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同志你好,我是跟林兽医同时来到第七生产队的,我叫穆俊卿。”
“你好。”林雪松刚与穆俊卿握过手,对方就接过了他拎着的行李,率先走在前面为他们领路。
接下来赵得胜都插不上话了,穆俊卿先帮小王小丁安排好,又指了指陈木匠家侧卧里另一张单人床:
“这原本是给阿木古楞打的新单人床,他现在不在驻地,就先给林同志睡吧。
“那孩子正长身体,床我做得很宽很长。”
说罢,穆俊卿将行李放在床尾,接着又道:
“被褥都是驻地里的叔伯婶子们听说你要过来,从家里拿来的,都是干净的。”
见小王小丁也把随身的行李放在床尾了,又请三人到院子里坐。
他分别给三人拎过来三个马扎,并快速煮好三碗奶茶送到三人手上,接着笑道:
“三位可以先在这里坐坐,这里面朝着后山,秋天的兴安岭山林最漂亮,树叶黄的绿的红的…什么颜色都有。一边歇着喝茶,一边看看风景。”
“我去看看晚饭准备的怎么样,三位贵客就先交给你了,小穆。”赵得胜跟林雪松三人打过招呼,交代一声便快步走了。
额仁花跟林雪松唠了两句家常,也跑去停车场跟仓库管理员一起跟采购员包小丽做交接。
穆俊卿搓着手看了看独自在台案边割木头的师父,犹豫几秒便也拎了个马扎坐到林雪松身边,笑着询问对方一路过来累不累。
“还行,有点乏,总算到这儿了。”见穆俊卿态度特别热情,林雪松忍不住猜测小梅是不是也救过穆俊卿养的牛羊啥的:
“小梅也帮你治过牲畜?”
“那倒没有……”穆俊卿被这样一问,脸刷一下便红了。
他掩饰性地戳了下眼镜,拢了下中午临时理了下的自然卷短发,清了清喉咙后格外正式道:
“我们几个年轻人一块到这里支边,人生地不熟的,刚开始都有点害怕不被接纳,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边安顿下来,干不干得出点事业。
“幸亏小林同志快速打破了我们这些外来知青和牧民们之间的陌生感、隔阂感,帮助我们所有人快速融入生产队的生活。
“小林同志虽然年纪轻,其实对我们所有知青都颇多照顾。”
“是吗?”林雪松一下来了精神,挑高眉问道:“小梅咋打破僵局的啊?”
他们部队刚到河南帮老乡们干活的时候,还跟当地老乡发生过不少矛盾呢,幸亏连长和生产队长双方领导不断管束及协调,大家才处得越来越好。
妹妹是咋快速带着知青们融入生产队的?她总不可能像他们连长似的,给每个排下达‘走进老乡家,帮老乡们担水、扫地干活’的任务吧,这些年轻的知识青年们刚来生产队时挑得动担子吗?
穆俊卿先是被问得愣了下,接着便想起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那一天,他站在牛屁股边,捏着林雪君递给他的牛尾巴,近距离地旁观了她伸手往牛屁股里插的震撼画面。
砸吧了下嘴,他对上林大哥好奇的眼睛,郑重道:
“在牛棚里,病刚好的林同志——”
穆俊卿声音暂顿,伸出右手往前伸,转头问林大哥:
“你见过她手插牛屁股吗?”
“啥?”林雪松傻眼。
“林兽医手插牛屁股,插进去这么长一截胳膊。”穆俊卿不顾林雪松的吃惊表情,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胳膊,给对方比划当时林雪君深插的程度,然后又道:
“就这样,她用自己惊人的技艺,镇住了当时牛棚里所有人,包括妇女主任和大队长。然后,林同志撸胳膊网袖子,带着生产队好几个老少爷们儿嘿嘿吼吼地费老大劲儿扯犊子,终于顺利地帮老母牛产下个一百斤左右的大牛犊子……”
“……”小王。
“……”小丁。
“……”林雪松。
穆俊卿一个故事讲完,左右一片寂静——
首都来的客人们,也被镇住了。
天色渐沉,秋夜的寒意愈深。
穆俊卿在木匠院儿里给林大哥和小王小丁讲完了林雪君给大母牛接产、给小羊治不吃奶毛病、给大母羊治炎症等故事时,衣秀玉推门进来便问:
“林大哥人呢?”
