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黄,可用治风寒痹症、阴疽、痰核等症。可入肺经,宣降肺气,止咳平喘。配方1……】
他的呼吸逐渐变急促,这种植物他在后山上看见过,很多,不要钱的!
抬起头,他尚带着稚气的眼睛氤氲些许雾气,望向大队长时,惹得大队长开口要再说的话都止住了。
几分钟内,李善贵快速地翻阅过书籍,之后快速跑回家,背上仓房里最大的箩筐才又追上大队长等人。
大队长望了望大步走在身侧的半大小子,隐约揣摩到李善贵看到《中草药野外识别图鉴》时眼中转瞬即逝的情绪——那大概是从不被命运眷顾的孩子,忽然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委屈和感动吧。
能将具化为各种物资的幸福运往祖国各地的火车,载上一箱又一箱的《中草药野外识别图鉴》,先后到达它们的目的地。
许多公社十几册十几册地购买,并在书册被送到各生产队后,开始在供销社大量收中药。中医卫生员和中医兽医员负责做草药鉴别,只要确认是草药,都买。
“这样一来,一直以来药品紧缺的问题,应该就会缓解了吧……”这样的声音,以不同的方言,被不同地区的许多人不约而同地说出。
同样的感叹,寄托着同样的期许。
主编严志祥并不需要留存一本书摆在自己的书架上,作为自己这几个月付出的纪念物。
他的名字已被祖国大地上无数同胞,以不同的腔调念诵——它被人民安置在方寸之间,无需扫尘,时时记挂。
“这些文字都是这位叫林雪君的同志写的,她是位兽医……”
“就是这个严社长他们和懂草药的林同志一起策划了这本书,太好的一本书,太好了……”
【这更彰显你品格之高洁、追求之不俗……】
在林雪君不知道的地方, 一些事情正慢慢发酵,在酝酿不得了的变化。
可她在第七生产队的生活,却一如既往, 尚未感知到变化在缓慢走来。工作照旧, 吃喝照旧,撸狗骑驼鹿也照旧。
驼鹿长到3岁才性成熟,但姐弟俩的长相已经开始发生变化。姐姐不长角,正面看像牛,侧面看像长嘴巴子的棕马, 远处乍一看像驴, 身形倒是像鹿的。
弟弟头顶的角虽然只是单枝, 还没长成后期最威风的扇形大角, 但已显得威风凛凛。最近它还学会了磨角, 每次路过一棵粗壮的大树,都要歪着脑袋咔嚓咔嚓地摩擦长角的尖端。原本圆润的鹿角越来越锋利, 有时它从驻地穿过,忽然遇到人被吓一跳的时候便会低头做攻击状,总吓得人落荒而逃——这家伙体格壮力气大, 没有角的时候被它冲撞一下都能被怼烂五脏六腑。如今角跟匕首似的, 还不得把人顶得肠穿肚烂?
幸亏两只驼鹿虽然看着又高又凶,但自小在驻地长大, 跟人相处惯了,往人身边凑往往不是为了顶人,而是撒娇讨食,是以从来也没出过什么危险的事。
但林雪君还是很担心它们会误伤社员, 在瞧见屋后墙壁上被驼鹿弟弟用角磨出的坑壑以后, 她终于决定给它降低一下杀伤力。
一把从河里捞上来的水草送到它面前, 这个世界就算天崩地裂都跟它无关了。
林雪君拿着矬子咔嚓咔嚓在它头上动土,它一点反抗的意识都没有,只在她影响它嚼水草时才嫌弃地转头想避开她,或者用脖子把她挤开,以此暗示没有距离感的人类站远点,别耽误鹿吃草。
等水草吃完时,林雪君已将它辛苦磨了一个夏天的角都磨回钝角。原本看起来吓人的大家伙,居然又显得憨厚了。
“下次再看到你拿屋墙磨角,可就要揍你了。”再让它磨下去,墙都要漏了。
林雪君拍拍它的屁股,示意它快跟着大姐头巴雅尔上山。
驼鹿姐姐现在越来越稳重了,驼鹿弟弟却正相反。它仿佛刚进入猫厌狗嫌的年纪般,出门前非要在林雪君身边拱蹭一会儿,大角硌得林雪君哪哪都疼。它还支棱着不大一点的尾巴在院子里跑跳,这么大个家伙,真怕它踩到小鸡或者撞翻院栅栏。
幸而有大鹅够威猛,扑腾着翅膀连扇带咬地追在驼鹿弟弟屁股后面,在它小尾巴上揪着拧了好几下,才将大驼鹿痛得哞哞着跑出院门。
轰走丑兮兮的大家伙,大白鹅收起翅膀,又恢复了昂着头闲庭信步的优雅模样,摇摆着身体晃向院子里的小沟渠,一边喝水,一边在阳光下梳理自己白得晃眼的羽毛。
事了拂衣去,留下功与名。
林雪君靠着墙看鹅洗澡,居然看了十几分钟。
屋檐下小凉风吹着,空气中弥漫着山林草原特有的自然气息,大鹅和鸭鸭在院子里的小浅沟戏水,古人诗词中描绘的归隐生活,也不过如此吧。
海拉尔市新华书店。
新一批书籍送到,马车上一箱一箱的书被搬进仓库,管理员清点过书籍后,先抽出部分书籍上架。
一沓一沓的书被他送到销售员怀里,在他的指示下,这些书被摆上相应的柜台。
在《中草药野外识别图鉴》还抱在销售员怀里,没摆上书架时,来逛书店的桑都尔公社采购员李秀芳就瞧中了这本书:
“我能看一眼吗?”
