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厉脸黑了。
应恂最好是真的有急事!
绷着脸放下她,大步出去。
连梨站在原地看他,过了一会儿,待他走远后,忍不住摸了摸烫极了的脸,心想怎么这样烫呢……
嘴角不易察觉的弯弯抿了下,她失笑一声,接着,又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心口,它实在是跳的太厉害了。
崔厉脚步越走越快。
哗啦一下,他砰地打开了房门,眸中沉沉的一下扫向应恂。
这方扫过去的视线里,是一眼能分辨的压迫与威严,被扫到的应恂神情僵了僵,小心脏更是忍不住颤了颤。
怎的陛下的脸色这样不好,看着他的目光又这样不善。
就算是被打断了用晚膳,那也不该啊……
崔厉冷冷又看他一眼,往前一步,同时把身后的门关上。
“跟上。”
“是。”
到了院子里的书房,四下没有闲杂人等了,崔厉再次看向应恂,脸色很臭的问,“什么事,快说。”
应恂把属下刚刚传来的消息报来, “陛下,孟尚书突发疾病昏迷不醒。”
若是是其他什么人,自然, 应恂绝不会如此紧急的报来。但他知道孟尚书是不一样的,这位是真正的肱骨之臣,陛下对其颇为信重。
“孟肇焦急入宫想恳请您允太医入府一治,但您不在宫中,未得昭令, 太医不敢擅离职守。”
崔厉皱了眉,是孟巨出事了?
脸一凛, 已经下令, “速速让辛貔赶去孟府。还有,让唐为山也去,务必让孟巨好转。”
“是!”应恂不敢迟疑, 迅速传令下去。
崔厉在他退下去下令后,锁眉站着。
好好的, 孟老怎么突然就病下了……他对这位老者印象很不错,这些年他任吏部尚书,一直兢兢业业尽忠职守,让他省了不少心。
但没想到他突然就病下了。
崔厉敛眸沉吟,无意识摩挲着指骨。
片刻后, 门外又有了动静,抬眸看去, 是应恂回来了。
他看着应恂, 指尖笃的敲了下桌面, “孟老那边是什么情况,仔细和我说说。”
“是, 陛下。”
应恂回忆了下之前的情形,那时他随着陛下把食盒送进屋里后,就退远了在院子里守着。他悠悠然难得清闲,身心放松,但没想到老天好像偏偏看不得他清闲,才放松不过一会儿呢,就见一个护卫急匆匆跑过来,满脸急意。
他语速迅速的和他说,宫中传来消息,孟大人孟肇紧急入宫请见陛下,希望陛下能允太医去孟府一趟,他说孟老傍晚时忽然脸色一青,旋即便倒地不醒。
孟家已经请了京城里的大夫,但奈何那大夫好像医术有限,孟尚书被诊过脉后仍然不醒,孟家上上下下急的要命,孟肇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斗胆入宫请御医。
崔厉听完,脸上看不出表情,“孟老何时昏迷的?”
“约是一个时辰前。”
崔厉皱眉,那时间已经不短,别是情况真的万分凶险。
他沉吟了下,忽而抬眸迈步,直接往外,“备马车,我亲自去孟府看看。”
“是。”应恂快步跟上。
崔厉一路脚步不停,但在要走出院门,余光不知看到什么时,突地停住。
而被大人眼风扫到的寰叶则心里突突的快要蹦出来了,脸色刷白,她战战兢兢。此时恨不得钻个洞把自己埋了,她没忘记大人之前要罚她的杖责还没落实呢,心里惧怕,怕现在大人忽然记起要人狠狠的杖责她。
但……好在不是。
在听到大人毫无起伏的一句时,寰叶脱力般松一口气。
“进去伺候连梨,就说我先去处理急事了。”
“是,大人!”寰叶嗓音有点颤,却掷地有声。
崔厉听出了她嗓音里的不对劲,心里冷哼了下。他当然没忘记之前下过的命令,而天子一言,从没有收回的道理。
但连梨那边……崔厉不用想也知道他若是这时让人杖责,事后她心里恐怕会因此难受生疙瘩,所以,这事权且先算了。
不过若是还有下次……眼角厉色忽地尖了一分,冷冷看着这婢女,“今日的事若是再有下回,不必杖责,直接杖死。”
寰叶:“!!”
