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筝沿着?寂静的小径,一路走到了季应玄院中,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听见屋里传来?清冷的男声:“谁?”
流筝小声道:“是我。”
盥室的方向传来?水声,窸窸窣窣,仿佛衣料摩擦。流筝等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打开,季应玄半干的头发随意披散着?,神情看上去竟然?有几分慌乱。
他问流筝:“你怎么过来?了?”
流筝说?:“今天是十?五,我不来?找你,你就得去找我,不是都一样吗?”
这话?说?得有些暧昧,两人俱是心?怀鬼胎,话?音落,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都沉默了。
见季应玄堵在门口,流筝忍不住踮脚往里看:“不请我进去吗?”
季应玄:“我屋里有些乱,我们去……去你那里吧。”
这话?听上去也挺奇怪的。
他这才?注意到流筝今夜盛装鲜艳,鬓间还簪了一枝盛放的紫芍药,衬得她面如凝脂好?玉,唇上嫣红欲滴。
心?里的弦被轻轻撩动,欲望像一阵酥酥的痒,越是忍耐,就越是难以忍耐。
流筝突然?从他身侧挤进了屋,四下看了看,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除了……
“你怎么洗冷水澡,竟然?还放了冰?”流筝站在盥室的浴池前,面上三分不解,七分不赞同,“你这样会生病的。”
季应玄垂目不言,舌尖轻轻滑过牙齿。
又见她走到榻边,见纱幔垂着?,好?奇地?撩起来?往里看:“你方才?是在……睡觉?”
衾被有些凌乱,帐中有股轻飘飘的香气,如兰似麝,却远比兰香、麝香更靡艳,流筝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味道,只是越闻越令人心?跳无?端加快。
她眼睛胡乱一瞥,看见枕下露出一寸金色,弯腰抽出来?一看,竟然?是她的发钗。
……当时季应玄扎在心?口的那一枚。
没想到他还留着?。
她先是怔愣,面上微微泛红,却现出得意的笑,仿佛抓到了他的狐狸尾巴,扬了扬手中的簪子:“是我的。”
“你藏了我的发钗,还敢说?不喜欢我?”
有人露了狐狸尾巴,有人图穷匕见。
季应玄缓步靠近流筝,从身后拥住她,抽出她握在掌心?的发钗,簪入她的发间。
声音低缓,落在她耳边,仿佛引诱:“那你猜猜看,我方才?在做什么?”
这个流筝真的猜不着?,她年纪不大,虽然?想吃猪肉,却从来?没见过猪跑。
拥在她肩上的手渐渐向下,改为揽住她的腰,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她腰间的系带,仿佛随时都能扯开。
薄唇微凉,气息却是热的,落在她后颈,激起一阵涟漪似的痒。
“我怕等会儿去见你时,会把持不住唐突了你,所以方才?握着?你的簪子,先自己纾解一番。”
他声音低低地?轻笑了一声:“没想到你会来?找我……看来?是我庸人自扰了。”
流筝心?跳如擂鼓,握住了他的手。
气息渐渐变得紊乱,湿热的吻沿着?她的眼睫,停在她唇间,口脂的甜腻好?似催/情的香料,他从来?没有这样不自持过,几乎……几乎就要弄疼了她。
衾被尚温,幽香未散,床帐落下,眼前的场景远比他方才?想象中更靡艳。
流筝她……也远比想象中更热情。
虽然?这懵懂的热情更像是猎物四处乱撞,帮倒忙地?到处纵火。
临门之际,季应玄贴在她耳边问:“谁给?你出的主意,提供的方子,让你日日熬汤药给?我喝?”
流筝无?辜地?眨眨眼:“怎么突然?提这个?我只是想给?你补气血而已。”
季应玄目光温柔而幽暗:“那你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吗?”
流筝:“……”
本来?不知?道,马上她就知?道了。
有的人一撩拨就会塌陷,根本没必要灌什么汤药,可怜她十?多天没能睡个好?觉,这会儿又要自己来?消解这多余的热情。
喘吁吁,汗淋淋。
鬓间紫芍药碾碎,散落满床,季应玄衔着?一枚芍药花瓣,放在她剑骨所在的位置。
问她:“疼吗?”
