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自那之后,女眷们的船只统一只能用宫中的,也统一只能由宫中派人掌舵,不得再自行带人撑船。
那之后,再没发生过翻船的事件。当然,争端自然不可能就此就完全消失,小撞小闹依然会有,但只要别把别人的船撞翻了,又不是明目张胆从她人手中抢鱼,便也无可指摘。
但今日,他撑的这艘船竟然翻了!渔夫懵愣了片刻。但他也只懵了片刻,转瞬间已是醒神,目光快速寻找连梨。
他知道参加渔猎的女眷都会水,应该淹不死,但他就怕这位姑娘不小心被水草缠住冒不出头来,直接淹死。
他紧张的赶紧找人。
约半盏茶后,他找到人了,因为他看到连梨冒出头了。心里松了口气,心想没被水草缠住就好,至于鱼获什么的,今日也不求了。
他擦擦脸上的水,手一划,游过去想问问她可还好。但才划出去两步,突地,身子骤然一僵,同时,眼瞳也震惊撑大,似看到什么骇人的东西。
刹那的惊震后,他嘶声狂吼,“姑娘,快躲开!”
连梨本来在判断方向确定该往哪游,渔夫这一声吼出来时她完全是懵的。她看着他忽然惊恐的脸色和紧咬的牙齿,心里被吓的惊骇,条件反射般,已顺着他的话朝一个方向躲了躲。
却这时,肩上忽然一阵剧痛,有什么扎进了肉里。连梨都还没反应过来,手臂已经在刹那间疼的失力,直接往江中沉。
往江中沉时,还觉扎进她肉里的东西往外扯了扯,剧痛更甚,她的脸色在这一瞬间惨白如纸。
连梨疼的直接失去意识,而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在想,莫不是有人用梦中那铁钩鞭子抽她,不然这疼怎么和梦里那样像呢。
渔夫看她短短瞬间直接失去意识沉进江里,脸色也是一刹那煞白。两个跃游,他赶紧游过来救人,同时冲一个方向震吼,“还不把你手中鱼镖松了,真想出人命不成!”
被他吼了的沈欣手上一抖,烫手似的把手上镖绳扔了。她的脸色现在也极白,神情更是有些慌。
其他几个刚刚与她一样也射了鱼镖的人,纷纷也烫手山芋般把手中鱼镖收了。
与此同时,岸边一艘船几乎以飞奔的速度破浪而来。另外,人群中一个人影着急忙慌往天子狩猎方向急奔而去。
柳衣在渔船上心焦如焚。
刚刚突然发现连姑娘的船被撞翻了,她就心道不好,已经赶紧叫人去喊了太医,又叫人喊渔夫划船。但没想到正是太医刚上船,这艘船又开出去时,见那些女眷竟然直接朝连姑娘后背射鱼镖。
她心胆俱裂,那一刻,甚至眼前都黑了下。陛下出发狩猎前,千叮咛万嘱咐,说此次渔猎只要姑娘上了船做做样子参与了就行,不必一定夺魁,最重要的,是她不能出事。
所以之前她也再三告诉渔夫,万事以连姑娘安全为要。可现在连姑娘不仅被人撞进了水里,还紧接着被人射鱼镖沉进江中……
柳衣牙齿颤了颤,已经可以预想陛下之后的暴怒。她紧了紧手指,双眼血红的瞪了眼那几个罪魁祸首,扬声再催渔夫,“快些!”
“是!”
