门口。
今天算是家宴,门口却依然有保镖守着,数量比平时还更多。
几乎餐桌上所有人都开始看时间,林叔推着梁序之进去。
梁穆远近几年身体一直不好,声音也很苍老无力,“序之来了,来,你坐我身边。”
梁序之态度恭敬,可作为梁家这一代的主心骨,这踩点来的做法却和态度截然相反,徐徐说:“抱歉,爷爷,我来晚了。集团有几件紧急的事,脱不开身,还好赶上了。”
梁穆远笑:“不要紧,集团的事也是大事。”
几句话后,梁穆远环视一周,问:“阿丰和阿毅怎么没过来?他们还在国外?”
梁穆远周围照顾的人也都是梁序之安排的,不会让他接到这两人的电话或信息。
梁序之转着小指上的尾戒,缓慢道:“是。集团设在东南亚的几家公司离不开他们,现在初建阶段,他们手底下也没能用的人。”
一顿晚餐,桌上的人各怀心思。
梁穆远身体的原因,没两个小时就散了席。
寿宴结束后,梁序之在二楼贵宾室,点了支烟。
刚燃起来,门口就传来响动,他听到他父亲梁承安的声音。
“让我进去,我有话问他。”
保镖应该是在阻拦,又僵持几分钟,梁序之示意林叔,放人进来。
梁承安怒气冲冲地进来,站在他面前。
立刻有黑衣保镖拦在二人中间。
“我现在是管不了你了!”梁承安质问道:“阿丰和阿易找过我好多次,你为什么不让他们回国,东南亚的生意有什么好做,那几家公司年年亏钱,早应该关门止损了。”
梁序之气定神闲的,笑了下说:“管理不好,只能证明他们能力不够,所以盈亏也由他们自负。”
“我不让他们回来,也是为爷爷身体考虑,今天如果他们在场,这顿寿宴还能顺利进行吗。”
梁承安指着他:“你少在这跟我说场面话!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你亲弟弟,你现在什么都有了,为什么非跟他们过不去?”
梁序之由那支烟在指尖燃着,平静地说:“可他们似乎,也从没当我是哥哥。从我刚被您带回梁家,直到去英国,那些年,他们都对我做过什么,我不信您不知道。”
梁承安视线划过他的轮椅,被噎了一下,声音也小了,“…那是他们年纪小不懂事,又被你爷爷和玲姨宠坏了。序之,你跟他们不一样。”
梁序之冷笑一声,索性把那支烟熄了。
“是不一样。”
今晚听了太多不入耳的话,梁承安离开后,梁序之头有些痛,让林叔取来手杖,缓慢站起身,走去窗边。
漆黑的夜空中挂着一弯残月,月光幽暗,窗外的枫树也一直在落叶子,到处都是了无生趣的样子。
只有桌边的盆栽还枝繁叶茂的,不知是什么品种,侧边开了几朵浅蓝色的小花。
梁序之无端想起了某个喜欢摘花往手机壳里装的人。
须臾,林叔送走梁承安,敲门进来,询问接下来的行程。
梁序之没回头,声线微凉,“问钟晚在哪。”
“钟小姐,我是…”
林叔拨通电话,梁序之倏地转身,接过他的电话,“在哪。”
电话那边沉默了下,随后是细甜的声音:“梁先生?”
“我在酒店。”钟晚解释说:“本来朱粉壁画是今天开机,导演又找大师算了一次,说明天是百年难遇的黄道吉日,就排除万难改到明天开机了。我也没其他事,今天就酒店躺着养精蓄锐。”
窗外又一阵风吹过,云层遮住了那弯残月,夜空彻底成了一块黑幕。
梁序之没多作解释,告诉她一个房间号和密码。
钟晚:“这是什么?”