流筝嘤咛着?摇头。
“也许这样做,确实更好?一些,”季应玄轻吻她的后颈,“从前我不愿见你勉为其难,但你肯为此花费这么多的心?思,我便当你真的愿意了。”
流筝想说?她愿意这件事不代表她愿意昧下他的剑骨,可是密密的吻里,根本没有她解释的机会,飘飘荡荡,晃晃悠悠,再后来?,她累得彻底睡了过去。
夜色深处,明月正亮。
流筝醒来的时候, 天?色微微亮,身旁已?不见了人。
她睁眼望着帐顶, 发呆许久,想起昨夜的事情,情不自禁地扯起衾被将整个人蒙住,渐渐面红耳赤,呼吸绵软。
过了一会?儿,又?偷偷撩帐往外瞧,见屏风后隐约有个人影。心中?不由得纳罕:这个时辰不睡觉,又在憋什么坏水?
于是她蹑手蹑脚起身,鞋子也不穿, 静悄悄走过去,攀着屏风边缘往外探头。
却见季应玄跽坐在案几边, 乌发披散, 遮掩着神?色看不分明,他抬起右手手腕,腕间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一支业火红莲正攀在他腕上吸血, 颜色逐渐变成鲜艳的金赭色。
吸饱血的业火红莲灵力大盛,凌空兜了一个圈, 仿佛十分高兴,待看见躲在屏风后的流筝, 又?悚然抖了抖,受惊似的钻进了季应玄的袖间。
季应玄也看见了她,匆忙垂下手腕, 落下的宽袖遮住了腕间的伤口。
流筝抿着嘴唇不说?话,脸色微微发白。
“怎么?醒得这样早, 是渴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季应玄若无其事地起身朝她走来?,却又?在流筝要抓他手腕时抬手避开。
流筝瞪着他半晌,对他说?:“我做噩梦了。”
季应玄说?:“只是个梦,醒来?就好了,你昨晚累得很,不妨再去睡会?儿。”
流筝说?:“你都不问问我梦见了什么?吗?”
季应玄不语,乌黑的瞳眸望着她,含着浅浅的温柔,却又?平和坚固,仿佛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令他心神?动摇。
“我梦见你又?骗我……剑骨于你并非可有可无,你所拥有的业火红莲的力量已?经竭尽,若是没有剑骨为?你续命,你会?死。”流筝抓着他的袖子不让他避开。
季应玄叹息道:“没有的事,不要杞人忧天?。”
“我杞人忧天?吗?”
流筝抓起他的右腕,被利刃划破的皮肉外翻,虽然止住了血,却没有愈合的迹象。
流筝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她说?:“在止善塔的时候,我和哥哥联手也不能?奈何那位莲生真君,哥哥想与他同归于尽,其实也没有多少胜算,但莲生真君突然失去了力量,这才让哥哥得手,我一直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表哥他提醒我。”
墨问津嘴漏得像个瓢,流筝想打听什么?,三言两语就能?诈出?来?。
“你和莲生真君都能?操控业火,力量同源于掣雷城中?莲花境,若你毁掉莲花境,莲生真君的力量当然会?受影响,哥哥才能?将他一起拖进伏火阵中?,可是你……应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为?何从来?不说??”
季应玄不想提这些事,揽住她的腰,将她抵在屏风上,低下头亲吻她。
本?就松松垮垮披在身上的衣衫,如流水般滑落到地上,灯烛轻轻跳跃,将交织的人影映到花鸟热闹的屏风间。
悬空的一瞬间,流筝在他耳边说?:“我害怕。”
没有安慰,没有欺骗,他攥着她的动作更紧,许久,才轻声回应她:“多几次就习惯了。”
流筝鼻尖一酸,低头咬在他肩上。他的谎言一次次被戳破,如今他连敷衍的欺骗都不肯了,理直气壮地让她忧惧,让她不安。
温柔的动作下,藏着一颗好狠的心。
季应玄又?是接连几天?不见人影。
墨问津刚受了教训,不敢再向流筝说?三道四,这回就连墨缘溪也不肯帮她,还要反过来?同她算账。
“你什么?时候同莲主?暗度陈仓,来?撬我的墙角,我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墨缘溪堵着流筝的路,一副气闷的模样,不肯放她出?门。
“此事说?起来?……”流筝心里转了几转,将锅甩在季应玄身上,“说?起来?都是季应玄的错,他说?不能?告诉你,免得你知道后再不肯帮他,还要反过来?拆他的台。”
墨缘溪听罢十分无语:“我是那样小器的人吗?”
流筝满面真诚:“表姐当然不是,都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哼!怪我瞎了眼!”
