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好劳烦侧福晋身边的人,奴婢出来时,已经命人送去雅园了。”
年淳雅回去的时候,看到的不止有钮祜禄氏让人送来的地藏经,还有苏培盛的徒弟小福子送来的十二柄象牙双面绣团扇。
玉露喜滋滋的:“这十二柄团扇都是最为难的的苏绣双面异色绣,象牙触手温凉,夏日里握在手中,再舒适不过了。”
十二柄团扇上绣的花鸟鱼虫,山水风景各有不同,件件都是精品。
年淳雅从中艰难的选了一柄自己不是太喜欢的图案:“把它给钮钴禄格格送去,就当……”
她扫了一眼一旁的地藏经,“就当是给钮钴禄格格的谢礼了。”
在现代的时候,她就不信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对你好,换做现在也一样。
年淳雅不太想去细想钮祜禄氏有什么目的,更不愿欠她人情。
“什么谢礼?”
四爷刚进来,只不清不楚的听了一耳朵便突然出声,吓的年淳雅心猛然一跳。
她拍着胸口站起来随意一礼,埋怨道:“爷吓妾身一跳。”
“是爷的错。”
四爷搂着年淳雅腰身坐下,随口认错,却也没忘了自己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爷的话。”
闻言,年淳雅故作情绪低沉,勉强勾了勾唇角:“是钮祜禄格格送来了一本地藏经,说是为了小格格五七抄写的,恰好看见爷送来的团扇,便想着送一柄给钮钴禄格格做谢礼。”
四爷听完,呼吸一沉,搂着年淳雅腰身的大手轻拍了拍,“再有不到十日便是皇上的万寿节,所以爷已经提早让潭拓寺为咱们的小格格做了一场法事,只是爷怕你多想,便不曾告诉你。”
再重要的事情,和皇上的万寿节比起来,也不值一提,更何况是一个尚未满月便夭折的亲王庶女。
“妾身明白爷的苦心。”
年淳雅头枕着四爷的肩膀,很是体谅。
不体谅又能如何,她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更是无能为力。
一提及小格格,屋子里的氛围压抑的人心口发闷。
四爷闭了闭眼,生硬的转移话题:“爷听说你今日去给福晋请安了?”
年淳雅也配合:“是啊,听闻爷又新得了两个美人,妾身无论如何也得去看看……”
她说的毫不掩饰,甚至就差明摆着说自己吃醋了。
四爷习以为常,眸色温和:“若说美人,府里无人能比的上雅儿,雅儿还用去看别人?”
年淳雅哼道:“爷就会哄妾身。”
男人的喜欢和欲永远都是分开的。
这一点,从她父母的身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她爸口口声声爱她妈,可因为她妈生不出能给她爸传宗接代的儿子,背地里小三也没少找。
几百年后早已开放的思想,都避免不了这种情形发生,更别提几百年前的清朝了。
四爷不置可否,他的确在哄她,可也只有让他用了心思的,他才愿意去哄。
这么多女人里,他哄过的人寥寥无几。
正说着话,一股药味儿由远及近,是桃蕊端着药进来了。
雅园里二等丫鬟四个,桃夭负责给年淳雅的首饰衣裳,桃枝是由金风带着的,还负责屋子里的陈设,桃香平日负责跑腿传话,桃蕊则是负责茶水房,而且许多时候年淳雅的药都是由她来煎的。
桃蕊端着药正要递给年淳雅,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只宽大的手:“给爷吧。”
“是。”
桃蕊顿了下,递给四爷时更加小心了。
谁知变故突生,药碗啪的一声落在地上,还冒着热气的褐色药汁浇了四爷一手。
屋里瞬间乱成一团。
一刻钟后,换了衣裳的四爷坐在榻上,年淳雅拿着府医给的烫伤膏一点点的给四爷上着药。
看着四爷被烫的绯红的手,年淳雅下意识的放轻了动作,时不时的还低头吹一吹。
四爷蜷缩了下手指,尽力忽略心中那一抹异样。
上完了药,四爷才分出一丝心神去处理烫伤他的奴婢:“伺候主子如此不精心,这般无用的奴婢,要来何用?”
