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是最守不住秘密的。
侍从匆匆离去,裴羁默默看着,最后一丝天?光里听见牛车吱呀吱呀的车轮声?,周青牛回来了。
“郎君,”那侍从也?回来了,“给了两块糖,他们说?家里没有外人来过,说?阿周出门?烧香了,这几天?不回来。”
小孩子守不住秘密,这话听起来像是真的。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周青牛进了门?,一家人围坐着吃饭,看起来,的确没有什么?可疑。
侍从们窥探着他的神色,等待他下一步指令,裴羁沉默着。阿周恰巧这时候出门?。周青牛赶车出去一天?未归,回来时车上是空的,不曾带任何东西?,农家人赶车出去,不是买就是卖,不会两手空空回来。不合情理的地方有一两处,很可能就是变动的表征。
吩咐吴藏:“继续留守观察。”
在黑暗中向着来路慢慢行去,他得?想想,再好好想想,她到底在不在这里。
院里,周家小孙子大车咬了一口饴糖,嘿嘿笑着:“阿翁,刚刚跟我打听姑祖那人给的,可甜。”
“好孩子,”周佛保摸摸他的头,“以后不管谁问,都是这么?说?。”
太平镇。
第二天?苏樱醒来时,太阳已经很高了,外间飘来饭菜的香味,四下安安静静的,并没有阿周的身?影。
心里突然就有点慌,连忙穿了衣服起来,叫了声?:“周姨?”
没有人回答,外间小桌上摆着饭菜,又拿碗扣着,大门?紧紧关着,门?缝里透进来一丝光,越发?显得?屋里黑沉沉的,苏樱猛地拉开?门?。
院里也?没人,丝瓜豆角安静地沐着阳光,有麻雀刚要?落下,看见她吓了一跳,嗖一下又飞走了。
“周姨?”苏樱唤着,四下里来回走动,厨房没人,柴房也?没有,拉了拉院门?,从外面反锁了,阿周去了哪里?
突然间恐慌到了极点,便是一路逃过来时也?不曾这么?恐慌过,用力拽着门?,门?上的大锁纹丝不动,便又去扳门?槛,扳不动,急得?去抠去摇,听见急急的脚步声?,跟着阿周的脸出现在门?缝里:“小娘子,出了什么?事??”
“开?门?,周姨,快开?门?,”苏樱急急叫着,“快开?门?!”
阿周忙忙地取钥匙,咔,铜锁开?了,苏樱一把拽开?了大门?。外面的空气似乎是一瞬间涌进来的,苏樱贪婪地呼吸着,方才那片刻间窒息恐怖的感觉一点点散去。
“小娘子?”阿周担忧地抚着她,“怎么?了?”
苏樱缓过神来:“没事?,刚刚找不到你,有点慌。”
心里却如明镜。只是找不到阿周,她不会这么?慌,她是看见了那把锁。那些被关在不知名的地方,一天?又一天?苦捱的日子,到底是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刚刚那一瞬间,她竟以为阿周抛弃了她,或者背叛她,去找裴羁了。
阿周细细打量着她,直觉她有些不对,一下一下拍抚着安慰:“我去镇上买东西?了,是我疏忽了,下次等你起来以后我再出去。”
苏樱看见她菜篮子里的新鲜骨头,又有些菜蔬,黄纸包着一包药,都是给她买的吧。一霎时百感交集,紧紧挽住她的胳膊,靠在她身?上:“我知道了。”
“小娘子不怕,一切都有我呢。”阿周关了门?,挽着她往屋里走,“我挑了些粗壮些的参须,这两天?先给你炖着吃,以后碰见好的整支人参咱们再买。还挑了些茯苓、黄芪,都是补身?益气的,你多吃些好好养养。”