梁序之平淡地说:“上楼等我。”
接电话前,钟晚正倚在沙发上刷几部高分的谍战片找感觉。
听到梁序之最后那句话,她手指微僵了下,深吸一口气,放下手机回起居室,把睡衣换掉。
他给的房间号开头是116,在这栋酒店的最顶层,由私人电梯直达。
不知梁序之多久会回来,钟晚也不敢多磨蹭耽搁,对着镜子简单整理了头发,没化妆,直接下楼去乘电梯。
上楼后,电梯外连房间位置的标识都没有,但一眼就能看出,左手边的紧闭的玻璃门外是一大片天台,只有右边有房间,一扇双开的门被换成了指纹和密码锁。
钟晚输密码进屋,抬手开了玄关的灯,第一感觉面积大到不像是酒店房间,第二感觉就是空旷冷清。
空调温度很低,冷冰冰灰色调的装修,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家具摆件,没有铺地毯,整面的大理石地板一尘不染,反着刺目的光。
这房型若是对外预定,一晚房价怕是二十万都打不住。
但同样的,没有一点人气儿。
未经允许,钟晚没有再往其他房间走,就在沙发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给梁序之发条信息,汇报自己已经到了。
再次抬起头,她才忽然意识到这房间里少了什么。
钟晚大学参加志愿活动时参观过为行动不便者准备的无障碍酒店房间,墙边会有很多扶手栏杆,一应家具和门锁也都要更矮一下,家具之间会留足空间,方便轮椅通过。
可是梁序之居住的这间,没有以上任何特征。
甚至沙发三面都几乎紧挨着茶几,轮椅完全过不来。
钟晚还没细思,手机突然响起,魏阿姨打来的电话。
她立刻接起来,去到窗边。
“魏阿姨,是出什么事了吗?”
魏阿姨听起来精神不错,“没有没有,都好着呢。就是听司莹说,你最近接了个电影的女一号,跟靳峰鸣搭戏,打个电话来祝贺你。”
“我们晚晚这么优秀,演电影主角肯定是迟早的。”
钟晚当然不会告诉她这角色是怎么拿到的,笑了下说:“就是运气好而已,跟大学那次一样,恰好被导演选中了。”
她转了个话题问:“您最近恢复得怎么样,还难受吗?”
魏阿姨告诉她,最近状态要好很多,开始吃靶向药了。
聊了会儿治疗情况,魏阿姨又问起:“你妈妈的事,有消息了吗?”
钟晚轻叹了声气,“还没有…那些事,挺难打听的。过去很多年了,当年跟她有来往的人,我也都不认识。”
而且,似乎牵扯良多,就算认识,他们也不会轻易告诉她。
魏阿姨安慰说:“别急,有些事还是要看缘分的。你先专心拍电影,别想那么多。欲速则不达,既然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也别急这一时半刻的。”
“嗯。”钟晚看着天边逐渐聚拢的乌云,轻声说:“我也这么想。慢慢来吧。”
又扯了些别的家常,有医生进来查房。
钟晚跟魏阿姨道别后,正准备挂电话,听到对面魏司莹的声音,让她等等。
电话里一阵脚步声后,魏司莹声音带着回响,似乎到了什么狭长的走廊或是消防通道:“你最近那个主角,是怎么回事啊…我看到网上有人在说你。”
钟晚默了一下,“你想听到什么解释。”
“我不是在要你解释…”魏司莹立刻说:“我也没有特意去搜。就,我同事是孟欣欣的粉丝,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提起孟欣欣角色被抢的事,还提了你的名字,我去微博一看才知道,还真的是这个钟晚…”
钟晚不想骗她,但也不会告诉她实情,揉了揉眉心,“总之,现在结果是好的。你照顾好魏阿姨。网上那些话,你没跟她说吧?”