另一边,柳芽飞奔着赶向陛下狩猎归来的方向。跑了快一刻多钟的时间,她被人拦住。因为前边就是陛下,这时正好是天子狩猎归营看渔猎的时候。
柳芽被人拦了,一个着急,她干脆直接就地跪下,“陛下,渔猎出事了,连姑娘被鱼镖射中沉进了江里。”
应恂大惊,皱眉下意识提缰往前一步,想让拦住她的守卫把她带到近前来,好好说清!但还不待他再问,最前方明黄人影一闪,再定睛时,跟前只余一片疾驰过后的飞扬黄沙。
陛下问也不问,已经朝渔猎场地疾驰而去。应恂心脏提起,赶紧打马跟去。
片刻间,原地只剩一片扬起的尘土。
尘土之中,几名重臣面面相觑——什么人,叫陛下如此慌急。
渔猎岸边。
此时众人不约而同全部望向江河中心, 看向那艘已经停稳了的大船,还有迅速被柳衣搂到怀里抱上了甲板浑身湿漉漉的女子。
不少人皱了眉,但同样的, 也有不少人不以为意,心想只要没死,那今日这一撞便算不得什么大事。
“被撞的那姑娘是谁?”
“好像是辛太医的表妹?”
辛太医啊……那还好,不是什么完全得罪不得的人,那就更好办了。如此想着, 那几家女眷的家人都松了口气。
柳衣这时则心急如焚,刚刚把连姑娘从水中抱出时, 她看到她的肩上已染了一片鲜红的血, 而在她肩上位置,鱼镖仍然勾扯着肉。
一截细长的绳仍然挂在鱼镖一端,长长拖拽着。柳衣手臂颤了颤, 都不敢用太大力气。
她焦急的唤人,“唐太医, 赶紧来看看,姑娘已昏死过去了。”
“还有,快来人把这绳子剪了!”这一声极怒,说着时手指也更加的颤。要是谁不小心又扯到了绳子把连姑娘的伤口一牵,那岂不是雪上加霜?
所以第一时间便得把这绳子剪了!
“是。”
一群人拥来, 唐太医则挤在最前。他迅速看了两眼连梨的伤口,第一时间拿出剪子, 先把连梨伤口周围剪出一个小口, 接着便撒上药散。
同时脸色凝重的道:“船上不好清理伤口, 且快些回营。”
柳衣没有不听的,赶紧吩咐人划船返岸。吩咐完, 见连姑娘惨白着脸一直毫无声息,心中更急,她心慌慌的看向唐太医,差点语无伦次,“太医,姑娘怎么样了?是没事的罢?可没事连姑娘怎么一直昏着呢,在我怀中动也不动。”
唐太医:“……”
他没说过她没事啊,就她现在昏迷不醒的样,也看不出是没事啊。
“还待上岸仔细诊过才知,刚刚只是撒了药散先行稳定伤口止血。”
“哦哦。”
“那连姑娘是没事的罢?”柳衣忍不住又重复了之前那句。
不是她不知道这样翻来覆去的说,最后不过也只是废话而已。她实在是太怕连梨出事了,所以急于有个人给她肯定的答复,也好让她安安心。
唐太医无奈。
但见她脸色都吓白了,心想她估计只是虑主心切,所以又看了眼那鱼镖,他点头,“并不伤及性命。”
柳衣知道不伤及性命啊,小小鱼镖,怎么可能动的了人性命。但过会儿陛下要听的肯定不是这个啊!连姑娘现在流了这么多的血,人更是昏迷不醒……
柳衣真是恨死了那些没眼色射鱼镖的人,连姑娘那样活生生一个人在那,她们竟然也敢!
心中有怒,但当余光再次扫到连姑娘依然惨白无动静的眉眼时,一腔怒火又全变成了着急。她在心里面不断祈祷,祈祷这伤可千万别伤的太重,连姑娘万万要好的快些才是!
