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这个决定时,本就考虑到了最坏的结果。
这一切皆出于他的本心,他既不会让了了承受他的罪业,也不会将这个选择看作是个赌注。
人不能总是这么贪,还没付出就想着索要回报。
裴河宴本以为自己多少会有些忐忑,可返程的途中,他距离天空这么近,往上看是无垠的夜空里无遮无挡的星辰,往下看是旷野之上璀璨的灯流与繁华的城市。
他置身其中,有一种坦然的无畏。
他不觉得他此前的彷徨是可耻的,是不坚定的。相反,他一步步踏碎他将来要面对的困境走向了了,是一种释然到无所敬畏的从容。
他愿意接受一切,包括一无所有。
这就是他给了了的唯一答案。
了了对这半个月正在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裴河宴回梵音寺了,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有淡淡的失落。虽然她抗拒着再交出自己的心,可感情这个事若是能自由控制,那这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痴男怨女了。
梵音寺的壁画能否接手,她已经不做考虑了。按她目前的状况,她实在不太适合再和裴河宴频繁见面。
这不仅是对她的考验,更是折磨。
正是因为她抱着这样的心情,把每一天都过成了沙漏中簌簌往下掉的沙子,她才会觉得时间如此紧迫,崭新的一天不再是新的开始,而是垂垂晚矣的倒计时。
了了太过紧绷, 连了拙都发觉了她的不对劲。
他疑惑地去纠察了合同上的时间, 待反复确认他们的时间充裕后,他困惑地将壁画的工程重新梳理了一遍。
了了起初还没看懂他在做什么,等看到他在掐算工期时间后,顿时哭笑不得:“你不用焦虑,壁画工期没有问题。”
“是你很焦虑。”了拙说道。
了了没否认,她也无从否认。
连了拙都察觉到了她的焦虑,她这样的状态,已经完全不适合工作了。
壁画是个要求高,且操作精细的艺术工作,情绪好坏对壁画的呈现是有直接效果的。所以她当机立断,下午放假!
了拙白捡了一下午,替她拎着工具箱先回了禅居小院。
他每天都很忙,清晨做早课,白天给了了打下手,闲下来的空余时间不仅要完成功课,还要照看他的花花草草。
这两天,重回岛上空乌云密集,时不时的还要刮上几场大风。他刚移栽的小树,因小师叔不在,无人替他照料,花瓣和叶子落了一地。
他今天难得有一下午的空闲,等会就得抽空先把花瓣和落叶给扫了。
了拙放下工具箱,拿了扫帚往院子里走。他边走边抬眼看了看卷着边的厚重乌云,担忧地皱起了眉头。
看样子,傍晚得有一场大暴雨。但小师兄她好像……没带伞。
他一时分神,直到走到树下,扬起扫帚作势要扫,才发现诶,他早上出门还看见的满地叶子呢?
了了原本想去千佛地宫待着清静清静,可惜她到了闸机口,却因为权限不够没法进入。她灰溜溜的,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原路返回。
楼峋策办的展会已经在布置会场,他这几日又回了京栖,去检查出展的珍宝名单。下周,展会就即将开始,为期一个半月。
她无人可寻,无处可去,更无事可做。
可这半天假也不能白白浪费了,她得尽快把自己的情绪调整回来。
想让心情变好,最快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花钱。
了了从法界出来,找出之前收藏的一家定制服装店,按地址找了过去。
她一路步行,沿途且走且看,并不着急。等找到服装店时,店内只有一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孩在给客人调试新衣。
了了见状,不好打扰,就绕着成衣区转悠了一圈。
这家高级定制的服装店是做真丝面料的,光是模特身上展示的成衣,了了就看见了香云纱、宋锦和杭罗。
难得的是,香云纱这类过了泥,颜色偏暗沉的丝料做了时兴的连衣裙款式,倒有别致的风雅。宋锦做的外套和马甲倒是和了了之前在京栖看到的差不多,几乎都是类似的版型,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布料的选择和一些细节方面上的处理。
她不确定这些衣服是不是客人定制的,不能触摸。只能强忍着手痒,用眼神一遍遍地去捕捉布料上细微的暗纹和金线。
给客人调试尺寸的女孩似乎终于留意到了她, 随声招呼道:“随便看啊, 有喜欢的稍坐片刻,我忙完就来。”
了了随意答应了一声,走到等候区的沙发上坐下。
二十分钟后,女孩终于把上一位客人送走。她给了了倒了杯水,递过来的同时叠声抱歉:“对不住啊,让你久等了。你刚才看了有喜欢的吗,还是想要挑布料做定制?”