魏司莹连忙道:“当然没有,只是中午她问起你,我就告诉她你要演女一号了,而且是跟靳峰鸣搭戏。她年轻的时候就挺喜欢靳峰鸣的电影的。”
“其实,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就行…我一直听别人说,娱乐圈水很深,你自己小心点。”
“我有分寸,放心。”
钟晚刚应了一声,听到玄关那边传来响动。
她转了下头,马上道:“我有电话进来,先不跟你说了。有什么事再给我发消息。”
几乎话音刚落,门就开了。
钟晚快步迎过去,作出有些惊喜的表情,“您回来了。”
林叔没跟着,只有梁序之一个人。
他依然是一身阴沉的黑色,坐在轮椅上,西装外套挂在肘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周身散发出冷冽的气息。
不论看见多少次,钟晚还是惊艳于他过分出众的皮相。
她之前短暂复盘时就想过,她当时真的会去找梁序之,他的外表也占一部分原因。
钟晚想推他进屋,这时梁序之出声道:“把灯关了。”
“全关,还是留几盏?”钟晚动作凝滞一瞬,才这么问。
天已经黑了,在酒店房间里,关了所有灯,能做的事就剩一件。
虽然她上楼前,就已经做好了发生些什么的准备,即使今晚并不是个妥善的时机。
梁序之简短道:“只关顶灯,留侧面两盏。我不喜欢屋里太亮。”
钟晚不知道哪个开关控制哪盏灯,站在门边捣鼓了好一会儿,会客厅不同的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许久才调好。
梁序之没说她什么,跟她一同进屋。
钟晚想了下,看向他:“方便我进厨房吗,我去泡点茶,或者拿瓶水。”
窗外忽然划过一道闪电,很快又接上了雷鸣声,雨水哗地落下。
钟晚下意识往外看了眼,笑说:“还是烧点热水吧,去去寒。”
梁序之只“嗯”了一声。
钟晚去到厨房,发现水池中放着个玻璃杯。
水池的高度也明显是正常的,厨房中同样没有扶手之类的设施。
又想到上次坐在他腿上的触感,她大概确定了一件事。
钟晚在橱柜中翻了翻,拿出一盒包装精致的茶叶,又研究明白烧水的机器,不多时,端着两杯热茶出去。
轮椅已经空了,梁序之身侧有根手杖,纯黑的,扶手处是银色的雕刻,像是电影里英国绅士会用的东西。
他拄着手杖缓慢走到沙发边上,在靠中央的位置坐下。
钟晚没盯着他多看,只是注意到,他走路时左腿微有些不自然,步伐似乎有刻意放慢,但其实与常人差别并不大。
基本就是寻常扭伤脚的程度。
而且,梁序之身形高大挺拔,比她至少高了一个头,此时穿着黑色衬衫和西裤,更显得身高腿长。
钟晚若无其事走过去,把两杯热气腾腾的红茶放在茶几上,坐在男人身边不远的位置。
梁序之随意把手杖扔到侧面的沙发上,须臾,转过头,看着她,语气中带着几分凉意:“没什么想问的?”
外面雨不小,被风挟着,划过客厅落地窗的玻璃,留下道道水痕。
钟晚选择标准答案,“您说过,让我不要有不该有的好奇心。”
梁序之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是不敢有,还是本身就没有。”
送命题。
在他面前,这本身是禁忌话题,他现在主动问起,钟晚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您要听实话吗?”
梁序之没说话,目光仍停在她脸上,压迫感十足,无声等她的下文。
钟晚抿了下唇,轻声:“大概有猜到。所以不好奇。”
至于平时为什么坐轮椅,她想到初中时发生在她身上的一件小事。
钟晚那时跟魏司莹很不对付,两人还升了同一所初中的同班。
她从小就长得漂亮,十二三岁的男生更是情窦初开,都争先恐后对她献殷勤,其中包括魏司莹暗恋的学长。
魏司莹很不爽,偷偷往她早餐的那份果蔬汁里加了她会过敏的木瓜汁。
钟晚上早读时,满脸就起了红疹子。
虽然班里同学都知道她是过敏,但她还是跑去小超市买了口罩戴上,彻底把脸遮住。
钟晚把这件事讲给他听,而后说:“但您的情况肯定没那么简单,不过,我也真的不好奇原因。”
人活在世界上,谁都有不愿提及的过往,也有各种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原因,或许是骄傲、伤痕、脆弱、坚韧…
她大概能明白。因为她本身也是矛盾的结合体。
梁序之抬手,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你姐姐,后来?”
