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卿仙骨by木秋池
木秋池  发于:2024年0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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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莲的?第二次异变,是莲花境的?毁坏与重建。如今的?业火红莲不止是灭世?的?利器,不再依附于业火而生存。”
帘艮问:“那它?们靠什么活着??”
“血液,”流筝轻声叹息,“靠莲主的?血液。”
说罢,她从发间拔下一支钗子,狠心在腕间一划,鲜红色的?血液流出,随着?她倾斜手腕,滴进红莲的?焰心中。
帘艮大惊:“你这是做什么!”
流筝道:“别担心,我身上有莲主的?剑骨,我的?血,它?们也是认的?。”
果然,饮血后的?红莲倏然长高,花瓣亭亭舒展,色如丹砂而丝络如金,浓艳得几乎要滴落。
流筝起身,将自己?的?血液一路洒进莲花池中。原本姿态恹恹的?红莲次第开成一片,映得整座莲花境里红光弥漫,生机勃勃。
流筝靠在曾习过剑法的?残垣边休息,随意将手腕上的?伤口缠住。
她的?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手指抚过长壁,神?情温柔而沉浸,仿佛忆起了当初他教她剑法的?时候。
“可惜我太笨,那时尚未参透与他的?因果。”流筝轻声叹息。
季应玄与萧似无一路从皇城鄞州打到听危楼附近,两人凌空斗法,碧穹时而墨黑如渊,时而金红如血。
祝仲远带着?听危楼中子弟赶来,清剿追随萧似无的?妖魔,萧似无则不停地吸食它?们化作?煞气,一波又?一波地朝季应玄攻来。
“追随吾的?蝼蚁无穷尽,你用血肉养出的?红莲总有耗光的?时候。”刚挨了季应玄一掌的?萧似无抹掉嘴角的?血痕,阴声道:“今日吾必然将你耗死?在这里。”
季应玄面不改色:“不妨一试。”
话音落,缠绕在他腕间,本已因过度耗竭而萎靡黯淡的?业火红莲突然焰光大振,季应玄周身腾出业火热浪,瞬间将靠近他的?妖魔小怪烧成了齑粉。
萧似无一惊:“这是?!”
业火红莲突然无来由地盛开变大,澎湃的?灵力和炎气压得人难以喘息。
季应玄心中亦是一惊,但他很快猜到了缘由,必是有人用自己?的?鲜血喂养了莲花境中的?红莲,它?们才会突然迸发力量。
莲花境中的?红莲只?认他为主,除非……
“剑骨……是流筝。”
那她必然也知晓了他的?欺骗,恐怕很会就会找到他的?下落。
季应玄心中暗道糟糕,不敢再恋战,将红莲灵力汇于指间,漫天花瓣凝成一把?无形的?剑,凌厉的?莲瓣是锋利的?剑刃,随着?季应玄突现在萧似无面前,他将剑狠狠刺穿了萧似无的?心脏。
红莲灵力在萧似无体内爆开,满天花板与殷红的?鲜血纷纷扬扬落下。
而季应玄也因收到反噬,从半空摔落,听见身体里骨头碎裂的?声音。
这一招名?为“万芳同枯”,与剑修们的?命招类似,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乃至于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招式。
幸而在萧似无炸开的?一瞬间,红莲似有感应,竟不惜粉身碎骨,将季应玄包裹住,使他不至于与萧似无同归于尽。
众妖魔见莲生真君已经消亡,纷纷作?鸟兽散,听危楼的?弟子们去追,祝仲远则连忙将季应玄扶起。