不知道祈祷到第几遍,忽而,听到有人说靠岸了,柳衣小心翼翼,捧易碎的瓷器般,抱了连姑娘下船。
岸边的人见此探头都往这边聚来,似乎想看看连梨的情况。
柳衣见光线被挡住,扫一眼她们,心想别挡路啊!眉目一急,要喊让让,她要立马带连姑娘回营帐。却这时,视线中见一道明黄身影挽缰疾驰而来,且转瞬间,那道沉抑的身影已经跃马而下,快步走来。
与此同时,她周围的人也纷纷发现天子身影,心中一惊,俱是福身见礼。
柳衣抱着连梨虽不大方便,却也不敢疏忽了礼节,马上也要行礼。但肩才一矮,不过转眼,跟前便已掠来身影。又还不等她惊诧回神,手中重量便已是一空。
刚刚还被她抱着的连姑娘此时进了另一个怀中,那天子臂弯之内。男人紧紧抱着她,眼眸中又沉又怒。
柳衣心里颤了一下,迅速跪下去。而耳边,这时已听陛下一声怒喝,“谁伤的!”
柳衣心里又颤了下。
此时那些随后上岸的渔猎女眷,身体也纷纷很明显的颤了下。其中尤以那几个出了鱼镖的,颤的最厉害。她们不敢承认,此时见天子如此盛怒,没有胆气站出来。
崔厉眼神一狠,扫向这些人,怒气难抑,“朕说谁伤的!”
这一声,让所有人都抖了下,甚至包括未参与渔猎的女眷。她们都没想过陛下会怒成这样,在她们看来,不过是不小心撞翻了船,又不痛不痒倒霉的被鱼镖射中而已,性命肯定无忧。那受伤的女子顶多痛些受上十几日罪,之后休养好了也就一切如常了。
可……陛下怎的就怒成了这样呢?
就好像……好像什么呢?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词,逆鳞。
对,陛下现在脸上的冷色与冰冷,还有寒戾质问的语气,就像那受伤之人是陛下的逆鳞一般。想到这,众人忽然心中一耸,旋即是剧烈的震惊。除此之外,眼中便是浓浓的难以置信。
何时,陛下心中有了逆鳞?
这突然冒出来的女子,又怎的就成了陛下的逆鳞?
她不是辛貔的表妹吗?
不是才仅仅露面几次而已吗?便是这仅仅几次,就已经入得陛下眼了?
她们心中惊诧,这惊诧的浓度甚至都超过了此时心里的害怕。当然,这仅仅是没牵扯到的那些人的反应,刚才射了鱼镖的那些人,还有她们的家眷,现在可一点都不轻松。
她们都意识到,这回受伤的人不是什么无权无势可以不以为意的人,且不仅不是无权无势,甚至,对方身后站着的还是这天底下最有权有势,最惹不得的人。
而在此之前,从来没人想过她伤了会惹的陛下这般怒气滔天,造成如今的局面。
她们最初都是以为只要不死人,那就不会出什么大事。
几人牙齿颤了颤,在天子越发冷厉的视线中,心中仍然鼓不起勇气站出去承认。都怕承认之后,后果是她们承受不起的。
崔厉的怒火已经快要烧至肺腑,甚至,此时已是怒极生笑。抱着连梨的手臂收紧了,眸中划过一抹煞狠,冷笑,“行,都不敢认。”
“陈忤瑾!”