她今天跟采野菜野果子的社员一块上山,采了许多草药。听说林雪君的大哥正在木匠房,丢下草药连跑带颠儿的就过来了。
瞧见坐在窗户下面看风景的林雪松,衣秀玉伸着右手就走了过来。
“林大哥你好,我是林雪君的好朋友、好同志衣秀玉,我和她还有孟天霞住知青小院,我们仨最铁了。
“她看到伯父写的信就说你要来,终于等到了。”
刚跟林雪松握过手,衣秀玉便招呼道:
“走!我带你去我们院里走走,看看她生活的地方。”
于是,一行人呼啦啦离开木匠房,踩过碎石路,路过冒着炊烟的一栋栋小屋——它们中许多都是今年新建起来的。
路过阿木古楞毡包边大队正为他建的小木屋时,干活的王建国几人也加入了带林雪松参观的队伍。
又路过林雪君她们仨开辟出来的小菜园,与园子里帮忙除草的孩子打过招呼,跟坐在菜园外晒好太阳准备回家的老人们握过手,林雪松被请进知青小院。
这里是妹妹和两位朋友一起搭建起来的新家,其中还有穆俊卿等几位男知青和大队里其他社员们的功劳。
“这就是林同志写文章和写信的桌子,这是林同志用的洗脸盆,这是林同志的书架,林大哥你看,这些专业书都被林同志翻烂了。
“这是我的笔记本,我学的这些中药知识都是林同志教我的。
“这是萨仁阿妈亲手给林同志做的小外套,这是林同志的旧鞋,她出发去草原穿的是我们的好朋友托娅送给她的牛皮靴子。
“这些书都是各报社、广播站邮给林同志的,还有这些信纸、笔、墨水——”
衣秀玉才介绍完林雪君的战利品,院子里就传来小王小丁和王建国几人的声音:
“放屋里吧,不然容易被院子里的动物啃了。”
“好嘞。”
接着便见几个小伙子一起帮小王小丁将他们从首都及其他城市给林雪君带的东西搬进了瓦屋,一摞又一摞,一兜子又一兜子,全整齐堆放到侧卧。
衣秀玉于是笑着道:“林大哥,你看,林同志的东西又增加了那么多。”
林雪松站在桌边,四望这个干干净净的瓦屋。窗明几净,书架上有书,厨架上有油盐酱醋,灶边码着柴和干牛粪,椅子是新打的,洗脸盆是新买的……
来这里不过大半年,妹妹已经将日子过得如此红火了啊。
揣着这样的感慨,林雪松还没来得及在妹妹家里坐坐,就被一众人请去了大食堂。
晚饭已备好,秋收后最丰盛的一顿盛宴,招待第七生产队的贵客,林雪松同志。
在驻地里的几乎所有人都来了大食堂,王老汉拿出了自己刚酿好的‘都柿酒’,赵得胜掏出了自己珍藏的高粱酒,额仁花家里的马奶酒也都搬了过来。
林兽医为生产队做了那么多事,她的哥哥,他们一定给招待好。
美酒,必须喝透了啊!
于是,当第二天林雪松和小王小丁一起坐上马车,去第八生产队的夏牧场找妹妹时,酒还没醒呢。
他躺在马车上,头枕着衣秀玉给他塞的棉花垫子,身上披着孟天霞给他找的薄被子,抱着穆俊卿送给他的装满了牛奶的水壶,望着头顶色彩浓郁的蓝天,魂儿随着马车的摇晃不停舞蹈。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醉过,过年回家见兄弟们没喝这么透过,跟亲戚们团聚没喝这么透过,居然在来看妹妹时,被妹妹的领导上级、同志、朋友们灌了个晕头转向!
酒都是好酒,人都是好人,借妹妹的光被众星捧月、热情款待时,那股骄傲幸福劲儿也真是美滴很,但……晕也是真晕呐!
穿过最美的大草原,见过雄鹰翱翔高空,见过成群牛羊过草场,也见过草原旱獭打架、鼠兔搬家,林雪松终于到了第八生产队,他的酒也终于醒了。
第八生产队的副队长嘎老三仍住在夏牧场牧户斯琴高娃家的毡包里,帮忙清点牲畜数量,规划迁徙冬牧场时间,听说林同志的哥哥和来采访林同志的报社编辑来了,当即骑上大马从这边的毡包直奔向2公里外另一位牧户才希亚勒家。
一瞧见林雪松,嘎老三就认了出来,长得跟林兽医嘎嘎像。
他跳下大马,一把便握住了林雪松的手,“林同志,您的妹妹刚为我们生产队的所有大母牛配好种,她配得真的嘎嘎好,没有一头母牛不乐意,我们牧场的母牛都嘎嘎喜欢林兽医!