“那表姐何必再帮他隐瞒,”流筝撺掇她,“你告诉我他去了哪里,我抓他回来?,给你出?口气,怎么?样?”
墨缘溪眼泪汪汪:“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罢就甩手走了,流筝忧虑地望着墨缘溪离开的背影,心中?隐隐感到愧疚。
直到天?黑,墨缘溪还是不见人影,流筝心中?不安,于是去见了族长夫人,也就是她的长姨母李稚颜。
她将三人的关?系向李稚颜和盘托出?,欲行大礼赔罪,却被李稚颜搀起。
青春不再的长姨母握着她的手,长长叹息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白讹的诅咒,原来?是要应验在你和缘溪身上。”
白讹说?:双雀夺枝,二女争夫,必阋墙而亡。
流筝心头遽然一跳,说?:“不会?的,姨母与娘亲能?躲开此谶言,我和缘溪姐姐也必不会?应谶。”
姨母和蔼地问她:“那你愿意将莲主?,让给缘溪吗?”
这一问直击流筝的软肋,她久久不语,指甲掐进了掌心里。
许久,方低低开口:“我……”
“她不愿意。”
身后传来?清冷的男声,流筝转头,看见风尘仆仆、一脸寒意的季应玄,跟在他身后进门的,是神?色犹带不情愿的墨缘溪,和一脸看热闹的墨问津。
季应玄握住流筝的手,将她护在身后,对李稚颜说?道:“上一辈的恩怨,不要往她们?小辈身上引,我知道族长夫人因旧情而意难平,你觉得是自己作出?牺牲,才成全了流筝的母亲与雁宫主?,所以今日想说?服流筝,叫她还恩于二小姐,是吗?”
李稚颜闻言变了脸色,目光躲闪地否认道:“不是,莲主?大人不要妄言。”
季应玄露出?一个冷淡的笑:“是我妄言,还是夫人你心中?藏私?”
迟钝如墨问津,也听出?了季应玄话里有话。墨缘溪走上前质问季应玄:“为?何说?我母亲心中?藏私,请莲主?大人明言。”
季应玄要开口,却被流筝狠狠掐了一下,只听她插话道:“今日只说?你我之事,不要议论无关?的人,尤其是长辈。”
李稚颜目光复杂地望着流筝。
“好,那就只说?你我。”季应玄从善如流:“还请族长夫人知晓,孤不是可随便易手的死物,旁人让不得,也取不得,就算没有流筝,也不会?有旁人。”
李稚颜尚未接话,墨缘溪忙应道:“莲主?大人的意思,我已?明白了,请不要将我娘的话放在心上,有冒犯的地方,我代?娘亲向莲主?大人和流筝妹妹赔礼。”
她要作揖行礼,却被流筝拦住,两人的目光交错,或落寞或隐愧,皆是无言。
季应玄打破了她们?之间的沉默,握着流筝的手往外走:“跟我来?,我有话与你说?。”
离开李稚颜的住处,两人沿着石径,来?到墨族聚落中?央的圆台处,这里地势高耸,可以望见天?上的繁星,也能?远眺整个聚落的灯火。
习习凉风抚过面颊,眼前人双眸如星,即使是神?情恼怒,也显得十分动人。
对视久了,很难不心软,流筝连忙垂下了目光,问他道:“方才你说?长姨母因旧情而意难平,是怎么?一回事?”
季应玄语气犹冷:“你先说?你不愿意。”
流筝不解:“不愿意什么??”
“不愿意将我拱手相让。”
方才他在李稚颜面前打断了她的话,是不想令她为?难,但是私下里,他一定要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复。
流筝偏不说?话,季应玄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渐渐收紧,直至她蹙眉,带着几分蛮横地要求她:“说?你不愿意。”
流筝抬目与他对视:“那你先告诉我,你这些日子鬼鬼祟祟地在干什么?。”
“是掣雷城——”
“应玄,我很好骗,是吗?”
