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莉特地让费里曼大娘买了墨西哥辣酱回来。费里曼大娘从来没有见过早餐要涂辣酱的, 嘟嘟囔囔地给她拿来了。
吃完早餐,薄莉拆开?米特送来的礼盒。
令她惊讶的是, 里面居然是一条绿色裙子。
不是巴黎绿那种幽深晦暗、一看?就带毒的绿色,而是一种清新温暖的淡绿色。
裙子的款式十分简约,领口、袖子和裙摆镶着珍珠白的天鹅绒, 腰间?是一条白色腰带。
裙子上方, 有一张卡片。
上面是一行陌生的字迹:
“此绿由黄栀子和靛蓝染成,无毒。”
薄莉仔细辨认了一下这行字,确定不是埃里克的笔迹。
但?这条裙子, 又特别像……埃里克的风格。
他以前都是直接把裙子摆在床上。
现?在为什么变成礼盒了?
薄莉脑中灵光一闪。
难道?他想让她误以为这是米特送的裙子, 试探她是否会穿上吗?
既然如?此, 他又为什么要保留自己的风格?
保留一点自己的风格,好让她看?出?来?
薄莉感觉他的心?简直是海底针。
她对着裙子沉思片刻, 心?想管他的,穿就完事了。
薄莉脱下睡衣,换上胸衣、衬裙,穿上那条裙子。
她对着镜子欣赏了一会儿,发?现?头发?已?长及耳朵,就不再戴假发?,只戴上手套和帽子,就走出?卧室。
原以为米特会像之前那样约她出?去,谁知她等了一上午,也没有等到米特的人送信过来。
这下,不仅埃里克,她连米特的想法都弄不清了。
薄莉有点担心?,米特忽然清醒过来去给报社施压,让报社撤下相关报道?。
她立即动身去报社——这段时间?,她已?经学会骑马,可以骑一些性情温和、体型较小的马上街。
但?因为她穿着裙子,直接跨骑在马背上,又招来了一连串风言风语。
薄莉看?也没看?那些人一眼,勒住缰绳,停在报社门口,翻身下马。
报社记者正要找她,见她本人来了,惊喜地迎上来:
“克莱蒙小姐,明天就能制出?照片的铜版了!印刷没问题的话,马上就可以投入使用了——对了。”
他掏出?一叠稿纸递给她:“这是写好的稿子,您要不要过目一下?”
薄莉边看?边问:“米特先生没有找你?吗?”
“没有。”记者犹豫了一下,“有个消息,我不知是真是假,但?花园那边的人都在说?……”
“什么消息?”
“米特中邪了。”
薄莉一愣:“中邪?”
“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记者说?,“听别人说?,米特的车夫不知跑哪儿去了,把他丢在路中间?,刚好晚上雾特别大,把他吓破了胆。他说?自己碰到了幽灵,对方命令他把脸抓烂,他照做了,痛得哭嚎不止,可是——”
薄莉尽量冷静地问道?:“可是什么?”
“可是,他的脸根本毫发?无伤!”记者咂着舌头,啧啧称奇,“大家都说?,他被马戏团的演出?吓傻了——克莱蒙小姐,我们要把这事写进报纸里吗?”
薄莉听到这里,已?经知道?始作俑者是谁。
她始终不确定这世界有没有鬼,就是因为埃里克的种种表现?,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范畴。
在现?代,催眠其实只是一种心?理治疗手段,最多用来治疗失眠或放松精神?。
远远没有这样神?乎其神?的效果?。
只有电影或小说?,才会把催眠刻画得如?此神?奇。
薄莉不知道?,这世界是否还有别的超自然力量……如?果?有的话,她是不是可以回到现?代?
各种混乱的念头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片刻,她才说?:“唔,当然要写到报纸上。”
那天想到特斯拉和爱迪生的“电流之战”,让她意识到一件事,不管在什么时代,炒作都是必不可少的。
假如?炒作没用的话,也不会一百多年以后,人们仍以为是爱迪生发?明的电灯。
“你?准备一下,”薄莉说?,“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指责我的演出?存在安全?问题,想用‘米特中邪’的事情,让市政府禁止我的演出?。”
记者没想到薄莉一下子想出?那么远:“那我们该怎么办?”
