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像随时会?爆发?的?怒火,又像晦暗难辨的?渴欲。
薄莉没有读心术,完全分不清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想抱住她,还是想掐死她。
她走神的?时间太长,米特盯着她的?表情,以为自己的?攻势终于引起了?她情绪上的?起伏,便又问了?一遍:“克莱蒙小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薄莉抬眼看向米特。
她不喜欢这个男人?,虚伪且自命不凡,明明有妻子?,还对她大献殷勤。
而且,她也没有忘记,他在?报纸上是如?何侮蔑她的?品格。
但如?果?她对他露出微笑,答应他的?邀约——埃里克会?有反应吗?
薄莉歪头,斜望向米特。
灯光昏暗,她浅褐色的?眼睛几?乎变成?黑色,却比任何时刻都要像伸爪子?的?野猫:
“当然?可以,只要你能通过测试。”
话?音落下,一道冰冷的?视线立刻直直朝她投来。
那视线是如?此直白,如?此强烈,几?乎将她钉在?原地。
就像第一次见面?,被他用刀子?敲牙齿一样。
薄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头到脚都被针刺般的?寒意笼罩。
但很快,她就感到了?熟悉的?心悸感,脸颊发?热,呼吸也急促起来。
直到现在?,薄莉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埃里克,也不知道埃里克是否喜欢她。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她喜欢这种逼近危险的?感觉。
米特看着薄莉的眼睛, 对她的感觉完全变了。
在此之前,他觉得女人要是失去?了女人味,那就失去了被绅士欣赏的资格。
他对女性有一套严格的评判标准——必须美丽、亲切、温柔, 以男人马首是瞻。
既要博览群书,又不能?反驳男人的见解;既要主持家庭, 又不能?违抗男人的命令。
他的妻子完全符合这一连串要求,是一位再标准不过的上等女人。
然而看到薄莉以后,米特忽然觉得,像薄莉这样不守礼教的女人也……别?有一番风味。
他愿意向她低头?认错。
——前提是,她同意成为他的情?妇。
米特完全不担心自己无?法通过胆量测试。
他简单扫了一眼酒馆的布置, 感觉警员们太言过其实了。
还不如在沼泽地里过夜吓人。
他之前在沼泽地里打猎,就地露宿过一晚,正好?撞见林子里火并?。
同行的绅士都不敢过去?查看,米特嗤笑一声, 提着灯走过去?一看。
只见鲜血横流,残肢内脏涂地, 沼泽都被染成褐红色,林子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十?多个枪手居然都不是死?于枪战, 而是被人切下了头?颅。
米特当时看得面色惨白, 冷汗直流,竭尽全力才忍住强烈的呕吐欲。
令他稍感安慰的是,同行的绅士看到那一幕后, 都吐得昏天黑地, 有两个甚至当场晕了过去?。
米特因为表现得最为镇定, 一度成为上流社会里最胆大的男人。
薄莉的演出?再可怕,能?有那天他在林子里看到的血腥场面可怕?
演出?即将开始前, 米特最后看了一眼薄莉。
他对她势在必得。
莱特和戴维斯没有米特的自信,刚踏入演出?场景,就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映入眼帘的,是一整面墙的猎奇展品。
离他们最近的,是一个光滑黏稠的胎儿标本,不到手掌大小,已经可以看到具体的五官,仿佛被谁用刀子割出?来似的。
除此之外,还有灵异照片、驱魔道?具、人鱼骨架……莱特和戴维斯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都被眼前的画面吓了一跳。
“这简直是……亵渎神明。”
莱特信奉天主教,从小被教育堕胎会下地狱,受孕就必须生下来,薄莉却将胎儿制成标本,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戴维斯发?现胎儿标本的下方,贴着一张标签:
“此标本源于‘四足女’艾米莉的真实经历。为博人眼球,马戏团经理残忍杀害了她腹中的孩子,将其制成标本。”
“艾米莉……”莱特皱眉道?,“这不是我的身份牌吗?我要扮演这个被堕胎的女子?有些?晦气。”
他连妻子生产时,都未曾靠近产房,此刻却要扮演被堕胎的女子。
莱特感到一阵反胃,很想就此退出?。
戴维斯说:“这就是克莱蒙的厉害之处了,她知道?男子忌讳这些?,所以专门在入口放置了这些?展品,想让我们知难而退。这个女人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无?知。”
莱特望向米特,希望他能?像之前一样痛斥克莱蒙:“沃尔特,你?怎么?看?”