“苏培盛,拖下去杖毙。”
四爷语气淡漠的不含一丝情绪,下令杖毙一个奴才就好像伸手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桃蕊一脸不可置信,正要求饶,便被眼疾手快的小太监堵了嘴拖出去。
年淳雅怔怔的看着方才还一脸柔和的哄着她的男人,转头就因为桃蕊烫伤了他,而面无表情的要了桃蕊一条命的四爷,嗓子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半晌说不出话来。
屋里伺候的奴才不知何时退了出去,四爷伸手抬起年淳雅的下颌,看她神情涣散,不免轻拍了拍她脊背安抚着。
感受到她逐渐软下来的身子,四爷轻声问:“吓到你了?”
年淳雅紧抿着唇,忽然就有些不敢看四爷的眼睛,垂下眼帘躲避四爷的视线:“爷,桃蕊固然疏忽,烫伤了您,可是妾身以为,桃蕊罪不至死,不若爷打她十个板子惩戒一番也就是了,何必……何必……”
何必非得要了人性命?
年淳雅虽未明说,但四爷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四爷也不恼,只淡淡道:“爷知你心软,只是爷这么做,自有爷的用意。不过是个奴婢,不值当你放在心上,至于你这儿缺的人手,回头爷自会命苏培盛从前院书房里挑人补上。”
不过半个时辰,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消失在了雍亲王府。
四爷走后,年淳雅再也绷不住,浑身失了力道般瘫在榻上。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楚的认识到皇权二字的可怕,也切身的体会到了,人命在这里卑微如草芥。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不知是在诉说着谁的悲哀。
四爷面无表情的从雅园出来,周身散发的寒意冻的人脊背发凉。
苏培盛跟在四爷身边:“爷,事情都办妥了。”
说来也是那个叫桃蕊的命好,虽然是德妃娘娘的眼线,但因为她在雅园伺候,爷才大费周章,不惜以身做饵,寻了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处置她,趁机给了德妃娘娘一个警告。
若是换做在前院,想要处置一个奴才,哪里就需要这般周折?
早在他查到是谁这么有胆色敢将主子爷的内帷之事传到宫里时,命就没了,哪儿还容得她多活了两日。
四爷看了眼被烫伤的右手上包裹的严严实实,想起年淳雅给他上药时的仔细,心里更加烦躁了。
他不是没感觉到在他下令杖毙那奴才时,年氏对他的害怕与抗拒,但他做事,从来都没有与人解释的习惯。
就像年幼时他剪了老九的辫子,即便被皇上训斥喜怒不定,他从头到尾也不曾解释一句。
四爷压下繁杂的情绪,抬步往书房去。
府中通往前院后院和花园的三岔路口上,有奴才正往地上泼了水,清洗着地上鲜红的血迹。
地上的痕迹无不表明方才这个地方发生了何事。
周围路过被迫观了刑的奴才们,胆子大的只是白了脸,胆子小的呕吐不止。
但一条人命带来的效果也是格外明显的,最起码震慑住了府里的奴才,让他们暂时夹着尾巴做人,有小心思的也赶紧收了起来,一时间雍亲王府后院平静极了。
这日下了朝,八贝勒和四爷顺道儿回府,途中还不忘试探两句:“听说前两日四哥杖毙了一个奴才?”
杖毙一个奴才的消息,自然是四爷刻意传出去的。
不过哪怕不是刻意,八贝勒府与雍亲王府比邻而居,有任何风吹草动,也是难瞒得过去的。
四爷仍旧是冷着一张脸,没有回答八贝勒的话,而是同样问他:“听说八弟府上又没了一个侍妾?”
侍妾的地位连格格都不如,放在普通人家,也就是个通房丫头。
八福晋郭络罗氏善妒,不敢动宫里赏赐下来的格格,就只能拿稍微得了些宠的侍妾撒气。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了。
八贝勒的脸色有一瞬间难看,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温润如玉的表情:“是弟弟失言了。”
四爷走到马车旁,在踩着小太监的背上马车前,回头看了八贝勒一眼,意有所指道:“八弟的心思,若是都放在差事上,未必不能挽回一些圣心。”
自从康熙四十七年第一次废太子后的这些年里,八贝勒几经大起大落,直至今日,在朝中仍旧被皇上打压,哪来的什么正经差事。
四爷说这话,在八贝勒看来,就是明目张胆的嘲笑了。
看着四爷的马车远去,八贝勒站在原地,紧握成拳的手骨节泛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老四……”
四爷在书房处理了几份公务,刚停笔准备歇一歇,乌拉那拉氏便来了。
她行过礼,瞧见四爷眉眼间的疲惫之色,于是褪了护甲,走到四爷身后替他按摩着太阳穴。
乌拉那拉氏扫了眼桌案上已经处理了多半的公务,柔声道:“公务再多,爷也要注意休息才是,莫要累坏了身子。”
许是乌拉那拉氏的按摩很有效,四爷放松了紧绷的身子,轻嗯了一声:“福晋进过宫了?”
