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相见by北倾
北倾  发于:2024年0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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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男人,被她的脚步惊扰,循声望来。这一侧首,风声涌入,吹鼓起他的宽袍。他敛目,手腕轻垂,原本松松垮垮缠在腕间的念珠瞬间坠下,将袖角重新压了回去。
他身后,一座颜色极其绚烂的彩绘佛像,半面残缺,并不似平常所见的法相庄严满目慈悲。那雕塑状若修罗,而他盘膝而坐,像极了虔诚的信徒。
就在了了看向他的那一刻,他也抬眼看来。
那一眼,亦正亦邪,似穿透废墟,满目妖冶。
他持紫檀佛珠,轻捻珠粒,木珠相触间,声音低沉,淡淡警告:“闲人勿入。”
她似一瞬坠入红尘,遍历人间。
疯狂心动。
1、男主拜师学艺(学佛雕),从小寄养在寺庙,并非真和尚。
2、文中会涉及对彩雕、壁画、非物质文化遗产等内容、背景及历史文化的描述。
3、想到了再补充。
一句话简介:春日相见吧
立意:保护非遗,传承文化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正剧 非遗 救赎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河宴、了了 ┃ 配角:楼峋、了无 ┃ 其它:
# 卷一:沙漠萝卜

了了13岁那年暑假,因母亲出国表演,被送到了在塔卡沙漠修复壁画的父亲身边。
那一年,她吃过的沙子比她这辈子喝过的西北风,还要多得多。
烈日灼灼,炙烤大地。
上午刚过,沙漠腹地就已似火炉。遍地黄沙,滚烫得像是一把把烧熔的碎金,隔着一层鞋底仍烤得人双脚赤红。
了了抱着一摞饭盒,一路保持百米冲刺的速度,一头扎入稍显阴凉的石窟内。
这里的每个洞窟都有自己的编号,了了从头走到尾,拐入尽头一个编号为167的洞窟内。
洞窟里到处搭建着木架,空气中颜料与木质的味道混杂,难闻得有些刺鼻。
了了摘下防晒的面巾,环顾四周洞窟里空无一人。
本该等着她来送饭的了致生,不见人影。
她正打算抱着饭盒出去找找,刚迈了几步,一道清悦低沉的声音叫住了她:“你把饭放下吧。”
嗯?谁在说话?
了了循声抬头。
离地约五米左右高的木架上,有一着宽袍僧衣的年轻男人正盘膝坐在佛像前。巨大的佛像眉眼低垂,目含悲悯,但因年久失修,面部有多处颜料脱落,斑驳残杂,缺失庄严。
他握着一支画笔,正在为佛像补色。
正午炽烈的阳光从他背后的窗棂中透出,将他白色的轻裟穿透得如同振翅的薄翼,只剩一团模糊的光影。
了了下意识眯起眼睛,试图看清他的五官。
对方却以为她并未听见,手中动作一顿,低头看来。
他转脸的刹那,光线变幻,佛像眼中涌入大量光点,似瞬间退去了朽败,有了灵魂,庄穆地俯视着人间众生。
而他,坐在那尊半面残缺的佛像前,双目微阖,眼神淡漠,似被佛像凝视的修罗,不见慈悲,满目厌倦。
他看着了了,神情冷淡地又重复了一遍:“你把饭放下吧,了先生去提交修复日志了。”
壁画的修复工作既琐碎又繁冗,它像是一场由时间和空间引起的慢性病,需要清理、填塞、粘合及补色等层层工序,才能恢复曾经的鲜明与绚丽。
由于流程过于繁杂,每个洞窟都有单独的修复日志,需定期提交,方便核查。
他这么一说,倒是唤醒了了了脑中早已模糊的零星记忆。
今早,了致生出门前,除了说要去研究院交修复日志一事,还把信箱的钥匙塞到了她的枕头底下,嘱咐她取了信就立刻送过来。
结果那会她半梦半醒的,愣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研究院距石窟近百公里远,加上地处沙漠,路险难行,这一来一回,别说午饭了,连晚饭都未必能赶得上。
了了白跑了一趟,不禁懊恼。原想再问问了致生是什么时候走的,抬头便见那小师父用画笔蘸碾上少许颜料,正沿着佛像修补过的泥膏缝隙点染涂色,如画皮般,将泥塑的血肉逐渐填补缝合。
那心无旁骛的模样,她实在不好意思出声打扰。
反正下午还得再送一趟信,到时候再说吧。
了了把自己劝明白后,抱着饭盒先离开了石窟。
她前脚刚走,后脚,专注补色的小僧人便停下了画笔。
他抬眸,凝视着佛像的眼睛。木架的高度令他的视线刚好与佛像齐平,他双眸惘然,似有不解。
彩塑泥雕的佛像历经千年,早已被岁月腐蚀得如同泥偶。那双漆黑的眼瞳里,木絮和泥架暴露在外,如同被剥离了肉身,只剩枯朽,根本无法给他的信徒一个清晰的答案。
