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就?是城里近来议论纷纷的克莱蒙小姐,幸会。”
男人叫里弗斯,新奥尔良人,曾在纽约一家知名律所当律师,后来因为打输了几场官司,被迫离开纽约,回到家乡。
本想在新奥尔良重振旗鼓,谁知这里根本没有需要律师的地方,人们最多找他立个遗嘱,要不就?是花草树木长到别家院子里这样?的小事。
当地人都?极好面子,不会轻易讨债,更不会雇律师讨债,所以里弗斯回到新奥尔良后,尽管表面上还是光鲜亮丽的律师,实际上已跟无业游民无异。
里弗斯早就?在报纸上看到薄莉跟那三位绅士的争吵,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薄莉会起诉那三位绅士。
——女人跟男人在报纸上吵架已是惊世骇俗,怎么可能起诉男人?
谁能想到,薄莉就?是这样?一位独行特立的女子,不仅跟三位绅士吵架,还要起诉他们侵犯了自己的名誉权。
里弗斯经手过?许多案件,一眼看出?这是必胜的官司。
美?国的法律体系起源于英国的普通法,法官主要依据历史判例和社会风俗进行判决。
女人因名誉权而?起诉男人,简直闻所未闻,更不用说历史判例了,那么主要依据的就?是社会风俗。
薄莉的确有违背社会风俗的地方——穿裤子,剪短发,做生?意。
但这些并不是绅士在背后议论她?,甚至在报纸上公开侮辱她?的理由。
更何?况,新奥尔良位于美?国南方,最出?名的就?是骑士精神。
而?骑士精神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男性必须尊重妇女。
若妇女遭遇骚扰或诽谤,男性则有义务挺身而?出?,见义勇为。
米特、莱特和戴维斯,作?为本地的知名绅士,居然在报纸上公开批评薄莉的行为。
被薄莉指出?他们的言论不符南方骑士精神后,居然毫无悔改,继续诽谤。
仅凭这一点,里弗斯就?有把握胜诉。
薄莉把今天的报纸递给他:“还有这个,也算诽谤吧?”
里弗斯接过?来,迅速看了一遍:“当然算。这纯属诽谤——他没有证据证明是你的演出?导致米特中邪。”
“那这份报道,是否也可以作?为,那三位绅士的言论对我的名誉造成不良影响的证据?”
“可以,可以。”里弗斯有些兴奋,“历史上不是没有女子起诉男子的案例,但涉及名誉权的还是头一次——克莱蒙小姐,我愿意无偿帮你打官司,只要你同意在报纸上公开细节。”
薄莉却没有马上答应下来:“里弗斯先?生?,这个交易似乎有些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里弗斯一愣。
“美?国是普通法,”她?开口就?让他一怔,“在普通法的体系里,首例案子都?具有划时代的影响力。”
“如果我们胜诉,之后所有类似的案子,都?会引用我们的判例进行判决,你的名字也会在法律界被反复提及。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给我开出?的条件,却仅仅是不收我的钱?”
里弗斯没想到薄莉对法律也有研究。
他抓抓脑袋:“那你要什么?钱?债券?房子?我在纽约工作?的时候攒了不少钱……你说个数,我看看身上的钱够不够,不够我去找朋友借。”
“我不要钱。”薄莉说。
“那就?难办了,”里弗斯倒吸一口凉气,“克莱蒙小姐,你也看到了,我这里一团糟,已经有好几个礼拜没开张了。如果你想要别的——譬如,进某个高贵的社交场合,或是让我帮你跟某位大人物牵线搭桥……我恐怕做不到。”
“你想多了,”薄莉失笑,“我想要的是你——我想请你成为我的首席律师。”
里弗斯一顿,随即答应下来。
两人一拍即合。
里弗斯负责收集证据,寻找证人,拟定辩护稿子。
薄莉则根据他找到的证人名单,一个一个地去套近乎,同时在报纸上为自己的起诉预热。
他这间办公室臭得可怕,薄莉来了两次后就?不想来了,让他搬到别墅去了。
于是,马戏团的家庭又多了一名成员。
里弗斯查到《使?绅士疯狂的马戏团演出?》这篇稿子,出?自新奥尔良某剧团的经理之手。
这下胜诉的概率更大了。
剧团经理的身份,说明他根本无法从客观的角度,评判薄莉的人格与演出?。
即使?他不是同行,作?为男性,也不该这样?公开诋毁一位女士。
谁让男人都?认为女人天真?无邪、柔弱无助呢?