“莲主大人……”
断裂的?骨头几乎刺穿了季应玄的?身体,他仍然清醒着?,额角冷汗涔涔。
他没有在祝仲远面前露出怯色,只?简单低声道:“快帮我接骨,然后……吩咐下去,不要将我的?行踪透露给雁流筝。”
他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业火肆虐,生灵流荡,这并?非流筝希望身处的?世?间。
可是让流筝以剑骨之?躯相祭,他舍不得。
他还有一件事?要做,一件比杀死?萧似无远远更重要的?事?情。

第66章 缈缈
待流筝循迹赶到听危楼时, 战乱后的?痕迹已被打扫干净,唯余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 以?及地面上一团深黑如墨的血液。
这是萧似无的?血,因为?吸收了太多魔性而与常人不同,流经之处在岩石地面上留下了深深的?腐蚀痕迹。
有听危楼的?弟子贸然上前,被其灼伤,众人正不知该如何处理,忽听身后一女子道:“我来。”
有几个资历老的?弟子认得这位曾劈开过三十三重听危楼的?紫衣女剑修,忙去禀报现任楼主祝仲远,待祝仲远匆匆赶来?时,流筝已将地?上的?残血处理干净, 抬手将不悔剑的剑光笼回袖中。
祝仲远向她作?揖:“多谢雁姑娘相助。”
流筝说:“你若真谢我,就告诉我莲主的?下落。”
祝仲远道:“不曾见过?莲主。”
“是么?”流筝凉凉一笑:“不悔剑认得这血, 这是莲生真君的?血, 若是你不曾见过?莲主,难道是凭自己就能将活了两千年的?莲生真君杀死?吗?倘若如此,我倒要向祝楼主讨教几招了。”
说着便亮出了不悔剑, 无色剑身周围缭绕着冰寒灵气, 因主人的?恼怒而显得愈发凌厉。
她正因焦灼和绝望而渐失耐心?,不惜以?逼迫的?方式来?得到季应玄的?下落。
祝仲远抿唇看着她不言, 正僵持之际,有人赶来?斡旋, 是苏如茵与苏啼兰姐妹二人。
当年流筝破开听危楼,救下被祝伯高?囚禁的?众多姑娘,苏家姐妹一直感念流筝的?恩义。
“仲远, 雁姑娘对你我有恩,我曾承诺过?她, 只要她需要我的?帮助,我绝不会拒绝。”苏如茵挡在祝仲远身前,一面是保护他?,一面是同他?商量。
祝仲远低声对她道:“可我答应了莲主,绝不透露他?的?行踪……”
流筝心?头一跳:“你果然见过?他?,什么时候的?事?”
祝仲远:“我不能说。”
苏如茵柔婉笑道:“你答应莲主,是盼着莲主好,雁姑娘待莲主的?心?绝不会轻于你。何况她问的?并非行踪,而是时辰,纵使告诉她又何妨?”
祝仲远回握着苏如茵的?手,因她的?请求而愈发纠结,目光落在流筝脸上,看见她眼中焦灼的?神色,以?及隐蓄的?泪光,又低头看了看苏如茵,忽然对流筝感同身受。
半晌,他?叹息一声说道:“罢了……半个时辰前,莲主杀了莲生真君,自己也身受重伤。”
身受重伤,那就是跑不远。
流筝追问:“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祝仲远不说话,却看向南边的?方向。
流筝道了声谢,当即御剑向南面追去。
听危楼向南不远是云白山,是流筝曾经为?季应玄取得万年灵参的?地?方,此地?因曾受红莲灵力影响,致使灵参一族化为?精怪,如今蓊郁的?山林中仍然灵力充沛,是个隐蔽气息、修养重伤的?好地?方。
森林深处,绿浓如墨,却衬得红衣愈红,仿佛坠落林间的?凤鸟赤羽,依然燃烧着灼眼的?烈火。
“莲主大人,小心?脚下,请这边走。”