他放下画笔,双目微敛,久久久久之后,低声呢喃:“三生因果,六道轮回。众生之途,周而复始。因缘和合,永无止境。循环不止,往事皆空。”
好久不见~明天同一时间。

说是午觉,可她更觉得自己是被热晕过去的。
八月的沙漠,从日出起,便如蒸笼一般。连空气都像一把晒干的柴火,风一吹,火势兴旺,直烧得人心火燎原,焮天铄地。
她躺在双层床的上铺,睡得汗流浃背,噩梦不止。
一会梦见了连吟枝女士并非是出国表演,而是借机分居,主要目的是为了撇开她,和老了离婚;一会又梦见自己幼年走失时,那永远找不到出口的巷子和户户紧闭的大门;但更多的,是梦见自己在舞蹈房里十年如一日的压腿、开肩和开胯。
梦境太过真实,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此刻是否真的置身在那间舞蹈房里,如木偶般机械地重复着一个舞蹈生每日必做的功课。
直到……窗外下起了沙子。
她停止转圈,赤脚站在地板上,望着窗外如下雨般一线又一线的沙粒从天而降。
漫天沙海,就如末世降临一般,顷刻间遮天蔽日。
了了从被活埋的恐惧中惊醒,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拍门声响起,那声音混杂着说话声,一声急促过一声。
她匆匆下床,拉开门,站在门口。
敲门的是住在隔壁房间的庆嫂,她满脸焦急,牵着了了就往外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睡觉。”
了了挣了一下,没挣开,她甚至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耳朵像是蒙了一层鼓皮,只有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她抬头,看着庆嫂不停开合的嘴巴,试图从她的嘴形中分析出她说话的内容。
直到宕机的大脑逐渐恢复运转,她才终于听清了对方在说些什么她说:“了了,你爸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沙尘暴,车队失联了。”
她脑子嗡的一声,涌现出大片空白:“失联?”
见了了一副大受打击难以接受的模样,庆嫂也觉得自己说话太直接了些。她想了想,补救道:“你别着急啊,也有可能只是信号断了,等沙尘暴过去,通讯恢复,你爸今晚就能回来了。”
了了虽然对灾难没有直观的概念,但仅是沙漠中失联,就足够她感到惊惧。
她手足无措,看着庆嫂的眼神里布满了恳求和期望:“那现在怎么办啊?谁去救我爸啊!”
庆嫂安抚般拍了拍了了的手:“你认真听阿姨说啊,这次沙尘暴的范围不小,我现在得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暂避。等沙尘暴过去,大家会立刻开始救援的。”
“可是……”了了还想说些什么,可当她的视线触及到远处天际那如危云崩塌的滚滚沙尘时,瞬间全噎在了喉咙里。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画面。
沙尘如膨胀的蜂群,将整个天空都密密遮蔽。咆哮的飓风搅动空气,沙尘似烟雾般疯狂蔓延。
它就像只野兽,不断地吞噬、侵蚀,再逐渐壮大。
从她发现,到它扑面而至,不过短短瞬息。
完了完了。
这下,她也要成为南啻遗址的一部分了。
事发突然,分基地从收到沙尘暴预警,到撤离中断,整个过程都没超过半个小时。
因离安全庇护所太远,在沙尘暴等级未明的情况下,众人选择就近躲避在千佛石窟附近的浮屠王塔内。
浮屠王塔是千佛石窟的伴生塔,也是当年南啻国佛教文化最鼎盛时期的象征。
因塔内还在修缮,这次的临时庇护,只开放了塔身的第一层和第五层。
了了,被安置在了浮屠王塔的第五层。
时间一分一秒,飞速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风声逐渐减弱。但空气浑浊,沙尘弥漫,视野的可见度仅刚刚好在五米左右。
天色晦暗,塔内又没有钟表,了了分辨不了现在是几点,只能努力地睁着眼睛,去看窗缝里微微透出的暮色。
她心急如焚,可又无计可施。只能在心里一百遍一万遍的恳求了致生能够平安地度过这场风暴。
许是风势变小,众人压力骤减。原本沉寂的塔内渐渐的,开始有了说话声。
起初还只是感慨,这么概率的事情让他们碰上了。随即,有人忧心忡忡,惦记起压根没来得及做防护的壁画。
絮絮叨叨中,终于有人提到了今天去研究院交修复日志,结果遭遇沙尘暴失联的同志们。
了了抱膝坐在楼梯口,垂着脑袋,安静听着。
“壁画修复组,除了老魏和远志以外还有谁去了?”