“是是,大人。”巨大的震吓后,嘴唇哆哆嗦嗦,勉强撑着胆子保证,“奴绝不敢再犯第二回 。”
“嗯。”
没有再在她身上落过任何眼风,这一声之后,崔厉出了院子。
寰叶惊魂不定,直到大人和应护卫的脚步远了,她的脸还是白的。
好半晌,她使劲搓一把脸,跑回屋里伺候连姑娘去。以后,她真的再也不敢了,就算连姑娘要走,她也一定寸步不离!
连梨听到有声音跑进来,下意识目光望过来。
视线中很快出现声音的主人,见到是寰叶时,心里倒也不意外,因为崔厉走路的动静从来不会这样。
他的步子要么是无声的,要么就是利落沉钝的,从来不会像刚刚那样似是密集快跑一样。
连梨冲寰叶笑笑。
寰叶鼻头一酸,要被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旋即赶紧忍住,上前来蹲在连姑娘脚边,仰头看她,“姑娘,您今日在外面可有出事?没伤着吧?”
她怕就怕她今日一人出府,别被什么没眼色的人伤着了。
连梨摇头,“没有。”
目光看着她,连梨观察到寰叶眼角的红意,她估计她是被吓着了,应该是被崔厉吓着了。
他对于她擅自离开这样生气,寰叶又一直是跟着她的,可能是受崔厉迁怒了。
叹一声,看了看她身上,“今日可因为我挨罚了?”
“抱歉。”
“姑娘,哪里的话!”寰叶忙摇头。
虽然今天吓到了,但她头脑是清醒的,今日这事谁也怪不着,也确实,是她早上疏忽了,不该那样就让姑娘走了。
她谁也不怪,只想自己以后该更尽心些的,她昨夜早发现了连姑娘低落伤心的苗头,怎么就没多用些心呢。
而且,她也明白今日这一场罚没了,只怕也是因为连姑娘,她是认的清的。
“我没挨罚,大人就是训了我几句。”
连梨:“真的?”
“嗯!”寰叶重重点头。
点完头,笑道,“您在外面奔波了一天,是不是饿了?您先用饭罢?”
“奴刚刚进来时,大人嘱奴伺候您用膳,还说他有急事,要先去处理。”
“好。”
不过连梨吃饭从来用不着伺候,自己一个人用犯添菜就可,只用完需人把碟子端下去时才让寰叶去外面叫人进来撤了东西。
崔厉到孟府时,辛貔和唐为山已经先一步到了。
孟家人看天子竟然驾临府上,受宠若惊,纷纷出来见驾。
崔厉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孟肇带路,领朕去看看孟老。”
被叫到的孟肇答是,他微微弓着腰,抬手指向一个方向,“陛下,您这边来。”
“嗯。”
尤氏等儿子领了陛下往丈夫屋里去后,看向儿媳万氏和一众小辈,“你带着几个小的先回屋罢,他们祖父那我会先看着。”
万氏点头,“是,娘。”
她牵起最小的女儿,又示意大女儿和儿子都跟着她回屋。两人乖乖巧巧都道好,但被万氏牵着的最小的这个,嘟了嘴一步三回头,“阿娘,我去看祖父。”
万氏耐心,“祖父还病着,等太医们把祖父治好了,你再和哥哥姐姐一起去看啊,现在先和哥哥姐姐一起玩。”
万氏的大女儿听到这,颇有小大人的样,道:“妹妹,我教你画画。”
但小小的娃娃是一听画画就愁啊,苦了脸,奶声奶气商量,“姐姐,我们玩别的丫!”
“哈哈,是坐不住是不是?小懒虫。”
“我不是。”小小的娃娃郑重的不肯认。
“好,你不是你不是。”
童言稚语远去,尤氏笑着在原地看儿媳领着孙女孙子们越走越远,直等她们走远了看不见了,她这才转身。
转身时,脸上已经变成了一副忧色,她担心丈夫出事。傍晚那会儿忽然听他身边老奴着急忙慌来说他昏倒了,差点没把她给吓死。
行走的速度不自觉越来越快,尤氏忧心着回主院去。
主院里,崔厉由孟肇领着早已经到了孟巨屋中。
他进来时,正看到辛貔在凝神给孟巨针灸。没有出声打扰,他看了一眼后,往外走出了屋子,最后在屋檐下站定。
孟肇跟来,站在陛下身后右侧。
崔厉看他一眼,“可知你父亲因何晕倒?”
