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筝:“我来?扶你!”
季应玄冷眼旁观着他们?兄友妹恭,一言不发地往裂开?的?出口走。
雁濯尘被?流筝扶着跟在后面,目光落在前方的?背影上,晦暗而复杂。
方才他在残壁外看?得清楚,莲主握着流筝的?手腕,教她如何举一反三演绎剑招。有几回示剑者的?剑锋堪堪碰到流筝,都是?被?他悄悄化解,转危为?安。
他对流筝,好?像真的?没有坏心,可是?他对自己……
雁濯尘想?起残壁外险些将他肋骨压断的?灵力压迫,还有流筝不在场时,他那?毫不掩饰的?讥讽语气。
雁濯尘敏锐地觉得莲主好?像并不待见?他。
“哥哥,”流筝将观澜剑递给他,“收好?。”
观澜剑可观万物本相,一切妖魔将无处遁形。
雁濯尘悄悄转动剑身,令日光将莲主的?身影投在剑身上。
倘若他是?仙,观澜剑将会?发出清越声响,倘若他是?魔,观澜剑也会?嗡嗡震鸣。
但?是?雁濯尘等了许久,观澜剑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照出一个颀长笔直的?背影。
难道?他是?……人?莲花境生于妖魔纵聚之城,怎会?从中化生出一个人呢?
流筝也看?见?了这一幕,眼中浮出疑惑的?神色。
她与雁濯尘对视一眼,兄妹两人心照不宣地点点头,流筝放开?雁濯尘,向前追了几步。
“莲主大人!”
季应玄脚步微顿,微微侧首,听?她说话。
“方才在剑境里,真是?多谢莲主的?指点,没想?到莲主不仅修为?深厚,于剑道?也颇有体悟。”
流筝绕到他面前,笑盈盈瞧着他脸上的?黄金面具。
只有薄薄的?一层,并非与肌肤紧密贴合,隐约露出了一点下颌线。
观澜剑下不能化形,只要她能掀开?他的?面具,就能看?到他遮遮掩掩的?真面目……
会?是?她感觉中的?那?个人吗?
季应玄没有理她,绕过她要继续向前,却被?流筝挡住了去路。
“哎你的?脸上有脏东西。”
流筝抬起左手要碰他的?脸,被?莲主一把攥住,说时迟那?时快,她迅速抬起右手要打飞他脸上的?面具。
“啪”的?一声脆响——
原来?黄金面具是?一件法器,并非外力可以强行摘下,但?那?一耳光,却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季应玄脸上。
季应玄本就不虞的?心里陡然?腾起怒火。
“雁流筝,”他一字一句道?,“你这是?在恩将仇报吗?”
流筝又是?尴尬又是?懊恼,眼泪汪汪地捂着自己的?右手:“好?疼……”
那?可是?黄金做的?面具啊!
季应玄伸手要去抓她,流筝见?事不好?,飞快往雁濯尘身后躲。
“哥哥救我!”