苏樱答应着,靠在她身?上,感觉到她温暖的体温,方才那凉透心的感觉才觉缓和了许多。阿周带着她进了厨房,怕她慌张一刻也?不曾松开?她,一样样收拾着菜蔬和药,又给她讲准备怎么?做补汤,苏樱默默听着看着,忽地想到,也?许她并不只是身?体病了,心里也?有,她是得?好好养养了。
三天?后,洛阳县衙。
厅堂的墙壁上嵌着一面花窗,透过镂空的格子能看见一墙之隔的情形,裴羁安静地站着,听见县令低声?吩咐着周虎头:“嫌犯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名叫苏樱,前些天?有人看见她在谷水镇一带出没,你家是那里的,你过去探查探查。”
听见周虎头爽朗的语声?:“令君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这是嫌犯的图形,”又听县令道,“你记住,这件事?是机密,对谁都不要?声?张,连你家人也?不能说?。找到了千万不要?伤人,不要?惊动,立刻找人回来禀报,切记,千万千万不要?伤了苏樱。”
周虎头答应着,拿了图形起身?告退,脚步声?响中县令走过来,笑着说?道:“幸不辱命。”
裴羁叉手为礼:“有劳明府。”
这三天?里他找遍了谷水镇每一处,又片刻不离地盯着周家,却不曾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上到周佛保,下到那两个五六岁的孩童,众口一词都说?没人来过,周青牛自?那天?后也?再没出过门?,一直都在做庄稼活,看起来苏樱的确不曾逃到这里。
但,那种?烧灼着,让人片刻不能安宁的感觉始终不曾散去,总是有种?感觉,她就在此地。“此案事?涉隐秘,不宜声?张,还请明府莫要?惊动其他人,若是有事?,我来处理。”
也?许是他找的方法不对。他探查过,周虎头这些天?从不曾出城,那么?多半不会知道周家的事?,他是周家的至亲,周家人防备谁人也?不会防他,谈讲之际,也?许就会走漏风声?。
“好说?。”县令有些纳闷他千里迢迢过来竟是为了这么?一桩小案子,但他身?份贵重?,在朝廷和藩镇都是举足轻重?,聪明人在官场,都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舍人在京都时,可曾拜见过东宫?”
“不曾。”裴羁道。
立储之事?尘埃落定,无数人忙着与东宫走动,攀扯关系,他一心扑在苏樱身?上,却是一句也?不曾过问。
“听说?圣人服了赵真人的金丹后龙体康健,要?在宫里给赵真人修净庐,可有此事??”
县令还在滔滔不绝探问着京中动静,裴羁间或答一句,思绪飘忽着,只在苏樱身?上。
他再三交代不能伤到她,周虎头又是一个人去的,有他的人在附近照应,应当不会有事?。但还是要?小心谨慎,让人盯紧了才好。眼?下撤销通缉的政令还不曾到洛阳,若她真的在这边,还需防着别的人找到她,伤了她。这样看的话,眼?下这些人手却是不太够,需得?通知张用尽快过来,以为照应。
千头万绪,嘈嘈杂杂,伸手摸了下贴胸藏着铜钱,沉默地听着县令的发?问。他会找到她的,或迟或早,只是时间的问题,他从来都能够找到她。
太平镇。
大门?关着,苏樱坐在屋檐底下,看阿周将新割的青麦麦穗剪断,放在手里搓,麦粒一个个掉进笸箩里,圆乎乎的甚是可爱,笑着伸手拿起一个麦穗,向阿周道:“我帮你搓吧,周姨,这是要?做什么??”