作?为男性,做生?意比不过?女人就?算了,还要靠诋毁女性谋利,那真?是无比下作?。
在一片嗡嗡的议论声中,薄莉的马戏团正式开业了。
绅士发疯、安全问题、第一例女子因名誉权起诉男子……不管人们如何?看待薄莉,对她?的评价是好是坏,她?和她?的马戏团都?成了新闻媒体的常客。
不少太太小姐在私底下起誓,绝不会去看薄莉的演出?一眼,在路上碰到她?,也不会跟她?打招呼。
但真?正开演那天,她?们还是过?去了——薄莉放出?消息,会在酒馆门口设立两个排行榜,有单人排行榜,也有家族排行榜。
家族成员的通关时间可以累积,也就?是说,该排行榜的名次不仅象征着家族的财力——马戏团演出?,五块钱一次;也象征着家族的胆量。
目前?,戴维斯的家族垫底。虽然莱特和戴维斯,是一起搀扶着走出?酒馆,但因为戴维斯先?迈脚,所以沦为了排行榜的最末名。
很多剧团同行也跑来看热闹,觉得薄莉的演出?肯定会以亏本告终。
——先?不提女人的能力,就?她?这个表演形式,怎么看都?不可能比剧院更赚钱。
剧院一次性能接纳多少观众?
她?这个酒馆,一次性又能接纳多少观众?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薄莉居然缩短了演出?时间,还弄出?一个排行榜。
同时,因为演出?地点在酒馆,她?还可以一边卖入场券,一边卖酒水小食。
围观人群过?来看热闹,热闹还没看到,先?被烤土豆、羊肉串、墨西哥卷饼的浓香吸引了过?去。
同行们看到薄莉大赚特赚,气得眼睛都?红了。
剧团的经理们更是恨不得聘一百个写手,在各种小报上疯狂诋毁薄莉的演出?和食物,可想到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起诉事件,只能咬紧牙关,背地里小声骂两句。
薄莉没注意到那些眼红的目光,她?算账算得头皮发麻,很想把埃里克从鬼屋里拽出?来,让他帮忙算账。
幸好手机有计算器的功能,晚上她?核对账目的时候,可以直接用计算器算。
不然,她?真?的想一头撞死在账本上。
第一天演出?结束后,薄莉粗略估算了一下营收。
不算成本,她?这一天赚了一百块钱。
这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很多职员,一周才赚十块钱。
当然,因为是第一天,有很多重复收入。
比如,某位男士跟米特有仇,三分钟被吓出?来后,又进去了五六次,终于在精神崩溃前?,把名次刷到了米特的头上。
薄莉看得大为震撼,非常惋惜这个时代没有大屏幕,不然她?肯定会把这位散财童子和米特的名字并列在一起循环播放,给他提供满满当当的情绪价值。
她?转念一想,好像也不是不行,回去问问埃里克能不能实现?。
这段时间,她?白天要监督演员们的排演,晚上则要跟里弗斯讨论案子,几乎没怎么跟埃里克说话。
薄莉承认,这其中有故意的成分。
有时候她?明明忙完了,已经闲得开始玩手机。
但埃里克走进她?的卧室,她?还是会头也不抬地摆摆手,说自己在忙。
他的洞察力如此敏锐,当然能看出?她?是否在撒谎。
几次下来,她?能感到,他不止一次想要迫近她?,审问她?到底在忙什么。
可最终,他还是抑制住了这一冲动。
薄莉觉得,再来一次,他可能就?抑制不住了。
只是,他控制情绪的能力太强。
薄莉始终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引起他的情绪波动——这些天,她?跟西奥多、里弗斯等人走得那么近,他都?没什么反应,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现?在,首演结束,她?总算可以松一口气,去跟他好好联络感情了。
等围观人群散去后,薄莉提着裙子,跑到二楼,却发现?负责机关的,根本不是埃里克,而?是索恩。
索恩始终对表演有些抵触,薄莉也不强迫他,给他安排了一些幕后工作?,让埃里克教他如何?控制机关。
埃里克对此没有异议。
他对索恩的态度还算温和,索恩却被他吓哭了好几次。
有一次,要不是薄莉在旁边拦着,他差点想催眠索恩,直接一步到位。
可惜,薄莉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
她?跟里弗斯讨论案件的功夫,埃里克已经强行把知识灌入了索恩的脑子里。
索恩清醒后,虽然记住了如何?控制机关,但一听到埃里克的名字,就?会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发抖。
从那以后,薄莉再也不敢给埃里克分配教学?任务。
不过?,催眠的效果还挺不错的。
至少今天一整天,薄莉都?以为是埃里克在后面操纵机关。
薄莉先?是夸奖了一番索恩的幕后工作?,然后问道:“你老师呢?”