重新召出命剑的?雁濯尘又成了她的?靠山,只见?他不疾不徐朝季应玄一揖,从容道?:“舍妹顽劣,只是?想?与莲主开?个玩笑,还请莲主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不要与她计较。”
年幼无知么。
季应玄轻嗤,不与雁濯尘混迹一起的?时候,她比谁都讨人喜欢,分明是?雁濯尘把她给带坏了。
真是?近墨者黑。
季应玄无视雁濯尘手中的?太清命剑,袖中红莲化作红绳,将流筝从雁濯尘身后拎出来?,绑成了一团粽子,飞到他手中。
“既然?少?宫主不知该如何看?护妹妹,孤可以帮你教导弼正。”
雁濯尘持剑来?夺,季应玄不与他缠斗,化作一阵赤光离开?了莲花境。
“扑通”一声?响, 流筝被丢进了水里。
她在水中扑腾几下,探出头来,乌黑的头发散开,像黑亮柔顺的水草悠悠漂浮,一双柔亮分?明的眼睛瞪着袖手站在岸边的莲主。
都说了是手?抽筋,不小心?碰了他一下……真小气。
只是这话万万不敢说出口,流筝缩在水下,谨慎地向后游了丈许。
“你就在此好好反省,不到?天黑不许上岸。”
莲主的声?音冷漠无情:“否则我?就让雁濯尘代你受过, 把?他的手?剁下来。”
流筝倒抽一口气,乖巧地点点头。
直到?莲主走远了, 流筝才试探着在水中舒展身体。
汤池里的水温暖柔软, 带着淡淡的草木矿盐的香气,如细腻的绫缎滑过肌肤,将流筝轻轻托起, 沿着水流的方向慢慢游动。
之前在剑境里被追着打, 示剑者的剑风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些细小的伤口,被汤泉里的水洗过, 不仅不疼,反而生出麻酥酥的痒, 流筝用指腹摸过,发现伤口正在快速地结痂、脱落。
体内的灵力随着汤池水慢慢晃动,上涌。
流筝惬意地靠在岸边, 心?道:莲主人还怪好的。
她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再睁眼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远处隐约传来宫娥的谈笑声?。
有人走近,步履缓沉,是个男人。
“流筝,你在此处吗?”
流筝轻轻挑眉,游到?岸边回应他:“应玄,我?在这儿!”
湿润的白雾里,渐渐走近一个月白色的身影,捧着木盘,里面有一套干净的女装新衣。
流筝将湿淋淋的头发拨到?耳后,笑吟吟望着他:“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季应玄说:“我?见少宫主已经回来,却没有等到?你来找我?,到?处打听?了许久,碰见有宫娥来给你送衣服,就跟过来了。”
“唔,这样子。”流筝斜靠着胳膊观详他:“我?还以为你一早就知道我?在这儿。”
季应玄说:“城主宫宽窄近十?里,我?怎会知道你在这儿。”
流筝不说话了,踩着石阶迈上岸,平时飘逸如流云的紫纱此刻紧紧贴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玲珑的身段。
季应玄默默背过身去。
他听?见流筝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听?见她絮絮地低声?讲话。
“莲花境一行比我?想象中顺利,听?说有人悟剑悟了十?年八年,我?却只一天就学会了,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
“是,”季应玄声?音温和?,“你是太清剑骨的主人,悟性当然非比寻常。”
流筝微微得意道:“纵使不论剑骨,我?想我?也是很厉害的。”
突然又话音一转:“不过和?你相比,悟性还是要差一些,神女剑法失传已久,你竟也能猜中七八分?。”
这样简单的套话,季应玄轻松应对,他说:“我?不懂剑,你记成谁了?”
流筝只一笑,没有反驳,这样的反应,令季应玄有些琢磨不透。
她到?底是在诈唬,还是真有怀疑?
翌日,雁濯尘在庭中练剑时,遇见去向莲主辞行的祝锦行。
祝锦行向他作揖行礼:“还未恭喜濯尘兄恢复灵力,修为更上一层楼。”
雁濯尘收了剑,同?他虚与委蛇一番:“平云这便要回去么,难得见了莲主,既然他盛情款待,何?不多住几日。”
祝锦行:“我?于剑道没有造化,多留也无妨,何?况听?危楼还等着我?回去收拾残局。”
雁濯尘对此表示同?情,又说:“平云虽然年纪轻,但做人做事都无可挑剔,听?危楼有你这样一个新掌门?,必能更胜从前。若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向太羲宫开口,必然全力相助。”
祝锦行面露感激貌,内心?却对他的话毫无波澜。
他不信太羲宫会帮他,他们既没有那个心?,恐怕也很快也将失去实力。
那位莲生真君想法古怪,一面念着雁流筝是他师姐,一面又对太羲宫十?分?厌恶,今早突然联络他,说马上就要搞垮太羲宫,要祝锦行回听?危楼去,做他明面上的一只手?。
他告诉了祝锦行一件事,令祝锦行十?分?震惊。
他说,一直跟在雁流筝身边的季应玄就是西境莲主。
莲生真君叫他把?这件事转告雁濯尘,想挑起莲主与雁濯尘之间的矛盾,最好是闹个两败俱伤,好叫他从中渔翁得利。
但是祝锦行有自?己的考量,他既不敢全然违逆莲生真君,也不愿为了他得罪莲主,他想从这二位的博弈中寻一处可供立足的平衡之地。
因此他沉吟后对雁濯尘说道:“与流筝同?行的那位季公子,似乎颇有来历。”
雁濯尘问:“平云知道些什么?”