“你别碰,这个东西?扎手,你皮肤嫩,使不得?。”阿周拿不来不让她插手,细细搓着麦粒,“今日小满,弄些青麦煮熟了,待会儿给你做碾转,这边时令都要?吃这个。”①
小满。苏樱觉得?脑中有什么?一闪,细想时又想不起来,看着阿周细细将麦粒都搓出来,筛干净细末,端去厨房烧火。苏樱连忙跟上,在灶下坐定了正要?点柴,忽地怔住了。
她想起来了。今日小满,四月已经过去了一半,可她的癸水还不曾来。
第45章
火苗跳跃着?舔着?灶膛, 锅里水开了,碧青的麦粒随着沸水上下翻滕,清香的小麦气味盈满整个厨房, 苏樱慢慢往灶膛里加着柴, 心神?不宁。
应该不会。初六那天的事, 到今天也不过才十天, 哪里就?有征兆了。况且哪里就有那么巧, 不过就?那么一回, 怎么就?能出事。
可为什么,癸水到现在还不曾来。细算算的话, 都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 上次还是在?崔家的时候, 这些天里紧绷焦虑, 连自己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应当只是巧合。苏樱定定神,往灶膛里又加了一根柴,毕竟在?那件事之前, 癸水就?已?经迟了许多天。
“不用再添柴了,”阿周道, “青麦嫩, 打一滚就?熟透了。”
苏樱连忙从灶膛里往外撤柴火,火钳没夹住, 一根冒着?火苗的柴火突一下掉出来, “小心!”阿周一个箭步冲过来拉开她, 那些火苗擦着?脚边落下, 灶前的软柴被火引着?, 呼呼地跟着?冒火苗,苏樱被阿周拉在?旁边, 心里砰砰乱跳着?,看着?阿周铲了柴灰埋住火,急急问她:“没烫到吧?”
“没有。”苏樱定定神?,“我没事,周姨没烫到吧?”
“没事,”阿周还是不放心,拉着?她到门前光线好的地方细细看了一遍,确定没有烫到,这才松了一口气,“你做不惯这个活,快别忙了,我一个人就?行。厨房热,你去屋里歇着?吧,等饭得了我叫你。”
苏樱不想走,这时候心神?不宁,只想边上有个人,免得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搬了把胡凳坐在?门槛跟前,看着?阿周将?煮熟的青麦捞在?盆里,拿油拌匀了放凉,又在?小石磨上细细磨了起来。青油油的麦粒从磨眼里进去,出来时就?成了绿色的小条条,石磨的声响缓慢悠长,阿周低着?头?,几缕头?发散落下来,随着?动作一晃一晃。
心中生出一种久违的,静谧的感?觉,冲散了方才的惶恐无?助,苏樱托着?腮,专注地看着?。
印象中母亲是从不下厨的,所有与厨房有关的记忆都来自阿周,夏日给她做解暑的香薷饮、蔗浆,冬日给她暖身的鸡汤、骨汤,春分秋分之时用益母草煮鸡子,是有益女?子的。阿周就?像母亲的另一个化身,默默填补着?母亲吝于给她的东西。
但母亲有时候也会流露出少有的温情,锦城冬日比长安暖和,雪是极少的,偶尔若是下了,母亲便?会采了梅花上的雪,在?小厅支了茶釜,教她烹茶。帘外雪花飘着?,屋里焚了香,被炉火一催,沁人的暖意,她挨着?母亲坐着?,看母亲用一把包银的茶碾,细细碾出茶粉。
她的茶艺,来自于母亲传授,画技也是,为数不多温馨的时光似乎都是在?传授技艺时,母亲与她更像是师徒,而不是寻常的母女?之间。苏樱怔了下,别人家的母女?相处时是什么情形呢?她不曾见过,也就?无?从想象,心里突然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滋味。
假如她有了。
这念头?如此不详,让她猛一下打了个寒噤,急急开口:“周姨,我帮你弄吧。”
起身,几乎是从阿周手里抢过那小小的手柄,推得石磨飞快地转起来,吱扭吱扭的响动,余光里瞥见阿周探究的目光,心里没着?没落的,总觉得必须说点什么打破这不祥的寂静,急急说道:“周姨,母亲生我的时候是什么情形,她喜欢我吗?”
话一出口,自己?也怔了下,她是从不问这问题的,无?论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都只会让人徒增烦恼,年岁稍长后她想明?白这个道理,就?不再纠结于此了,此时心烦意乱,竟还是问出了口。
阿周怔了下,有点迟疑:“记不得了。”
记不得是说母亲生她时候的情形吧。可母亲呢,是否爱她。明?知?道不该问,此时只是忍不住:“我小时候母亲是亲自带我吗?还是交给乳母?”