“致生吧?”回答的那道声音有些不确定,微微压低了说:“我刚才见他女儿一个人待在楼上。”
有人闻声叹息,语气沉重:“据说车队失联前,领队打了个电话到值班室,通知同志们转移。等老方回拨电话的时候,就打不通了。”
“这不应该啊,我们这也没收到定位信息。你确定车队返程了?”
“返程了!老方怕出事,赶紧打电话到研究院确认去了。”
“真蹊跷啊,这沙尘暴不都赶在三五月吗,怎么八月中旬了还有呢?”
“八月只是罕见,又不是完全没有。这种强高温强对流的天气生成的沙尘暴才最可怕,不然这么多古城都是怎么被埋的?我们在这倒是没多大事,就是致生他们啊,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随着一声叹息,对话戛然而止。
了了用力抠住手背,才勉强压下喉间的哽咽。
从窗缝里漏进来的沙尘不知何时落满了她的脚背,她抬手,用力拂去。那粗粝的沙感,磨过皮肤,微微的痒痛令她此刻脆弱的神经似崩断的琴弦,铮然一声,四分五裂。
她满脑子都是了致生被困在沙暴中无处躲避,而逐渐被风沙掩埋的画面。
这种窒息感,就像有人掐着她的脖子,堵住她的咽喉,令她彻底无法呼吸。
了了内心的恐惧和无助,在此刻终于达到了巅峰。
在情绪崩溃之前,她起身,轻手轻脚地避开大家,沿着木质楼梯往上走去。在靠近王塔的第六层时,她停了下来,没再继续往前。
天色已暗,塔内不通水电,更没有烛火照明,到处漆黑一片。
了了倚着楼梯坐下,将自己埋入无人的黑暗中,低声啜泣。
她起初还咬着手背,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等鼻腔不通气后,她被迫张嘴呼吸,呜咽声由轻到重,像破了音的手风琴,粗哑难听。
不知是哭累了,还是脑子分泌了啡肽来安慰她,到了这时候,她居然还分心思考了一下今晚过后,考古圈子会不会流传出浮屠王塔的灵异事件。
比如:半夜女鬼哭闹什么的。
这个念头刚掠过,了了身后忽然“吱呀”一声。一扇门,打开了。
一瞬间,她毛骨悚然。麻意从头顶一路直窜,流经她的四肢百骸,把她死死钉在原地。
她僵硬地坐着,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落在她的身旁。
她连抽噎都忘了,听觉在黑暗中似放大了无数倍。她清晰地听见,对方蹲下来时有衣料摩挲的声音。还有一道,很清脆的,像是珠玉碰撞时才会发出的清咛。
她还在分辨这到底是什么动静时,忽然,“嗤”的一声,火柴摩擦砂纸,点亮了火光。
了了下意识转头,循光看去。
拿着火柴的年轻僧人,在朦胧的光团后,和她四目相对。
她眼睛红红的,很像寺院后山流窜作案的小野兔,遇人惊慌,有些无辜,又不完全无辜。
火光融融,火柴已将近烧到了柴梗,逐渐烫手。
他随手甩灭。
火光摇曳的最后一息,他看着了了,问:“你哭什么?”
他声音冷淡,语气也不是关心,平铺直叙得像是随口一问。
了了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无人之地”里,还待着一个小和尚。
她抹了一把脸,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里有人。”
他好像并不在意这个问题,手掌撑地,在她往上两格的楼梯上屈膝坐下,又重复了一遍:“你哭什么?”