祝锦行说:“在听?危楼时,他能以一人之力,阻止我?听?危楼数十?众弟子闯入门?内,这件事,想必流筝已经告诉过你吧。”
雁濯尘蹙了蹙眉,流筝并没有提过这个。
听?祝锦行描述当时情状,雁濯尘觉得此人的实力恐不在他之下,可他曾用观澜剑照过他,非妖非魔,没有剑骨,灵府空荡。
难道他的灵力与旁人不同?,并非蓄在灵府中么?
雁濯尘一时想不通,祝锦行却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如此就算雁濯尘对莲主怀疑什么,莲主追究下来,也会觉得是雁流筝同?她哥哥透的底,查不到?他身上。
祝锦行向雁濯尘告辞,满心?筹谋着回听?危楼去了,离开掣雷城时,顺手?将困在无妄客栈里的姜盈罗也一起带出了城。
她的父亲姜怀阔是个颇有城府的人,或许能做他的帮手?也未可知。
当天晚上,流筝来找雁濯尘吃饭,问他打算何?时回太羲宫。
雁濯尘说:“莲花境的神女剑法,我?参悟得比你慢些,想再留几日,等完全学会了再向莲主辞行。”
流筝说:“可明日就是十?五。”
“十?五怎么了?”
“这几个月十?五的晚上,我?的剑骨总会觉得不舒服,会疼,会发烧,我?怀疑是与十?五满月有关系。”流筝摸了摸颈后,问雁濯尘:“哥哥,咱们太清剑骨都会这样子吗?”
雁濯尘持箸的手?微顿,许久没有说话。
“哥哥?”
雁濯尘问她:“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流筝说:“大概是从我?祭出剑骨那个月。”
如果不算幻境,其实只有两三回,所以流筝也拿不准到?底与十?五满月有关,还是别的原因造成的。
雁濯尘说:“也许是你祭剑晚但是进益太快,剑骨灵力不稳的缘故。”
“这也有可能,”流筝说,“所以以防万一,明天晚上我?哪里都不去了,只在屋里待着。”
雁濯尘说:“好,明晚我?过去守着你。”
雁濯尘的剑骨从来没有过这种反应,他心?里隐隐怀疑是流筝的剑骨经过剖换的缘故。
不知道为什么,近来有许多迹象都指向十?多年前的旧事,令雁濯尘颇感不安。
见他蹙着眉头出神,流筝晃了晃他的胳膊:“哎呀,其实也没有很疼,你不要担心?啦。”
她转移话题,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情。
“今天我?在宫里遇见缘溪姐姐了,你猜她在做什么?”
“嗯?”
“她在教训帘艮帘首领。”
雁濯尘对墨族人的动向倒是很感兴趣:“为什么,她不怕得罪莲主么?”
“是因为帘首领又变成了漂亮姑娘,从俯鹫宫出来时撞见了缘溪姐姐。他大概觉得模样丢人,所以举止躲闪,缘溪姐姐却当她是去勾搭莲主,当场将他拿下审问。”
流筝想起当时的场景,忍俊不禁:“帘首领别无他法,只得变回本相,得知他是帘艮时,缘溪姐姐尴尬得脸都绿了,哈哈哈。”
雁濯尘垂目半晌,意识到?一个问题。
“墨族与掣雷城交好数年,听?闻墨二小姐常在城主宫中行走,难道这是她第?一次见帘艮变成女相么?”