“这个,这个,”阿周支吾着?,忽地伸手拿过手柄,“你歇着?吧,我来弄。”
苏樱怔了下,直觉她有些慌张,抬眼看时,她目光与她一触立刻转开,低着?头?一圈一圈磨了起来。
她不愿意回答她的问题,她在?回避。苏樱看着?她:“周姨,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没有。”阿周很快否认,再抬头?时,神?色镇定许多,“小娘子出生的时候我并不在?夫人身边,所以很多情形我也不很清楚。”
苏樱有些意外,阿周六七岁进崔府后就?一直服侍母亲,怎么在?那个关键的时候不在?母亲身边呢?“那时候是谁陪着?母亲?”
“我不知?道。”阿周的声音低下去,“那时候我在?长安,夫人成亲、生小娘子我都不在?跟前,一直到小娘子满周岁,阿翁才送我去锦城服侍。”
她说的阿翁,应当是指外祖父吧,外祖为什么把母亲最贴心的侍婢留在?长安,过了那么久才送过去呢?苏樱想不明?白,听见阿周低柔轻缓的语声:“我虽然不在?,但是后来听阿郎说过,夫人没找乳娘,是自己?养的小娘子,小娘子学走路学说话,也都是夫人手把手教的。”
苏樱怔了下,后知?后觉地,生出一股不知?是欢喜,还是释然的晦涩滋味,至少在?最初的开始,母亲应该是喜欢她的吧。
吱扭吱扭的响声中,阿周又开始磨磨,苏樱咬着?唇看着?,那些话呼之欲出,又极力压下去。
迟了大半个月了,她的癸水。也许已?经发生了最坏的事情。可也许只是巧合,身体不好时,癸水的日期也会紊乱,这点她是知?道的。要不要告诉阿周?要不要寻个大夫,确认一下?
可又怎么开口,那些屈辱不堪的记忆,即便?是对着?阿周,她也说不出口。
“好了。”阿周磨完了,拿一个巴掌大的小扫帚扫下最后一堆碾转,“昨天剩了点鸡汤,我给小娘子做馎饦吧。”
揉面醒面,又洗了一把青菜,鸡汤在?锅里重新烧开,将?醒好的面片扯开拉长,就?着?热汤丢下去,阿周在?说话:“夫人过世的时候,长安那些亲朋故旧有没有去吊唁的?”
“没有。”就?只有裴羁。他?去那一趟,当也不是为了吊唁,是为了织好罗网,等她入彀。她的癸水,迟了那么久。苏樱深吸一口气:“周姨。”
馎饦冒着?热气,模糊了视线,阿周低着?头?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声音同样的迟疑:“有没有出头?照应小娘子的?”
没有。除了窦晏平。苏樱转过脸:“没有。”
“小娘子,”阿周顿了顿,“窦家……”
苏樱心里突地一跳,难道阿周知?道她跟窦晏平的事?急急转回头?:“什么?”
“没什么。”阿周叹口气,“长安那么多亲朋故旧呢,竟然一个都没有。”
她叹息着?取了碗开始盛馎饦,苏樱帮着?把小食案在?门口摆好,方才想说的冲动已?经打消,满脑子都只是一件事,她为什么突然提起窦家?她知?不知?道她跟窦晏平的事?
长安,郡主府。
门前高高的台阶,门首竖着?下马石,窦晏平没有停,反而加上一鞭:“驾!”
五花马一跃而起,飞一般掠进大门,仆从飞跑着?跟在?后面高声向内宅通报,窦晏平再又一跃,冲进二?门之内。数日不眠不休地赶路,整个人狼狈不堪,心里却像烧着?一把火,让人片刻也不能安静。他?终于回来了,他?真无?用,他?为什么抛下她去剑南!