了了接过杯子,道了声谢,起身询问:“这些是售卖的成衣还是客人定制的?”
女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着道:“都是成衣,你有喜欢的我拿给你试试。客订的衣服都在另一个房间。”
了了这才放心,一般的服装店和做定制的不同。有些定制的客人很介意自己的衣服被除了裁缝以外不相干的人触碰,了了就是这样,所以她才格外守规矩。
她将刚才看上的几件挑出来:“这些,我都想试试。”
她试了一件宋锦外套,为了搭这件外套,又试了一条鱼尾裙。后来林林总总的,一口气挑了五六套。
听到价格不贵,她又返身折回去把刚才忍痛割舍的罗锦上衣一并带走。
那个女孩就靠着裁剪桌笑眯眯地看着她反复为难:“不急,你慢慢想。”她转头努了努嘴,示意了了往外看:“雨下挺大的,你好像没带伞。”
沉迷购物的了了这才看到服装店外头如同世界末日般骤然降临的雨幕。
那滂沱的雨势,像是要把天都倾倒下来。雨珠被风吹打着,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服装店的玻璃门也被狂劲的大风吹得不断开合。
雨水混着从夹缝中卷入的风,似恶作剧得逞般,得意洋洋地扬了了了一脸。
她目瞪口呆……
完了,这下走不了了。
第七十九章
重回岛阴沉了好几天,每天都是乌云密布却悬而不下,就跟放羊的小孩,三天两头的说着狼来了似的,可等狼真的来了时人群早已麻木。
了了就是这样。
她出来前不仅看了天色,还看了天气预报。天气预报上显示的局部降雨与前几天如出一辙。谁能想到它今天会将之前积攒的雨量一并给下了。
她想起自己出发前,心存侥幸,路过搁放着租借雨伞的大厅时,连看都没多看一眼。那会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沉默。
好在她今天没有别的安排,原本还规划着去喝杯咖啡,买束鲜花。但遇上能将道路彻底清空的大雨,有些事也不是非做不可。
毕竟,在咖啡店发呆是这么过,在花市闲逛也是这么过。
重回岛是一座充满佛教信仰的旅游小岛,除了主干道,岛内生活区几乎没有车辆通行。
陡然遇上像是飓风来临的暴风雨,路上的行人早早进行了躲避。临街的店铺也迫于风势太大,接一连三的拉下了卷帘门。
了了隔着服装店的橱窗看了好一会,女孩以为她是在惆怅雨太大没法回去,笑着安慰道:“这下好了,可以留下来慢慢挑布料了。”
了了在挑成衣时,问了不少布料和裁剪工艺方面的专业问题。女孩一听就知道她是丝绸面料定制的常客,原本想给她推销一款新出的花色。她连样布都取了出来,可了了在惊艳过后,仍是摇了摇头:“原料定制的周期太长,两个月后我都不在这了。”
“我看你不像是游客,还以为你就在岛上。那你是来禅修的吗?我这里有很多顾客都是来修行的女居士。”
她说完,了了顺着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那几套类似道袍形式的香云纱,抿了抿唇,轻笑道:“我过来工作的,最多半个月,我就结束离开了。”
听她这么说,女孩附和着点了点头:“这是有点不太方便。”
定制的服装是要根据客人的三围尺寸,再按版型去手工缝制的。光是出版调整就要客人过来试穿两次,再按实际的试穿效果做细微调动,无论哪个环节敷衍了都不行。
她忽然想起什么,一拍量尺,激动道:“我有一件旗袍,花色和版型都很适合你。你看了绝对喜欢,我现在就去拿来给你试试。”她说着就要往另一间放满定制的房间去,走了两步,又怕了了误解她是利欲熏心,逮着机会就要给她推销,忙解释了两句:“不买没事啊,这件本来也是我的非卖品。我一直没找着能适配它的人,穿着不合适的顾客就算是看上了我也不卖。我见你是同好,所以才想拿出来跟你鉴赏。”
了了被她的直爽逗笑,刚想回说两句,女孩已经拧开门把,头也不回地进了里屋。
刚巧,了拙的语音通话也发了过来,她只好作罢。
了了一边接起一边把腰倚在了裁剪台上:“了拙。”
手机另一端的了拙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接通,过了几秒才匆忙接话:“小师兄,是我!你现在在哪啊?”