流筝略一沉吟:“还有一种可能。”
兄妹两人目光相对,灵犀一通,几乎异口同?声?道:“帘艮从前不变女相。”
流筝想起前往莲花境时,帘艮守在境外,也是以夜罗刹的本相出现的。
她迟疑道:“哥哥,你有没有觉得,莲主他性格有些古怪。”
雁濯尘点点头:“有。”
宴会上,他近距离细致观察过这位西境莲主:“那时觉得他像个胸无城府的纨绔,眼睛只盯着漂亮姑娘,但有时候,又觉得他清肃冷淡,宫娥都得绕着他走。”
“虽然衣着与声?音都一样,但是,”流筝脑海中蹦出一个异想天开的猜测,“哥哥,你说,会不会其实有两个莲主?”
雁濯尘蓦然抬眼,眸色渐渐幽深。
到?了十?五日这天傍晚,流筝早早闭门?谢客,备好退热的药草与茶水,只等着雁濯尘来找她。
但是雁濯尘却被绊住了脚。
他如今正在俯鹫宫里,面前是一盘杀得四散零落的棋,棋枰对面是戴着黄金面具的西境莲主。
这位莲主午后睡醒,突然要找他下棋。
雁濯尘的棋艺同?他的剑道一样高明,而这位西境莲主的水平大概与凡界附庸风雅的公子哥儿差不多。
一开始,雁濯尘顾及他的身份,尚且礼让几分?,不料这位莲主无论输赢都兴致盎然,一连下了十?几局,眼见着太阳落了山,到?了他约定去找流筝的时辰,仍然不肯放他走。
甚至上手?扯他的袖子:“孤就喜欢与高人对弈!妹妹什么时候都能陪,但孤的兴致十?分?难得,帘艮,帘艮——”
变作娇媚女郎的帘艮端着点心?走进来:“莲主有何?吩咐?”
莲主一扬手?:“去把?殿门?关了,今日孤要与雁少宫主战个通宵,谁也不许来搅扰!”
雁濯尘观察了他半晌,心?道,这是纨绔的那位。
那另一位呢?
面前重又摆开一枰棋,雁濯尘一边思虑一边耐着性子落子,明亮的月光透过新窗,如水银般洒落在棋盘上。
又下了几盘,对面那位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恹恹地从雁濯尘的棋篓中抄起一枚棋子,随意往棋盘上找了个位置一放。
雁濯尘额上青筋乱跳:“莲主,你又输了。”
“哦,这就输了么,”莲主抬袖一抚,机括棋盘迅速将棋子归位,只听?他道,“再来再来!”
雁濯尘:“……”
他根本不会下棋,不想下棋,他分?明是在拖延时间!
帘艮走远了,俯鹫宫里只剩他们二人,忧虑与不耐烦令雁濯尘将顾忌抛到?了脑后。
他恶向胆边生,突然召出观澜剑,倒持剑柄,“砰”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敲在莲主脑袋上。
莲主身形晃了晃,向后栽倒在软垫上。
雁濯尘起身去揭莲主脸上的面具,没想到?这面具竟是一件法器,凭外力摘不下来。
他用观澜剑照他本相,还是个人。
即使如此,雁濯尘也能确定,眼前这位一敲即晕,与传闻中修为通天、一出世就收服掣雷城的西境莲主并非同?一人。
真正的莲主眼下在哪里呢?