销售员便先递了一本给她,李秀芳翻开看了两眼,就发现自己居然能通过一本书上的图片,认出野草和中草药的区别!
往常他们见到的草药,都是炮制好的样子,它们‘生前’长什么样根本不知道,那些根茎类的草药土上的茎叶长什么样更没一点概念。
可对照着图片一看,才发现这不就是后山常长在树下、河边等处的不知名植物吗?
身边随手就能摘到,哪还需要花钱去买呢——更何况好中药常常想买都买不到。
快速翻看到最后,发现这本书不仅画出了中草药的样子,还标注了在哪里常见,比较容易采到。以及简单的炮制方法,和最常用的药方。
这书简直是出到大家心里来了,怎么她想知道什么,书上都有啊!
准备掏钱买一本,李秀芳脑内有个念头忽然一闪,转身便往书店外跑。
“哎,同志,书。”销售员看着她不付款就想跑,忙高声喊。
“哦哦。”李秀芳这才想起将书还给销售员。
跑出书店,她立即拐去供销社打电话,桑都尔公社的接线员才喂了一声,李秀芳就迫不及待地道:“找社长,或者副社长,快点。”
1分钟后,副社长接过电话,问道:“小李,什么事啊这么急?”
“刘副社长,我在书店看到个教人采中药的书,我这种韭菜长在野地里就认不出来的人,都能拿着这本书去山上和草甸子里采草药!
“咱们那儿多好啊,林场里全是草药,调动大家都去采,不仅咱们自己缺草药的问题能解决,说不定还能开源呢。
“而且这书是根据地形为目来编的,你上山采药,就只看它的山林篇。你到草原上采药,就看它的草原篇,简直太好用了……”
李秀芳越说越激动:
“咱们盟可不是每个公社都处在森林边上,西边是巴尔图原始森林,东边是大兴安岭森林,下面是兴安盟的林场……我看了,书里写的好多草药都在森林里。”
“真的吗?那你多买些书回来,咱们各个生产队都发一发。”副队长立即开口道。
“我就是这个意思,咱们14个生产队,你看,买多少册呢?”李秀芳问道,她们公社距离海拉尔远,来一趟不容易,每次过来都会带很多钱,买很多物资。她钱倒是带够了,但书都不便宜,买多少呢?
现在全国都在扫盲,人人都知道知识的重要性,他们生产队现在认字的人也多了许多,新长起来的年轻人都读书,比老一辈厉害呢。
“……”副队长沉吟半晌,才对李秀芳道:“你跟拖拉机手白同志一起商量下这次采购的情况,车上要是装得下,书又的确好,就买15本,一个生产队一本,咱们卫生站也留一本。”
“行!”李秀芳应了声便挂断电话,交过钱出了门,喊上从供销社走出来的白同志便往书店走。
俩人正商量着,忽然见刚才还没太多人的书店里,不过隔了半个多小时,居然都开始有人排队付账了。
站在柜台前的同志交过钱后,1个销售员连着交钱的同志的同伴直接拐去后面仓库,清点了书装进大布兜里。等他们从仓库里出来时,一人手里一大兜。
李秀芳走进书店,凑眼一看,大家手里捧着的书里居然都有《中草药野外识别图鉴》。
“哎,同志,刚才那个买了好几兜子书的人,买的是啥书啊?”她心中有感,忙问销售员。
“《中草药野外识别图鉴》,今天才到货的新书,呐,这几位要买的都是这个书。”销售员一边用算盘算账,一边指了指面前排队的同志,这些人要买的书里,都有这一本。
人民现在能吃饱了,想要的就不止是凑合着能活就行,下一步可不就想要健康了嘛。
在医疗资源紧缺的环境里,有没有中药吃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有这样的书,好卖也合理的嘛。
“哎呦!”李秀芳看着排队的同志们一兜子一兜子地买书,当即着了急,一个大步跨到队尾,忙先排上队。
探头往前看,心里这个焦躁啊,万一都被别人买走了怎么办?明明她来的时候这书还没摆上架呢,早知道就不给副社长打电话,直接先买上了!