“木瓜汁那件事吗。”钟晚明显感觉此刻气氛没刚才那样压抑,笑了下说:“破案了,然后她被我欺负回来了。我模仿学长的笔记给她写小纸条,约她去操场看日出,她凌晨四点就起床出门,白等了一整天。”
钟晚说完,自己先不好意思了,摸了下鼻子:“其实当时觉得自己干得挺漂亮,现在想想,就是两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在闹着玩。”
梁序之笑了,拂过她头顶的发丝,没再问别的。
钟晚今天穿着素白色的连衣裙,黑发披垂在肩侧,和朱粉壁画中浓妆艳抹的旗袍造型完全不同,双眼皮是薄薄的开扇形,一种没有攻击力的美,但清纯中又透着灵动。
耳朵微微泛红,因为房间冷气太足,抱着双臂在沙发上坐成一团。
窗外又是一阵轰鸣的雷声,梁序之没理会,取了手杖站起身,说去洗澡。
没多久,客厅中只剩下钟晚自己。
她去门口,把空调往上调了几度。一时半会,手脚还是冷得冰凉。
明天电影就要开机,她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感冒。
钟晚犹豫要不要下楼取外套,一转身,看到柜子上一件黑色的西装。
她拿过来披上,坐回沙发。
梁序之没多久就从浴室出来。
头发没完全吹干,微湿着垂在额前,他穿了身深灰色的绸制睡衣,最上边两颗扣子没系,锁骨清晰利落,苍白的皮/肤上有几滴水痕。
钟晚乍然看到他不坐轮椅的样子,一时间还有点不习惯。
但又像是跟他共享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不知对她而言,算好事还是坏事。
梁序之从她身边经过,她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冷杉香,大概是沐浴液的味道,跟他惯有的檀木香调不同,给她一种更加温和的错觉。
他去酒柜中取了瓶金酒,回来时,倒在加了冰块的玻璃杯中。
钟晚看向桌面,发现刚才给他泡的那杯红茶他分毫未动。
奇怪的是,梁序之很寡言,举止也斯文沉静。但钟晚却觉得,他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清茶,而是更像无色的烈酒。
平静中透着强势与狠厉。
梁序之喝了半杯,视线划过她身上那件黑色西装,“觉得冷?”
钟晚点点头,又摇头,“现在好点了。刚才空调太冷,我怕感冒。”
说着,手机响起几声消息提醒。
她拿起来看。
阿白发来的,再次叮嘱她明早开机仪式的流程和时间。
钟晚放下时,梁序之又看到她手机壳里那些干花标本,似乎比上次多了几种颜色。
他捏着那杯酒,下巴轻点点她的手,“这是在做什么。”
钟晚没明白他的意思,以为是问刚才的消息,告诉他信息内容。
梁序之:“我是说,你手机壳里的东西。”
钟晚把手机翻过面,笑了下:“哦,diy的啊,我可能喜欢收集东西。看到好看的花,就摘下来装进去,寓意应该不错——留住美好事物。”
梁序之轻哂:“你摘下来,花都死了,这样也算是美好?”
钟晚眉梢扬了下,“可就算我不摘,它们也总会死的。改天我也给您做一个吧。”
梁序之无言看着她,显然对这种小女生的玩意没任何兴趣。
左右也是无事,他们之间能聊的话题又不多,钟晚正欲拆下手机壳细致展示,她手一抖,手机壳掉下来,装的满满当当的干花也散了一地。
钟晚呆滞片刻,摇摇头,惋惜道:“算了,可能这就是它们的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也可以重新收集了。”
她一边起身,一边问:“垃圾桶在哪,我收拾一下。”
还没完全站直,被梁序之一把拉下来。
钟晚猝不及防跌进他怀里,周身被冷杉的香味包裹。
梁序之呼吸间有清淡的酒气,酒味很独特,刺激的辛辣中隐约有柑橘果香。
他嗓音有些沉,依旧没什么温度,“不用管。明天会有人处理。”
那声音就在她头顶,气息落在她几根发丝上,微有些痒。