“准备好稿子,告诉大众,第?一,我们的演出?绝对安全?,演员绝不会触碰观众,欢迎观众上门检验,若是有演员触碰观众,触碰一次,给十美元作为赔偿,道?具不在此赔付范围内。”
记者有些犯嘀咕,心?想,薄莉是不是太自信了,既然演出?是以吓人为主?,演员不碰观众,又怎么能吓到人呢?
不过,薄莉给他开?了一笔不菲的工资,让他在报社长期帮忙撰稿。老板的说?辞再离谱,他也不会反驳。
“第?二,演出?时间?将缩短至二十分钟,”薄莉说?,“八分钟以内通关的观众,可获得五百美元的奖励。”
“什么——”记者几乎失声喊起来。
五百美元!
那他还写什么稿子,埋头钻研马戏团的演出?算了!
“第?三,每个礼拜,酒馆外都会公示观众的通关时间?。”薄莉说?,“每位观众都能看?到自己或他人的通关时间?。”
记者立刻懂了她的意思。
现?在不少人对演出?感兴趣,就是因为米特、莱特和戴维斯都挑战失败。
有了排行榜以后,不管后面的人有没有通关,只要在酒馆待的时间?比那三位绅士长,就说?明他们比那三位绅士更有胆量。
记者听得热血沸腾。
这三点一出?,有谁还会关注薄莉演出?的“安全?问题”?
甚至提出?演出?有安全?问题的稿子,都会成为给她造势的存在。
记者看?薄莉的眼神?都变了,很想知道?她为什么能如?此娴熟地操纵舆论。
薄莉也有些诧异,自己居然能在一瞬间?想出?这么多损招。
演员不能碰观众,碰一次十美元——吸引人们进鬼屋的噱头;
八分钟内通关——激起人们反复尝试的欲望;
排行榜——激发?人们攀比、消费的冲动。
这些都是游戏策划的常用把戏。
只能怪现?代游戏策划的心?机太重了,薄莉耸耸肩,跟她没什么关系。
既然米特已?经中邪,那她就不用再跟他吃饭了,也不用再听他高谈阔论,吹嘘自己的家世。
只是,米特没了,她还能用什么诱饵钓埃里克呢?
薄莉琢磨着,翻身上马,在新奥尔良城内闲逛。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贫民街区——街道?一下变得泥泞不堪,男人们蹲坐在阶梯上,耳后夹着半根烟;狗吠猪叫,孩童们嬉戏打闹;女人们提着菜篓和牛奶桶,往家里走去。
因为贫民区邻近工厂,无处排放的污水都流到了附近的水坑,人和牲畜都患上了疥癣,看?上去有些可怕。
薄莉正要调转马头离开?这里,忽然感到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埃里克在她的身后。
她心?里一动,轻夹马腹,继续向前走。
地面全?是污浊的泥浆,马一脚泥一脚水,走得有些烦躁,打了两个响鼻。
空气中是煤烟、驴粪,以及腐物和垃圾发?酵的臭味。
薄莉也打了个喷嚏。
身后的视线一直若有若无,她打喷嚏时,那种被注视感却陡然变强了。
薄莉好奇极了,他的视线为什么那么有存在感。
像发?丝,像丝线,像某种有形之物,又细又韧,钩住她的肺腑,每次呼吸都能感到轻微的痛感。
简直跟视,奸没什么区别。
薄莉不打算在贫民街区久呆——不是歧视这里的人,而是气味太难闻了。
她正要从巷子里出?去,前面忽然被几个流氓无赖堵住了。
“太太,”为首一个小混混嬉笑着说?道?,“你?在这里转了这么久,找到想找的人了吗?要不这样,你?给我们点儿钱花花,我们帮你?找,怎么样?”