米特正在回味薄莉那双野猫似的眼睛,闻言心不在焉地说:
“我能?怎么?看?你?别?太胆小了,一个标本就把你?吓成这样。”
莱特感觉米特有点两面三刀、见色忘义,但米特的家世比他好?太多,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能?谴责米特,便只好?将视线转向戴维斯:“很好?,你?们都对克莱蒙改观了,那我们还参加什么?胆量测试,不如直接举手投降算了。”
戴维斯觉得莱特十?分没有眼力劲,米特明显倾心于薄莉,他非要在这时讲薄莉的坏话,让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莱特先生,”戴维斯说,“克莱蒙好?歹是一位女士,你?作?为绅士的美德都去?哪儿了?稍微对她放尊重些?吧!”
两位好?友像变了个人似的,莱特无?法接受,又不能?跟他们撕破脸面,只能?压抑着怒气,跟他们身后,继续向前。
米特自从进入演出?场景后,就变得分外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戴维斯只好?肩负起领头?的责任,积极寻找线索。
“……我懂了,”戴维斯说,“米特是‘玛尔贝’,我是‘弗洛拉’,你?是‘艾米莉’,我们现在在马戏团里,只要逃出?这里就算成功。”
莱特讥讽说:“你?进入角色真快,这就把自己当成女人了。”
戴维斯有些?忍无?可忍:“莱特先生,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你?要是想尽快离开这里,那就跟我一起收集线索……”
两人互相怒目而视,气氛僵滞,一触即发?。
戴维斯正要让米特评评理,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米特不见了。
米特满脑子都是薄莉,根本无?心理会两人的辩论。
他连招呼都懒得打,就直接离开了——这两人无?论家世还是学识都不如他,带在身边,只会拖慢他通过测试的速度。
米特径直走向二?楼。
一楼的布置,不外乎是马戏团的背景故事。
他对这些?不感兴趣,马戏团的故事都大差不差。线索应该在二?楼。
果不其然,米特在二?楼的一个房间,看到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
那尸体做得非常逼真,甚至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味。
米特胃部?顿时一阵抽搐,眉头?微皱,走近那具尸体。
只见尸体面孔肿胀,皮肤薄如蝉翼,似乎随时会爆裂开来,眼睛、鼻孔和嘴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蛆,蠕动不止。
这一幕太过恶心,以至于他对薄莉的好?感都减淡了不少。
假如她成为他的情?妇,必须提前说好?,不能?再碰这些?恶心的东西了。
这幢酒馆也必须关闭。
太不成体统了。
他只允许她继续穿男装。
想到她穿着衬衫和裤子,在他的面前走动,米特的喉咙忽然有些?发?渴。
他越发?想要通过测试,然而屋子里除了一具尸体,什么?都没有。
——难道?线索藏在尸体里?
米特不想伸手触碰尸体——即使这是马戏团制作?的道?具,然而他在屋子里翻找半天,也没有找到煤钳之类的东西。
他只能?戴上手套,强忍着恶心,在尸体身上摸索。
不知是否米特的错觉,尸体的位置好?像变了——离他更近了一些?。
应该是错觉。
刚刚他翻找煤钳时,顺便也检查了一下尸体的四周,并?没有看到钓线、平衡锤、活板暗门之类的机关。
但无?论他在尸体上怎么?翻找,都找不到半分线索。
意识到自己想岔以后,米特低咒一声,转身想去?下一个房间。
这时,走廊里突然响起轮子轱辘滚过的响声,压得木地板嘎吱作?响。
米特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蔓延至后脑勺。
他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的。
是演员在滑动轮子。
但米特低估了人性对未知的恐惧——走廊一片漆黑,屋内也一片漆黑,一切都笼罩在未知里。
演员为什么?要滑动轮子,是想传递什么?信息吗?