雁濯尘提剑出了俯鹫宫,直奔流筝所在的珠泽殿。
珠泽殿虽名为殿,但花苑亭榭一应俱全,其实是座独立精致的宫苑。
夜色已深,明亮的月光静静流淌,宫娥们早已被遣远,珠泽殿里寂静得仿佛无人居住。
只有卧房的方向隐约亮着几盏珠灯。
一切都很平和?,没有发现打斗的迹象,雁濯尘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正要往卧房去敲门?寻流筝,走到?廊下时,脚步却陡然顿住。
珠灯煌煌,将屋里的交织的人影映在支摘窗上。
男人宽袖窄腰,身形颀长?,轮廓分?明。他怀里扶着一个窈窕女郎,似是醉了,又似是睡梦里不安分?,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着,一会儿要推开他,一会儿又缠着他的脖子不松手?。
她扬起下颌,露出纤细的脖颈,男人将她抱在桌上,揽着她的腰、扶着她的背,俯身亲吻她。
影子里,他的动作轻柔而珍重。
雁濯尘手?中的观澜剑光芒大盛,几乎要脱手?而出,他克制住心?中的怒火,缓步屏息走到?支摘窗下。
透过窗缝,他看?清了屋里的两人。
流筝满面烧红,似乎已是意识不清,凭感觉拉扯着身边的人,不肯放他走。
男人一边亲吻她,安抚她,指间一缕红色灵光点在她额上,流筝彻底昏睡过去,被他抱起安置在软榻上。
他起身整衣敛容,将袖子挽到?肘间,雁濯尘看?清了他的侧脸,不是季应玄又是谁。
至于他的另一重身份,也已昭然若揭。
真正的西境莲主。
季应玄在左手?腕间划出一道伤口,将殷红的鲜血滴了满满一杯,又在茶杯里添入去腥的药粉,动作轻柔地掰开流筝的下颌,耐心?地喂她喝下去。
然后扯过天丝衾被为她盖好,起身熄灭桌上的珠灯。
这才不紧不慢地抬目,隔着支摘窗窄窄的缝隙,与雁濯尘的目光从容相对。
凤眼中光影明烁,仿佛是笑意,又仿佛是杀意。
月光明亮,而珠泽殿里一片森寒。
望着从屋里徐步走到廊下的?季应玄, 雁濯尘手中的?观澜剑发出?震鸣。
从在北安郡,季应玄接近流筝时, 雁濯尘便觉得他不?怀好意,如今亲眼看?见他用自己的血安抚流筝的剑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短短几个瞬间,他已想通了一切。
“我时常觉得你对我有厌恶和恨意,原来并非无缘由。”雁濯尘说:“你身上的?剑骨——”
季应玄嘴角轻轻勾起,眼中笑意冰凉,皎白色的?月光披在他身上,如一层霜。
他向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打断雁濯尘:“当?着流筝的?面聊这个, 你觉得合适吗?她随时都可能醒过来。”
雁濯尘不?说话了,手中剑却战意不?减。
季应玄垂目整理被流筝攥出?褶皱的?袖口, 似是嗤然, 似是叹息。
从流筝屡次试探他身份时,他便预感要出?事,墨问津只能挡一时, 遇上恢复灵力的?雁濯尘, 穿帮不?过早晚。
只是今夜十五,纵然是鸿门宴, 他也得来。
季应玄说:“我知道一处地方,偏僻、安静、无人打扰, 最适合了断恩怨。”
雁濯尘收起剑:“莲主请。”
两人将身一纵,前后来到姜国塔下。
姜国塔虽然位于城主宫中,但它周身环绕强大?的?结界, 时常有灵力波动,炎气?伤人, 因此无人敢靠近,纵然传出?什么?动静,也不?会惹人注意。
雁濯尘望着站在对面丈许远的?季应玄:“莲主原来是张郡守的?外甥,十一年前被剖走剑骨的?那个孩子?,不?知从何处得了机缘,竟能移身换骨,殿上称君?”
季应玄轻笑:“你若想效仿,先自剖剑骨,孤再告诉你。”
雁濯尘:“不?必。”
他拔剑出?鞘,月光照在观澜剑上,剑锋流过银白色的?杀意。
季应玄:“你想动手?”