了了抬眼看了看服装店的门头,给他报了个店名。
了拙对岛上的店铺不太熟悉,女装店他就更不知道在哪了。他疑惑的重复了一遍店名,又问了了:“雨下这么大,你回得来吗?”
了了转身,隔着服装店的橱窗往外看了一眼。
就这一会功夫,雨下得天地同色。外头感应的路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明明是黄昏,却骤黑如夜,真像是天地倾倒,即将合为一处。
她也是没见过这个阵仗,叹了口气:“现在肯定是回不去了,我就被困在服装店呢。可能得等晚一点,雨下小了去借把伞。”
了拙顿了一会,问:“那我去接你吧?这雨估计得下一夜呢。”说完,他没给了了拒绝的机会,很快补充了一句:“你就在那等着,我来了给你打电话。”
话落,了拙马上挂了电话。
了了那句“不用麻烦”还没说出口,便听了一耳朵的忙音。
她奇怪地看了眼挂断的电话,她说不上来具体有哪里不对劲,可了拙做事斯文,还从来没有这么张皇紧张过。要不是整通电话里没提半个“钱”字,她都要怀疑了拙是被谁绑架了。
“来了来了。”女孩一手拎着衣架,一边用小臂托住裙摆,将她那件独一无一的孤品从定制的房间内取了出来。
她先把衣服挂在了衣架上,随后小心地将裙摆铺平。做完这些,她转身看着了了,那眼角眉梢微扬,眉宇间聚着不得了的小得意。
了了也确如她所愿的那般,在看见这条旗袍时,眼神里盛满了惊艳与倾羡。
旗袍的款式无非就那些,不是做裁缝的,可能对款式之间的那点细微分别完全无法区分。
了了在京栖做过两身旗袍,可她没有合适的场合能穿,便一直闲置在衣柜里。不过好在旗袍的样式经久不衰,只要身材尺寸没有太大出入,无论何时都还能取出来穿用。
眼前的这一件,剪裁与做工都极似苏绣。苏绣的绣工是出了名的好,苏州一是绫罗绸缎,一是玉石类的雕工,都是鼎鼎有名的。了了在京栖做定制的裁缝老师就是苏州来的。
她背着手凑近了去看布料,店里只有几盏照明用的白炽灯,冷色调的灯光下丝萝的色彩有些失真。但不难想象,这种嵌着金线的鎏金底胚暗纹在阳光下会有多么流光溢彩。
了了寻了好几个角度去辨识暗纹,相比普通丝料店那些大众底胚,这匹布料应该是用染好色的蚕丝做绣织工艺才能织出这样的效果。
“这是什么底纹?”她问道。
“底纹绣的是佛窟,团纹映花的底色。”女孩双手环胸,满眼笑意地看着她:“但佛窟的图样太显色又会显得有些老气,不适合年轻女孩,所以我就把它作为暗纹,只有在阳光下走动时,才能看到。”
她随手将软尺挂在了脖子上,催促道:“赶紧试试吧,上身效果更好。”
了了确实心动,便没推脱,她将旗袍接了过来,进了试衣间。
不得不说, 做裁缝的人眼神都很毒辣。她也没上手量过她的三围, 仅凭一双眼睛观察,辅佐她之前试过的衣服,几乎就将她的尺寸判断得大差不离。
她系上盘扣,低着头从试衣间走出来。
等她将衣服调整好,抬起头时,女孩眼里的惊艳极大的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她转身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受光线所限,她只有转动身体时才能看见布料上如同游走般闪过的团纹。
“好看。”女孩拍了两下掌,由衷道:“真的很好看。”
这件旗袍像是给了了量身定制的,除了袖口和腰线不够服帖外,无论是领口还是下摆,在收边与描画她身体曲线时都恰如其分的刚刚好。
雨势减小了一些,裴河宴撑伞站在榕树下,静静地看着服装店内巧笑嫣然的了了。
他是在她进试衣间之前到的,她俯身在看旗袍时,被店内的模特遮挡了大半。他不确定她是不是还在这家服装店里,刚想给她打电话时,她站直了身体,与她身旁的女孩在说些什么。
他不过多看了两眼,便见她抱着衣服进了试衣间。
裴河宴不想扫兴,干脆在树下等了一会。
重回岛的生活区很紧凑,留下来的岛民很少。商圈全是对外的,一条街一条街的海鲜排档与纪念品店,全是开给来旅行的游客。
这几年,禅修似乎成了年轻人新的放松方式。来重回岛拜佛发愿的香客年龄也普遍的开始年轻化。像这样的服装店,岛上全部加起来也不出三家。