这是否意味着,等下会有人来追他?
还是说,只要轮子滑动,身后的尸体就会突然坐起来?
不知不觉间,米特已是一身冷汗。
他忽然想到自己扮演的“玛尔贝”,似乎就是坐在轮椅上的。
空气的温度似乎在飞速下降,阴冷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朝他袭来。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抵在他的后颈上。
那感觉就像一整块冰塞进了他的后脑勺里,寒意瞬间渗入骨髓。
米特从头?到脚的肌肉都紧缩起来,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战。
——有人站在他的身后。
米特不停在心里重复,都是假的,都是演员,都是假的,没必要害怕。
什么?人才能?当马戏团的演员?
——下等人。
下等人一般是工人、苦力、矿工、小贩、外国移民……这些?人平时见到他,恨不得跪下来给他擦皮鞋,他为什么?要对下等人感到恐惧?
该恐惧的是他们。
米特迅速恢复从容,冷笑一声,转过身:“你?就这点儿本事?”
莱特和戴维斯均已出?局——两人发?现米特不见以后,也顾不上找线索了,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起来。
然后,他们就撞见了西奥多和艾米莉。
这两人的胆子比亨利还要小,发?现西奥多正在锯艾米莉的腿后,吓得浑身不敢动弹。
直到鲜血和碎肉飞溅到他们的头?上,才反应过来,痉挛着吐了一地。
记者早已架好?相机,在他们呕吐的那一刻,就点燃镁光灯,拉下了快门。
伴随着嘶嘶声响,刺眼白光乍亮。
莱特和戴维斯狼狈呕吐的模样,永远定格在了胶卷上。
薄莉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米特的动静,内心有不好?的预感。
不会吧?
埃里克真的对她有好?感?
以至于她只是答应米特的邀约,他就反应激烈到让米特原地失踪?
薄莉以为,即使埃里克对她有好?感,听见她要跟米特约会,最多也只是拐弯抹角阻拦一下她。
他看上去?不是一个冲动、易怒、情?绪外露的人。
薄莉刚要披上黑斗篷,去?二?楼看看米特在干什么?,就听见一声极度恐惧的惨叫响了起来。
记者们立刻站了起来。
只见米特连滚带爬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他头?发?凌乱,脸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牙齿打颤,已经无?力维持绅士风度,仿佛一条被追赶的丧家之犬:
“楼上——楼上——”
人们纷纷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道?:
“楼上怎么?了?”
“不要着急,慢点儿说……”
“你?看到了什么??”
好?半天,米特才声音干涩地继续说道?:“……我看到了幽灵,真的幽灵……他简直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我怎么?也抓不住他。”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演员,直到发?现他想杀死?我,他想用绳子勒住我的脖子……”
“我完全无?法反抗,甚至无?法呼救……我只要开口说话,就会看到自己的嘴在融化,像喝了酸一样,舌头?、牙齿全融化了!”
说到最后,他已泣不成声。
众人默然无?语,还以为听到怎样惊悚的场面。
这不就是他自己出?现幻觉了吗?
“你?们不信我?”米特愤怒质问,“克莱蒙呢?你?们让她过来——让她来解释,如果这都不是幽灵,那什么?才是幽灵?!”
薄莉起先吓了一跳,还以为埃里克反应过激,直接让米特失踪了。
发?现米特只是惊吓过度后,她一颗心顿时落回了原位。
埃里克还挺靠谱,没有把米特吓晕过去?。
要是连续两个人被吓晕过去?,估计就没什么?人来观看演出?了。
不过,埃里克是怎么?让米特产生幻觉的呢?
薄莉走过去?,为难地说:“米特先生,虽然我没有读过多少书,但连我都知道?,要相信科学。如果大家都把无?法解释的东西当成幽灵……那就没有火车、电灯、电话和相机了。”
她说着,后退一步,露出?记者架好?的相机:“假如我能?指使幽灵的话,为什么?要请记者帮我拍照片,直接让幽灵做这件事不就完了?”