佝偻的?老灵参族长怪拄着一条参须做成的?拐杖为?季应玄领路:“前面穿过?瀑布就是秘境了,请莲主放心?,此地?十分隐蔽,莲生真君每年都要来?取我许多灵参子孙用?作?修炼的?药材,却也从来?没发现过?这里。莲主消灭了那邪道的?真君,是救了我们灵参一族成千上万的?性命,此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一定会让子孙们好好照料大人,招待大人……”
老族长说话又慢又啰嗦,季应玄忽然抬手,示意他?噤声。
身后追来?一枚红莲花瓣,停在季应玄面前急切地?跳了跳,将流筝向祝仲远逼问他?下落的?一幕展现在他?面前。
“果然……连仲远如今也偏帮她了。”
为?了拖住流筝,他?先后安排了墨家兄妹、帘艮、祝仲远,结果他?们一个个都背叛了他?,投向流筝。
季应玄垂目苦笑一瞬,说:“也是件好事,我离开后,也不怕她再受人欺负。”
老灵参知道他?们这些大人物最恨背叛,连忙擎着胡须发誓:“当初就是她把我从土里拔出来?,还要拿我当药材,莲主放心?,我们灵参一族是决不会为?了这小妮子背叛莲主的?,否则就叫我们——”
季应玄打断他?的?话:“快走吧,别被追上了。”
二人穿过?高?崖瀑布,发现瀑布后有条一人多高?的?隧道,沿着隧道走了小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葱茏静谧的?秘境,正是灵参一族藏身的?地?方。
老灵参正要呼儿?唤孙前来?迎接贵客,忽然隐约听见一声高?昂的?虎啸。
老灵参变了脸色:“不好!那虎妖又带着伥鬼来?抢我族的?宝贝了!”
季应玄听见“伥鬼”,心?中微动,随老灵参一同沿着虎啸的?方向寻去,果然见一只高?大威风的?银纹碧瞳虎——神兽陆吾,正叼着一只灵参精怪,扭头甩进了湖里。
小灵参湿淋淋地?爬上岸,狼狈地?坐地?大哭,其余灵参见状十分愤怒,纷纷摘下头顶得腥臭浆果砸向陆吾。
陆吾气得动了杀意,亮出锋利的?爪子,正要将面前的?灵参精怪拍成烂泥,忽然被一缕红线缠住,那红线沿着它?的?爪子将它?五花大绑,线上的?红莲灵力烫得陆吾叫了一声,摔在地?上,愤怒地?瞪着缓步而前地?季应玄。
季应玄垂目道:“你这样欺负人,被流筝知道,是要伤心?的?。”
陆吾化作?人形,以?为?窈窕的?姑娘可以?逃脱红线的?束缚,不料那红线随之收紧,气得她重重蹦了两下。
她银色的?长发略显凌乱,半遮着碧蓝色的?瞳孔,两颊各三道金纹,头顶还有一双没来?得及收起的?耳朵,是神性未泯、极讨人喜欢的?长相,然而瞪向季应玄的?目光却透着几分难以?驯化的?凶险狡恶。
“你欺负流筝姐姐,”陆吾缈缈说,“我要嚼碎你的?骨头。”
季应玄颇觉好笑:“是么,当心?你的?牙。”
话音落,凌厉的?剑风自背后袭来?,季应玄迅速侧身,剑风贴着他?的?脸颊擦过?,削落下一绺长发。
季应玄单手押着缈缈,转身望向那被黑色斗篷罩住的?身形。
他?嘲讽道:“有些日子没见,少宫主的?行事作?风真是越发见不得人了。”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寻常一道剑光也能近你的?身。”
那人摘下斗篷兜帽,露出一张苍白秀逸的?脸,眉骨如刀,薄唇轻抿,深琥珀色的?瞳孔冷淡地?落在季应玄身上。
“濯尘!小伥鬼!他?欺负我,快些帮我打回来?!”缈缈气得直跳脚。
雁濯尘对季应玄说:“放开她,我同你去外面动手。”
季应玄说:“今日我不想?打架。”
他?松开缈缈,收了束缚她的?红线,任她跑到雁濯尘身后躲起来?。他?对雁濯尘说道:“少宫主死?里逃生这几年,从未在流筝面前露面,想?必有不能见她的?理由?,但她此刻就在秘境之外,想?必很快就能找到这里。”
雁濯尘冷眼相对:“你威胁我?”