他坐下时,僧袍的袍角扫到了了了的脚背。
她顿了一下,双脚轻轻的,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我爸还没回来,车队也失联了。他们都说他遇上了沙尘暴,凶多吉少。”
她说着说着,又想哭了。
这件事就是她此刻的逆鳞,谁提及都像是剥走了她的鳞片。她小心地捂着这个伤口,低声解释:“我以为这里没有人,才想着来待一会。”
她语气低落,因哭了太久,说话时一噎一噎的,还带着哭腔。
裴河宴垂眸,透过楼梯的空隙看了眼零星亮着手机屏的第五层。
现在赶她下去好像是有点不近人情。
虽然小女孩孤独又倔强的自尊在他看来完全没有必要,可哭得……实在让他心烦。
他收回视线,看着黑暗中有些毛绒绒的脑袋,思忖了数秒,违心道:“你可以待在这。”
黑暗中,五感的意识要比平时更清晰一些。
了了能察觉到他有些烦,可能是出于对她的同情,他勉强选择了退让。
她闭上嘴,嗅着空气中最后一缕柴火味缓缓消散。随即,另一缕檀香,渐渐地覆盖了她的鼻息,这股极类似寺庙烟火味的香气,意外地抚平了她的烦躁。
了了忽然意识到,她身后的这个人,是个僧人啊!
并不知道了了脑袋里有七十八绕的裴河宴,见事情已经解决,起身准备回到居房。
不料,他刚转身,走了还没两步,僧袍的袍角就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
他诧异地回头,看着几乎扑在楼梯上的小女孩,有些不解……他不是没赶她走吗?
了了也是头一回干这么冒昧的事。
见他停了下来,她一骨碌爬起来,攥着他僧袍的手得寸进尺地攥上了他的袖子:“小师父,你能不能……帮我卜个卦啊?”
看到你们真好~一个寥以解闷的小故事,可能不太严谨,就看个快乐吧!明天的同一时间见。

回应了了的,是诡异的沉默。
这么令人匪夷所思的要求,在裴河宴过往的二十年里,从未出现过。
他反思了一下,觉得责任可能出在这个女孩似乎并不知道佛教不提倡八字占卜。
他低下头,看着眼前这个抓着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的女孩,皱了皱眉:“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卜卦?”他顿了顿,才把最后两个有些陌生的字补充完整。
了了丝毫不意外他会拒绝,都说算命是泄露天机,会有损自身福报。她想了想,一手牢牢攥着他的衣袖,一手去翻腾口袋。
可今天出来匆忙,别说零花钱了,她连宿舍的钥匙都没带在身上。
全部口袋掏空了也只摸出三两颗奶糖,还是化了又凝固,凝固后又化了……连狗都不吃的奶糖。
她可怜巴巴地摊开掌心,小声嘟囔:“好像是有点磕碜。”
说完,她轻轻地扯了一下小和尚的袖子:“我就是有点担心我爸,怕他回不来了。”她仰着头,小声哀求:“我只想知道我爸是不是还平安,告诉我这个就好。”
裴河宴自幼被送到寺院,由住持抚养长大,亲缘浅薄,所以他对父子亲情向来不太能共情,可对着一个好像还不太能直接讲道理的十多岁女孩,他也说不出什么冷血绝情的话。
他斟酌了下用词,尽量用她能听得懂的表达方式:“研究院到石窟是直通路线,每隔两天都会有运送物资的车辆来回。能在沙漠中开出这条路,一定是安全的。更何况,这条路线通车已经有很多年了,十分稳定。”
他语速轻缓,不疾不徐:“你还是个小孩,不用操心大人的事。你现在能做的,只有安心等待。沙尘暴已经减弱了,明天一早,研究院和基地就会派人去搜救。”
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往回扯了一下袖子,试图体面地拿回衣袖的控制权。
可惜,她拽得太紧,纹丝不动。
了了固执得想要一个让自己心安的结果,即使她心里明白,他说的十分正确。
见她不撒手,也不说话,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
裴河宴无奈,只得伸手去抽回袖子。
察觉到他的动作,了了下意识往上又多攥了一节。于是,裴河宴没能摸到袖子,反而先握住了她的手。
他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手。
“抱歉。”他低声道歉。
可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疑问。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刚才掌心覆住她手背时,微微有些奇怪的纹路触感。那密密麻麻的齿状痕迹,几乎布满了她的整个手背。
他忽然想起半小时前,那刻意压抑的哭声。
塔内的隔音并不好,一层木板什么也无法阻隔。所以,从了了偷偷摸摸上楼起,他就听得一清二楚。
起初,她只是偶尔漏出两个哭音,呜呜咽咽,时断时续。后来,就像时钟里精巧的报时机关一样,嗡嗡嘈嘈,吵得他心烦意乱。
果然啊,六根不净,多增烦扰。
他轻叹了一声,拈着腕上念珠垂下来的背云,无声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虽然他没说话,可了了莫名觉得,面前的小师父不会再拒绝自己了。
于是,她试探性地轻晃了晃他的袖子,又撸下手腕上她最喜欢的手链,一并奉上:“这样可以吗?”她努了努嘴,也不在乎他有没有看到:“链子上的小坠子,是金的。值钱!”