人群中发?出?一阵赞同的低语声。
虽然他们仍然信仰上帝,尊重圣经里的教义,但也意识到,若不是科学,恐怕他们这辈子都享受不到电车、电报、电话和火车的便利。
米特可是欧洲游学归来的绅士,居然将自己胆量不足归咎于幽灵,简直令人不敢置信。
不过,仍有一些?人对薄莉的话持怀疑态度。
“可是,克莱蒙小姐,”有人问道?,“上帝的存在也无?法解释。那你?的意思是,相信科学,就等于相信上帝不存在啰!”
一阵躁动不安的低语声迅速泛滥开来。
上帝是不能?被否认的。
就连达尔文,都没有彻底否认上帝的存在。
薄莉一脸惊愕:“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正是因为上帝的允许,科学家们才能?发?明电车、电报、电话、火车和轮船。”
“上帝全知全能?,一切都被祂安排妥当了。既然祂有心引导我们相信科学,又怎会让我们陷入迷信的恐慌之中呢?还是说,你?认为科学不是上帝安排的?”
那人的脸刷地一下涨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大部?分人都被薄莉说服了,少部?分人感觉她的逻辑有问题,但暂时找不到驳斥的证据——反驳她,就等于反驳“上帝安排一切”的说法。
于是,人们只能?将质疑的眼神投向米特。
如果不是米特提到“幽灵”,他们也不会陷入哑口无?言的境地。
薄莉趁机走到米特的面前,惋惜地握住他的手:“非常抱歉,米特先生,你?没有通过胆量测试。但没关系,莱特先生和戴维斯先生,比你?更早出?局。”
十?多分钟过去?,米特总算勉强冷静下来。
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后背渗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知道?自己当众出?大丑了。
现在,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将劣势转为优势。
虽然他当众出?丑,但仍然是上流社会的绅士,对薄莉仍然具有一定的吸引力。
他可以先将她追到手,再抛弃她。
这样,就能?挽回失去?的颜面了。
想到这里,米特抬眼看向薄莉,压低声音说道?:
“……很抱歉,我没能?通过胆量测试,那我还能?邀请你?共进晚餐吗?”
这句话说完,他又出?现了那种强烈的幻觉。
酒馆二?楼走廊。
那个幽灵正站在那里,不带感情?地注视着他。
他的身材高大得可怕,脸上戴着白色面具,眼洞后视线阴冷、空洞,穿着垂至膝盖的黑色大衣,手上攥着一条绳索。
米特光是看到那条绳索,就全身发?抖,心脏猛烈撞击肋骨。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之前在林子里看到的无?头?尸身,头?颈处血肉模糊的断口,似乎并?不是用刀子切下的。
而是用绳子猛地绞扯下来的。
薄莉嘴角微抽, 没想到米特都被吓成这样了?,还惦记着请她吃饭。
不过?,就算米特不提, 她也会想办法找人共进晚餐,试探埃里克的态度。
送上门的工具人, 不要白不要。
薄莉握住米特的手更加用力了?。
她一脸感动和惊讶:“没想到米特先生这么不计前嫌,甚至不计较我?请记者拍下您的照片用于宣传马戏团……当然可以?!”
米特听见这话,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内心憋屈极了?。
他只说要请薄莉共进晚餐,并没有说不介意被拍照, 更没有说不介意用于马戏团宣传。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可能?把自己的真实意图说出来,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硬着头皮认了?。
送走米特后, 薄莉不顾人们的议论,找到记者, 让他抓紧时间把照片洗出来,刊登在报纸的头版上。
不然,等米特缓过?劲儿来, 很可能?当场反悔。
记者也明?白这个?道理——这是一个?大新闻, 要是真的赶在米特反悔前,把照片印刷在报纸上,当天报纸的销量绝对会激增。
运气?好的话, 说不定?还能?引起通讯社的注意, 将?这一新闻稿件分发到全国各地的报社去。
只是, 洗照片需要时间,洗完还要用网筛曝光底版, 将?半色调负片转印到铜版上去,然后才能?安装在印刷机上,在报纸上印出相片。
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最短也要两三天。
薄莉必须拖住米特两三天,在他反悔之前,让报纸顺利发行。
刚好,她也需要米特当工具人,帮她试探埃里克。
到时候,报纸发行了?,埃里克也试探完了?,简直是双赢的局面?——她双赢,米特能?赢到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薄莉心情大好,客客气?气?地把围观的人群请了?出去。
不少人问?她,马戏团什么时候正式开业,他们也想来测一下胆量。
毕竟,新奥尔良最有名的三位绅士,都没能?通过?薄莉的胆量测试。
要是他们能?顺利通过?,岂不是被盖章比那三位绅士还要胆大吗?