流筝打断他,听她的语调,显然是真的动了气。
季应玄松开她:“罢了,你不必说?,我也不必说?。”
“季应玄!”流筝抓住他的袖子,气得声调都扬高了一度:“你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却要我事事听你的摆布,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想起这些日子的担忧,流筝气得眼睛都红了。
“哥哥这样,你也这样,你们?一个两个,从来?当我是个娇弱的孩子,我真是受够了。好,你不说?,我也不问,只是从此之后,你也别再来?过问我的去向,我要与你一刀两——”
“断”字没有说?出?口,被季应玄的掌心捂了回去。他另一只手擒着流筝挣扎的手腕,将她锁在怀里,两人拉扯半天?,到底还是他先败下阵来?。
“流筝,别轻易说?这样的绝情的话,”他低低叹息一声,“我告诉你就是了。”
据季应玄所说?,如今外面的业火日益泛滥,隐约有滔天?灭世?的迹象。他这些日子正忙着到处用红莲收拢业火,做事急了些,所以之前流筝才会?撞见他用自己的血温养红莲。
季应玄安慰她道:“其实你不必担心,红莲吸收的业火都能?化为?我自身的力量,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流筝说?:“过犹不及,只凭你自己,如何顾得了全部,何况仙门百家未必愿意领受你的好意。”
季应玄:“怎么?,你想帮我?”
流筝说?:“听说?姜怀阔出?事以后,太羲宫正群龙无首,眼下我已?安顿好母亲,正该回去重整太羲宫,也不全是为?了帮你。”
跟某些人混迹久了,也开始染上口不对心的坏毛病。
季应玄倒也不戳穿她,只笑了笑,叮嘱她道:“只要你记得用命剑,别让我担心就好。”
此事便算是说?定,两人往回走,路过墨缘溪的住处时,发现她院中?没有亮灯,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
季应玄宽解她道:“墨二姑娘心情不好,不是针对你,也不是你的错处。”
流筝说?:“当然不是我的错处,是你的错处。”
她问起季应玄对李稚颜说?的那番话是何意,季应玄的目光似不经意间掠过她身后黑漆漆的树丛。
他说?:“关?于白讹的传说?,你母亲告诉你的,并非全部实情。”
“表面上,姐妹二人与墨族族长墨源皆是青梅竹马,妹妹为?了成全姐姐而跟随雁宫主?离开墨族,实际上,姐姐心里喜欢的人,是将妹妹救回来?的雁宫主?。”
流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季应玄说?道:“所以,并非是妹妹成全了姐姐,而是姐姐成全了妹妹,白讹的诅咒被破开,不是因为?她们?想开了,而是因为?雁宫主?过世?了。”
流筝心中?五味杂陈:“长姨母她……她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人心幽微,不可洞烛。”季应玄说?:“也许她很遗憾,也许她已?经放下,这些心事,若非曾听她亲口说?出?,只怕连你母亲也觉察不到,百年的时间,谁又?能?说?她对墨族长没有几分真心呢?毕竟有些戏,演着演着,自己先当了真。”
最后一句,倒像是在说?他自己。
流筝握住他的手:“能?假戏真做,未尝不是一种缘分,是不是?”
季应玄含笑应了声是。
季应玄似乎真的说到做到, 此后外出镇灭业火,必然会带上流筝一起?。
金赭色的业火烈焰覆灭于不悔剑的剑光之下, 露出火焰燃烧后的灰白色地面,流筝御剑落地,走向一旁抱臂看热闹的季应玄,向他?伸出手。
季应玄将早已备好的糖水冰饮递给?她?,看她?品尝后心?满意足地眯起?了双眼。
“向云郡的吃食,做的就是比北安郡好,这家糖水更是一绝,我回回来都要买一碗,你也尝尝。”
流筝将勺子递到季应玄嘴边, 勺子里还有半枚被?她?咬开的糖渍杨梅。
流筝饮过了糖水,又?找他?要梅子饼, 翻来翻去?却?没找到, 季应玄将嘴里的杨梅核吐掉,笑她?道?:“我看你是耐不住周坨山里无聊,灭业火只是顺路, 吃喝玩乐才是主要。”
流筝朝他?伸手:“把我的梅子饼交出来。”
季应玄说:“忘了买。”
流筝恼得拍了他?一下, 拽起?他?的手就要往城里的方?向走:“现在陪我去?买。”
季应玄想说什么,奈何她?铁了心?要吃到这一口, 不等他?开口已御剑而起?,待季应玄追过去?时, 流筝正对着卖梅子饼的铺子发呆。
铺子已经关门许久,“吉铺转让”的糊纸被?风撕开,一半被?雨水浸得字迹模糊, 一半在风里摇摇欲坠。不仅是梅子饼,周遭几家商铺也是关门的关门, 歇业的歇业,方?才季应玄买杨梅糖水铺子,老板正慢吞吞地将门闩上。
流筝连忙拦住他?:“老板,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
老板尚认得她?是个熟客,正要说什么,看到她?身后的季应玄,悻悻闭上了嘴。
方?才就是他?强逼自己开门,用一张护身符换走了一碗梅子糖水。
老板说:“快跑吧,殷王的军队很快就要打过来了。”
流筝颇为惊讶:“他?两个月前尚在北安郡,怎么动?作这样快?”