“她过来一趟啊,连我们牧场上的耗子都不生病了。
“哎呦,多好的小伙子啊,林兽医的哥哥啊,哈哈,快坐。”
他热情地拉着林雪松坐在马扎上,转头又喊人:
“苏日娜,快去煮奶茶,林兽医来的时候杀的羊还剩一半呢,晚上都给烤了!
“喊你阿爸架锅烧火啦。”
“哎!”苏日娜探头盯着林雪松看了好几眼,才跑去煮奶茶。
“小梅不在这儿吗?”林雪松和小王小丁坐下后,左右张望都没见到妹妹。
“哎呀,我们这儿的活都干完了,昨天她刚回第七生产队的夏牧场。”嘎老三也拉了个木凳子坐下,3只大狗跑到他身后,好奇地打量林雪松三人。
嘎老三一把揪住带头的蒙獒,笑哈哈地展示给林雪松看:
“你瞅瞅这仨狗,身上斑秃似的,好多地方没毛,知道咋整的不?
“哈哈哈,你妹妹有条黑脸狼,老霸道了。这仨狗身上的毛都是被那头狼薅掉的。”
“小梅还养了狼?
“哎不是,她已经回第七生产队夏牧场了?”
竟然又错过了,想找到妹妹可真够波折的。
真如那首诗,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妹妹也是位隐者啊。
天色渐晚,林雪松有些踟蹰,刚开口准备跟小王小丁商量一下要不要立即改道去第七生产队,嘎老三就嚷嚷起来:
“那怎么行!
“你们既然来了,怎么能饿着肚子赶夜路呢?让人家知道林兽医的哥哥来了我们第八生产队,没好好招待一下就给送走了,我嘎老三还要不要做人。
“来来来,你们看这天色都晚了,草原上走夜路很危险的。
“听我的,在这吃个晚饭,今天晚上就歇在这儿了,明天早上我给你们带路,亲自送你们去第七生产队,怎么样?”
于是,大锅架起,羊排炖上,羊腿烤上。
因为自家大狗抓伤林雪君的边牧犬而被阿木古楞找上门的苏赫,眼圈儿的乌青还没消,就那样顶着俩黑眼圈,赶过来陪林兽医的哥哥喝酒。
饭桌边,羊汤鲜得小王小丁一个劲儿地啧啧称赞不停。
煮的羊排喷香,烤的羊腿焦香,大口撕扯着啃肉,胃满足,舌满足,精神上也畅爽得要命。
户主才希亚勒老人唱着蒙古族歌曲,苏赫高举着酒杯同林雪松讲述自己跟林兽医因狗打架而生出的纠葛故事,指着自己的乌眼青大声地笑,大声地喊“干杯”。
秋日凉爽的夜风吹去酒后的燥意,草原的夜空辽阔,在黑暗中与地连成一片。
晚秋虫子仍在鸣叫,夜风吹得它们瑟瑟发抖,高亢的鸣叫变了调。远处时有狼嚎,夜枭鬼叫着飞过,忽地俯冲,在一阵老鼠惨叫声后,夜枭叼着老鼠再次飞起,直掠向远处一片稀稀落落的灌木丛。
推杯换盏间,所有人都不停嘴地夸林兽医。什么牛疯了,林兽医一来一治,牛立马不疯了,喝水撒尿结石都好了。什么牛内脏掉出身体,林兽医三下五除二就给塞回去治好了……
借着酒意,牧民们什么夸赞的词都敢讲,这一通乱吹,简直要把林雪君吹成菩萨下凡。
林雪松歪着脑袋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说的谁啊?真是他妹妹吗?