今日是五月初一,各家福晋进宫请安的日子。
四爷原本是要在宫门口等着乌拉那拉氏一起回府的,但出了八贝勒一事,他一时给忘了。
“是。”
乌拉那拉氏照常把入宫后的事说给四爷听:“今日额娘提及了两日后万寿节的事,还说万寿节时,要妾身带着府中的侧福晋和阿哥都进宫去。”
宫中各种宴会,侧福晋是能参加的,毕竟是地位的象征。
四爷闻言,从面前的桌案上拿起手持转动着:“年氏身子不好,高热又才退,这次就不让她入宫了,免得冲撞了宫里的娘娘。”
乌拉那拉氏闻弦而知雅意,当即道:“妾身知道,所以妾身也是这般同额娘说的,好在额娘并不在意。”
“说来,妾身也是有些纳闷,年妹妹的身子已然好转,又怎会突然起了高热,还是那般凶险。”
前日晚上,年氏高热不退,浑身温度热的烫人,凶险到连太医都说不好。
那时爷的眼里充斥着红,向来冷静自持的他脾气变得既担忧又暴躁。
好在年氏福大命大,折腾了一宿,终是醒了过来。
四爷转动手持的动作一顿,眼里闪过一丝懊悔:“是爷疏忽。”
他不该当着她的面儿下令杖毙奴才的。
花园里,宋氏,郭氏还有乌苏里氏约着一道赏花,言语间不免提及了这两日王府后院最大的八卦,那便是主子爷杖毙了雅园的一个奴才,把年侧福晋给吓病了。
乌苏里氏弯腰摘了朵粉白的月季捏在手里把玩着:“啧,年侧福晋的胆子也太小了,主子爷不过是杖毙了一个奴婢,又没当着她的面儿叫人给打死,至于吓成这样么。”
奴才因为当差有误,丢了命的并不少见,就年侧福晋矫情。
郭氏小声道:“在宫里,要是奴才伤了主子,是要被送进慎刑司的。”
而慎刑司里严酷的刑罚,比让人死了都受罪。
所以与年淳雅不同,郭氏反而觉得四爷给了那奴才一个痛快,算是个宽容的主子了。
宋氏本在指挥丫鬟摘一些花瓣好回去给四爷做香囊,听到两人的对话,替年淳雅分辨了句:“年侧福晋身子不好,受不得惊吓也是有的。”
乌苏里氏施施然走到宋氏身旁,掠过方才的话题:“宋姐姐摘这么多花瓣,可是要用来沐浴?”
宋氏微微摇头:“我都多大年纪了,怎好和你们似的爱俏,不过是想做个香囊。”
她的年纪比四爷还大,已然有几年不曾侍寝了。
好在四爷还顾及着以往的情面,一个月里留宿一次,让她不至于日子没了盼头。
郭氏也凑了上来,打趣道:“那宋姐姐也定然是为主子爷做的。”
一边凑趣儿,郭氏一边暗地里记下宋氏让人摘的什么花瓣。
快到晚膳时间,郭氏才带着巧芸回了云澜苑。
走在院子里,郭氏侧头同巧芸道:“宋姐姐不愧是陪伴主子爷多年的老人,连爷喜欢什么都一清二楚。”
巧芸余光瞥了眼东厢房,便知郭氏想要做什么,于是配合道:“谁说不是呢,奴婢来府里伺候的日子虽短,但也听说宋格格是主子爷的第一个女人,主子爷很是看重。不过也是,宋格格心细如发,想来是主子爷喜欢,所以才特意采了海棠花做香囊。”
跨进正房的门,东厢房的乌雅氏还能听见郭氏可惜的语气:“只是我女红不够好,怕主子爷不喜,不然我也是要做的……”
第13章
东厢房,乌雅氏重重的阖上只有一丝缝隙的窗子,气的脸颊绯红:“巧菁,你去,给我摘些海棠回来。”
巧菁和巧芸是同一批被选进雍亲王府伺候的奴婢,此前两人在同一个嬷嬷底下学规矩时便不大和睦,如今又分给了两个不和睦的格格。
各为其主下,两人的矛盾就愈发明显了。
巧菁迟疑道:“格格,这……不大好吧。”
方才郭格格和巧芸分明就是故意说给自家格格听的。
自家格格仗着背靠德妃娘娘,性子冲动不受激,要是真做了海棠香囊送给主子爷,岂不是得罪了宋格格?