孟肇摇头,难过叹气,“微臣也不知,是家中老奴最先发现父亲倒地的。”
崔厉点点头,嗯了一声,“从前,孟老可也曾如此过?”
“回陛下,父亲不曾。”所以他才如此心焦,怕父亲这一晕,落下什么严重病根。
如此,崔厉没有再多问,静静等着里面辛貔的消息。两刻钟后,崔厉听到屋里有了动静,是唐为山出来了,向他禀报孟老已醒。
崔厉进屋去看一看。
孟巨刚醒,浑身疲累,他脑袋都还是空的,人更是发懵。忽然,他听到屋里纷纷跪下高声行礼的声音。
眼睛迟钝的眨了眨,后知后觉眼睛挪过去,才发现陛下不知何时竟来了他府里。
心里一惊,孟巨挣扎着要起来行礼,
崔厉见他动作,摆手示意不必,“孟老躺着便是,不必多礼。”
孟巨心想这怎么行,君君臣臣,天子在此,他岂能安然卧榻连礼也不行,这成何体统!
他挣扎着还是要起来。
崔厉叹气,按住他的手,“孟老以身子为重,实在不必拘于这些小节。”
孟巨:“可臣……”
短短两个字,他说得极慢,也仅仅才两个字,一个臣字才说完,便见他已累的像喘不过气来一样,脸色更是又白一分。
崔厉皱眉,孟老这情况看着实在不好。温声又道一句,让他好生歇着便是。
之后目光看向辛貔,让他说说是什么情况。
辛貔:“孟老是年迈积疾,最近又恐是时常熬夜,饭估计也没怎么好好用,才忽然心悸倒下。”
“可好治?”
这……辛貔犹豫了,治是能治,就是以后,最忌劳累。
“能治。”
崔厉挑眉,看出了他神色中的一分迟疑。
他没表现出来,只平平淡淡道一声嗯,说了句这便好。
之后,他又宽慰了孟老几句,又看他才醒实在疲惫,没有多待,带着应恂等人回了宫里。
回宫后,把辛貔召到跟前仔细问了一遍。
“孟老情况到底如何?”
辛貔便如实说:“孟尚书积牢成疾,这次昏迷是身体里大小病症齐发所致,臣之前在孟府所说的那几样,仅仅只是诱发孟尚书昏迷的引子。”
崔厉皱眉,那就是很严重了。
“能不能治?”
辛貔:“臣不敢保证一定能治好,只能说尽量调理。”
崔厉更加皱眉,辛貔这样说,那就是说要根治恐怕是不能了。
不过,也勉强算还行,起码人没事。
“嗯,那便先调理着吧。”
“是。”
翌日,孟巨告病,早朝缺席了一个位置。
朝上的人全部都注意到了,昨日孟肇焦急进宫请太医的事,他们也有所耳闻。所以今日看到平日孟巨所在的位置空了,倒也不算太意外。
毕竟对方年事也已经算高,明年好像就要六十了。大病一场,身体恢复情况自然不如年轻人。
看了一眼后没有继续在意,全神贯注上早朝。
当天入夜,孟巨在辛貔出宫回家顺道来给他看病时,把人留下了。
他揉了揉这两天忽然像是怎么也睡不够的眼睛,靠着身后堆高了的软枕,因为生病而稍显混浊的眼看向辛貔,“辛太医,我身体到底如何,你如实告诉我吧。”
昨日他自然也听清了辛貔告诉陛下的那些话,当时他也信了,觉得不过是这一阵子过于劳累,又因为最近苦夏一直没什么胃口,这才会忽然晕倒。
但今天一天过去,他觉得他的病或许不仅仅是如此。
昨日喝过药,身体确实有那么一瞬轻松许多,但今早一醒,他又觉得身子沉了,甚至早上只是和夫人说几句话,逗逗小孙女小孙子,都累得气喘吁吁。
从前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而且这样的情况还是在已经喝了两副药之后,他不是讳疾忌医,更不是听不得实话的人,此时自然想再问清楚些。
他觉得昨日或许是辛貔看陛下在跟前,怕陛下担心,这才把他的病往轻了说。
辛貔笑笑,“孟尚书您安心,您这病不是什么大事。”
孟巨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最近总是觉得喘不过气来,辛太医,你如实和我说吧。”
说完,也笑笑,“你也别怕我受不住,老夫从前在边关守城连杀人都敢,哪里会被一个病唬住。你如实和我说吧。”
辛貔见他坚持,也就将他的病如实告来,他把昨日和陛下说得话告诉了他一遍。
孟巨静静听着,听完,叹气了声,神情落寞。
辛貔看他这样,后悔了。心想怎么就真的如实说了呢,年纪大了的人,但凡听到自己身上病多,一般都会难受。
他勉强着补着补,“您放心,这些都能慢慢调理。”