季应玄:“不,我想?与你合作?。”
能让这相见分外眼红的?宿仇提起“合作?”,必然是与流筝有关。两人默契地?收起对峙的?姿态,在湖边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谈。
雁濯尘讲述他?这几年的?经历,还有他?不能见流筝的?苦衷。
“我与莲生真君同坠伏火阵,并非毫发无损,我的?躯体已经被业火焚毁,仅凭着你给?我的?圣莲剑穗护住一缕残魂,在即将消散的?时候,是缈缈救了我。”
他?看向不远处正在揪老灵参胡须的?陆缈缈,目光下意识地?柔和了几分。
季应玄心?下了然:“你是说,做了她的?伥鬼?”
“算是吧,她是上古陆吾最后的?血脉,天道诛神的?时候,她灵智未开,所以?躲过?死?劫,被太羲神女养育了两千年,在神女死?后才开启神智……说是伥鬼,其实是她将最后的?一点神髓渡给?我,给?我做了一副临时的?躯壳,让我魂魄可以?安身。”
雁濯尘说:“我不能离开她,否则她失去神力,必不长久,可神髓日渐消磨,我已不剩多少时日了。缈缈听说灵参族的?至宝可以?救我一命,所以?才会数番前来?搅扰,今日我错神没看住她,才叫她又跑过?来?吵闹。”
说来?真是造化弄人,二十年前他?抢走季应玄的?剑骨时,心?安理得地?认为?世间的?好物都该为?他?们兄妹所享有。如今他?占了缈缈的?神髓,苟存一条性命,却日夜不安,饱受愧疚与怜惜的?折磨。
“缈缈她……”雁濯尘叹息一声,“神女离世时她还太小,这些年无人教导,她活得并不容易。”
季应玄对此无感。
他?说:“灵参族身上长着一种浆果,每年都会收集起来?熬成浆,经近千年的?月照日晒,碾成粉末,经过?九九八十一次灵泉漂洗与过?筛,与东海龙泪、西山玉髓一起团成丸,数千年仅得九颗,说是灵参族的?至宝并不为?过?。”
雁濯尘道:“原来?如此。”
季应玄说:“我可以?帮你求一颗药丸,也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雁濯尘说:“对不住流筝的?事我不做。”
季应玄声音轻淡:“何谓对得住,何谓对不住?若说伤她害她,你从未做过?,可说说欺她瞒她,你也不是第一回 ,想?必轻车熟路了。”
雁濯尘心?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好,那就直说。”
湖畔凉风轻轻拂动季应玄的?宽袖,他?的?衣上沾了草木清露,眉眼也仿佛被湖风吹湿,显出难得的?温和神色。
“我死?后,你要让流筝知道你还活着,你要让她有牵挂,要救她,让她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从听危楼到云白?山, 从掣雷城到太羲宫,流筝找了季应玄许久。
许多人都曾见?过他, 可是谁也不曾留住他。
又入冬了,终日白?雪纷纷,雪花尚未落地,便被地表上涌的业火炎气蒸成一缕轻烟,街上稀稀落落的路人都打着赤膊,高举着瓦罐,想要储存一些雪水。
流筝靠在茶馆二楼的阑干上抱剑发呆,直到有脚步声走近,才慢慢回神。
“师姐。”
“打?听过了, ”宜楣拉开凳子坐下,拎起茶壶倒了杯茶, “两天前山上爆发业火, 吞噬了半个村庄,西境莲主现?身,借红莲收拢了业火。”
流筝问:“只是这样吗?”
宜楣点头:“只是这样。”
流筝说:“镇灭业火, 我?可以同他一起, 若只是如此,他不必躲我?如洪水猛兽, 又或者……”
“或者什么?”