巧菁知道自家格格被刺激到了,所以细细的给乌雅氏解释了郭格格的用意。
谁知乌雅氏根本不听,还振振有词:“怕什么,谁规定了只许宋格格那个老女人送爷海棠香囊,旁人就不许送了?”
“本格格已经错失先机,被郭氏那个贱人抢先一步侍寝,还抢了本格格的正房,要是本格格再不做点儿什么,就得看着郭氏在本格格面前蹦跶,恶心本格格。”
本来郭氏侍寝后,就轮到她侍寝了的,结果年侧福晋那个病秧子又病了,把爷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她若是再继续龟缩在这东厢房,怕是爷就要把她给忘了。
巧菁一听,忽然觉得乌雅氏说的有几分道理,便也不再劝,只听从乌雅氏的吩咐,在花园里摘了些海棠回来。
同住一个院子,乌雅氏的动静是瞒不过郭氏的,郭氏瞧着东厢房的窗下晒着的海棠花瓣,微微勾起了唇角。
万寿节前一日,四爷特意来了雅园一趟。
“你身子不适,爷让福晋在德妃娘娘那儿给你告了假,这次的万寿节,你便不必进宫折腾了。”
四爷正襟危坐,手持不停地转动,眸子看似在盯着手持,实则余光一直在注意着年淳雅的神情。
年淳雅本来还在为了这事儿发愁,结果四爷一来就解决了,年淳雅当然愿意:“爷考虑周全,妾身自是不会有意见。”
瞧着年淳雅笑意盈盈,不知怎的,四爷的心里就是莫名其妙的不舒服。
手持转动的越发快了,珠子碰撞间发出轻微的响声,在安静的空间里很是清晰。
“啪——”
四爷把手持甩在桌上,端起早已放凉的茶盏喝了一口:“苏培盛给你送来的奴婢,可还得用?”
年淳雅回想起那个话极少,做事却极为规矩的桃灵,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爷调*教出来的奴婢,自然是极好的。”
“你喜欢便好。”
两人说了几句话,四爷又坐了一会儿,就回前院去了。
万寿节在即,他还有 许多事情要做。
四爷走后,年淳雅深深的舒了口气,察觉到身上又出了一身黏腻的汗,连忙让人打水沐浴。
说来也奇怪,她这场高热来的快去的也快,可自打高热退了之后,她莫名的觉得沉重的身子好像轻快了许多,胸口也不似之前那般时不时的发闷了。
年淳雅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索性就不去想了,总归她这身子好转是好事。
帝王真正的生辰素来都是不对外说的,目的是为了防止有些乱臣贼子用帝王的生辰八字做些什么。
因此,每年的万寿节都是各种歌舞活动不断,持续三日方才罢休。
今年的万寿节,在众阿哥献礼时,由四爷献上去的《千里江山图》最为瞩目。
康熙龙颜大悦,赏赐了四爷不少私库里的珍品,引得众阿哥们眼红不已。
献礼环节结束,四爷和乌拉那拉氏随着德妃回了永和宫稍作休息。
一坐下,就听得十四爷道:“四哥的运气真好,那幅画弟弟也曾派人去寻却没寻到,不曾想在四哥手里。只是四哥怎么也不告诉弟弟一声,还白白看着弟弟让人寻了那么久。”
四爷面无表情道:“是吗?我未曾听说十四弟在找这幅画。”
他们这些阿哥为了讨皇上欢心,私底下去寻画的不在少数,只是谁也没有放在明面上说,因为找到便罢了,找不到岂不是给了对手笑话的机会。
十四爷这么说,纯属是找茬。
德妃最是见不得自己小儿子受委屈,当即训斥道:“老四,你是做哥哥的,平时若是多关心关心小十四,也不至于连这点儿小事都不清楚。”
四爷早就明白德妃的心从来都不会偏向他,可每次德妃向着十四的时候,四爷还是避免不了失落。
他抬眸正色道:“额娘,十四弟并非是三岁孩童,需要儿子时时看顾。不过额娘既然这么说了,那儿子自当听命,日后时时看顾着十四弟便是。”
时时看顾四个字被四爷咬的格外重,十四爷听出了四爷话中含义,脸色骤然一变。
时时看顾,换而言之,便是监视了。
德妃沉浸深宫几十载,自然也听出来了,脸色当时就不好:“罢了,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是本宫关心则乱了。”
听着德妃认错,要是有心一点儿,便该适时的给德妃台阶下,只是四爷冷着脸,显然没有这个意思。