孟巨看他一眼,见他尽量安抚他,笑了笑。
“辛太医放心,我只是感叹一下人要服老罢了。”
原本,他还想着或许他能身体康健一直到七十多岁呢,偶尔甚至想过,或许他能在朝中为陛下一直效力到那时才乞骸骨待在家中养老。
但这几天,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力大幅下降,现在听辛貔一说,明白原因了。
曾经年轻时仗着底子好常常通宵达旦,吃饭也时常不规律,如今老了,病都来了。
唉,不服老不行啊。
摸须又叹气一声,问辛貔,“那你觉得,我能活几年。”
“孟大人不必悲观,您的病好好调养着,是没问题的。”
孟巨听出了话外音,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他得好好养着才能活久点,不然估计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再次突然晕倒了。
笑一笑,心里虽失落,但也得想法子面对,“老夫知道了。”
“这两日实在是麻烦辛太医了。”
辛貔:“哪里哪里。”
“孟肇,送送辛太医。”
“是,父亲。”
孟肇送完辛太医,又回了父亲房里,亲自看着父亲喝药。当晚,入睡时他叹了声。
万氏看他,“夫君你叹什么?”
孟肇眼酸,“就是……突然觉得父亲老了许多。”
傍晚他看着父亲喝药时,看着看着,忽然恍然,父亲脸上何时有了这么些皱纹,甚至,这时拿着碗喝药的动作都有丝颤。
鼻头有点酸,意识到时,他赶紧抹了泪。
之后便上前固执一定要帮父亲捧着碗,“孩儿帮您拿着罢,您慢慢的喝。”
孟巨顿了下,而后轻轻看了眼儿子,倒没拒绝。眼中一闪而过一抹欣慰,不过心里更落寞了,竟是拿碗都觉得吃力了。
万氏见丈夫这样说,安慰他,“父亲只是因为在病中才看着憔悴,等这场病好了,精神也就恢复了。”
孟肇叹气,但愿吧。
“嗯。”
“睡吧,也不早了。”他拍拍她。
万氏又看看他,见他脸上不似之前那样愁了,也就没再继续说别的话。
闭上眼,酝酿睡意。可迷迷糊糊好不容易要睡着时,忽然听到外面来人。是父亲身边那个老奴的声音,他在说父亲叫丈夫过去。
这时,窸窸窣窣已感觉到身侧的丈夫起了。
“你继续睡,我去看看父亲是什么事。”
万氏点头,“好。”
孟肇穿好衣服就直接去了父亲书房。
到得里面,他站定,“父亲。”
孟巨点点头,朝一边的凳子指了指,“坐,我和你说件事。”
孟肇坐下。
“为父打算上书乞骸骨。”
孟肇:“……”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他有点懵。
反应了好一会儿,又一再观察过父亲脸色见他不是开玩笑,他愣愣的,“您……”
孟巨叹气,“这是为父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的。”
下这个决定时,他想了很多很多。他一生为朝廷效命,本也打算一直干到直到哪天他真的干不动为止。
可这一场病下来,他明白自己现在是真的精力有限。就在一个时辰前,他还试过凝神处理吏部那些事情,可虽然能凝聚注意力,但很累很累,一个时辰的时间,好像比平日几个时辰还累。
如此状态,他要是强撑着硬要继续往下做,只怕中途会出岔子,甚至,那时出了岔子可能自己都没有任何察觉,这很危险,也绝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为官想的就是尽职尽责,要是屡屡出错,那他还哪有脸坐在这个位置上。
而且他也知道若是真屡屡犯错,今上敏锐,只怕也会渐渐对他有所不满。如此,还是乞骸骨安心养病吧,这一辈子坐到这个位置,也够了。
遗憾的叹一下,“为父意已决,明日便会上书陛下。往后在朝中你要更加谨言慎行,切记,一切只遵陛下之意便是。”
今上他觉得很不错,只要忠于陛下,他这儿子的官途不会出错。
孟肇点头,表示他知道。
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您真决定好了?”