“臣在。”被唤之人拱手快步而来,侍立听令。垂盯地面的脸上郑重万分,此时不敢有任何懈怠和疏忽。以现在的气氛,他想没有哪个敢以为陛下这时叫他会是什么轻飘飘的小事,包括他自己。
“给我查!”崔厉嘴角一抹狠。
人群哗然一惊,纷纷瞪大了眼,陛下竟亲自命刑部去查此等小事!明明只需问问渔夫便能一切明朗的事,陛下现在怒到了甚至让刑部插手去查。
经了刑部的手,这桩事可就变了意味了。
那几个出了鱼镖的人也显然有人明白了这点,其中一人已经悔死,心想当时怎么就利欲熏心把鱼镖射出去了呢。
那颜色纯金的大鱼固然珍贵,可……心中懊悔,懊悔当时怎么就没把连梨当回事呢。若是早知道她是她得罪不起的人,又早知道她竟得陛下如此看重,当时她怎么也不敢不以为意把那鱼镖射出去。
不过好在,不是她的鱼镖射中了她。
牙齿咬了咬,女子心中剧烈挣扎一番,随后浑身发抖先站出来一步,噗通跪下,“臣……臣女射了鱼镖,但伤了人的那枚鱼镖,不是臣女射的。”
另一人见她如此,赶紧哆嗦的也跪了,“陛下,臣女虽也出了鱼镖,但也非臣女伤的人。”
沈欣见两人都跪了,颊边煞白。因为射中了连梨的那枚鱼镖,是出自她的手。
没办法再继续躲避,手脚发颤,她跟着也跪了下去,她抬眸颤颤对上那天子的眼睛,“是,是臣女……”
才哆哆嗦嗦几个字,见那天子眼眸微眯,神情几不可察的变了变,他身边的一位护卫脸色也轻轻变了变,沈欣心想这一变可是因为她?心中忽然松了口气,暗想,或许情况不会太糟糕。
因为江大人和她说过,她长得很像天子身侧曾经的一个女人,那个人叫白兮。
沈欣又有了些胆气,她撑着脸色,声音轻轻的打算把话继续说完。
可这时却见那天子的目光已经移了,忽然看向他怀中之人。崔厉之前脸色的变化也不是因为她,仅仅是因为怀中之人有了动静而已。
沈欣不知道,她正因天子挪开的目光而咬了咬唇。
连梨肩上实在疼的厉害,而除了疼,更让她难受的是这鱼镖刺中的感觉太像她梦中受铁勾鞭子折磨的感觉了,这让她感觉很差很差。
而原本昏迷没了意识,她应该是连疼也感受不到的。但后来耳边太嘈杂了,她好像听到了高呼陛下的声音,又好像听到了崔厉怒喝的声音。后来又有好几种不同人发出的声音,把她吵醒了。
她下意识动了,同时,才恢复意识便已控制不住哭着喊了疼。
“好疼好疼。”
“大人,肩上好疼。”她低低泣着,闭眼囔囔哭得低哑。
这两道声音喊的很轻很轻,因为她现在虚弱,且无意识的呢喃声音本就不会太大。但崔厉听到了,听得很清晰,从她刚刚醒转的那一刻,他的神思其实就已经全部聚在了她身上。
那一刻,心里松了口气,心想还好还好,她伤的不如那次在岐江府重。但下一刻,心里却又再次掐紧,眼中略涩,因为听到了她呢喃喊疼的声音,她是低泣着说得。
这般昏沉情况,和那回夜里她说她被梦中疼的想咬牙自尽的情况何其相像。手掌收紧了,崔厉眸中凝紧。
忽地,薄唇在她额上一触,哑声安抚,“过会儿便不让你疼了。”
心中揪着,揽在她膝盖的手收牢。忽然间,衣摆一跨,明黄身影已抱着怀中人快速往天子大帐去。
“辛貔,跟上!”
“是!”