而这家,几乎在居民区里。
他导航过来时,系统优选了最近的路线,将他的车拦在了巷子外。他撑伞走进来,才发现这是曾经的老城区中心。如今,随着中心外移,这里几乎只剩下这最后一小片商铺。
了了能找到这来,还是挺出乎他意料的。
服装店内,女孩已经着手给了了量尺寸了。
她腰太细,腰间的收线不够,虽说不影响整体效果,可不够贴身,这穿着效果立减一半。她让了了抬起手,转身面对橱窗,用软尺从她腰前圈至腰后。
了了配合地转过身。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远处的理发店门口,红蓝白配色的彩色圆筒勤勤恳恳地不断交旋。各种各样的光带彩条,使出了浑身解数,将这片紧凑的商圈渲染的像是城中之城,既繁荣又逼仄。
可所有的炫彩离奇里,了了独独看见了站在榕树下撑着伞的年轻男人。
他不再是一身慵懒的长袍,而是身着挺阔的黑色衬衣与同色的长及脚背的长裤。他撑着伞,伞面压得很低,来遮挡从树叶上霹雳砸落的雨滴。
他脚边是雨水蓄出的水溏,染了灯光的雨珠像是从天上坠落的流星,密集的雨丝纷纷落在他周围,像是一个星球的陨落,却连一丝碎片都没能殃及到他。
等风势过去,他往上抬了抬伞,漫不经心地往橱窗这看来。
四目相对之际,他似乎没想到会与了了对视个正着,眼中对周围环境的漠视像是瞬间褪去了黑白,染上了色彩。
裴河宴就这么撑着伞看了她许久,隔着一条青石板路,他方才并没有看清她身上穿着什么。直到此刻,她离橱窗很近很近,近到他将她身上所有的起伏弧线都看的一清一楚。连同她眼里的惊讶和那一丝尚没来得及藏起的怯弱。
在今天以前,他从来没见过了了穿这么贴身的旗袍。
她注意着分寸,注意着距离,伪装成还没长大的小孩,无论是衣着还是行为都有些稚气未脱的可爱。可原来,她并不只有这一面。
她将自己包裹得太好,也隐藏得太好。
他没站在原地继续等候,而是步履从容地踏碎了满地的水溏,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
这短短的几步路里,他藏在伞下的那双眼,眸色幽深,始终锁定着她。了了像是被标记的猎物一般,在他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连挪动半寸都做不到,只能被动的承接着他的视线。
裴河宴走到服装店的门口后,没有立刻收起伞,而是斜下伞面,不让雨水顺着他推开的玻璃门淌入室内。
在不确定店内是否方便他进入的前提下,裴河宴没有进去。
他的目光从头至尾都没有离开过了了,即便是现在,他也是只看着她,低声道:“我来接你回去。”
第八十章
他拉开玻璃门后,阻隔雨声的屏障自然就消失了。那哗啦啦的雨声和摇曳的风声混响着,将屋内的宁静彻底打破。
女孩正在给了了量臀围,冷不丁的开门声和即时涌入的风雨声吓了她一跳。她抬头看去,第一眼没看实,惊鸿一瞥里只留下了这个男人分外英俊的深刻印象。再想抬眼仔细看时,听见他说是来接人的,她瞬间兴趣减半。
这屋子里总共就两个人,既然她不认识,那对方只能是来接这位姑娘的。
“稍等啊。”她随口招呼了一声,快速用笔把了了的臀围记在本子上。摘完数据,她抽空撩了两人一眼,说:“伞拿进来等吧,没关系。”
了了被一卷软尺困住,只能随着女孩摆弄。她虽然有一堆疑问,可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她只得暂且咽下,补充了一句:“店里只有我们,你进来吧。”
见她居然懂自己在顾虑什么,裴河宴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唇,稍一颔首,收了伞进屋。
他以前从没来过女士的服装店,尤其是这种店小货多,恨不得把布料堆到天花板的。连一个橱窗里的模特都能如此忙碌的女装店,想来老板也不会是一个井然有序的人。
了了生怕他局促,连试衣服的心情也没了,轻声催促道:“好了吗,我可以换下来了吗?”