酒意熏然,苏日娜和苏赫举着酒杯一边饮一边唱,他们拉起林雪松,一道围向篝火,欢笑着敬酒,叽叽喳喳地教他跳蒙古族舞蹈。
唱啊跳啊,直到醉倒。
天好高啊,星子密布,一闪一闪地照亮夜空。
林雪松躺在未封顶的蒙古包里,醉眼朦胧,仍舍不得闭上赏景的双眼。
舒展四肢,让身体陷进直接铺在草地上的皮褥子里,鼻息间嗅着草味,他仿佛感受到了草原温柔的拥抱。
嘎老三走过毡包,探头往内看了看,见林雪松已睡沉,自觉未慢待了贵客,这才心满意足地骑马折返牧户斯琴高娃家毡包边上自己的毡包。
草原的秋夜越发地凉,酒意却暖了林雪松一整夜。
就这样,在见到妹妹之前,他已经喝了三次大酒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牧民们这个夸滴呀,把林大哥给整不会了。
【小剧场2】
林雪松:妹妹现在的酒量肯定老大了吧……
【小剧场3】
林雪松:下次听到祝酒歌第一句,我就钻桌子!(真喝不动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寻隐者不遇》贾岛”
【喝酒有害身体健康,医生建议喝酒的数量是0杯。请勿饮酒,请勿劝酒。】
第132章 属于妹妹的温柔草原
给与人类拥抱的草原狼沃勒,大概就是凛冽的大自然最温柔的一面。
人处在专注的工作中,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忙活完自家生产队的母牛,又去忙第八生产队的母牛, 再回到第七生产队做一下全畜检查, 眨眼间,林雪君已在夏牧场上呆了快20天。
秋高气爽,天仿佛变得更高,云好似也变得更白更厚了。深浓的蓝天被白云遮住时,竟也透不出一丁点蓝色。
在呼伦贝尔草原上、湖泊边出生、长大的鸿雁已熟练地翱翔高空, 随着长辈们一道唱着歌飞向更温暖的南方。
夏虫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点, 却仍不吝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地鸣叫, 并将后代深埋保温的泥土中, 祈求来年春天时它们能破土而生, 开启新一轮从生而死的轮回。
躺在泛黄后逐渐单薄的秋草上,当牛羊忽然散开, 为视野开辟出一片空境。稀稀落落的灌木叶子褪去了艳丽的绿,与远处河边朝阳处仍鲜绿着的草丛拉出层次的条带。
林雪君乍然在牛羊让出的视野中看到这样具有冲击性的风景,灵魂仿佛又受冲击。
可在这样赏景的时刻, 若只一人独赏, 难免觉得孤独寂寞。
那种生活在繁杂城市里的人看到如此风景时的震撼感受,可惜阿木古楞和塔米尔他们都无法体会。
当没见过世面的林大哥和小王小丁来到夏牧场时, 林雪君胸中渴望分享美景和震撼心情的寂寞,终于完全纾解了。
在前身的记忆里,林雪松这个大哥更多的是在大院里上房揭瓦、天天挨林父罚的皮小子,记忆中最深刻的一次兄妹互动, 是林大哥带着前身爬邻居家的房顶捉鸟, 俩人合力将人家的铁皮房顶给踩塌了, 前身也非常荣幸地第一次享受了跟大哥一样的待遇——罚站!面壁不许出去玩!
之后林大哥念小学,她去父母单位给员工家属们提供的托儿所;林大哥念初中,她念小学;林大哥念高中,她还念小学……等她终于开始稍微长大一点,不再是个纯粹的小孩时,林大哥已经去了部队,他们兄妹俩都完美错过了各自认识世界、认识身边亲朋最关键的青春期。
林雪松坐的马车能看到毡包时,他就等不及了。
为了保护马匹,马车跑得并不快,林雪松从马车上跳下来,大踏步走向毡包,速度比马车还快。
正蹲在一头小牛身边帮它检查蹄子上段一处伤口的林雪君被拉起来时,便瞧见一脸抑制不住笑容的挺拔青年。
她瞳孔猛然收缩,血脉相连的情感一瞬便催得她红了眼眶。前身的记忆翻涌,全具化成面前这个亲切而熟悉的人。
张口喊出来的却是:“林雪松同志!”