裴河宴看都没看她用来交换的手链,他往回扯了下袖子,示意她:“松手。”
了了抿着唇,不愿松开。
这么僵持了片刻,最终,他无奈道:“我答应了。”
了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她立刻松开手,甚至还乖巧地用掌心将她捏皱的地方轻轻抚平。
裴河宴见识过她的难缠,见她卖乖,莫名有种上当欺骗的无力感。他转身,率先迈入更深的黑暗中:“你跟我来。”
了了生怕他反悔,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迈上了塔内的第六层。
四周一片漆黑,不知是空间变换导致的视觉差异,还是第六层塔身的构造原因,刚适应环境的双眼,在进入第六层后再一次失去了光距。
方才那扇吱呀乱响的木门,半开着,房间里透出的墨色比她此刻视野内所能见到的都要更黑沉一些。它像是能吞噬光线的黑洞,又像是这座王塔本身豢养的妖兽,正凝视着所有侵入王塔的蝼蚁。
了了有些害怕,她迟疑着,停了下来。
这一停顿,他立刻察觉到了。
他回头看了了了一眼,也不催促。
进屋后,裴河宴先用火柴点亮壁龛里的蜡烛。
火柴摩擦着砂纸,第一下,只摩擦出点点火星,并未成功。
他捏着火柴换了个角度,又试了一次。
眼前忽然浮现出刚才在楼梯间,她哭得稀里哗啦的狼狈模样。那会,她眼神里的惊惧还未散去,看见火光时,有一瞬的茫然和戒备。直到两人对视,她应该是认出了白日里有过的那一面之缘,一下卸下了心理防备,变得毫无攻击性。
甚至,柔和得有些潦草。反正……看上去不像是很精明的样子。
火柴擦亮。
他收起思绪,拢着那团火光,将蜡烛点亮。火焰顺着烛芯,摇摇晃晃地燃起,又逐渐凝实,汇成一束火焰,将居所内的半个空间微微照亮。
他偏头,看向站在门口,有些拘束的了了:“过来坐。”
在黑暗中太久,忽然看见光线,就如寒冬中乍遇温暖,令人渴望之极。
她眨了两下眼,边走进房间,边悄悄打量。
这里像是一间书房,除了一张桌案,一个蒲团,便是满墙满柜子的书籍……甚至连地上落脚的地方都到处摆着成堆成垒的纸帛和竹简。
最角落的木墙上,还挂着一幅观音像。画像前,是简单的供台,摆着一个已经被阳光晒到干瘪的苹果以及一尊青铜色的小香炉。
除此之外,便没什么特别之处了。
了了收回视线,在书桌前坐下。
裴河宴将壁龛里的蜡烛移到书桌上,掀开一角僧袍,席地而坐:“六爻知道吗?”
了了摇头:“不知道。”
裴河宴颔首,不知道那就好糊弄了。
他将书桌上还在隽抄的经书小心地放到一旁,清出一块空桌面。
随即,在了了的期盼中,他不紧不慢地拿出了三枚硬币,放在桌面上。
“六爻占卜,需要问清卦心,再辅以卦相,推测结果。”裴河宴将三枚硬币放入掌心,双手微扣,挡住了了了的视线。
眼看着即将要步入正题,了了也跟着紧张起来。她挨着书桌,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我爸能平安回来吗?”