“别急啊。”女孩把软尺挂回脖子上,又从衣架里挑挑选选,抽出一件更贴合了了身材的黑金色旗袍:“你再去试一下这一件,我看看你上身的尺寸合不合适。”
了了下意识瞥了眼裴河宴,有些迟疑:“要不我改天再来吧?”
在他的面前试换衣服,还是旗袍这种十分贴合身体曲线的款式,她光是想想就不自在极了。
也许是因为家庭中母亲角色的缺失,了了在衣着方面一直有些不自信。她可以穿得潦草随意,却无法坦然的精致。
这也是她买了一堆布料定制,却时常把它们压箱底的原因。
“改天干什么?你再换一套让我参考下收腰的效果就可以了。”女孩把衣服连同衣架一并塞入了了怀中,边说边轻推着她的后肩把她推进试衣间里。
其实尺寸量好,怎么收改衣服,她脑子里已经自动有了一套方案。这套黑金旗袍,单纯是她私心想要看了了试穿,才随意套用的借口。
毕竟,像她这样适合穿旗袍的身材,还是挺难遇到的。
女性的身体曲线各有各的美丽,大众化的服装市场不会像服装定制一样特意贴逢个人的身体曲线,扬长避短。而是靠各种试穿搭配,去挑选适合自己的款式。
前者是人去适配衣服,后者是衣服为人服务,这之间的差别可大了去了。
试衣间内,了了捧着旗袍,欲哭无泪。她做了好一会的心理建设,才小心地脱下身上的这件孤品,换上黑金旗袍。
这家服装店实在小的很,满是货架和堆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存料。试衣间连个房间也算不上,一块布料配上滑轮,一扯一拉简单地隔绝了视线便算了事。
了了心理包袱重得很,裴河宴来之后,她轻松享受的心情瞬间就被紧张与凝重取代得一干二净。她听着自己脱换衣服的窸窣声,以及偶尔动作太大,造成布帘起伏的动静时都在想,他就在几步外,是否会察觉得清清楚楚。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饶是裴河宴并未刻意留心,她滑下裙子侧摆上的金属拉链以及解开旗袍的布扣时,衣料摩挲发出的动静仍是无孔不入。
店内太安静,那个女孩正俯低了身,指间转着笔,在翻看尺寸数据。想到什么,就用已经钝得只剩下一个平角的铅笔芯划写两笔。
至于屋外的那点雨势,在隔音颇好的服装店内,起不到一丝遮盖的效果。
他微抿着唇角,背过身去看着橱窗外。
他刚转过身,了了掀开布帘,走了出来。
女孩闻声看去,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了了脸颊微红,也不知是在狭小的环境里脱换衣服热的,还是因为不好意思。
“这黑金的也好适合你。”女孩帮了了调整了一下衣肩,目光在她的腰线与臀围处流连了数秒,低声道:“你看着有些清瘦,这腰臀比很逆天啊。旗袍最怕平板身材,你这前凸后翘的太适合了。”
了了被夸还是挺开心的,只不过她确实有些没了耐心。
女孩也看出来了,她满意地拍了拍了了的肩:“行了,去换下来吧。那件旗袍我就按这条黑金的效果给你改了,改好了就通知你,绝对不超过半个月。”
了了如蒙大赦,飞快地点了头,钻回了试衣间。
裴河宴收回在玻璃倒影上的视线,转过身,询问她是否付过钱了。
他声音压得低,了了听不清,只听到两人似乎交谈着什么。等她换下旗袍出来时,他已经付好款,把她一下午的战利品都拎在了手里。
女孩转头接过了了手里的两件旗袍,将黑金的也打包装入袋内,然后十分自然地递给了裴河宴:“这件送你了。”
当然,这句话是对了了说的。
裴河宴拎过衣服,抬眸看着了了:“都在这了,走吧。”
他这句话就很有点耐心告罄的意味,反正了了是这么解读的。
她没再磨蹭,把塞在衣服里的头发从后领捞出,简单整理了一下,快速说道:“我的微信就是手机号,有什么事你发我微信就好。”
女孩比了个OK的手势,目送着两人离开。
这两人挺登对。
要是每个财主都长得男俊女靓的,她可以十天不合眼的做衣服。她美滋滋地想。
外头有些冷,了了刚才试换衣服时的那点热气才出了服装店就所剩无几。