“嗯,决定了。”孟巨唏嘘一声。
孟肇不再说什么,只想,父亲乞骸骨在家修养也好,起码能好好养身体。
七月二十二,孟巨重新出现在早朝的位置上。
也是这日,朝廷上下都知道了孟巨有辞官乞骸骨的想法。
初初听时,众人俱是震惊,但震惊过后,便是心思各有浮动了。
孟巨想退了,而他一退,空出来的便是吏部尚书的职位,这个职位是何等位高权重,没人不知道。
所以,对于孟巨提出的这事,除了和孟家交好的人惋惜感叹,似有劝意,朝中无不乐见其成。
江虔更是蠢蠢欲动,不过表面上,自然掩饰的极好。只夜深人静回到家时,在书房来来回回踱步。
尚书大人退了,那便意味着前面正有一个大好的机会让他更进一步!
吏部尚书……从坐上吏部右侍郎这个位置起,这就是他一直在想着爬上的位置。
心潮涌动,鼻翼都兴奋的扩张了几分,手掌握了又握,脑海中已经浮现出百般他要如何坐上这个位置的法子。
当然,他知道最后如他所愿是他得手的几率应该很小,吏部尚书这样的高位,朝中盯着的人只会多不会少,但那又如何,曾经吏部右侍郎这个职位,也没人想到最后会是他坐上来,那些人那时都看好李邂!
所以这回,他一定能再次把吏部尚书纳入囊中。
兴奋的眼睛都跟能发光一样,他来回踱着,想着自己的筹码。
应恂刚刚领命,从陛下所在的大殿出来。
他驻足望了望黑漆漆的天幕,刚刚陛下交代他暗中派人注意朝中人的动作。
其实今日朝中众人是不会那么快知道孟老打算乞骸骨退下休养一事的,是陛下有意在早朝上挽留了几句,众人这才会知道。
陛下最初看到孟老上书的那封信时,其实是皱了眉的,那一刻他也很清楚能感受到,陛下应该是不想孟老辞官的。
他还听陛下叹了声,但后来他看了看孟老递的那封信,言辞恳切,念头笃定,孟老是真觉得以他现在的情况在吏部尚书这个位置坐不好。
陛下也知孟老意已决,所以也做好了重新选吏部尚书的准备。
陛下还问了他一句觉得朝中谁合适,说实话,应恂一时还真想不出来能代替孟老的,他如实摇了摇头。
陛下轻笑了笑,再之后,便是在早朝时有意无意提及了孟老乞骸骨这事。
这一件事, 果然让朝中上下俱是震惊,紧随其后的,那就是蠢蠢欲动了。
应恂也是这时才明白了点陛下的意思, 陛下是故意的,而刚刚陛下吩咐他的事,也让他明白,陛下是想利用孟老辞官这件大事,静看朝中这一团水搅混。
继而, 该收拾的收拾,自陛下登基一年多来, 朝中局势虽已稳妥, 但前朝弊病仍有,陛下趁此时机正好梳理一番朝局。
应恂对天感叹,陛下想的可真深, 恐是早在看到孟老那封信时,陛下便已经刹那间想到最深处了, 而他却到刚刚才有所了悟。
失声笑了笑,精神满面,他暗地里去叫手下人这阵子多加注意朝中走动。
七月二十三,崔厉下了个令,他似乎是不舍孟巨辞官, 早朝上惋惜的留了两句,但孟巨执着, 颤巍巍恳请辞官在家修养。崔厉念他年迈, 最终允了。
不过没允他马上辞官, 而是让他先仍然暂任尚书一职。
孟巨听到这一愣,旋即犹豫叹气, “陛下,臣恐精力不济。”
“无妨,周文典和江虔会助你协理,你只需看着吏部大局即可。”
孟巨无可奈何,道一声是。
江虔却是高兴的,陛下这一句,就代表从前只有孟尚书能亲理的事,估计这阵子他也能接触到。当然,不只是他,还有左侍郎周文典。
那个在吏部中威望丝毫不差于他的人……江虔眸中暗暗多了丝审重,心中千回百转。
其他几部高官听到陛下这一句,心中心思也早已转了千百回。尤其……各部侍郎暗地里眼睛都眯了眯。
他们身为各部侍郎,于此时唯一空出的尚书一职,自然都有些心思。历朝历代可没谁规定一定要吏部的侍郎才能升任吏部尚书,往前几个朝代厉数,也未曾没有兵部户部等部的侍郎升任别部尚书。
吏部这一职,他们也大有可能!