转瞬间,天子身形远去。一同快速离开的,还有应恂辛貔等人。
沈欣望着那抹高大身影,唇齿又咬了咬。心中悸动,心想若那人怀中护着的人是她,而不是别人……她咬了咬牙,接着目光不由自主又看向江虔。
江虔看到了她看过来的眼神,他面色淡定,而眼中,则是若有所思。陛下在沈欣站出来的那一刻,脸色好像变了变,陛下身边的近卫应恂,那时的反应也有些不同寻常,所以沈欣这个人他应该是没有找错的。
至少,刚刚在沈欣要认罪时,陛下临走时却一句惩罚也没有落下不是?按陛下刚刚的怒气,该直接当场发落了她才是。
江虔摸了摸须,更加笃定这个人他没有找错。陛下对这个有八分肖白兮的人,还估计真的会有兴趣。
暗暗点了点头,他也不嫌她坏事了,原本在发现她伤了人,而她所伤的人陛下好像还极为护着时,是已经打算把她当枚弃子的。
这样的人,没用便没用了罢。
但现在嘛,心想他或许该保下她,如此今后她才会更加感激,也更对他有益。他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沈欣见这位老爷有反应,心里便更加安定了。
所以之后刑部尚书命人把她和其他几人一起抓起来先看押着,她也没做什么剧烈挣扎。同时,还忍不住心热的想,或许不久之后她也能成为如刚刚那女人一般被天子紧紧护着的人。
刑部一共抓了七人,撞船的四人,加上射鱼镖的三人,正好七人。
陈忤瑾一一数过,亲自带着去关押。至于之后审完了如何罚,那便要看陛下了。
渔猎岸边,等陈忤瑾也走了,众人再次议论纷纷。言辞间,谈论的还是刚刚那女子的事。
她们还是咋舌于陛下对那女子的珍护,除此之外,便是对辛貔的又羡又疑。羡的是,辛貔凭一身医术已经坐上了太医院院正的职位,本就深得陛下信任。如今好像还锦上添花,他那表妹也得陛下十分看重。
看陛下刚刚怒盛的苗头,最少,那姑娘也会很得宠几个月,这对辛貔来说怎么都是好事一桩。
疑的则是,辛家有姓连的亲戚?他这表妹也好像跟突然冒出来一样,从前从未见过她跟辛家女眷赴宴或者闲聚。
“你们从前可见过那位姑娘?”
“没有见过,还是这回才第一次见。”
“我也是。”
“也是奇了。”一人低低道一句。
是啊,真是奇了。而且运道也太好了!她们都以为陛下今年依然不会选妃,可偏偏,如今有个她被陛下看上了。
想到这,几人不免又低声说了几句。同时还心思浮动,心想这倒也是好事,后宫里进了一个人,那接下来接二连三不就顺理成章了!
李伯宗和其他同年狩猎尽兴过来时,女眷们还在三两为伍交谈着。他到不好奇她们在交谈什么,只是看到江边已纷纷归岸的船,眉毛挑了下。
不是现在才是渔猎结束的时辰?怎么船只早早就靠岸了,而且……环视一眼,李伯宗发现陛下也不在,除了陛下,其他很多本该在这的人也都不在。
他皱了皱眉。
想了想,便往江菱那走去,和她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江菱见他回来了,嘴角一勾,亲密挽上他手臂,“回来了?都猎到了什么?”
“你知我骑术,也就猎到只兔子。”
“那也成!”只要不是空手而归就好。
李伯宗点点头,同时问,“我看这里怎么有些冷清?这时候不正该是清点鱼获,分出魁首的时候?”
江菱嘴巴一撇,哼道:“快别提了,出事了。”
她把之前的事和他讲了讲,讲完,小小哼了一声,“那姑娘莫不是装模作样吧?不就是被鱼镖刺了下,就疼成那样?”
嘴巴再撇,很是不屑。
心中已经认定刚刚陛下怀中那女子就是装的,她肯定是故意在大庭广众下特地昏着,好让人看看她在陛下跟前有多受宠!
是,江菱虽不认识那个女人,而对方也明明是受害者,可因为对方姓连,她下意识就觉得她肯定是个狐媚子。
这般暗地里爱使手段邀宠,以后肯定是一副小人得志样!