索恩第一次独挑大梁,也有些兴奋,脸颊红红的:“他回去了。”
“回哪儿去了?”
“别墅呀。”索恩说。
薄莉有些纳闷。
埃里克又不跟他们住在一起,回别墅干什么?
她?没有多想,给了费里曼大娘一笔钱,让她?带他们去餐馆里吃大餐。
首演这天,里弗斯也在场。
他本想跟薄莉一起回别墅,被薄莉一把抓住领子,递到了费里曼大娘手上:“让他也去吃点儿。”
西奥多低声问道:“那你呢?”
“我回别墅有点儿事。”薄莉戴上宽檐帽,在下巴系上缎带,坐上轻便马车,“你们去吧,记得玩开心?点儿,今天我们可是赚了一大笔钱!”
跟众人道别后,薄莉一抖缰绳,掉转马车朝别墅驶去。
她?内心?毫无危机感,只是有些好奇,埃里克为什么要选在今天回别墅?
她?的卧室,他向来是想进就?进。
她?的东西,他也是想看就?看。
总不可能是,他今天终于发现?,这是不道德的,于是决定避开她?吧?
薄莉心?脏狂跳起来,手心?也渗出?了热汗,有一种即将拆盲盒的紧张感——难道他终于被她?弄得忍无可忍,决定跟她?摊牌?
她?加快了行进速度。
不管接下来要面临什么,她?都?期待极了。
薄莉跳下车, 把马车交给车夫,理了理乱糟糟的裙摆,走向别墅。
大厅内, 灯光昏暗,看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
薄莉脱下鞋子, 轻轻放在地?毯上?,光脚朝楼梯走去。
楼梯很暗,走廊上?更是阴影幢幢。
薄莉莫名有一种被视线包围的感觉——埃里克似乎潜藏在那些阴影里,无处不?在,冷静而?漠然地?注视着她。
她没?有看到埃里克的身影, 但闻到了他的气息。
柏树危险而?干燥的香气,混合着浓烈的荷尔蒙,令她的心跳有些快。
仿佛他正在无声逼近她。
薄莉心脏重重跳了一下,故意停在原地?, 等他接近她。
谁知?,她停下后,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也?消失了。
薄莉:“……”
她只能转动门把手,走了进去。
卧室里一片昏暗,跟她离开前的布置别无二致。
埃里克似乎没?有翻看她的任何东西。
薄莉走到书桌前, 正要拉开抽屉, 检查一下书桌里面的东西,忽然感到熟悉的气息逼近。
她一愣,回过头, 直直撞入一双金色的眼睛。
埃里克正站在她的身后。
他不?知?在想什?么?, 眼睛像焚烧的金焰, 令她体内掠过一阵古怪的战栗。
薄莉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他上?前一步, 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薄莉心跳漏了一拍。
他低下头,似乎在嗅闻她的手掌。
薄莉的心脏跳得更快了,她本想抽出手,试探一下他的反应。
但不?知?是否她最近对他忽冷忽热有些过头,她刚想抽手,他就?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粗暴地?往前一拽。
这突如其?来的猛烈动作,令她头皮微麻。
就?像第一次跟他见?面一样,薄莉完全无法预测他的下一步动作。
埃里克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仔细嗅闻了一遍她的手指,从指尖到指缝,连手腕都没?有放过。
有那么?几秒钟,薄莉以为他会低头吻上?去——而?不?仅仅是吻她的手指。
然而?片刻后,他开口?第一句话却是:“为什?么?不?动。”
薄莉眨了下眼睫毛:“……因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是么?。”他看着她,突然拔出匕首,将冰冷的刀锋抵在她的手指上?,“我以为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刀锋的寒意,迅速令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却不?是因为恐惧。
他想要杀死她时,并不?是这种反应,也?不?是这样的语气。
现在,他无论是眼神还是动作,都带着一种诡异的激烈性,不?像是要杀她,更像是被一种奇特的愤怒席卷了。
这是她想看到的。
这些天,她时而?对他视而?不?见?,跟其?他人?相谈甚欢,时而?只能看到他,仿佛他才是她最信任的人?,就?是为了激起他的探究欲。
逼他更进一步。
虽然结果有些出人?意料——她没?想到他会将刀锋贴上?她的手指,但想到他又不?是正常人?,也?就?释然了。
薄莉:“那你要杀了我吗?”