当天下朝后,吏部的氛围明显不同以往。
周文典仍旧是一如既往板着张脸,和江虔一起从老尚书的屋里出来后,他朝江虔点头致意一番,回到自己办公的屋子里。
江虔和善的笑笑,等他走了几步了,这才进了右边自己的房里。
进到屋里后,脸上的善意就收了,眼里沉重。他要登上尚书之职,恐怕前路甚阻。
只周文典一个,就足够他难办了。
对方在陛下登基前,便与陛下亲和,而且!江虔想起很重要的一点,周文典的女儿今年与霍家霍谡定了亲,霍谡那小子,陛下上回出游时还带上了他。
明显陛下对霍谡也是信任的,若是霍家再暗中帮周文典出出力……江虔忽觉一股郁气填胸,面上露出不快。
他的胜算好像一点都不大。
江虔紧紧皱眉。
当晚,回到家中后江虔再次一人在书房中沉思,这一日他想来想去,又据往日所观察,他必须承认,周文典的胜算要比他大的多。
一来他有威望,能镇的住吏部的事,二来,往日里孟老好像也更偏爱周文典的行事作风,以陛下对孟老的倚重和信任,没准哪一天心血来潮就直接问起孟老关于他二人的看法,到时他的机会便要更小了。
甚至,江虔发觉,六部中不少人也好像默认,周文典估计最后会是下一任的吏部尚书。
不过这点江虔倒是一点不忧虑,他们这种下意识的猜测,对他反而是好事!如此,其他想争位的人势必都会将矛头先对向周文典。
当然,他肯定也不可能被众人完全忽视,能悠悠闲闲坐等坐收渔翁之利的美事。他好歹是吏部右侍郎,那些完全忽略他的人,估计就压根没动过心思想争尚书。
所以如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虽会比周文典少些,但肯定不是没有。不过江虔倒也不怎么在意这一个两个的目光,尚书之位是陛下最后拍板决定的,所以这事的根源不在同僚相争,最终还是看陛下的意思。
而如何让陛下最终选他……
一则,因为什么事让陛下认为其他人不堪其位,二则嘛,那就是在此期间反而让陛下对他印象深刻。如此,考虑之时自然会多偏向他几分。
可要如何做到这两点……江虔犯难。
他苦苦沉思,忽而,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一个女人的身影。
陛下自登基后后院空置,一直以守孝为由没有充实后宫。可从前,陛下还在潜邸之中时,那时陛下的王府里是有女人存在的。
彼时,各个王爷的宅邸里都有女人,绝大部分王爷也都已经娶了正妻。但陛下那时是各位王爷中年龄最小的,院里虽有些被人送去的女子,正妻倒是尚还未娶。
后来也没有时间娶,一朝先帝不知因何大怒,彼时尚且身为王爷的陛下卸了职,去守皇陵。去守陵时,陛下王府中的那些女子全部被遣散出了府,陛下之后便更没娶妻了。
不过他知道后来陛下身边也不是完全没女人的,守陵之期期满后不久,曾经陛下身边也有一女子出入,那人名唤白兮。
有两次宫宴,陛下还带她去过,言行中颇有不同,但这人在陛下登基后却忽然再没了踪影。
而陛下身边自那以后也再没有别的女人身影,一直到最近,他才听儿子说撞见叶嬷嬷对一个女人甚为恭敬,那个女人现在住在陛下的潜邸里。
他几番打探过,可惜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只知道她是自陛下回宫后才突然出现的,曾经在定邑时就在陛下身边了。
更早吗,她到底何时到陛下身边的他不清楚,但这些日子命人到处搜罗消息,倒是让他知道了白兮现在在岐江府。
陛下曾经也在岐江府待过一阵,可陛下没把她带回来,倒是出巡一趟,忽然就带了另一个女人回来。
时机有点巧合啊,从前陛下身边都没人的。
江虔摸了摸下巴,他咂摸着,以男人的心思来看,心想那白兮肯定是在陛下心中有分量的。
否则那段时间怎偏偏就她能在陛下身边待着呢?
心中有了计较,江虔觉得或许可以从白兮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