渐渐的,书店上了个非常有用的新书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好多来海拉尔采购的其他公社同志都如李秀芳一样尝试申请大批量的购买此书,连供销社的付费电话前都排上了队。
李秀芳总算买到了书,等她心满意足出门时,书店里排的队伍丝毫没见短。瞧见排在后面的同志那翘首以盼、焦躁不安的模样,她抱着书,开心得像个抢到玩具的孩子。
《中草药野外识别图鉴》到书店的第一天,便销售殆尽。
无数电话打到新华书店,希望书店能再进一些这个书,还有的直说明天要来送钱,订购十几册。
海拉尔新华书店的店长同志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即往出版社打电话。电话另一头的接线员表现格外焦头烂额,聊了几句才知道,不止海拉尔市新华书店有这样的需求,这几天他们出版社的电话都要被各地书店给打爆了。
现在这本书正在筹划再版,正在商量印刷册数等问题。
还有好多南方地区的书店希望出版社能开始筹划这本书的升级版,多列入一些南方多见的草药,这样南方的人民也能将漫山遍野不知名的草药采集利用起来,一旦大家药材充足了,说不定以后南药可以北调,北药可以南调,那不是更好了嘛。
海拉尔新华书店店长同志可顾及不到这些事,他只关心他们这边的需求量能不能在再版后得到满足,再版印刷到底什么时候能投放市场。
“在推进了,在搞了,同志,别催了别催了……”
《内蒙日报》报社社长办公室里,严志祥连接了十几个电话后,整个人都是懵的。
这几天他就像在做梦,做《内蒙日报》这么大名气的好报纸,按理说他应该已经能对许多事处变不惊了,可《中草药野外识别图鉴》的卖座还是令他回不过神来。
本来还担心这份投入的效果,怎么也想不到,这效果哪里是‘担心’啊,根本是‘惊心’嘛。不止惊心,还动魄呢!
他正坐在椅子上激动地不知所措,电话再次响起。
这次打来的不是出版社,也不是托人找到他想买书的各路人马,而是内蒙农业部的朋友。
“老严,书上市一周了,虽然呼伦贝尔等远的地方才拿到书,但咱们呼市周边已经有许多拿着书进行过采药实践工作的生产队了。我这边拿到的数据,好多生产队的中草药库存量增加比例,达到了300%,这个数值还在增加。”倒不是大家真的几天内就采到了多大的数量,而是之前库存量的确太少了,“内部都在说,今年出版业的优秀贡献表彰,可能要落在这本书上。”
“这书才刚上市……”严志祥不敢置信地嘀咕。
“之前的《赤脚兽医》《赤脚医生》《种植要术》等书都是对全民有益的、推广率极高的出版物。老严!”
“怎么?”