十四爷瞪了四爷一眼,转头朝德妃撒娇:“额娘,离宴会开始还有些时候,儿子有些饿了,额娘这里可有什么吃的么……”
“自然是有的,额娘这里可时常备着呢。”
德妃忙吩咐刘嬷嬷去小厨房:“快去把小十四爱吃的点心拿过来。”
母慈子孝的画面在永和宫上演,仿佛刚刚的事情不曾发生一样。
好不容易熬过了三日的万寿节,乌拉那拉氏和李侧福晋下了马车时,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这几日在永和宫,简直是如坐针毡,就连雍亲王府的几个阿哥也坐了冷板凳。
弘时年纪大一些,经历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弘历和弘昼年纪相仿,但弘昼性子跳脱,好在弘历聪慧,有他弹压着弘昼,也没发生什么出格的事。
四爷看了眼自己的三个儿子皆是一脸疲惫之色,关切道:“时候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休息。”
三人拱手,齐齐应道:“是,阿玛。”
“弘时,爷会吩咐邬先生,明日给你放半日假,下午再去读书即可。”
弘时顿时大喜:“多谢阿玛。”
阿哥们走后,四爷又看向乌拉那拉氏和李氏,“爷今晚歇在前院,你们也回去吧。”
雅园,并不知道四爷他们已经回来了的年淳雅坐在廊下,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残月,突然道:“今日是小格格五七吧?”
金风点点头:“是。”
年淳雅怅然道:“小格格该重新投胎了,我这个做额娘的,总不能什么也不为她做。”
钮祜禄氏提醒了她之后,她就去了解了五七的说法,在知晓五七是去世夭折之人最后一日在人间停留,过后就要去投胎后,便一直在惦记着。
今日虽然时间不对,但弹首曲子罢了,应当无甚大碍。
金风一惊:“侧福晋?”
只见年淳雅侧眸看向她:“去把我的琵琶拿来。”
她在现代的时候,学的便是琵琶。
其实不止琵琶,民乐中的吹拉弹打,她每样都会一种,只是不如琵琶那般精通。
好在原主也是自小学琵琶的,她弹琵琶也不会让人怀疑。
原主的琵琶是小叶紫檀的象牙琵琶,很是珍贵,年淳雅一拿到手,随手试了试音色,立马就喜欢上了。
她占了原主的身体,总要尽力去弥补原主的遗憾。
素手抬落间,琵琶声伴随着残月,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
曲调忧郁而惆怅,情感浓烈而哀伤。
如我虔诚合十双手。
唯愿你能得到拯救。[1]
哪怕已有月余不曾碰过琵琶,但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还是让她很是流畅的弹奏出了这首曲子。
乌拉那拉氏和李氏路过桃林,正好听到。
即便她们不会弹琴,但曲子里浓浓的哀伤她们还是听得出来的。
李氏不由得撇了撇嘴:“年氏这无病呻吟的功夫是愈发厉害了。”
话虽这样说,但李氏心里并不平静。
年氏的曲子让她再度想起了当年她那两个阿哥夭折时的哀痛。乌拉那拉氏亦是如此。
只有这一刻,三人的心情格外相似。
琴弦归位,残月被乌云掩埋,乌拉那拉氏与李氏各自回了院子,只有那浓浓的哀伤随着曲音一同消散在看不见的空气中。
桃花林通往书房小路的尽头,四爷站在浓郁的夜色下,久久不语。
桃花败尽,意味着春色也褪去了。
玉露好似知道年淳雅在想什么一样,捂着嘴笑了:“侧福晋忘了,奴婢们每年都会趁着桃花正开的时候收集一些晒干,以备做日后之用。”
她刚说完,桃灵便端了一碗药膳过来。
奶白色的药膳不知添加了什么药材,上面还点缀了几片桃花花瓣,不说味道如何,只看这卖相,年淳雅就拒绝不了。
药膳一入口,便是香甜的味道,年淳雅很是喜欢吃甜食,没一会儿就把巴掌大小碗的药膳给吃完了。
玉露见年淳雅吃的高兴,自个儿更高兴:“桃灵这做药膳的手艺极好,侧福晋很是喜欢呢。”
漱了口,年淳雅捏着帕子擦了擦唇角的水渍,好奇道:“你从前是在前院膳房伺候吗?”