薄莉在衬裙底下藏了手枪。
她微微歪头,还没来得及拔枪,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
回头一看?,是埃里克。
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在日光下看?到他了。
相较于最初,他的扮相变了许多,几乎有些考究。
头上戴着黑色礼帽,身穿黑色大衣,里面是白色衬衫和黑色背心?,腹部?垂挂着一条银色表链。
脚上一双黑色长靴,脚后跟是沉重锃亮的银色马刺。
他扯着缰绳,策马走过来时,银马刺在脚蹬上叮当作响。
薄莉听得耳根发?烫。
人的性癖,有时候就那么奇怪。
面对英俊的长相没什么感觉,可是看?到陡然绷紧的黑手套、骨节分明的手指、不断晃动的表链,甚至听到银马刺的声响,都会心?跳加速。
埃里克走到了她的身边。
他的膝盖似乎顶了她一下,男性气息无孔不入地包围过来。
不是体味,也不是香水,是一种说?不清的气息,微热,无形,极具存在感。
明明没有明显的味道?,但?充满刺激性,一闻就知道?属于异性。
薄莉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荷尔蒙。
这时,埃里克看?了她一眼。
他的视线似乎也带着浓烈的荷尔蒙。
薄莉像被他的气息围堵拦截,一阵呼吸困难。
那几个流氓无赖见埃里克的身材高大无比,气场强势而充满压迫性,其实有些退缩了。
但?为首那个小混混,觉得埃里克可能只是路过,跟薄莉并不认识,便?问道?:“怎么,你?想给这娘们儿出?头?”
薄莉以为埃里克会让他们滚。
谁知下一刻,他突然抛出?绳索,一把套住那小混混的脖颈。
——这不是荒郊野岭,而是城里。
薄莉连忙抓住他的手臂。
他手臂的肌肉已?绷得像石头一样硬。
如?果?不是薄莉按住他,让他顿了一下,恐怕那小混混已?身首异处。
“亲爱的,这里是城市!”她凑过去,压低声音,“忍忍吧,反正他们也没做什么坏事。”
她对他的称呼,差点让他一个手抖直接勒死面前的小混混。
埃里克停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收回绳索。
那几个流氓无赖忙不迭地跑了。
埃里克没有说?话,一扯缰绳,似乎也要离开?。
薄莉骑马跟了上去。
走出?贫民街区,他才微微侧头看?向她,冷声说?:“跟着我干什么。”
“我听说?……”薄莉催马走到他的身边,“米特中邪了。”
“所以?”
“是你?干的吗?”她问。
他的语气很冷很冲:“与你?无关。”
自从他发?现?自己想要吻她,整个人就被一种暴怒似的冲动席卷了。
他从来不是冲动易怒的人。
可能因为年岁渐长,他开?始频繁做梦,梦见她的呼吸,她的体温,她濡湿鲜红的口舌。
但?每次醒来,他都能将那种冲动强压下去。
最近,似乎压抑不住了。
——她无论做什么,都会让他的胸腔掠过无法解释的震颤。
那种震颤,会让他突然生出?一种粗暴的冲动。
想要扣住她的脖颈,咬伤她的皮肤,用力抱住她,直到骨骼发?出?被挤压的声响。
她跟米特幽会的那天,他只觉得头脑微微眩晕,差点就被这冲动控制了。
惩罚完米特,他闭上眼睛,仍然能感到血管里暴怒的震颤。
他在郊外租了一幢公寓,四周没有邻居,内部?家具极为简单,除了日常所需,只有一架三角钢琴。
他听见自己呼吸粗重,试图用音乐宣泄出?这冲动。
然而不行,血里的燥热似乎融入了乐曲里,连音乐都变得凌乱疯狂起来,如?同疾风骤雨,每一个音符都变得尖锐至极,蕴藏着恐怖的爆发?力。
只听一声锐响。
他触键的力道?太过猛烈,琴弦断裂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的内心?才稍稍冷静下来。
但?因为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他感到无法形容的罪恶感与羞耻感。
血已?冷却,只剩下一手黏凉。
像玷污或打破了什么。
更让人不安的是,冷静只持续了短短一刹那。
他洗完澡,正要入睡,那种暴怒似的冲动又卷土重来。
它并不餍足于虚幻的妄想。
想要一一实施。
他也不想如?此轻易地饶过米特。
但?考虑到她的马戏团刚刚起步,还是让米特毫发?无伤地回到了家中。
不然,他会将米特碎尸万段,将其头颅悬挂于闹市之中。
埃里克神?情冷静,心?里却带着几分讥讽。
要是她知道?他在想什么,还敢和他一起走吗?