雁濯尘说:“你我之间的?恩怨,只有你死我活,没有化为玉帛的?余地。”
说着拔剑而起,剑锋涌出?汹涌澎湃的?杀意,于月下凝成气?浪,向季应玄扑去,接着便是阵阵剑光如雷电,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与在幻境中的?反应一模一样。
季应玄心中生出?烦躁与戾气?,他挥袖召出?红莲,挡开雁濯尘的?剑光,红莲灵力如虎啸龙腾,将雁濯尘狠狠拍在青石砖上。
上千年的?青砖在他身下碎裂,雁濯尘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季应玄走到他面前,抬脚将他梗起的?头颅踩下去。
“你应当?明白,孤若想杀你报仇,只在瞬息之间,想要剖你的?剑骨,也不?过探囊取物。”
季应玄强忍着把他的?头碾碎的?怒意:“雁濯尘,你反倒敢先动手,如此……不?识时务。”
“何谓识时务?”雁濯尘冷笑:“是跪在莲主面前,恳求你的?宽恕吗?”
季应玄:“跪在我脚下,抑或被我踩在脚下,你总要选一个。”
雁濯尘艰难出?声?道:“我宁死。”
踩在他侧脸的?力道重了几分,碎石子?割进了他的?皮肤里。
季应玄声?音冷沉:“若非顾及流筝,你以为孤不?想杀你吗?”
“流筝……呵呵,流筝!”
观澜剑猛然化作风刃扫向季应玄的?腿弯,季应玄倒身后退避开剑锋,雁濯尘趁机从地上爬起来,右手持剑,左手蹭去脸上的?血痕。
他剑指季应玄,一字一句道:“恩怨只在你我二人之间,与流筝无关,你若有本事,就来剖我的?剑骨,算我代她偿还你。”
季应玄冷笑:“我要你的?剑骨做什么?,喂狗吗?”
他还想再讽刺几句,想起此行的?目的?,终是忍了回去,抬袖将红莲收起。
“少宫主,我并不?打算杀你,更不?会伤害流筝,看?在她的?份上,你我应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雁濯尘:“我竟不?知舍妹有这样大?的?面子?,能让莲主纡尊降贵。”
季应玄说:“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不?会伤害她。”
“为什么?,”雁濯尘手中的?剑锐意不?减:“因为你心悦她吗?”
季应玄默然片刻,应声?道:“不?错。”
“你心悦她,所以愿意放弃报仇,将剑骨相赠?”
“是。”
“也因为你心悦她,不?想见她伤心,所以连我也一并宽宥?”
季应玄深深缓了口气?:“死罪可免。”
雁濯尘并不?领情,陡然沉声?道:“这太可笑了。”
他手中的?剑源源不?断凝聚着灵力,他的?声?音也更加冰冷无情。
“你是想让流筝用她余生,来偿还对你的?亏欠吗?”
季应玄闻言,眉心深深蹙起。
他并非这个意图。
却听雁濯尘继续道:“剖心剥骨的?血海深仇,换做旁人,莲主恐怕要屠其满门方能解恨,如今却因一时情动,便能慷慨饶恕,莲主,你的?怜悯也太轻易了。”
季应玄简直无语。他说:“你不?想要,大?可以自尽。”
“今日流筝待你好,你心悦她,愿以剑骨相赠,倘若哪一天流筝变心,或者你对她感到厌倦,你还会如今日这般慷慨宽容么??只怕会重新起意,将剑骨夺回去。”
季应玄面上微有惊愕。
他想过雁濯尘或是惶恐感激,或是恼羞成怒,没想过他竟是这般反应。
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冷静,想得更长远,对流筝的?袒护也更极端。
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雁濯尘当?他是哑口无言,沉声?道:“我绝不?允许流筝将一生的?性命都赌在儿?女私情上,我宁可与你仇归仇,怨归怨。”
季应玄:“你这是自寻死路。”
“你杀得了我,我便将此命赔给你,”雁濯尘手中剑缓缓起势,“否则,你我同归于尽,给流筝留个清净。”
简直是蛮不?讲理!