“你觉得呢。”
他的视线压在她的身上?,差点?让她背脊一麻,一个没?站稳,撞上?他手上?的刀子。
下一刻,埃里克的膝盖往上?一顶,架住她瘫软的身体。
“站稳。”他冷漠地?命令道。
要不?是了解他的性格,薄莉几乎要以为他看穿了她的性癖,在用这种充满侵略性的言行引诱她。
“你到底要干什?么??”薄莉移开视线,眉头微皱,强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我回来是为了换衣服去庆功宴。你要是不?想杀我,就?放我离开。”
埃里克看着她,像是要用视线塞住她的口?,让她无法说话。
又开始了。
她最近总是这样,忽冷忽热。
明明上?一刻,她还在朝他微笑,浅褐色的瞳仁明媚清澈,仿佛只能看到他。
但下一刻,她听见?里弗斯的声音,就?将他撇在一边,去跟里弗斯商讨案件去了。
这让他的胸腔感到一阵可怕的痉挛,不?舒服极了。
然而?,这只是开始。
在此之前,他一直抑制着自己的好奇心,无论薄莉做什?么?,都不?会去探究深层次原因。
薄莉设计鬼屋,无论是形式还是商业模式,都非常新颖。
她对于法律的认知?,也?远超普通人?——对大多数人?来说,碰到抢劫或盗窃,都不?一定会报警,她却已经学会了钻法律的空子。
甚至找到一位律师,无偿为自己打工。
其?实,她从未掩饰过自己的过人?之处。
克莱蒙是一个胆小、短视、意志力极其?薄弱的人?。
如果不?是被栽赃偷金怀表,埃里克可能都没?有注意到,有克莱蒙这样一个人?。
他甚至没?有给克莱蒙下达心理暗示,只是看了她两眼,她就?吓得面如土色,一个劲儿地?打哆嗦。
然而?,仅仅一个晚上?的时间,克莱蒙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神色从容、镇定,甚至想要救他。
他跟踪她,用刀锋敲她的牙齿,她也?只是出了一些冷汗,没?有像之前那样吓得魂不?附体。
她甚至想要拉拢他,跟他另组一个马戏团。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拒绝。
一路上?,他明知?道她身上?处处是疑点?,但从未想过深究——不?管她是什?么?来历,有何目的,都无法对他造成?威胁。
她的生死,在他的一念之间。
假如她真的不?怀好意,他可以直接杀了她。
谁知?到后来,居然会下不?了手。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不?可避免地?对她产生了好奇——她的言语,她的行为,她的想法,她的真实身份。
她是一个非常随性的人?,但那种随性,并非后天造就?,似乎生来便是如此。
她的笑声,眼神,走路姿势,谈吐举止,跟周围人?毫无相似之处——仿佛有一个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灵魂,钻进了这具身体里。
美国的法制并不?健全,时至今日,仍有不?少亡命徒逍遥法外,郊外拦路打劫的强盗比比皆是。
普通民众遭遇诽谤,只会自认倒霉。
她的眼中却闪烁着饶有兴趣的光芒,仿佛之前生活在一个法治社?会,以法为据已是本能。
但有时候,她又显得很无知?,不?懂如何接近马匹,不?懂如何用枪,不?懂如何生火。
最古怪的是,她知?道什?么?是照相机,也?知?道什?么?是照片。
但镁光灯点?燃的那一刻,发?出剧烈燃烧的嘶嘶声响,她却倏地?睁大眼睛,瞳孔微扩,被吓了一跳。
两秒钟过去,她才像想到了什?么?,迅速恢复了镇定。
当时,他在黑暗中注视着她,觉得她这一模样,简直像——
另一个世界的人?。
在那个世界,有不?需要镁光灯的照相机。
所以,她才会被镁光灯的嘶嘶响声吓一跳。
还有那天,他在她的房间里。
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小盒子,时而?举起,时而?放下,不?知?按到了什?么?,盒子上?忽然浮现出一张照片——色彩鲜艳,栩栩如生。