薄莉仔细观察埃里克的眼神。
他任由她打量, 白色面具后?目光毫无波澜,似乎真的认为米特的事情与她无关。
要不是那天,他的视线在她的唇上反复徘徊, 不小心泄露出想要吻她的冲动。
薄莉可能永远也猜不到,眼前的人对她有好感。
他也太会伪装了。
“好吧,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薄莉故作遗憾,“我?只是好奇,既然米特中邪了,那这条裙子是谁送的。”
埃里克的声音更冷了:“你不知道是谁送的, 就敢穿在身上?”
“当?然不是!”她有些委屈地提高声音,“我?不是说了,我?以为是米特送的。但现在米特中邪了,应该没时间?送我?裙子。那是谁送的呢?”
她话说到了这个份上, 如果他稍微懂点儿男女之情,就会顺势说出答案。
谁知, 他只是嘲她一句:“很?多绿染料都有毒。关心裙子是谁送的之前,还是先关心自己的身体健康吧。”
薄莉:“……”
要不是他对裙子的审美几乎没有变过,都是纯色丝缎配一条腰带, 她就被他的说辞骗过去?了。
她只好略过这个话题, 对他今天的行为表示感谢:“埃里克,不管米特的事情是否与我?有关,也不管你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边……都非常感谢你总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刻, 向我?伸出援手。”
“如果有一天, ”她仰头?看向他, “你也需要我?的帮助,请一定要开口告诉我?, 我?会竭尽全力地帮助你。”
她的眼睛是极为漂亮的浅褐色,眼睫毛很?长?,专注看向他时,像是在抓挠他的心脏。
黑手套下,他的手指有些轻微发抖。
埃里克垂下视线,避开了她的眼睛。
他不认为她能帮他什么。
他想要的,她给不了。
他不想要的,她给了也没用。
“不了,”他说,“不需要。”
然而?,他说这句话时,视线却又在她的唇上流转了一圈。
被她捕捉,径直撞进她的眼里后?,又迅速抽离。
要不是他年纪不大,也没有接触过女性,薄莉几乎要以为,他才是那个垂下钓丝的人。
想要引她上钩。
薄莉眨了眨眼睫毛,试探性地说:“你现在年纪还小,觉得我?帮不上你的忙,但万一以后?你碰到喜欢的女孩,需要我?帮忙出谋划策——”
“够了,”他打断她,语气粗鲁,胸腔也一阵激烈起伏,“我?说了,不需要。”
薄莉不再作声。
埃里克重重闭了一下眼睛,不明?白为什么薄莉每一个字都能激起他的怒火,令他的理智濒临崩溃。
愤怒到极点,他厌恶地发现,自己居然起反应了。
有那么一刻,他对自身的厌弃感攀升至顶峰。
他一向厌恶自己的身体——脸、手、声音,也厌恶自己的呼吸、体温和身高。
然而?,就像是要跟他作对一般。
他只需正常进食,身高就会不断增长?,变得像怪物一样高大强壮。
如果没有碰见薄莉,他更希望自己长?得骨瘦如柴,没有任何存在感。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开始想让自己的身影笼罩她,让自己的手触碰她,让自己的声音环绕她。
到后?来,甚至想让她感知自己的呼吸与体温。
昨天晚上,他想法最为极端时,甚至想让她感受那种黏凉的触感,用那种咸涩的气息标记她。
他被这些想法搅得心神?不宁,呼吸粗重,感觉自己实在令人恶心。
于是,当?薄莉再度靠近他时,他几乎是应激似的呵斥道:“离我?远点。”
薄莉离开后?,他又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
这种空落落的感觉,迫使他去?逼近她。
……占有她。
这是米特的用词。
如此肮脏,如此龌龊。
埃里克没想到这词会钻入他的脑中,形成一片混沌的阴影。
薄莉见他的眼眶不正常地泛红,似乎因她的话产生了极大的情绪波动。
她正要让他别放在心上,他却迅速调转马头?,用靴子踹了一脚马腹,离开了。
薄莉的表情几分无辜。
她确实是想气气他,但没想到他这么禁不住气。
她抖了抖缰绳,又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回到了别墅。
艾米莉、玛尔贝和弗洛拉正在打扑克牌,弗洛拉性格活泼,声音尖利,整幢别墅都是她的笑?声,艾米莉跟她们待在一起,脸上笑?意都多了不少。
索恩则在跟西奥多学认字。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薄莉发现,西奥多的本?性不坏,只是长?得太高,又不善言辞,看上去?让人敬而?远之。
薄莉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刚要上楼洗澡,西奥多叫住了她。
他走到她的面前,两米四的身高极具压迫感。她必须完全仰头?,才能看到他的下巴。
“克莱蒙小姐,这个……”西奥多蹲下来,拿出一个礼盒,“送给你,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薄莉惊讶:“怎么了,你要离开吗?”