府里有两个膳房,前院一个,后院一个。
前院的那个负责四爷和已经居住在前院的三阿哥弘时的膳食,待四阿哥和五阿哥搬去前院,也会负责他们的。
后院的膳房自然是负责后院的主子,至于奴才们的膳食,则是在后院膳房分了两个灶台。
桃灵摇头:“回侧福晋的话,奴婢是镶白旗旗下的包衣,是苏公公在包衣里挑了奴婢,让奴婢来伺候侧福晋的。”
虽说每年内务府都会进行包衣小选,但雍亲王身为镶白旗旗主,隶属于镶白旗的旗人和包衣都是他门下的奴才,不过是提前挑选一个奴婢伺候,算不得什么大事。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
桃灵说是苏公公挑的她,但要是没有四爷的同意,苏培盛也不可能会这么做。
年淳雅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四爷的心思太难猜,她一个新手期的小菜鸟猜不透,索性不猜也罢。
而此时心思难猜的四爷,正在乾清宫同康熙赏画。
《千里江山图》深得康熙喜爱,每日处理完政务,必然要让人展开欣赏一番。
《林泉高致》曰:世之笃论,谓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画凡至此,皆入妙品。
康熙喜欢这幅画,实质上是更喜欢它所暗含的政治隐喻。
山石、林木之分布分别体现了君臣、君子小人秩序。《林泉高致》中写道:“山水先理会大山,名曰主峰。主峰已定,方作以次近者远者,大者小者。以其一境主之于此,故曰主峰,如君臣上下也。”
除此之外,画中更是强调了士人的闲雅和民众的安居乐业。碧波万里之清水既是季节的表现,也是太平的象征。
父子俩赏完画,康熙亲昵的拍了拍四爷的肩头,指着画问道:“朕治理的江山下,可有画中这般繁华?”
四爷毫不犹豫道:“画中所画远不及也。”
康熙浑浊老态的目光注视了四爷许久,四爷仍旧面不改色。
于是康熙突然大笑道:“老四啊老四,你何时也会说这些阿谀奉承的话了?”
四爷脸上不见一丝心虚:“儿臣只是实话实说。”
“好一个实话实说。”康熙挥手命人把画收起来,“朕就是喜欢听实话。”
见康熙与四爷此时得闲,奉茶宫女见缝插针的进来换了茶,又上了糕点和最新上贡的荔枝。
康熙喝了口七分烫的龙井,余光瞥见那新鲜的荔枝,喊来了李德全:“今年岭南的第一批荔枝上贡了多少?”
李德全回忆了一下:“回皇上,昨儿内务府收到了三筐。”
康熙点了点头,看了眼坐在底下喝茶的四爷,吩咐道:“给雍亲王府分半筐。”
半筐?半筐之数也有五十颗。
李德全有些惊讶,第一批荔枝是最早成熟的,数量本就不多,再加上路上不好运输,损耗极大,送到宫里能有三筐已经是不少了。
往年皇上赏赐给前朝后宫,最多也不过赏赐两碟子,一碟子里两颗,就这样才将将够用。
今年可倒好,一下子就赏给了雍亲王半筐,看来那幅画是真的送到皇上心坎儿上去了。
四爷忙起身谢恩,然后在康熙的跪安声中,带着那半筐荔枝回了府。
书房,四爷看着那半筐尚且新鲜的荔枝,想了会儿,骨指敲着桌面吩咐道:“分出三分之一给怀恪送去,余下的分一半给福晋。”
那还剩下的三分之一呢?
苏培盛想问,但没敢问出口,“嗻。”
他叫了个小太监进来把荔枝拿出去分了,又让自己的徒弟小福子跑了一趟乌拉那拉府上,给怀恪郡主送荔枝。
晚膳,年淳雅看着面前清淡至极的菜,忽然就没了胃口,自打她来到清朝,每一顿饭都是这样清淡。
刚开始吧,因为病着,吃的清淡就清淡,但这两日身体显然好多了,可还是这般清淡,年淳雅就有点儿忍不了。
只是没等她发表意见,就听得外面一声通传:“主子爷到———”
声音落下,四爷一手撩起衣摆跨进房中。
年淳雅扶着金风起身屈膝行礼:“妾身给爷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