钟晚正欲调整坐姿,梁序之俯身搁了酒杯,手掌按在她后脑,强硬地往他那边带,而后稍低下头。
跟以往不同,这次他来真的。
钟晚甚至忘记呼吸,脑中也一片空白,尝到了他唇齿间的酒气,似乎被染上微醺的醉意。
他的吻极具掠夺性,没有任何循序渐进的节奏,像是要抢走她肺里全部的氧气,让她下沉、让她窒息。
手掌用力按在她脑后,让她完全动弹不得,是他一贯的风格,掌控欲十足。
渐入佳境,钟晚下意识不想被完全抢去主动权,生涩地回应,掌心贴在他手臂上,感受到坚硬的肌肉线条,和质地冰凉的睡衣面料。
明明做着亲密的事,却好像没有任何柔情和温度。
不知多久,梁序之短暂退开,“开机仪式在什么时间。”
钟晚呼吸还不太稳,想要再分开些,被他按住后背。
她只好就着这个距离和姿势,小声答:“早上六点。应该四五点就要准备收拾出门。”
梁序之被扫兴一般,微眯了下眼。
“大师算的吉时…港岛的人好像都很信这些…”钟晚解释完,又补充,“早上开机后,下午晚上都排了戏。”
窗外雨势渐大,夜色沉得如墨一般,雨声带着风声,透着苦涩与寒凉,有点像数月前,她最初在乌继山教堂见到他那晚。
梁序之笑了下,松了力道放她下来,语速缓慢,声线带着些许凉意,“下次,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第11章 Chapter 11
钟晚回自己房间时,一颗心还像是浮在水面上,就像游泳的初学者,学会怎么不让自己沉下水,却还不会前进。
她去洗手间时,看到自己没化妆却仍然比平时红艳一些的唇色,提醒她刚才都发生过什么。
老实说,她生理上并不排斥梁序之的接触。
也许是因为他那副好皮囊,也许是他身上蛊人的木质香。
但钟晚又好像不喜欢自己这样,说不上什么原因。
她宁愿自己是排斥的,抗拒的,虚伪的。
明早要开机,梁序之难得通情达理地早早放她走,可她躺在床上,自己却失眠了一段时间。
其实钟晚睡眠质量一直不错,小时候被锻炼出来的。
那时她的便宜爹钟重临和魏阿姨还没离婚,经常晚上钟重临赌输了回来,又喝多了酒,客厅总是传来各种刺耳的骂声和摔东西的声音。要么就是他带外面的狐朋狗友回来,在家里继续喝下半场。
但她和魏司莹第二天还要天不亮就去上早读,总不能夜夜都睁着眼到天明。
久而久之,外面无论多大动静,她们也总能睡得着。
生活的苦难似乎也敌不过生活本身。
下了大半夜暴雨,隔天早上是个艳阳天。
钟晚按时起床,灌了加双份意式浓缩的冰咖啡,精神奕奕地去到现场。
经纪人阿白和助理安妍也都在。
导演请来的大师全程都在指挥,连演员带剧组全部工作人员,烧着香东西南北拜了不知多少回,钟晚感觉快被毒日头晒化时,仪式总算是大功告成。
下午第二场戏,有个出镜两分钟,一句台词的龙套女角色,演歌舞厅里另一名刚被招进来的歌女。
虽然只有一个镜头,又是新人,排场却不小。
剧本中标的名字是歌女丙,饰演者纪温迪。
副导演亲自出去接,改色珊瑚粉的保时捷911直接停在用作拍摄场地的剧院门口。
钟晚见到人,才发现这个纪温迪原来就是当时跟她一起参加选美比赛的那个Wendy。
几乎全台里都知道她家境很好,最后名次也是内定的亚军,颁奖礼之后,酒会和采访都没参与过,妥妥的是来体验生活。
看来大小姐今天又来体验电影演员的生活了。
两人明明认识,纪温迪进来后,墨镜也没摘,仰着脑袋和钟晚擦身而过,还撞了她肩膀一下,看架势和表情都像是在示威…
钟晚自觉跟她也没什么过节,也当没看见,坐在椅子上继续看剧本。
直到那个镜头结束,导演跟其他演员说话时,纪温迪慢悠悠走到她椅子附近,端着饮料,扬了下下巴,“好巧啊。”
钟晚看她一眼,随意客套,“嗯,好久不见。”
纪温迪在她旁边坐下,瞄了眼她的剧本,明显高人一等的姿态,“能拿到这个本子,费了不少功夫吧。”
特意把重音落在‘功夫’两个字上。
“……”
凭她是谁,钟晚也懒得惯毛病,笑了下说:“是啊,功夫不负有心人嘛。”
“你杀青了吧?一会儿我还有下一场戏,不送你了。”