“不,不是。”西奥多低声说道,脸庞微红,“就是想要送给你。一开始,我?对你态度不好,是因为我?以为你和特里基、博伊德是一类人……但这段时间?,你为大家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你是个好人,真正的好人。很?抱歉,之前误会了你。”
薄莉想到西方的习俗是当?面拆开礼物,于是说:“没关系,我?可?以拆开看看吗?”
“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西奥多说。
打开礼盒一看,里面是一顶宽檐帽子,上面镶着洁白美丽的白鹭羽毛。
薄莉微怔,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白鹭羽毛非常名贵。
只有少部分贵妇,才戴得起鹭羽帽子。
西奥多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这是我?在沼泽地里捡的,猎人可?能被鳄鱼吓跑了,或是看到了更加名贵的鸟儿,就把白鹭丢在了那里。我?很?幸运,在鸟尸腐烂前,割下了它的尾羽。本?来想拿到市场上去?卖,但想到你对我?……我?们那么好,就送到裁缝那儿做了一顶帽子。”
薄莉怕他以为自己不喜欢,摘下头?上的帽子,戴上这顶鹭羽帽,在下巴系上绸缎帽带,朝他一笑?:
“谢谢你,我?很?喜欢。”
鹭羽薄而?轻柔,如同白色的轻纱,衬得她的眼睛灵动而?高贵。
西奥多不敢多看,站起身来:“你喜欢就好。”
然后?,他对她点点头?,继续去?教索恩认字了。
薄莉没有多想——艾米莉、玛尔贝和弗洛拉看到她的鹭羽帽子后?,围上来对她一顿夸奖。
薄莉立即把西奥多的异样撇到脑后?,沉浸在夸赞声里,有些飘飘然。
回到卧室,她揽镜自照,感觉自己确实很?漂亮。
于是,把那顶鹭羽帽子锁在了衣柜的最上层,准备重大场合再拿出来戴在头?上。
洗完澡,薄莉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就睡了。
还记得刚穿越那会儿,她最害怕的就是半夜听见脚步声——不知道埃里克是否会用匕首把她叫醒。
谁知,渐渐地,她居然开始期待埃里克半夜来到她的房间?。
不知是白天受刺激太大还是什么,一连两个晚上,他都没有到她的房间?里来。
倒是她预测的报道出现在了报纸上。
那天早上,她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漱口,费里曼大娘的嗓门就响了起来:
“——克莱蒙小姐,报社的记者找上门来了,说有要事要跟你商量!”
薄莉披上一条围巾,坐起来:“让他进来吧。”
记者就这样闯入她的卧室,手上拿着一张报纸:“克莱蒙小姐,您说的报道出现了!”
薄莉示意他冷静,接过报纸一看。
那是本?地报纸的头?版,标题用的是大写黑体,十分引人瞩目——“使绅士疯狂的马戏团演出”。
副标题是“——揭秘‘波莉·克莱蒙的马戏团’,蛇蝎女人的生财之道”。
笔者先是称赞了一番米特的人品、家世和相貌,几乎要将他说成世界上最完美的绅士,只字不提他对薄莉的侮辱。
接着,话锋一转,“当?时,没人想到一场演出,居然会让一位完美的绅士陷入歇斯底里,不敢相信米特先生的家人会有多么难过。”
最后?,呼吁市政府禁止这样危险的演出。
记者说:“幸好我?按照您说的,早就写好了回应的稿子,也通过了编辑部的审核。明?天就能发布在另一家报纸上,否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
薄莉看完,平静地合上报纸:“不要着急,局势仍在掌控之中。这份稿子,只是看上去?有些可?怕,实际上对我?们是有利的。”
“有利的?”
当?然是有利的。
鬼屋最缺的是什么?