薄莉早就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场面?,微笑说:“各位稍安勿躁,如果正式营业,肯定?会在报纸上通知大家……到那时,我?们的招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简陋,会为?各位提供免费的酒水。”
人群立马蠢动了?起来。
免费的酒水!
这比胆量测试还要吸引人。
在场的警察干咳了?一声。
薄莉马上改口说:“为?了?安全起见,每位游客只可小酌一杯。”
她也不可能?让一群酒蒙子来砸场子。薄莉准备等下就去研究怎么给酒兑水。
即使如此,人们还是对马戏团的演出充满了?期待之情。
直到周围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还能?听见他们低声议论的嗡嗡声。
两次试演,虽然给马戏团带去了?空前的热度,但?也让薄莉意识到一个?问?题——必须缩短演出时间,才能?接待更多游客。
一开始,她定?的演出时间是三个?小时,谁知这些人不到十分钟就被吓出来了?。
薄莉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特别像奸商。
她非常认真地思考,要不要把演出时间改成?十分钟——顶天二十分钟,留点时间让他们缓缓,免得吐得到处都是。
成?功吓倒那三位绅士,演员们都非常高兴,就连艾米莉脸上都带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在密道里,她听见莱特嫌弃堕胎女子的身份,本来还有些惶惶不安,仿佛一直被遮掩的苦痛,忽然曝光于光天化日之下,被人评头论足。
谁知下一刻,莱特就被吓得浑身哆嗦,呕吐不止。
而?他所看到的,不过?是人为?制造的假象,她从前经历的冰山一角。
血、肉、锯子、惨叫都是假的。
她这畸形的四条腿,却是真的差点被锯掉。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绅士?
言行举止粗俗不堪,胆子比她小拇指的指甲还要小。
她为?什么要在意这种人的评价?
薄莉发现,艾米莉的精神面?貌完全变了?。
以?前的她神情愁苦,似乎随时会自尽,现在的她虽然脸色仍然苍白,却多了?一丝坚毅之色。
她像是从那三位绅士的恐惧中,汲取到了?某种力量,变得强硬了?起来。
薄莉看完艾米莉,又看向玛尔贝和弗洛拉——玛尔贝一直十分坚强,从未自暴自弃。
弗洛拉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既没有被善待,也没有遭遇苦难,始终维持着天真烂漫的本性。
薄莉组建马戏团,一开始只是为?了?在埃里克的手底下活下去。
她招募艾米莉、玛尔贝和弗洛拉,也没有要拯救她们的意思,只是顺手的事情——她需要畸形演员,而?她们刚好在这里而?已。
然而?,她们却因她的举动,而?渐渐变得更好。
薄莉忽然感到一种古怪的感觉。
很难形容。
仿佛后脑勺在一瞬间变得通透。
周围的一切都有了?实感。
以?前没有感到的实感——空气?是真实的,地板是真实的,眼前高兴的人也是真实的。
艾米莉、玛尔贝和弗洛拉注意到她的眼神,围上来握住她的手。
手与手相贴。
她们的体温也是真实的,比之前感到的更加真实。
薄莉垂下头,感到手掌一阵发热,发烫。
她罕见地害羞了?。
薄莉的羞涩没有持续多久——费里曼大娘提着拖把和水桶,走上楼,麻利地打扫起来。
“这都是那些绅士吐的?”费里曼大娘啧啧不已,“克莱蒙小姐,我?不是嫌这活儿脏,但?那些绅士下次来时,能?否请他们少吃点儿东西,吃的什么都让人瞧见了?,多丢人呀!”