“这是造福群众的好事,我之前不知道你这几个月在忙这个,不然我也会加入进来的。”
“这是呼伦贝尔盟一位小同志提出的,我只是有机会接触到了这个信息,推了她一把而已。”严志祥手搓着桌面,心情激荡。
“林雪君同志,我知道的。之前抗灾工作干得好,也有她。前阵子我国接待苏联来的科考团,她也得到了表扬。这一年里,我老听到这个名字。”
“是的。之前我也担心它是否能达到我们预期的效果,大家用着好不好,对着图认不认得出……我也怕只是个美好的愿望,结果真的书拿到群众手里,万一并不能对着图画在漫山遍野的绿色里找到相应的草药,那就……”
“有用的。老严,你比我有格局,这事儿上,我们这帮老朋友都佩服你。”
“……”直到电话挂断许久,严志祥仍觉皮肤发麻。
拿起电话,他当即便想与林雪君对话。手指头插进拨号圈儿里了,才想起来她在呼盟,自己办公室这电话打不过去。
真是激动得头都昏了。
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儿,他又折到办公桌前,抽出信纸,提笔便写:
【林同志:
我们策划的这场仗,才打了一周便告捷。是大获全胜,我想要谦虚地描述至今得到的反馈,却不能够。这实在是一个好点子,再回想当初从你的投稿信件中,读到你说希望出版这样一册书时的心情,真觉不可思议。
过去的几个月里,屡次在工作中觉辛苦奔波,如今再看全不值一提了。
你和阿木古楞同志的稿费,3天前已邮出,不知你是否已收到。最近两天我整日接电话,各地夸奖之词不多赘述,信中我只记一些大家的意见罢。说是意见,其实是期盼。群众从书中受益,希望我们这书能做得更好、更详实……】
当天下午,严志祥仅隔3天便又给林雪君寄出了第二封信。因觉寄件一回不易,他又在邮包里装了许多物资。
送往呼色赫的信件还不止这一封,首都看到《中草药野外识别图鉴》书籍的父母亲人,也立即写信肯定了小梅的这一项工作:
【……这样的书、这类文章,都可多写,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知识的传播,正是当下国家最需要的。小梅学以致用,又结合了自己在一线的经验,将所学知识变得更丰富、更深入。像在血管中输入血液,将有益的内容传递向祖国每一处毛细血管、肢体的每个末梢……小梅正变得越来越好,你爷爷说,将来,也许你会变成林家最优秀的一员。你知道的,你爷爷对自己做过的事多么自得,现在他要为你骄傲,连自己的得意也放下了……】
因为学校买进了一大批此书而也拿到一册的杜川生教授,没想到自己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得到自己小友林雪君筹划、主编、参与撰写的这本书。
第一次,学校的反应快过了他。
翻阅书籍时,杜川生忍不住一直感叹,她才那么年轻,再过几十年,她的成就得是什么样子呢?
小友出成绩,杜川生也颇觉荣耀,忍不住立即草书一封信,与她分享了自己近期工作、烦恼的同时,他不惜笔墨,大肆夸赞了《中草药野外识别图鉴》这本书。
【……出一本书,不追求彰显‘他人无、自己有’的学识,不图自己的名。舍弃所有华丽的、高调的用词,只用笔划最少、最白话的语言,传播最有用、最能被人民所用的知识……这更彰显你品格之高洁、追求之不俗……】
一封封夸人的信件,正先后送向呼色赫公社。
当林雪君收到这些信后,展开的,将不止是书信,还会是一场‘溢美之词’文笔大比拼的盛宴。
许愿吧,也许真的有应答。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 林雪君给苏木喂了一大捧新割的最新鲜的紫花苜蓿,坐在树桩下看着它津津有味地吃完。
在它高兴满足地走过来低头咬她辫子时,林雪君跳起来拍拍它的屁股, 抱着它的脖子小声跟它商量:
“苏木, 我们去羊牧场吧,检查下大小白羊们剃毛驱虫后身体健康状况怎么样,顺便把大白马接回来。”
“唏律律~”苏木转头歪着柔软的嘴唇仍然要要叼她辫子。
“你同意就好,我们走!”在它漂亮的马鬃上揉了揉,她一边牵着它往外走, 一边道:“等回来了, 我亲手给你剪马鬃。今年骟牛羊都没用我动手, 骟匠王平安带着托娅他们把活都干了, 我的剃刀痒得很, 正好给你理理发。”