裴河宴撑起伞,伞面往她那偏了偏,将她和她的衣服全笼在了伞下。
“车停在巷口,得先走出去。”他简单解释了一句,配合着她的步调往外走。
“了拙也来了吗?”了了问。
“他没有。”
雨夜混沌,视野在这样风雨交织的夜晚也变得迟钝了不少。青石板铺的路本就凹凸不平,哪里有水坑,哪里是高点,在伞下几乎分辨不清。
而巷子里的路灯又安装得很吝啬,几乎五十米才有一个。
粗沉的电线盘虬着,将本就狭暗的巷子压得像是喘不过气来。
了了怕挨得他太近,走路时始终低着脑袋,留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不照看前方,以至于巷子侧门处忽然闯出一个小孩她也没能提前预判。等听到追逐跑动的动静,再抬头时,十三岁的男孩几乎已经撞了过来。
裴河宴握住她的胳膊往怀里拽了一下,拉着她险险避开。男孩也是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湿漉漉的地面上,仓皇地抬头看着两人。
好在他穿着雨衣,摔倒时也是有意识地保护了一下自己。
他身后,家长推着自行车追出来,也没道歉,也没牵起小孩,只吝惜地给了一个冷漠的眼神,便和自己拍着屁股站起来的男孩从巷子口拐了个弯,很快走远。
了了愣在原地,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裴河宴一眼。
他的手还握着她的胳膊没松开,眼神刚从前方的父子身上收回,低下头与她对视了一眼。
刚才发生的这一幕实在莫名其妙,两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了了头一回看见他眼里那匪夷所思的茫然,顿了顿,忍不住笑出声来。
裴河宴一向都是沉稳到仿佛没有任何事可以裹挟他的镇定自若,就算遇到了棘手的事,他也能在短暂的思索后,不慌不忙地信手解决。
她真的是头一回看到他露出这样纯然的眼神,不像他,却格外真实。
她一笑,巷子里阴沉诡寐的气氛也消散了个干净。
他看着她,也跟着弯起了嘴角。
刚才还拘束紧绷着的气氛瞬间瓦解,她笑得停不下来,既不理解那对父子是什么情况,又在回想起他的愕然时觉得十分好笑。
也许是了了的笑声太有感染力,裴河宴侧目看了她好几眼,勾起的唇角再没有放下。
她好不容易笑够了,问裴河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上午。”他说:“本来是昨晚的飞机,凌晨就能到了,但航线上遭遇了恶劣天气,飞机折回湫安迫降,早上才重新起飞。”
他原是迫切的想要回来,哪怕是早上一刻,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急切什么。可心里越急越慌,现实越事与愿违。飞机在上空徘徊着,像是永远飞不到目的地。
眼看着航班超出预计降落时间也没有准备下降的趋势,他才终于明确,天亮之前他都无法回到重回岛。
不过短暂的烦闷后,他看着舷窗外的夜色,快速地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原先落地后就想见的人和想说的话在枯燥无聊的等待里,在被反复的琢磨和推敲后,因为不妥而最终改变了主意。
他还有一个月的持戒期,期满才算真正拥有和她平等的资格。
他不能急, 越急越容易出错。
说话间, 两人已经走到了巷子口。
裴河宴先把了了送上商务车的副驾,见她疑惑,他解释道:“车是我开的,上车再说。”
他看着她坐好,这才撑着伞大步绕过车头,收伞上车。
雨势似乎又有变大的趋势,砸在车玻璃上化成一个个豆大的水印,将整个车窗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
车辆启动后,雨刮快速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