话音落下,原本就十分欢乐的氛围变得更加欢乐了?。
这时,索恩找了?过?来,告诉他们,晚餐快好了?,可以?回去用餐了?。
薄莉这才想起,埃里克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似乎吓完米特就离开了?。
她想了?想,让他们先回去,自己一个?人上楼去找埃里克。
楼上没有任何打斗痕迹。
面?对埃里克,米特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吓得痛哭流涕。
薄莉在走廊的尽头捡到了?两枚滑轮。
催眠需要心理暗示——声音、气?味、画面?、音乐,均可成?为?催眠工具。
埃里克应该就是靠这两枚滑轮,引导米特进入了?催眠状态。
薄莉走进米特待过?的房间。
屋内的尸体当然是假的,埃里克不知用什么材料制作出近似人皮的质感,还调配出类似尸臭的气?味,使其与真正的尸体别无二致。
薄莉在屋内逛了?一圈,看到天花板有水滴落下来,那是冰块融化的迹象。
酒馆本来就有冰窖,制冰非常容易。
埃里克在天花板设计了?几个?通风孔,在上面?放置了?一些冰块,利用冷空气?下沉、热空气?上升的原理,使室温迅速下降。
假如没有这个?降温机关,米特也不会在短时间内被吓倒。
薄莉算了?算制冰的成?本,感觉除非是特别难缠的游客,否则还是不要用冰块了?。
能?省则省。
她想得入神,没注意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已走到门口。
等她回过?神时,埃里克的身影已压迫在她的头上。
他看着她,上前一步,眼中流露出几分从未有过?的攻击性。
薄莉不由后退一步,后背抵在桌子上:“你来啦。”
他没有说话,仍在前进,膝盖顶到她的膝盖。
再近一些,就会直接顶入她两膝之间。
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这一面?。
薄莉的心怦怦狂跳起来,几乎跳到了?嗓子眼,身体也一阵发软。
……太刺激了?。
答应米特共进晚餐,真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埃里克注视着薄莉,视线寸寸下移,最后定?在她的唇上,停顿一两秒后,又迅速移开。
这一天,对他们来说,其实是大获全胜。
这是他想象已久的画面?——他不必出现在人前,仅需动动手指,即可审判徒有虚名之人,让世人目睹他的才华。
他不喜欢出现在人前,只想隐栖于黑暗之中。
从某种程度上,薄莉满足了?他所有欲望。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感到愤怒与不满足?
他看着薄莉,又向前逼近一寸。
她面?色发红,呼吸急促,看似十分期待他的靠近,其实是在恐惧。
她非常害怕他接近她。
因为?他不止一次扼住她的喉咙,要置她于死?地。
几乎是立刻,他就想到了?米特,那个?英俊得令人厌恶的绅士——她会害怕米特的接近吗?
当时,米特离她那么近,呼出的气?息污浊了?她的面?庞。
她却没有半分后退,反而?抬眼露出一个?微笑。
陌生男性的气?息侵入她的肺部,在她的体内回旋流转,再由她的口中排出——
呼吸是无形的。
他却像真的看见那一幕似的,全身血液逐渐发烫,胸口剧烈起伏,心脏跳得像是要爆裂开来。
——是愤怒,是杀意,还是嫉妒?
他大脑一阵眩晕,反应过?来时,已经一把扣住薄莉的下颌。
她没有丝毫抗拒,顺势抬起头。
他看到了?她的唇与舌。
只需俯身,覆上去,即可将?气?息灌入她的口中。
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底响起:
你想要的,真的是让她吞吐你的气?息那么简单吗?
还是说,你想要的其实是——
让她吞吐你的舌。
这一念头烫伤了?他。
他迅速松开她的下颌,喉结重重滚动着,猛地后退一步。
然而?,开了?头就无法收回了?。
无论他看向什么方向,都能?听见她唇舌的响动,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的胸口也传来强烈的悸痛,那是一种几近焦渴的钝痛,似乎只有与她唇舌相触,摩擦,才能?彻底缓解。他不禁又后退了?一步。
想象却没有就此停下,反而?变得越发阴暗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