自从青春期起,她就别扭地不再管他叫哥了。大家都是一起建设祖国的同志,不能因为他比她早出生几年,就得让她喊哥。
脱口而出‘同志’之后,两个人都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前身的记忆在不知不觉间也改变了她许多,一些行为和情绪仍流淌在这具身体里。
她上前一步,仰着头朝他笑。
林雪松双手握住她肩膀,欣喜地上下打量,随即用左手胡乱在她脑袋上摸了两把。小丫头长大了,但青春期的叛逆还没完全褪去呢。
他将她拉近,在她头顶比划了下,高兴道:
“要么是你长高了,要么是我缩水了。”
“哈哈哈哈,长高了半个头呢。”林雪君骄傲地踮起脚,仰脑袋道:“还能再长的。”
远处草场上赶回来的大队长王小磊和从毡包里走出来的胡其图几人并肩张望,载人的马车和带路的嘎老三也赶到近前。
嘎老三落地后走到王小磊身边,笑着道:“林兽医的哥哥,林雪松同志,从部队请假后没回首都,直接来这儿看林兽医的。”
“我说怎么长得这么精神,看着这么招人喜欢呢。”王小磊刚才还歪着脑袋琢磨这人谁啊,这会儿一听是她哥哥,立马觉得怎么看怎么顺眼了,多俊一小伙子啊!
“爸爸妈妈还好吗?”林雪君拉着林雪松往大队长等人面前走。
“我没回北京,直接从河南过来看你的。之前打电话,爸妈他们身体都好,大家就是惦记你。”林雪松胳膊一展,将妹妹肩膀搂住往怀里带了下,她趔趄一下脑袋撞了下他肩膀,他才哈哈笑着松手,拍拍她脑袋。
曾经这个小屁孩长大了,比小时候呆呆傻傻的样子更招人喜欢。
林雪君将大哥介绍给大队长和胡其图阿爸等所有人,接着林雪松又拉过林雪君面向小王小丁,笑着道:
“小梅,这是从北京来的,《首都早报》的王编辑、丁编辑。”
林雪君惊喜地哎呦一声,又上前与小王小丁握手问好。
秋风瑟瑟,凉爽的黄草场上,他们终于见面了。
乐玛阿妈与林雪松拥抱过,立即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般照顾起来,奶茶、野果子、奶酪都摆在盘子上端到他面前。
又喊了塔米尔和阿木古楞去猎黄羊、插鱼。
“注意安全。”林雪君送塔米尔和阿木古楞上马,笑着跟他们摆手。
“知道了,小梅。”塔米尔笑弯了眼睛,新学会的称呼立即就喊上了。
“!”林雪君被叫小名有些不好意思,发窘地想要纠正,却听另一边阿木古楞也道:
“小梅,我们一定猎到最肥的黄羊、最肥的银鲫。”
银鲫是北方特产鲫鱼,肉味鲜美细腻更甚其他鲫鱼,还有一定药用作用,非得让远道而来的林大哥也尝一尝。
“喂!”林雪君终于瞪圆了眼睛,怎么阿木古楞这个弟弟也敢叫她小名。
塔米尔和阿木古楞不约而同对着她哈哈大笑,齐勒马绳,纵马往北去找养了一夏、肥丢丢的黄羊群。
“小梅,我去采野葱,你快过来陪你哥和两位编辑同志聊聊天。”阿如嫂子也改了称呼,她从另一边她和乌力吉大哥住的毡包赶来,挎着篮子带着3岁的儿子托雷和7岁的女儿琪琪格,到远处旱地采野葱。
野葱味儿重,如果搭配羊肉做成饺子,能美死个人。
林雪君应一声,走到哥哥身边席地而坐,轻声与他分享自己来到草原后的见闻与生活。
林雪松低头看一眼妹妹,在边疆磨砺了大半年,城市里养出来的许多习惯都被新的习惯覆盖了。
以前被妈妈盯着管着要爱干净的小女孩儿,如今已习惯了以天为盖地为庐的随性洒脱。
出发前白皙的皮肤也晒成小麦色,连细瘦的骨骼都舒展且壮实了,她不仅长成了大姑娘,还长成了健康明媚的草原女儿。
不一样的环境和工作,真的会将人类异化。
温室里的读书人会变得内敛而多思,草原上逐水草牛羊而生活着的牧民医生,则变得爽朗而昂扬。
进门莫问荣枯事,观看容颜便可知。
瞧着妹妹那阳光下茁壮生长的小树一样的精气神儿,笑起来露出的洁白牙齿,弯弯双眼里亮闪闪的光,他已得到了答案。
他自从进了呼伦贝尔,就一直听到关于妹妹的故事。