噱头?。
不然在现代,为什么会有人买下真正的凶宅当?鬼屋?
更何况,米特只是被吓得胡言乱语,又不是死了。
在他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前,一切言论?都是有利于她的。
就算米特死了,只要查出来与她无关,也赖不到她的头?上。
这些天,薄莉一直在研究美国?的法律文献,发现虽然关于名誉权没有明?确的规定,但是法官会根据约定俗成及历史案例进行判决。
这说明?,只要她起诉米特、莱特和戴维斯之前发表在报纸上的言论?,就会胜诉。
尽管十九世纪,对于女性的限制数不胜数,不能穿裤子,不能跨骑马匹,不能独自一人上街,不能未婚先孕等等。
但相应的,男性——尤其?是绅士,也要承担一些责任。
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诋毁女性。
薄莉的确做了许多有违妇道的事情,但只要她是女人,就意味着她是温室里的花朵,围栏里的羔羊。
男人作为比女人更高一等的生物,无论?是智慧、体力还是地位,都更胜女人一筹,所以必须承担起保护女人的职责,无论?如何也不能诋毁女性。
男人们从来没有见过会做生意的女人,因此也没有想到,一向对他们有利的社会规则,竟会成为刺向他们的利刃。
等她将胜诉的证明?,刊登在报纸上,再结合之前想好的种种噱头?,鬼屋的关注度不可?能不高。
这时,薄莉忽然发现,自己为什么会对埃里克有好感了。
他危险、沉默、冷漠,仿佛未经驯化的野兽一样充满攻击性,想法和行为都不可?预测。
他身上的男性气息是如此强烈,一举一动都带着不容忽视的荷尔蒙。
但因为他被人们驱逐和排斥,从未接受过世俗教育,所以身上也没有大多数男性的劣根性。
不管她做什么,他都没有想过用所谓的社会准则约束她。
他自认为是怪胎,从不视自己为人类,实际上却是她从现代到十九世纪,见过的最正常的男性。
跟西奥多的误会解除后, 薄莉发现?,他是一位不错的保镖。
之前?都?是索恩陪她出行——索恩年纪小,身材瘦弱, 又戴着头套,很容易招来人们异样的眼光, 但西奥多不一样?。
西奥多眉弓高,鼻子大,下颚宽,长相原始而?野性,配上两米四的身高, 坐在驾驶座上,街坊邻居别说看她?了,连讲闲话的嗡嗡声都低了许多。
一个小时前?,薄莉问记者, 能不能给她?介绍一位律师——知名学府出身,但搞砸过?几个案子, 现?在急需一场官司证明自己的那种。
记者一脸震惊:“你怎么知道我认识这样?一个人?”
薄莉耸耸肩:“我只是随口一问。”
在记者的指引下,薄莉提着裙摆,走进一家律师事务所。
办公室狭窄而?窒闷, 显得杂乱无章。
薄莉走进去时, 差点踢到一个白瓷杯子——杯底黏着褐色的咖啡残渣,已经长出?了白色的霉花。
这时,办公桌耸动了一下, 吓了薄莉一跳。
一个男人从桌底爬出?来, 浑身酒气地接待了她?:“啊, 一位女士——稀客!请问需要我做什么呢?”
男人相貌端正,身穿红丝绸内衬的西装, 之前?应该是一位体面的绅士,现?在看上去却更像马戏团的演员。
薄莉说:“鲍勃说你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律师。”
鲍勃是记者的名字。
“啊,鲍勃,没想到那小子还会给我介绍生?意!”男人说,“姑且可以这么说吧。但必须告诉你的是,我打输过?好几场官司。”
“我知道。”
“唔,我开始好奇起来了。”男人抽出?椅子,坐下来,“那我们进入正题吧——女士,你找我有什么事呢,对长辈的遗嘱有疑问,还是某个无赖欠了你的钱?”
“不是。”薄莉回答。
“我知道了!”男人一边说,一边在抽屉里翻找香烟,“你想让我帮忙起草合同?是什么样?的合同呢?”
“都?不是,”薄莉也坐了下来,“我找你,是想让你帮我起诉三位绅士。”
男人找香烟的动作?停下了,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也消失了。
他仔细打量薄莉片刻,站起身,理了理歪斜的领带,又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掌,朝薄莉伸出?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