那是一个不?需要镁光灯,也?不?需要冲洗、晾晒的相机。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的身上?似乎有许多新奇的事物,而?且从不?避讳他,似乎笃定,即使他拿到手,也?无法使用。
也?就?是昨天,他截获了一封她寄往纽约的信。
收件地?址是威斯汀豪斯电气公?司,收信人?是尼古拉·特斯拉。
威斯汀豪斯电气公?司很出名,因为它正在跟世界上?最著名的发?明家——爱迪生打官司。
但是,尼古拉·特斯拉是谁?
他将信装好,按照原地?址寄了出去。
然后,费了一番周折,才查到特斯拉的身份。
此人?并不?是美国人?,原是爱迪生实验室的一员,后来跟威斯汀豪斯达成?了合作关系。
因为是外国人?,塞尔维亚口?音浓重,即使已向几百名电气工程师作出演讲,也?并不?出名。
提及“发?电机”,人?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仍然是爱迪生。
薄莉为什?么?要向特斯拉定制发?电机?
灯泡用的是直流电,即使她有了交流电,也?无法点?亮别墅。
她要交流电发?电机干什?么??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抑制好奇心,并不?是正确的选择。
假如他一开始就?对她的一举一动充满探究欲,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有一种快要被好奇逼疯的感觉。
她是谁?
来自哪里?
为什?么?要救他?
又为什?么?要组建马戏团?
她似乎非常了解他。
虽然很害怕他,但会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书里的字,墙上?的画。
就?连最初,她亲吻他的面具,也?并非出自同情?,而?是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制伏他的方式。
埃里克冷静地?推算着,与薄莉有关的一切。
他不?知?道自己能得出什?么?答案,只知?道自己正在泥足深陷。
好奇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告诉自己。
就?算你知?道了答案,又能怎样呢?
她不?会喜欢你。
可是,他想要知?道为什?么?。
他的好奇心抑制得太久,已经开始像伤口?一样发?炎、溃烂。
那种发?炎一般的剧烈刺痒,迫使他去寻找答案。
最后,他在一本笔记本里找到了答案。
他精通十多个国家的语言——在马赞德兰王宫那段时间,因其?独特的地?理环境,他耳濡目染,学会了波斯语、土耳其?语、阿拉伯语、希伯来语,甚至连希腊语都有涉猎。
可是,笔记本上?的语言,他只是有些眼熟,并不?认识。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种文字。
想起来了,新奥尔良的法国区,有人?在墙上?粘贴过这样的文字。
那里住着不?少漂洋而?来的华工。
薄莉认识华人??
他前往法国区,在墙上?找到一张招聘启事,撕下来仔细比对了一番。
无论是字形,还是笔锋,都极其?相似。
说明是同一种语言。
但跟其?他语言不?同的是,这门语言门槛极高,不?适合自学。
他从未有过自学十多天,还未入门的情?况。
埃里克只能将上?面的文字抄写下来,找到几位会英文的华人?,让他们帮忙翻译。
谁知?,那些华人?似乎也?不?认识这种文字。
只是有几位年轻人?说,这字形看着像草书,但笔锋又跟行楷相似,可以试着翻译一下,但不?保证一定准确。
于是,埃里克拿到了一份潦草的翻译。
即使如此,他还是大致看懂了上?下文。
尤其?是那一句——
“不?管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要害怕他的长相,也?不?要露出震惊、厌恶的神情?,否则会发?生非常恐怖的事情?。”
非常恐怖?