“晏平!”南川郡主得了消息匆匆迎出来,入眼看见他?满面的风尘,身上皱巴巴的衣袍和脚上沾满泥浆的战靴,心里突然就?有了不祥的预感?,“怎么弄成这幅样子?快下来收拾一下。”
窦晏平猛地勒马:“樱娘呢?”
南川郡主心里突地一跳,抬眼,对上他?直勾勾的双眸,定定神?,按着?裴羁先前的叮嘱说道:“她失踪了。”
“呵。”听见窦晏平冷冷的笑,他?没有下马,居高临下看着?她,“这件事跟母亲有关,对不对?”
南川郡主耳根上一热,被亲生儿子当面拆穿的难堪,和儿子为了别的女?人质问母亲的愤怒交织着?,让人一下子沉了脸:“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时候我在?骊山别业,她怎么样,我怎么知?情?”
“是么,母亲不知?情?那么窦约呢,我打发回来的那些人呢?”窦晏平愤怒到了极点,弯腰俯身,直问到南川郡主脸上,“母亲骗得我好苦!”
李春先行入城打探,所以他?知?道,窦约一回到郡主府就?被关起来了,他?第二?批派回来的那些人也是,是母亲做的,母亲设计骗走了他?,对付了她,他?那么信任爱敬的母亲,亲手将?他?最心爱的人推进了火坑,万劫不复。
“卢元礼也是母亲指使的吧?裴羁帮着?母亲?”心中那把火烧得整个人都要爆裂,悔恨掺杂愤怒,窦晏平刷一声拔刀,“她在?哪里?你把她怎么了?”
侍从一阵惊呼,急急上前阻拦,南川郡主一把推开,高高仰着?头?颅:“窦晏平,你为了一个浮□□子,对生你养你的母亲拔刀?”
“她在?哪里?”窦晏平紧紧攥着?刀柄,痛苦到极点,整个人都发着?抖,“你把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这么跟我说话?”南川郡主狠狠咬着?牙,愤怒比震惊更甚,半生骄傲,又绝不肯对任何人低头?,哪怕对方是唯一的儿子,“来人,拿下小郎君!”
仆从迟疑着?上前,窦晏平叱一声:“退下!”
经剑南一行,出入两军阵前生死相搏,少年已?脱去当初的稚嫩,一叱之声隐隐有了雷霆之意,仆从们心中惧怕,迟疑着?不敢动手,窦晏平猛地调转马匹:“若是樱娘出事,此生此世,我与母亲恩断义绝!”
五花马疾驰而去,南川郡主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两刻钟后,裴府。
仆从禀报说窦晏平来访,裴道纯刚要吩咐请人进来,门帘咣地甩开,窦晏平大步流星冲进来:“裴伯父,裴羁呢?”
裴道纯吃了一惊,他?从不曾直呼裴羁的名字,今天这是怎么了?迟疑着?道:“他?不在?家,出门去了。”
“去了哪里?”窦晏平紧紧按着?刀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对手是裴羁,强大阴狠,他?已?经失了先机落了下风,眼下不能只有愤怒,必须冷静下来找到对付裴羁的办法?,救出她。
“出去十来天了,一直没消息。”裴羁的事从不跟他?说,儿子太强,裴道纯也不得不接受眼下父不父、子不子的局面,“晏平,可是出了什么事?你不是在?剑南吗,怎么回来了?”
窦晏平已?经走了,声音隔着?帘子传进来:“他?掳走了樱娘。”
“什么?”裴道纯大吃一惊,急急追出去时,窦晏平跳上马,破风一般冲了出去,裴道纯怔怔站着?,蓦地想起裴羁耳尖上鲜艳的红色,咽喉旁明?显是咬伤的疤痕,千头?万绪一时涌上,怒骂道,“混账!”