“或是生我?的气,或是厌烦了我?。”
宜楣嘴唇动了动, 像是在考虑该如何安慰她。
流筝却自顾自笑了:“可是我?不信,师姐。如此拙劣的谎言,我?不信。”
“那你之?后如何打?算?”宜楣问她, “你已经追着他跑了两个月,还要再继续下去吗?”
流筝说:“我?一定要一个答案。”
明天就?是正月十五, 听说在凡界,这本是个很热闹的节日。
上上个月十五,流筝未提防被人敲晕了过去,醒后觉出嘴里?有微甘微涩的血腥气,她便知道是季应玄来?过了。上个月十五,她有心提防,季应玄却改了硬来?的路子,转而?在她的水杯中下药,如此下三滥的办法流筝当然没想到,所以又被他得逞,悄无声息地来?去。
这次,流筝做好了准备,一整日都抱着剑提防,不吃不喝地坐在屋里?。
她倒要看看季应玄还有什么办法。
入夜雪停,云开见?月,清冷的月光照在瓦檐的薄雪上,璨璨流动银辉。
流筝卷着被子卧在榻上,只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动辄又麻又疼,仿佛有银针在她身体里?游走。
她知道季应玄就?在附近,不仅没有忍耐自己的痛苦,反而?刻意夸大痛吟,眼泪一颗颗落下来?,偏要他听见?,偏要他瞧见?,偏要他心疼。
她不怕他不来?,毕竟这漫漫长夜,他心里?一定比她难熬。
过了片刻,有人敲门,流筝匆忙踩着木屐迎出去,却发现?来?人是宜楣。
“师姐……”流筝眼神黯然,“你不是要回太羲宫去吗?”
宜楣手里?握着一个小瓷瓶:“我?是要走,有人悄悄在我?屋里?放了这个,留字说让我?转交给你。”
瓷瓶里?是数枚血红色的莲子,透着清苦微甘的气味,与流筝印象里?季应玄的血味道一样。
可为什么是莲子?为什么都到了这番田地,他还是不肯露面一见??
流筝气急了,也伤心急了,一把夺过瓷瓶,赤脚跑进院中。
“季应玄!”
“你要么堂堂正正来?见?我?,要么别管我?的死活!”
空荡荡的庭院里?回荡着流筝的声音,栖息在寒枝上的乌鸦惊起,扑棱棱朝着月亮飞去。
宜楣提着她的木屐走出来?,正撞见?她把瓷瓶丢出去,撞在石头上,哗啦一声响,几枚鲜红的莲子滚在薄雪中,愈显血色鲜艳。
流筝望着碎瓷片久久不言,突然一弯腰,喷出来?一口血雾,而?后摔倒在雪地里?。
“流筝!”
宜楣心中一紧,赶忙上前,却有人比她动作更快,将几近昏迷的流筝从雪地里?抱了起来?。
月光如水,洗润他浸湿在雪雾中的眉眼,红衣胜血,被雪地折射的冷光映衬得更加浓烈。
“心不定而?强行运气,轻则岔气吐血,重则当场毙命,流筝——”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季应玄脸上。
说不清是他的脸更疼,还是她的手更疼,流筝只觉胸闷气短,偏头又吐出了一口血,正要说什么,却被人三两下封住了穴道,全身不能动弹。
季应玄轻声叹息道:“我?给你顺气,别跟我?的力量对抗。”
流筝说:“你为何要救我?,是想留着我?的命继续折磨我?么?”