纪温迪一看就是温室里娇生惯养长大的,没经历过什么挫折,连别人不把她放在眼里都接受不了。
被她这态度气得脸色一青,纪温迪站起身冷哼了声,“靠着梁先生八百年拿上个女主本子有什么可得意,你这种演员我见多了。现在被捧得多高,以后有你摔惨的时候。”
说完,耀武扬威带着保姆出去了。
钟晚也完全没被影响情绪,继续坐那儿熟悉剧本台词。
等下午的戏都拍完,晚饭时间,周围没其他人时,安妍凑过来,小小声说:“晚姐,你别理那个Wendy,这种人就这样,凭自己家世好就瞧不起别人。其实也就是占了会投胎的便宜,谁还不想家里有钱、不用自己奋斗。”
钟晚早发现安妍其实很细心,认识的这些天,很多事她自己都没放在心上,但她都一一记着。
钟晚拍拍胸口,很豪迈道:“害,谁有空理她呢。”
当时一起比赛,选手们都听了她不少阴阳怪气的话,早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
而且,“我心大着呢。”
她正穿着一身做工精致的墨绿色旗袍,烫过的卷发一丝不苟盘在额后,别着两枚珍珠发饰,是下一场登台演出戏的造型。
这么复古优雅的民国风造型,配上这个拍胸脯保证的动作,有些违和,但又说不出的可爱。
安妍笑起来,轻声:“天哪,晚姐你真的好撩,不然我兼职去干你粉丝后援会的会长吧,虽然我不懂营运,但我可以学——”
钟晚也笑,“打住吧,不用问都知道阿白不会同意。”
过了会儿,安妍话多的毛病又犯了,收了餐盒后,工作人员没过来催,她又碎碎念说起刚才的纪温迪。
“那个Wendy家里其实也就那样…对了,她还算是梁家的人呢,晚姐你知道的吧?”
钟晚:“…我不知道。”
虽然剧组里的人基本都知道她跟梁序之的关系,但她对他这个人,以及对梁家,几乎都一无所知。
安妍“啊”了声,小声道:“好吧,可能隔得远,所以不知道。她妈妈应该是梁先生的堂姑妈,爸爸姓纪,早年还行吧,现在也就帮梁家管理很小一部分产业。说回来,还不也是靠着梁先生的。”
钟晚脑中一根弦“噔”地响了下,问:“你知道Wendy她妈妈叫什么吗?”
安妍挠了挠头,苦思冥想半天:“好像是什么彩…还是什么虹的,我记不太清了。”
钟晚深吸一口气。
和纪家有关系,名字里又带虹的,应该只有梁虹姗和纪为南,当年跟她母亲有过关系的两个人。
纪温迪也姓纪,她怎么早没想到可能有这一层。
不过,钟晚看向安妍,还是好奇:“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安妍:“都是些豪门八卦…我上一个老板每天都研究这些,港岛这些有钱人家的八卦都清楚得很,也很喜欢跟我们分析…”
工作人员过来叫了,钟晚没再说什么,起身过去。
等晚上下戏,她点开instagram,搜之前纪温迪在资料里留下的id。
基本都是旅游和购物分享的照片。
钟晚往下划,发现她下个月会办生日宴,届时梁虹姗和纪为南应该都会在场。
钟晚靠在车子座椅上,看向窗外沉思,眉头不自觉蹙起来。
大概,还是要想办法用梁序之的关系。
这天晚上,梁序之在乌继山的疗养院。
病房里住着一个面容很憔悴的女人,五十多岁的模样,已经满头白发。
庄敏怡精神状态一直不稳定,偶尔清醒,但大部分时间都意识不清。
今天是她的生日,林叔照例准备了蛋糕和鲜花,陪同梁序之过去看望。
庄敏怡看了眼桌上的蛋糕,穿着病号服从床上起来,想往门外去,口中念叨着要去找丈夫,等他一起吃蛋糕吹蜡烛。
“当年他答应过我的,每年生日都会陪我一起过,我许的任何愿望他都会尽力帮我实现。”
庄敏怡笑了,神秘兮兮地对着两人说:“我还许过愿望,想去月亮上看看。他当时还真的去打听了美国的月球观光票。”
有护工在门口将她揽住,她表情一变,立刻又咆哮起来,质问她们为什么不让她出去。
声音尖锐嘶哑,回荡在狭长的走廊,在夜晚十分阴森恐怖。
梁序之像是见惯了一样,没多余的情绪,坐在一旁只静静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