老板说:“听说殷王军队里招募了许多会吃人的妖怪,所以威力无穷,最喜欢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了,快跑吧!”
说罢再不管他?俩,自顾自地锁上门跑了。
见?流筝蹙眉沉思?,季应玄宽慰她?道?:“朝代兴替是凡界的规律,此事你不方?便插手,也管不过来。”
“我明白,大道?无情,只是身在其间,亲眼所见?,难免唏嘘,”流筝说,“而且方?才那老板说,殷王的军队里有会吃人的妖怪,所以才能势如破竹,短短两个月就从北安郡打到向云郡,这再往前,可就是皇城了。”
季应玄听出了她?的话外音:“你觉得殷王借了世外力,有违天道?。”
流筝点点头:“我管不过来,但有人能帮得上忙,至少保住一些百姓免遭妖魔屠戮,应玄,你在祝仲远面前,总有几分薄面吧?”
祝锦行死后,祝仲远露面接管了听危楼,又?经过几个月的整治,算来已经是听危楼的楼主了。
季应玄说:“好,此事我去?与他?说。”
待他?传完信,两人没有在向云郡久留,又?赶往下一处爆发业火的地方?。
时光飞逝,很快到了年底。
虽然流筝与季应玄在外镇灭业火忙了大半年,所做努力不过杯水车薪,地底的业火仿佛重开了束缚,从各处薄弱的地隙中钻出,短短半年时间,曾经走过的许多名山盛景都被?烧成了灰。
唯有周坨山尚算一片净土。
十数年前,周坨山曾爆发过一次业火,幸得季应玄相?救,之后季应玄在周坨山地隙处设下莲花阵,以抵御业火的再次出世,是以时至今日,周坨山再未被?业火侵袭,这也是流筝能安心?将母亲和师姐安置于此的原因。
然而,天灾可避,人祸难免,得知?周坨山可避业火,越来越多的难民向周坨山涌来。
宜楣师姐同墨家兄妹一起?安置流民,借用墨族的机括术为他?们建造临时安身的房子,又?将族中储存的大半粮食拿出来养活他?们。然而这种日子毕竟不能长久,几人正商讨着该怎么办时,仙门各派又?推举出几位使者,前来周坨山拜访。
拜访的目的只有一个:请墨族让出周坨山,举族迁走。
仙使的原话是这样说的:“业火肆虐,仙门百家有救世之责,余众亦有协助之任。然而仙门因受业火侵扰,无暇他?顾,须你们墨族让周坨山相?让,令各派掌门、长老休养生?息,于此地共商灭火大计,待平定业火后,或可于仙门中为墨族留一席之地。”
墨缘溪本就焦头烂额,心?情烦躁,听了这话,当场对其破口大骂。
来使骂她?不识好歹,说要给?墨族这群凡夫俗子一点颜色瞧瞧,祭剑的祭剑、召法器的召法器,墨缘溪也亮出机括,几人在周坨山山头打得不可开交。墨缘溪虽倚仗地势之利,可她?毕竟身无灵力,几个回合过后,仙门这些人摸清了她?的出招路数,很快占了上风,围着她?教训。
宜楣与李稚心?赶过来帮她?,见?势不好,连忙催动?玉符联络流筝。
饶是流筝这般好脾气,听罢缘由也气得拍案:“这哪里是借,分明是抢!”
季应玄倒是见?怪不怪,说道?:“自从凡人修仙之风渐偃,仙门生?就是仙门,一向自视与凡人有云泥之别,弱肉强食,看中便抢,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
他?这话令流筝想到了剑骨一事,她?不免有些尴尬,收敛了脾气道?:“如此有违背仙道?天理,至少被?我碰上了,我不能坐视不管。”
季应玄问她?:“你想怎么管,帮墨缘溪打架么,你赢得了这一回,未必赢得了下一回。”
流筝道?:“先把这回赢了再说。”
季应玄含笑盯着她?,半晌道?:“去?吧。”
流筝问他?:“你不同我一起?回去?么?”