季应玄不答,并?指贴在她的剑骨处,与她额头相触,安抚她道:“静心,放松。”
流筝看见?他的皮肤近乎苍白?,细碎如霰的雪花落在他睫毛上,没有融化,反而?结成一层薄薄的冰花。她望进季应玄的眼睛里?,瞳孔幽深如长夜,透着极浅的金赭色莲花纹,还有她泪眼朦胧的影子。
他可以驭使业火,如今身上却冷得厉害,仿佛仅剩的一丝热气儿都渡到了流筝身上,在她的血脉里?游走,熨帖她,安抚她。
流筝缓缓闭上眼睛,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下来?。
她积攒了许多狠心的话,见?了季应玄的面,却一句也说不出口。谁叫她本就?是容易心软的人,而?他这副模样,只会让她更加难过。
她拒绝配合季应玄的渡气,也拒绝接受他的血液。
“我?不是你养在焰海中的红莲。”流筝说。
这回是季应玄理亏在先,他摸了摸流筝的脸,数番欲言又止。
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占了你的剑骨,欠你的情意难以偿还,所以你就?可以不顾我?的感受,居高临下地摆布我?。”
季应玄落在她鬓边的手指几不可见?地一顿:“我?没有。”
“要报仇的是你,要在一起的是你,要抛下我?的也是你……季应玄,你当我?是个什么东西,靠你施恩活着的人偶娃娃吗?”
季应玄的手指抵在她唇边,止住了她更多伤人心的话,声音凉而?轻,仿佛触地即融的霰雪:“流筝,你不该这样想我?。”
流筝冷笑:“我?只该受你的蒙骗。”
十五夜剑骨对她的影响尚未完全褪去,她每说一句话,就?要停下默默缓气,温热的气息令她的面容更加鲜艳,像一支拒霜傲雪,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崖之?花。
季应玄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悄悄竖着耳朵的宜楣,将流筝拦腰抱起,朝她落脚休憩的屋舍走去。
机括灯应脚步声亮起,素雅的青纱帐落下罩住床榻,季应玄俯身亲吻她,流筝没有拒绝,也没有应和,只是木然地面对着他。
直到他感觉到流筝仍然在闭气,故意要让体内灵力紊乱,胡乱冲撞丹田。
季应玄脸色有些难看:“你有什么不痛快,过了今夜再说,不要任性地折磨自己的身体。”
流筝说:“我?只身上的剑骨是你的,至于我?要死还是要活,与你有什么关系?”
她从来?没有用这样冷漠的语气,对季应玄说过这样绝情的话,以至于令他忽略了,太羲宫捧在掌心里?养大的大小姐,虽然性子好,万一动怒也有股不管不顾的绝情劲儿。
剑骨的折磨与她紊乱的气息交织着折磨她,她的确很难受,唇色泛白?,额析冷汗。
季应玄同样又气又急,骨节攥着她的双肩,渐渐拢紧又缓缓松弛。
倏然却笑了,似嘲似冷。
他说:“我?时常不知该如何待你,怕你痛苦,怕你难过,费尽心思?,结果?到头来?,既没有讨你的欢心,也未能如愿使你更舒心。既然如此……”
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紧紧拥住流筝,在她耳边叹息道:“既然如此,我?答应你,遂你的心意,再不会一声不响地丢开你,不会躲着你,不会……顾惜你。”
流筝一时没想明白?何为顾惜,但她更在乎的是季应玄的妥协和承诺。
“你说真的?”
“要我?起誓么。”
流筝提在心里?的一口气终于顺过来?,靠在他的肩头,慢慢回拥着他,心里?涌上失而?复得的满足感。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这将会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借剑骨的灵力镇灭业火,是治标不治本的缓兵之?计。
莲生真君虽死,但地底业火上涌的趋势并?未减缓,随时会从地表的薄弱处喷薄,沿着山势与河道向?周围蔓延。
为了镇灭业火,流筝奔波各处,席不暇暖,可她没有无穷的精力与分身,越来?越难以支应这四面楚歌的情况。
直到季应玄替她来?做这件事。
与她镇压剿灭的思?路不同,季应玄是将业火收归己用,在地隙处种下业火红莲,红莲会代替他夜以继日地吸纳地底流动的业火。
“如此一来?,你才有时间琢磨太羲神女留下的伏火阵和剑法。”季应玄说。
可是看着红莲源源不断地吸收业火,花瓣脉络的颜色逐渐赤红近乎诡异,流筝心头也笼上了一丝不安和忧虑。
“莲生真君曾掌控了业火红莲近两千年,若是单纯让红莲吸收业火,就?能将地底业火的力量收归己用,那他何必琢磨旁门左道,又是托胎于皇室太子,又是到处收纳追随他的妖魔呢?”