苏木甩甩头,林雪君笑吟吟道:“你看你高兴得, 手舞足蹈的。”
“……”苏木。
这世上怎么总是有这种人,仗着马不能讲话,专门欺负马。
“唏律律……”
因为不是什么大事, 林雪君自己一个人跟大队长打了个招呼, 便出发了。
她现在也不是刚到草原的外来孩子了,路也熟了, 草原上的很多常识也都学会了,比去年让人放心多了。
猎枪肯定是要背的,护卫狼沃勒肯定也是要带的,既然是去羊牧场, 糖豆说不定又能干点活, 也带上。
因为没什么急事, 林雪君将从来没出过门的驼鹿姐弟也带上了。省得驼鹿弟弟在家天天拿角磨后墙,带它出去玩玩,既能当护卫鹿,又能让她的墙歇两天。
两只驼鹿虽然体格大,但其实胆子跟它们的体型并不匹配。长到现在它们都还有很强的幼崽心理,离开巴雅尔就哪都不敢去,好奇心再强也会本能地忍耐,尽量围着巴雅尔转。
也就是林雪君能将它们带出驻地,不然它俩肯定不跟着。
驼鹿其实是很喜欢瞎溜达的动物,成年后的驼鹿天敌很少,这使它们拥有在危险野外散步的能力。
起初两大只总是戒备地东张西望,草丛里忽然扑棱棱飞出去一只小鸟都能吓它们一大跳。苏木跑得快,它们就快快跑,苏木跑得慢,它们就慢慢跟着,偶尔低头啃啃草。亦步亦趋地,真是两个粘人的傻大个。
但开始沿河赶路起,它们的胆子终于渐渐大起来。牛魔王避水金晶兽的属性逐渐凸显,两只大家伙纷纷下水,那么笨重的大家伙,游起泳来居然很灵巧。而且还能潜水,憋气能力极强。
它们一路走好一路啃食河底的水草,吃得肚子溜圆,比跟着巴雅尔上山还快活。
林雪君牵着苏木,看着沃勒和糖豆也跳进河水中跟两只大家伙一起戏水。在驼鹿弟弟从水中游到林雪君身边,将大角蹭向林雪君肩膀时,她一边摘下挂在它角上的水草喂给它吃,一边摸着憨乎乎的大鹿脸,语重心长:
“记住了这条路,以后长大了不用巴雅尔带着,得自己来吃水草。”
现在大驼鹿的叫声已经不是小鹿一样的呦呦的,胸腔长大,它们随口一开口都是瓮声瓮气的——男鹿低音的鸣叫,也只有听在林雪君耳里还是撒娇吧。
摸了摸它的角,驼鹿弟弟便又折回河里。
糖豆很快便领略起牛魔王的快乐,居然学会伏在驼鹿弟弟的背上,叼着驼鹿的大角跟着一起浮潜,真是聪明的过分了。
相比‘浪里黑条’沃勒,黑白色伏在大鹿背后的大狗还挺神异的。
在某个时刻,林雪君觉得自己背着的如果不是猎枪而是弓箭的话,真有种女侠浪迹江湖的味儿。
不过草原就是有这个特性,因为人烟稀少,走到哪儿都像隐居。人一孤独,多少都会染上点荒拓不羁的侠气来。
林雪君抵达羊牧场的时候,驼鹿们吃水草吃撑了,糖豆也喝水喝撑了,第一次看到羊没有兴奋地飞奔。
一春一夏没见到驼鹿,奥都等人都没想到驼鹿已经长得比牛更高大,纷纷奇异地过来围观,仰视的感觉仿佛看神兽一样。
“这东西要是野生的,出现在草原上,我看见了肯定掉头就跑。”奥都啧啧惊叹,长得可真威猛啊。
林雪君拍拍奥都的肩膀,拔步便往草坡上走。
“这两天我给它松快的时候,它的脚敢着地了。”奥都仰头对爬坡的林雪君喊道。
“知道了。”林雪君出发前猜测过大白马现在的状况,这跟奥都说的一致。
终于爬到草坡上,她擦了把汗,即便是在草原上,也有山峰和河谷啊。
大白马仍站在保定装置内,为了给它防晒,奥都用桦树皮给它搭了一个简陋的遮阳棚,它正低着头就着凉棚遮阳。
它嘴边一个碗里还有水,草倒是都啃秃了。
瞧见林雪君,它似乎认识她一般,唏律律地叫了叫,着地的左前腿轻轻刨地,仿佛急着想要去散步了。
解开已经越绑越松的大布兜,又去解它右前腿上的固定物——绳子已经被反复拆了系系了拆摩擦得起毛,快要断了。
检查过大白马肚腹上被大布兜拽勒的部位和绑腿等绑缚处,没有出现任何类似褥疮的破损溃烂,只是毛发被磨秃了许多。
解开最后一环绑腿后,大白马迫不及待地低头钻出保定装置,转身便往边上走。
虽然右前腿着地时它似乎有些迟疑,但走了几步不觉得疼,便开始如常便行走了。
林雪君跟在它身后,每当它想快走的时候都拽住缰绳,拉缓它的步速,如此从山坡上走下谷底,与奥都及自己的大驼鹿汇合。
奥都接过大白马,伸手抚摸了下它的鬃毛,笑着道:“瘦了许多,但精神头还不错。这是腿完全好了吗?以后能恢复负重使役了?”