江菱不喜欢那个女人,心中甚至觉得沈欣那一镖射的好。因为反正事后陛下算账又算不到她头上,她自然乐得看别人收拾她不喜欢的人。
至于沈欣最后的下场……那关她什么事?她就算死了也和她无关,不过是家里随便找来的女人罢了。
“行了,不说那糟心事了。我饿了,我们回去用膳吧。”
“嗯,好。”既然陛下都已经回了,那他自然在这也没什么好待。
李伯宗到这时还不知道江菱口中说得伤了的姑娘是姓连,更不知道她的全名叫连梨。不过很快他知道了,从同僚那知道的,因为连梨的名字本也没特地掩盖,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的名姓便已在整个猎场传开。
而李伯宗在听到这两个字时,很明显的愣了下。
竟是也叫连梨……
哂笑一下,心想倒是巧了。
另一边,江菱从别的女眷口中听到连梨二字时,第一反应就是皱眉,旋即眸中露出厌色。心中更觉不高兴了,叫什么不好,偏偏姓连,还正撞上个梨字。
晦气,一天的好心情都没了。
天子大帐中。
崔厉从连梨开始拔鱼镖时脸色就没好过。
心头也是有史以来第一回 ,生出了无措的感觉。在辛貔处理好了她的伤口,又把着鱼镖往外拔时,她条件反射喊疼的反应,还有一个劲往他怀中缩的反应,让他绷紧了唇。
手上也绷紧了,目中凝着她疼的汗湿的脸,差点脱口而出让辛貔再等等。
但他知道这样不行。
拔镖就该一鼓作气,更何况这鱼镖有倒刺,便更不能停一会儿拔一会儿,那样只会让她更痛。所以嘴巴抿了又抿,压紧她想躲避的动作,沉沉看一眼辛貔,只叫他继续便是。
辛貔松一口气,刚刚他还以为陛下会让他停下来呢。当然他知道以陛下的经验和理智绝对不会,曾经在岐江府给连梨拔箭时,陛下便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看他拔箭时也更是连脸色都没差过。
但……到底今非昔比,谁又能想到,如今连梨在陛下心中占的分量已经这样重呢。而且这回从陛下听到连梨受伤起,脸色就一直很差很差。
凝了凝神,辛貔看了眼鱼镖的倒刺戳在连姑娘肉里的方向,仔细审量了一番,忽然,手上一个巧劲,鱼镖带着血迹拔出。
连梨啊了一声,下一息,已是哭了起来。口中仍然喊着疼,眼角湿意不停的断落。
崔厉心中沉涩,他吻了吻她的眉心,不断说着无事,不断以声音安抚她。但她还是哭,还哭得更委屈了,每一次喊疼的声音,也让他心中极不好受。
他搂着她,看向辛貔,“可有止疼的药?”
辛貔:“有是有,但恐怕会不利于连姑娘伤口愈合。”
崔厉皱紧了眉,辛貔说不利于……
而若非真的如此,辛貔绝不会这样说,所以那药不能用。
嘴巴抿紧了,脸色黑沉。
辛貔见陛下脸色更不好了,默默不敢说话,只小心给连梨的伤口上药。仔细上完了,这才道:“陛下,连姑娘的血已经止住了。”
“嗯。”崔厉还是皱着眉,答他时,眼神也没看他,目光从始至终只在连梨身上。
见她脸色还是不好,也依然唇色苍白无意识喊疼,心中叹气,同时,无数名叫后悔的感觉爬满了心墙。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今日无论如何也不会叫她去渔猎!崔厉脸色难看的咬了下牙。
辛貔觑着陛下又难看了一层的脸色,心尖颤了颤。他抿了抿嘴,“那……属下这便下去熬药?”