流筝忧心忡忡地问他:“应玄,你这样做,是不是会很危险?”
若是从前,季应玄一定会将她敷衍过去,使她相信这于他而?言并?非一件坏事。可是不久前的争吵,她那些脱口而?出的、令他感到伤心的话犹在耳畔。
他不想再骗她了,这种自以为是的为她着想,其实让两个人都不好过。
于是他说:“是很危险,可是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不悔剑对业火的克制是对抗,但季应玄是红莲之?主,他的方?法是驯服。没有人能比他更从容、更熟练地平息业火带来?的灾难。
流筝久久不语,迎风靠在他肩头,感受他时而?冰凉、时而?灼热的体温。
“是我?太贪心了,既不愿对业火置之?不理,也不愿见?你有毫发之?损。”
流筝声音轻柔,仿佛吹过耳畔的和煦春风。
“可是无论怎样的危险,我?都会陪着你一起,应玄,我?会陪着你。”

春花秋月又一年。
流筝夜以继日地揣摩太羲神女留下的剑法, 有时会让季应玄带她重回莲花境中,面对剑冢残壁, 时而?静坐顿悟,时而挥剑起身。
季应玄从旁陪着她,偶尔吹动母亲留给他的陶埙,但大多数时候却只在阖目休息。
剑风撩动满境红莲,金赭色的光影浮绕在他身边,他眉眼沉谧,若无知觉,仿佛也?坐化成一支姿态安逸的莲花,抑或是本就缘自红莲化成?。
呼吸日渐浅弱, 而剑风日益罡烈。
“我?好像悟到了!”
终于,流筝收起剑, 快步走到他身旁摇醒他:“应玄, 应玄,快醒醒,我?好像明白了!”
季应玄慢慢睁开眼, 有一刹那他眸中金光骤炽, 如?业火袭卷,却又瞬息湮灭, 仿佛只是红莲花瓣飘过余光带来?的错觉。
流筝微愣:“你怎么了……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这瞬息的紧张盖过了她悟透剑法的喜悦,而?季应玄握住她的手, 顺势倚在她身上,声音散漫道:“无妨,只是做了个梦。你方?才说, 悟到了什么?”
仔细检查过他周身无异,流筝悬起的心才慢慢落下。
她说:“我?好像悟到了神女剑法的灵之所在, 神女剑法共有七七四十九式,对应人的七情,每七式落下,即斩断一情,忧怖崖处断的是惧,周坨山处断的是怒,太羲宫处断的是欲……”
东西两?境曾有许多神女遗迹,都曾是神女剑落下的地方?。
“所以太羲神女并非是先练成?剑法,然后?将业火镇压于地表千尺下,而?是每七式便自断一情,抽取她的一部分生命力用以镇压业火,所以在第四十九式完成?的那一刻,也?就是她生命耗尽、身化为止善山的那一刻,她才真正练成?神女剑法。”
流筝顿了顿,声音里暗含几不可闻的轻颤:“所以神女剑法……其实是太羲神女的命招,它贵不在招式,而?在于……舍我?断情。”
季应玄沉默听罢,半晌开口问她:“即便如?此,你还是会效仿神女,对吗?”
流筝黯然神伤,却依然含泪点?头。
她说:“太羲宫继传神女遗愿,父兄皆亡故,如?今只有我?……”
季应玄却不似她那般悲切,反而?笑?着为她拭去薄泪:“果然如?此……无妨,你不必顾念我?,我?不会怪你,你尽管去便是,我?会帮你……处理?好身后?事?。”
流筝想说舍不得他,又怕这句话万一勾起他的偏执,欲言又止了许久,最后?竟然只能道一句:“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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