“养好了,你照顾得真不错。”林雪君扶着大白马,“马断腿,很少有人能照顾得像你这样好了。它在恢复阶段,没有任何其他症状,肠胃也一直不错,甚至没瘦太多。”
“我和航新每天会在它吃饭后用你留着的那个木板,抬着撞托它的肚子,模拟运动,帮助它肠胃蠕动。”奥都道。
“那可不是容易的活儿,每天不得整半个小时啊?”林雪君吃惊地问,怪不得。
“那得有,我俩打赌,看谁坚持不下去。”奥都哈哈笑着道,“航新那臭小子这段时间每天吃得贼多,胳膊上都开始长肌肉了。”
“真棒。”林雪君伸手摸了摸大白马的肋骨,对它道:“要记得,是这两个人把你照顾好的。”
“哈哈,反正我们每天在草场上除了放羊也没什么别的事儿干。”奥都抱胸看着大白马在他们四周溜达着找草吃,忽然又叹口气,“就是有点不舍得它走了。”
当时大白马受伤,生产队选了另一匹好马送去拉车,现在已经被留在满洲里,代替大白马在那边工作了。
现在大白马好了,它也要回第七生产队,代替当初那匹好马做他们生产队的工作马了。
远处航新忽然骑着矮脚的蒙古马跑回来,他看见糖豆过去帮忙牧羊,就知道林同志可能是来接大白马了。
赶到近前,他先一把抱住大白马的脖子,蹭着亲热了好半天。
“每天都是他喂马,给马梳毛,有时候他晚上还会跑去跟大白马一起睡。”奥都看着十几岁的弟弟航新,转头对林雪君道。
“林同志,你要带大白马回去了吗?”航新手仍贴着大白马,转头问林雪君。
奥都也朝着林雪君看过来。
“不啊,大白马留在你们这边,恰巧你也长大了,该拥有一匹高头大马了。你年纪轻,体重小,现在大白马刚恢复,驮负你正合适。”林雪君转头看一眼奥都,笑着继续对航新道:“不过你得照顾好羊群,不然可养不起多一匹大白马。”
“那有什么难的,我把羊照顾得可好了,生双胞胎的母羊我都照看着,没有一头小羊吃不到奶的。哪只大母羊偏爱哪个孩子我都知道,吃奶少的小羊,我都手动喂的,你来看过我们的羊群没有?都可肥了。”航新当即兴奋起来,走过来便要拉着林雪君去看正在远处夏牧场上吃草的羊,“要不是糖豆过去帮忙照看,我一分钟都不会离开羊群的。现在糖豆的孩子也会放牧了,你别看它长一张宽嘴巴子,瞅着憨厚,其实特聪明,都学会抢别的狗的食物,然后装可怜——”
林雪君被拽着骑上苏木,航新骑上自己的蒙古马,牵上大白马慢悠悠走在前面,林雪君半推半就跟着来到几百米外的夏牧场庇荫坡。
羊群满坡,仿佛是一片绵延不绝的棉花田。
航新高兴大白马不用再绑着,牵着它走在前面,不时伸长手臂摸摸大白马的头,他现在还不舍得骑它呢。
“过两天,姜兽医和周兽医他们又要来我们这儿看大白马了。”奥都与林雪君并骑,想象起老兽医看到曾经断腿的马奔跑在草原上的样子,一定又惊又叹,忍不住觉得好笑。
“哈哈哈,其实幸亏是断的桡骨,如果是脚上或者脚腕上,就未必有这样的效果了。”林雪君颇觉幸运。
“谢谢你。”奥都看着弟弟高兴的样子,转头感激地低声道。
“不客气,你们多一匹马,就能让使役的马匹隔三差五多休息休息,对它们的身体也有好处。”林雪君视野里一只小羊咩咩咩嚎叫着在羊群里奔找,看样子是玩得太开心把妈丢了,“咱们日复一日地努力,为的不就是日子更好,心里的愿望能越来越多地被实现嘛。”
“航新很幸运,他成长在这个愿望能被实现的年月。”奥都低叹过,转头又凝望向林雪君。
回想起当初自己抱着大狗塞根闯进知青瓦屋找林雪君,居然已经过了一年多。
那时候塞根耳朵如果一直不好,就会被丢弃。一个生病的大狗是很难在自然界活下来的,可是它很小的时候就被他抱来,一直悉心照顾着养大,已经跟家人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