有了光,所有的动作行为和表情都有迹可循。
裴河宴对上她的视线,一本正经道:“已问卦,稍等。”话落,他不再说话,虚虚遮拢的三枚硬币在他掌心里翻置一轮后,他双手紧扣,闭眸诵念。
烛光下,他的脸部轮廓比白日里要柔和一些,但眉眼依旧清冷,既不似寻常少年的锋芒毕露,也不像成年人的沉稳持重,倒很有些不争不抢的清心寡欲,内敛又沉静。
当然,这是闭上眼之后。
他的那双眼睛,就如佛陀的第二法相,睁开和闭上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模样。
反正……就算他不会念经,信徒见了他,也得尊称一声“小师父”。
了了心里有底后,坐得越发端正。
数息过后,裴河宴合掌,将三枚硬币抛掷到桌面上。
了了连花色还没看清,他只撩了一眼,便收起硬币,再次掷卦。
接下来,了了更不敢开小差了。
小师父凝神细看时,她也凝神细看,看花色看正反看硬币的出厂时间……不过这硬币是不是有点太新了?那小光锃亮的,跟刚下生产线似的。
了了挠了挠头,有些坐立不安。
但见小师父一套操作行云流水,她又默默收起了心中的那点疑虑,自我安慰道:也许人家有自己的讲究吧……
五次掷卦后,裴河宴抬眸,瞧了她一眼。
这一眼,直看得了了六神不安,心乱如麻。
她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一吸一动也会造成卦相的变化。直到硬币落在桌面上,车轱辘似地滚了两圈,缓缓倒下,她的紧张感终于找到了出口。
了了长舒一口气后,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望着他,等待答案。
裴河宴眉间略带思索,沉吟数秒后,说道:“大过坎离三十备,晋及明夷家人睽。升困井革鼎震继,兑涣节兮中孚至。”
了了沉默。
半晌,她摇了摇头,坦诚道:“听不懂。”
裴河宴低笑了一声,他用手指沾墨,在桌面上潦潦画了两笔:“你求问长辈,我以父母爻为用神。一共掷了六次,六次成卦。一个背为阳爻,两个背为阴爻,结合六爻卦诀,也就是你心中何思何想,事实便何行何为。”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了了一脸茫然,不知他是故弄玄虚,还是不能直接告诉自己。若是后者,她有个极为不好的念头。
她揪着手指,难掩失望地看着桌上孤零零的三枚硬币。
塔外的风声已渐渐听不见了,偶尔还会有沙粒拍打窗户的细碎声,窸窸窣窣。这声音,就像一支巨型的沙漏,悬在玻璃瓶中,一滴滴地往地面上倾倒时间。
她扁了扁嘴,将捏在掌心中的手链和奶糖放在桌角:“那我先回去了,谢谢小师父。”
她说话时,眼尾又漫上了委屈的殷红。许是觉得不能再在他的面前掉眼泪,说完后,还用力地抿了一下嘴唇。
怎么又要哭。
裴河宴心烦地闭上眼。
他烦躁地捻着念珠上的背云,一下、两下,三下。
耳畔,她起身的动静清晰可闻。
脚步声落在地板上,刻意放轻了,一步一步,逐渐走远。
他睁开眼,看着桌面上崭新的硬币,轻扯了下唇角,低声道:“放心吧,了先生有惊无险。”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
他没回头,只是抬手将硬币一个一个收了起来:“他会平安回来的。”
ps:六爻口诀摘取自六爻口诀……今天加更两章,然后……明儿更三章!存稿箱疯狂1,1,1。这得夸夸吧?何时见过我这么大方!

“真的吗?”了了惊喜。
她连忙调头折回来,这下脚步放轻也忘了,咚咚咚地踩着地板,几步奔回,趴到桌面上,再次确认:“你是说真的吗?不是哄我的吧?”
裴河宴掀了掀眼皮,没正面回答:“卦言本来就不能说得太直白,不然怎么会叫泄露天机?”
他这言下之意仿佛是在讥讽她太过愚钝,逼得他不得不说清楚一些,以免造成误解。
但了了丝毫不在意,从听闻噩耗至今,她的恐惧和慌张终于有了出口。
他就像特意来解开铃铛的神灵,自带仙乐。
她掩住唇,看着裴河宴,笑得直冒傻气:“谢谢小师父。”
这一回,他抬眼看了过来。
他的眼神和白日里的冷淡厌倦不同,虽然还是清冷得像是没有任何世俗的欲望。可不知是不是烛火的原因,暖融融的烛光下,他似融化了一角的冰块,看着有人情味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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