他冷而?快速地?笑了一声。
假如她知?道,这段时间他在想什?么?,恐怕就?不?会写这句话了。
因为,还有更加恐怖的事情?等着她。
埃里克闭上?眼睛,已经分不?清内心激烈的情?绪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他只知?道,再不?将这一情?绪宣泄出去,自己将因此而?发?疯。
得知?真相的那个晚上?,他试图宣泄过。
整整一个晚上?,他都坐在钢琴前,作曲,弹奏,作曲。
他的手指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写出来的每个音符、每个乐句、每个小节都变得十分奇怪,充斥着某种凶暴而?恐怖的欲望。
弹奏时,则变得更加奇怪,每一次触键,传出来的乐声都震颤而?愤怒。
不?像乐曲,更像是一种神经上?的震动。
弹奏变成?了搏斗。
他试图夺回自己的节奏——弹奏具有精确性,作为演奏者,他必须控制每个音的力度、速度和触键方式。
有时候,弹奏的手型不?同,触键的角度不?同,乐声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对以前的他来说,控制音乐,就?像控制呼吸一样容易。
那天晚上?,却全部失控了。
无论是作曲,还是弹奏,他的脑中翻来覆去只有一个想法。
——让她看到他的脸,命令她吻上?去。
薄莉见?他许久不?说话,正要加把火,就?见?他看着她,眼神危险,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具有攻击性。
“我看到了你写的那些东西。”他冷不?丁开口?。
薄莉早就?忘了自己写过什?么?,愣住:“什?么?东西?”
埃里克淡淡一笑:“——如果他要杀你,化解危机的最好办法是,亲吻、拥抱,以及任何肢体接触。”
薄莉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来了。
可她是用简体字写的,他是怎么?看懂的?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他平静地?说:“新奥尔良有华人?。”
薄莉有些懊恼,差点?忘了,现在西进运动还未结束,正是“淘金热”的时候,不?少华人?也?漂洋过海到美国淘金。
华人?务农、采矿、修筑铁路……美国政府却从未承认过他们的贡献,直到一百多年后,白宫才正式谴责当年的《排华法案》。
她有些出神,现在鬼屋刚开业,人?手严重不?足,或许可以招聘一些华人?妇女过来帮忙。
埃里克却误解了她的走神,冷冷地?说:“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我的危险性和警惕性不?可估量,可能会做出非常极端的事情?——你要如何吻我什?么?地?方,才能化解危机?”
薄莉:“……”
虽然知?道他很生气,但这句话听上?去怪好笑的。
“这是我很久以前写的,”她耐心地?说,“那时候我还不?了解你……”
“是么?。”他问,“那这句话怎么?解释——‘你要学会旁敲侧击,多同情?跟他有类似遭遇的人?’。”
薄莉:“……”
她都记不?清自己写了什?么?,他居然全部背了下来。
她思索一秒,就?坦然说道:“我承认,这是我当时的真实想法。那时的你,随时有可能杀了我,我必须想办法活下来。”
他没?有说话,呼吸却有些不?稳。
薄莉想了想,继续说道:“你不?能责怪一个想活下来的人?。但不?管你信不?信……自从你不?想杀我以后,我每一次亲你,都是真心的。你给了我很多独特的体验,很多我渴望已久、但除了你没?人?能给的体验。”
她觉得,自己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他应该能懂了。
几秒钟后,埃里克一点?一点?松开了她。
薄莉以为,他终于要跟她好好说话了。
然而?,他的口?吻依旧冷漠:“真心的?”
薄莉点?头:“真心的。”
“即使我非常危险?”
薄莉觉得自己的语气真诚极了:“正因为你非常危险,才会想要亲近你。”
她不?知?道埃里克是如何理解这句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