翌日,洛阳。
笠帽齐眉压着?遮住脸,裴羁催马出城。
周虎头?昨日已?经回到小周村,苏樱却还是没有消息,吴藏在?城中各坊市寻找,也不曾有进展,理智告诉他?,若是过了今天依旧没有收获的话,便?该考虑别的方向,可心里总隐隐有个声音,她就?在?这里,就?在?附近,他?一定是漏掉了什么。
马匹沿着?大道疾驰,风吹两耳,烈日灼烧,裴羁在?脑中将?所有线索一一串联。阿周声称烧香,至今还不曾回来。周青牛那天赶车出门,回来时两手空空。有个赶驴车的老头?曾经打听过周家。
长安到洛阳八九百里,她一个孤身女?子骑马太招人耳目,乘驴车也在?情理之中。假如她是那天去了周家,以她的谨慎狡诈,必然会防备他?追来,所以阿周必须消失。周青牛赶着?牛车出去的,因为要带东西,或者带人,回来是空车,人和东西留在?了外面。牛车早晨出去,晚上回来,去的地方,路程不会太远。
从怀中取出地图细细再看,沿着?谷水一带数个镇甸,错落分布在?河道两岸,既不太热闹又不太偏僻,交通便?利,隐身的好地方。唤过侍从:“以谷水镇为中心,搜索牛车半天内能到的范围。”
侍从拍马离开,裴羁加上一鞭,向小周村疾驰而去。他?会找到她的,她休想就?这么甩掉他?。
小周村。
天热得很,在?镇上各处盘查一遍回来已?经是满头?大汗,周虎头?舀了半盆水正要洗,咣,门开了,周大车飞跑进来:“小叔叔,你去镇子上了?”
周虎头?笑起来,从怀里摸出两块糖塞到他?手里:“是惦记着?小叔叔给你买糖吃吧?拿着?,一块给你,一块给你弟弟。”
“谢谢小叔叔!”周大车抓在?手里急急撕了包着?的荷叶,一下子全塞进嘴里,“小叔叔啥时候再去镇上?”
周虎头?大笑起来:“下午还得去,你放心,还给你买糖。”
兜头?浇下半盆凉水,浑身清爽了,随口又问:“你姑祖去哪儿烧香了,啥时候回来?”
他?回来就?不曾见到阿周,周佛保说是去烧香,可他?记得阿周并不怎么信佛,好端端的烧什么香?再者烧香最多去一两天,这都多少天了。
“你过来,我悄悄跟你说。”周大车用力嚼着?糖,饴糖粘牙,半天倒不过个儿,口水都流下来了,“要是外人,我才不说呢!”
周虎头?笑着?,果然凑过来,听见他?嚼着?糖,含糊不清的声音:“姑祖去别的地方住了,那天我听见我阿耶说是什么太平镇。”
太平镇?周虎头?皱眉,好端端的去哪里住什么?姑母也有年岁了,身边没人照顾怎么行。拿过布巾胡乱一抹:“跟你阿翁说一声,我晌午不在?家吃饭,出去一趟。”
青骡拴在?门外,周虎头?跳上来催着?快走,他?得去看看是不是有事,再者也得跟四邻八舍打个招呼,免得姑母一个人在?那边没个照应。
太平镇。
帘幕低垂,苏樱在?梦中。
夜色中望不到头?的长安横道,她在?跑,竭尽全力,无?处可逃。身后有马蹄声,他?们在?追,很多人都在?追她,她拼命跑着?,跑啊,腿越来越沉,迈不动,急得用两手扳住,一步步往前挪。
快爬,快跑,她必须逃脱,她不要再被关着?锁着?,受尽屈辱。
眼前突然有阴影压下,抬头?,对上裴羁无?喜无?怒的脸。他?打横抱起了她。惊叫声发不出来,天旋地转,他?居高临下俯视,圆领袍掉在?地上,窗外有斑鸠在?叫,他?紧紧攥着?她,阴冷的声:怀着?我的孩子,还想往哪儿跑。
苏樱惊叫一声,醒了过来。心里砰砰乱跳,急急掀开被子,衣裤都是干净的,癸水没来,又迟了一天。
整整二?十天。假如昨天还觉得有几分可能是虚惊一场,那么到这时候,希望已?经十分渺茫了。
大门突然敲响了,有陌生的男子声音:“姑母,是我呀,开门!”