季应玄见他手捧观澜剑,御空飞起,剑身雪光骤盛,照亮了黑沉沉的?夜空,与他身后沉默耸立的?姜国塔。
季应玄记得清楚,这是雁濯尘的?太清命招在蓄势。
太清命招,竭尽性命方能使出?一次,上冲日月,下贯后土,剑意所至,方圆十里的?妖魔瞬间便会被削成一片飞灰。
他这是要与自己同归于尽!
季应玄瞬息闪身到雁濯尘面前,袖中红莲撞上观澜剑的?剑刃,红莲灵力与剑身蓄势激烈碰撞,发出?铿然一声?巨响。
雁濯尘的?命招蓄势被打断,被暴动的?灵力撞开,摔在姜国塔上。
季应玄也旋身后撤数步,捂住胸口,慢慢将嘴里的?血气?咽回去。
他心中火冒三丈,恨不?能将雁濯尘抽筋剥骨,若非怕被流筝知晓,他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雁濯尘杀了抛尸。
何况雁濯尘起了杀心,要反杀容易,想不?杀他反而困难。
姜国塔的?结界遭到灵力冲击,塔身亮起赤红色的?光芒,像人的?经脉、纵横的?枯枝,从塔顶一路向下蔓延。
塔中隐约传来雷声?轰鸣。
雁濯尘踉跄着从塔顶站起,眼中杀意不?改,重又捧起了观澜剑。
本该十年前处理干净的?事情,今日必须在此了断,他决不?允许流筝余生再受到此事的?影响。
季应玄闪身上前,与他近身缠战,迫使他不?能分神?为命剑蓄力。
两人隔得太近,任何灵力杀招都会波及自身,于是赤手相搏,拳拳到肉,像两个凡人武夫一般,纯以招式交手。
这样打,季应玄是吃亏的?。
但他曾为报仇暗中关注雁濯尘近十年,对他的?招式已谙熟于心,宁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打回去,如此交手数十招后,两人皆是鼻青脸肿。
雁濯尘断了三根肋骨,腿弯疼得厉害,十有八九也断了。
季应玄也没好到哪里去,抬手抹掉嘴角的?血痕。
他们像两只争夺领地的?猛兽,不?死不?休地盯着对方,寻找再次出?手的?时机。
雁濯尘想的?是,如何避开对方的?搅扰使出?太清命招,而季应玄想的?是,如果雁濯尘死在他手里,究竟怎样才?能瞒过流筝。
没有了观澜剑,夜罗刹化形不?会被认出?来。
可以让帘艮变成雁濯尘的?样子?离开,在合适的?时机——譬如杀妖伏魔、镇灭业火,再让雁濯尘合理地“死”去。
如此,才?能让剑骨的?真相永远湮没。
这样想着,季应玄突然后撤数步,给雁濯尘留下了祭出?命招的?机会。
一切都与忧怖境中相同,雁濯尘捧剑御空,开始将周身的?灵力向剑中凝聚,观澜剑在他身前逐渐变大?,光芒明耀。
而季应玄召出?数枝业火红莲,在袖中掐诀,准备等?雁濯尘的?命剑变成山大?的?巨刃时,将他连剑带人一起绞碎。
到时红莲飞落,业火燃烧,一切化作飞灰。
绝不?会像幻境里那般留下他的?尸体,令流筝伤心。
脚下姜国塔的?结界震颤不?已,似雷响,似兽鸣。
就在雁濯尘命招将成之际,天边突然飞来一道无色剑光,将雁濯尘与观澜剑一同裹住,如水似雾,温和却深厚,不?断缩小,迫使雁濯尘将逼到剑中的?灵力收回去。
雁濯尘纵有强行突破围困的?力量,此刻也不?敢出?手,只能乖乖收起命剑。
紫衣女子?随后赶来,跃身落在姜国塔上,看?看?雁濯尘,又看?看?季应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