季应玄说:“仙门百家都知?道?墨族与掣雷城交好,他?们敢为难墨族,想必也会对掣雷城出手。虽说群聚蝼蚁难成大事,但我也该回掣雷城看看。”
流筝挽住他?说:“不如解决了墨族,我再陪你去?掣雷城?很快的。”
季应玄问她?:“你是舍不得与我分开吗?”
他?问得如此直白,流筝有些不好意思?,细若蚊蚋地“嗯”了一声,又?忙为自己找补:“主要是怕你出事,我知?道?你又?偷偷以血饲花,实力比不得从前,你的剑骨还在我身上,同我一起?行动?,总归安全一些。”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几乎是不容他?拒绝。
其实流筝本不是粘人的性格,只是前几次同季应玄分离,总会发生?点意料之外的事情,何况季应玄近来鬼鬼祟祟,不知?又?在琢磨什么不敢告诉她?的主意。
有一种直觉,似有还无,笼在她?心?头,隐隐让人感觉不安。
流筝又?说:“咱们现在就走吧,再耽搁一会儿,缘溪姐姐要受人欺负了。”
季应玄灵机一动?,故意冷淡了几分脸色,说道?:“你知?道?我不想见?她?。”
“谁?缘溪姐姐吗?”
“为了你这位交浅言深的好表姐,你险些在李稚颜面前说出要将我让出的话来。”
“我不是没说么?”
“犹豫也算!”
听他?翻旧账,流筝又?开始一个头两个大,她?真没那个意思?,所谓犹豫,也不过是想把拒绝的话说得委婉些。奈何每每提到这事,季应玄总像是被?踩了尾巴,无理取闹,吵得她?只能举手投降。
“好了好了,应玄,咱们先不说这事了,救人如救火,我得赶快回去?。”
季应玄一副冷淡的表情:“你自己去?,我看见?墨缘溪心?里不舒坦。”
“那行吧……那你在客栈等我,我很快就赶回来,咱俩一起?去?掣雷城。”流筝说。
季应玄勉强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他?望着流筝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一道?剑光远去?天际,黄昏暮影,夕阳暗金色的光芒斜斜照进菱花窗中。
客栈里外都空荡荡的,因业火肆虐、殷王作乱,人都不知?跑到哪里逃难去?了。
季应玄起?身走进内室,绕过屏风,看见?榻上尚未来得及收拾的凌乱衾被?,两个竹枕交叠在一处,流筝遗落下一枝珠钗,勾丝挂在半落的红帐上。
他?小心?将发钗从红帐下摘下,指腹轻轻摹过浓情欢愉后的遗痕,脑海中浮现出某个场景,瞳色渐渐加深,忽又?浮出一点难见?的温柔笑意。
流筝她?的胆量和热情,总是会超过他?的想象。
他?将发钗上缠着的发丝小心?收起?,响指点出一支业火红莲,红莲凌空化?镜,镜子对面露出了墨问津的脸。
“呦,莲主大人。”
墨问津依然是一副花里胡哨的腔调,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客栈里,听上去?也没那么讨厌了。
“小半年没给?消息,我还当你是心?软了,打消念头了呢。”
“之前没到时候,眼下却?是不能再拖了,”季应玄说,“莲生?真君他?终于露面了。”
墨问津拔高?了声音:“这祸害果然没死?”
季应玄说:“他?的修为远在雁濯尘之上,雁濯尘都能捡回一条狗命,遑论他?。”
“啧,看来这业火,还有太羲神女留下的那什么法阵,也不过如此。”
墨问津不爽地嘟囔了一句,又?问他?:“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季应玄说:“流筝已经赶回周坨山,你要想办法帮我拖住她?。”
墨问津问:“多久?”
“最少半个月。”
这确实有些难为墨问津,他?从前满嘴跑马车,导致流筝对他?的话总是不采信,只怕他?越要留下流筝,流筝就越要往外跑。
季应玄激他?:“怎么,你连你人美心?善好骗的表妹都搞不定,还想去?跟雁濯尘打架?你若是将此事办砸了,我马上告诉宜楣师姐雁濯尘还活着的消息,听说这大半年过去?了,她?还是对你不冷不热的。”
“哎哎哎不可如此,不可如此!”
没人比季应玄更懂如何诛心?,墨问津不管想没想到办法,先一口应承:“我答应你就是了!保证拖住表妹半个月!只是……半个月以后呢?”
季应玄说:“那时一切已成定局,她?要做什么,都随她?去?吧。”
他?声音平和寻常,然而墨问津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心?中不太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