他觉得他再待下去,陛下该嫌他无能了,连让连姑娘止疼也不能。
“嗯,你亲自熬。”崔厉脸色依然不好。
“是。”
辛貔退下去。
崔厉在辛貔退下去后更加抱紧连梨,但才抱紧,他忽然又慌乱的松了。而且眼神更是下意识着急的看她脸上,等见她没有因为勒疼而皱眉,这才松一口气。
刚刚那一刻,手上不小心用重了力。她现在伤着,正该手劲轻些才是。嘴巴扯了扯,一个温凉的吻触到她鼻梁,“是我不好,你伤着,我该轻些才是。”
连梨听不见,经过最初拔镖的那阵剧疼后,她已经疲弱的昏睡过去。崔厉轻轻抱着她,换个方向,让她在他怀中卧个更舒服的姿势。
其实他还有些别的事要做,譬如狩猎头一日的猎物奖赏,还有从京里密送来的折子,这些都得他处理,但此时却没有任何把她放下的想法。
垂眸凝了她一眼,指腹轻轻在她颈侧摩挲了下。
连梨被一阵苦涩的感觉苦醒了,嘴巴里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她苦的回了神。回神后却也没精力睁眼,只往她卧着的这个怀中一埋,躲避着。
崔厉看她动作,便知她醒了。至于为何醒……看了眼药碗,到也猜出了点。但不喝不行,这是助她痊愈的药,不喝她的伤口会好的很慢。
所以此时即使她躲着,他也还是让她把脸又探出来,全部喝下。连梨被他一弄再弄,最终也断断续续喝完了一整碗。
喝完不久,迷迷糊糊又要陷入深眠。在这期间,感觉他的下颌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挲了几下,再之后嘴角边更是似乎忽然被人一吮。
心中跳了跳,但旋即,莫名更加安心。她的意识更加放松,逐渐沉睡。
但这时,好像迷迷糊糊听到一道声音,是有人在喊陛下。她本来还想再听一听,但她的身体现在太虚,由不得她,已是彻底没了意识。
连梨再醒时, 天色已暗。醒时帐里漆黑,乍然间什么也看不清。
她眨眨眼睛,同时嘴巴已控制不住轻嘶了下。左肩处吃痛, 一醒,那种痛感便是加倍的提醒她,白天时分她曾被人用鱼镖扎住,现在那里很疼很疼。
疼了一会儿,手指下意识想摸摸伤口, 看看伤的如何。但右臂才动,方回神过来她此时躺的这个姿势不太方便动。她现在是侧着睡的, 胸腹下垫着软枕, 腿边也垫着软枕,右臂被侧身的姿势压住,左肩则靠抵在软枕上, 腾不出手臂来摸伤口。
动了两下,放弃了, 她静静的仍是维持原来的姿势。
躺了一会儿,忽觉一个人待的难受。抿了抿唇,慢腾腾起身挪下了榻。
其实在此之前她还醒过一回,那时应该是半下午的时候?那时她是被疼醒的,嘴巴呜咽了下, 难受的很想翻个身。
可她才动腰上便被人抱紧了,紧随而至的便是他摸了摸她脸侧的手, “又疼了?”
男人的声音沉, 还哑, 低低说进她耳中。连梨还未睁眼,已经点了头。而且脑袋还又往他怀中埋了埋, 委屈又难受,“疼,好疼。”
疼的她睡着又醒了,她还有无数的委屈想吐露,但在他下一刻把她拥紧了的力道里,也只是嘴巴抿了抿,更加往他臂弯中缩。
他的手指在她后颈抚了抚,哑声一直安抚她,“过了今天就好了。”
“晚上让辛貔往药中加些安神的东西,你好好睡一觉,明日也就好受许多。”
除此之外,他抱着她还说了好些其他,不断转移她的注意力。她听着他的声音,神思被分散,渐渐便也觉得肩上的疼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后来,她眼睛一闭一闭再次陷入昏睡。
在他怀中很安心,手指更是下意识一直揪着他的衣裳。可那时正要睡着时,迷糊中好像听到应恂的声音,他好像喊崔厉有事。
不对,不是好像,应该就是有事。每回应恂喊崔厉都是有事的,不过这回应恂在外面喊,她身边这个人倒是动也没动。
她心想难道不是要事?这般想着,便安心的要睡。
崔厉也以为她已经是睡着了,看看她的脸,手上力道放轻,让她能睡得松快些。可正是他手掌松了一寸时,却见她忽然又睁了眼。
他眯了眯眸,而后下意识皱眉,还是疼的睡不着?手掌又收紧了,心中下沉,想着该让辛貔再来看一遭,她这般情况,他怕她情况别是更严重了。
手掌在她腰上抚了抚,正要扬声冲外喊,却见她在他怀中轻微挣了挣肩膀,他下意识把她拥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