苏樱抬眼,隔着?窗子看见阿周匆匆从厨房过来,走去前面开了大门,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男子想要进门又被她拦住,提着?一大块肉站在?外头?:“姑母,你怎么一个人搬到这边来了?”
是周虎头?,阿周那个做捕快的侄子。苏樱屏着?呼吸,贴着?墙挪到门前,悄无?声息锁上房门。
谷水镇。
裴羁催马踏进,留守的侍从迎上来:“郎君,周虎头?去了太平镇。”
太平镇,距离谷水镇不到二?十里,牛车半天的路程。裴羁抬眉。
第46章
大门在眼前重又关住, 越过阿周的肩膀,周虎头?看见院里整整齐齐的菜畦,细竹枝搭的豆角架, 还有半开的窗户里陶瓶插着的一大把荷花, 阿周挡在门前皱着眉似要说什么?, 周虎头?笑起来:“姑母不准备让我进?去吗?”
“你怎么来了?”阿周拉住他往外走, 站在墙外一棵伸出来?的杏树底下, “谁跟你说我?在这儿?”
“大车吃了我?一块糖, 跟我?说的。”周虎头?笑着,“姑祖是有什么事吗?神神秘秘的。”
都是自家人, 搬出来?却要瞒着他, 周虎头?做捕快的, 本能地觉得事情似乎有些蹊跷。况且, 方才连门也不肯让他进?,就好像怕被他看见什么似的。
“没什么?事?,”阿周一阵懊恼, 消息果然没能瞒住,还好方才苏樱正在屋里睡午觉, 不曾让他看见, “你怎么?突然来?了?”
“出来?办点公事?,顺道来?看看姑母。”周虎头?留神着墙内的动静, 安静得?很, 并不像是还有别人, 但是方才那匆匆一瞥, 屋檐底下放着两?张凳子, 是有人同住,还是说随便放着的?“姑母一个人住?”
阿周心里突地一跳, 他是捕快,办公事?只可能是抓人,抓谁?“什么?公事??”
“有个逃犯在这一带,我?过来?看看。”周虎头?谨慎着没有透露更多消息,将手里提着的肉掂了掂,“我?还没吃中饭呢,惦记着姑母做的馎饦,惦记好些天了,来?的路上割了点肉买了只鸡,想讨姑母一顿馎饦吃。”
阿周顿了顿。那院子是万万不能让他进?去的,他是捕快,万一看出破绽就麻烦了。可是家里其?他人都知道她是带着干女儿五娘一道出来?的,周大车小孩子家嘴不严实,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说漏了嘴,到时候反而更容易让他怀疑。一时间进?退两?难,索性不去回?答:“是什么?逃犯?危不危险?我?是不是得?防备着些?”
周虎头?听出了她的回?避之意,心里疑虑更甚:“县令不让我?往外说,不过既然是姑母。”
他压低声?音凑到耳边:“是个年轻女子,县令没说她犯了什么?事?,但我?觉得?,应该不是什么?杀人越货的匪类。”
年轻女子。阿周心里砰砰乱跳起来?,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叫什么?名字?”
“这个真不能再说了。”周虎头?退回?去,看着她略有些慌张的神色,“姑母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阿周定定神,“我?手头?有点急事?,就不留你吃饭了,你以后也别过来?了,衙门里头?忙,你老往外面跑也不合适。”
急急忙忙往回?走,周虎头?惊讶着,提着肉追在后面:“姑母,这些拿着吧,专门给?你买的。”
阿周伸手接过,砰一声?关了门:“你快去忙吧。”
里头?一阵门闩响动,她锁上了门,周虎头?皱眉站住。不对劲,从不曾见过她这样,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