无论是来自小王小丁的关于妹妹写文章的故事,还是到了公社后被社长带着群众亲自招待时听到的妹妹抗击寄生虫传染病的故事,亦或者到了第七生产队冬驻地与得胜大叔、王大叔、额仁花主任、衣秀玉小同志、穆俊卿同志等推杯换盏时听到的关于妹妹如何对牲畜疾病手到擒来的故事,还有在第八生产队听到的嘎老三副队长、牧民苏赫等人讲述的妹妹如何治疗得了尿结石的病牛……
那些赶着‘疯牛’满驻地奔跑、帮助病牛排出结石、烧牛屁股帮助牛活血暖身、手掏牛水门帮牛接产、阉割牛羊手下不留情、治疗寄生虫病时与社长等人一起等待病羊排便等等等等趣味横生的事迹,竟都是他的妹妹……
甚至是他们第七生产队比第六生产队更早通电、通电话,都是因为陈社长希望在需要林兽医时能更快捷地找到她。
每每在呼色赫公社走过一片草场,好像都能听到那里流传着的关于妹妹的小故事。
晚上篝火燃起,王小磊与林雪松并肩而坐,看着夜幕拉下时慢慢回棚的大牛小牛,大队长忍不住拉住了林雪松的手,感慨地道:
“不止小梅在草原上经受磨砺,成长了,变化了。
“连这片草原,也在悄悄变化着。
“你看这些牛群,往年我们是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存活率的。难产、疾病、天气、狼灾等都可能导致小牛的夭折,有时大牛都扛不过去。
“今年从春天开始,林兽医就在守护我们的牲畜。
“小羊刚出生,就喂药防止羊羔痢疾,长到1个多月就开始安排其他疫苗接种……
“大母牛春季生犊,其他生产队夭折率最严重的达到了50%,我们的小牛犊几乎全活下来了,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奇迹,也不过如此吧。
“之后春夏季驱虫,大牛小羊生病,包括生产队的马匹们,甚至我们养的护卫犬、牧羊犬,有病的全都能得到救治,没病的呢,林兽医也会根据季节、牲畜的年龄,去做针对性的各种疾病的预防。
“你看啊,这么多大牛小牛,这就是我们牧民们的收成啊,大丰收!
“再过一个月我们的牛羊和马出栏,第七生产队可能就要成为全公社今年收成最好的生产队了。
“每个人都很努力,但有一个人起到很大很大的作用,是我们整个生产队的功臣,你知道是谁吗?”
王小磊笑吟吟地看着林雪松,眼睛里充满慈爱和骄傲。
“林雪君兽医。”在回答大队长这个问题时,做大哥的难得没好意思叫妹妹的小名,而是延续了大队长语气中无时无刻不流露的敬重,称呼了妹妹的全名和职位。
在这个时刻,他隐约明白了为什么跟妹妹同吃同住的朋友在称呼她为‘小梅’时也会不自在,而这些跟妹妹朝夕相处的长辈也一直称她为‘林同志’‘林兽医’‘林雪君同志’,既没有亲昵地唤‘雪君’,也没有叫‘小梅’。
大概在每个深切地明白妹妹为牧民做的事情有多么重要的人心中,她的身份都不可能单纯的只是位亲切的‘朋友’‘晚辈’。
妹妹不止生活在社员同志们的亲切友谊之中,她还生活在大家的认同和敬爱里。
篝火被点燃,暖风吹散夜晚的秋意凉。
林雪松的脸被火光照映得线条柔和,白日阳光里军人般坚毅的线条被夜晚的光影涂抹得温柔了,变成最最慈爱且满怀欣慰的兄长。
在大队长点头肯定了他的回答后,两个人齐声笑起来。
林雪君带着苏木饮马归来,又坐回林雪松身边。
她手指压在口唇上,用力一吹,呼哨声响,远处高草丛中立即有一只黑白相间的大狗抬起头,停顿两秒,便撒丫子奔了过来。
另一边毡包背阴处,与黑暗和土色融为一体的大狼也站起身,抖擞下毛发,伸个懒腰,入秋开始变厚变长的狼毛一瞬蓬松,使黑脸狼体型看起来大了一倍。狼眼往四处扫视一圈儿后,它也迈开闲适的步伐,走进篝火照耀的明亮处,悄无生息地向林雪君走来。
“看,这是我的牧羊犬,糖豆。”林雪君搂过边牧的脖子,在它摇着尾巴舔她下颌时将它推到林雪松面前。
拍拍它厚实的背,肉乎乎的屁股,强健的后腿,她骄傲地道:
“草原上最肥的牧羊犬。”
在大哥伸手去摸糖豆时,林雪君又拽着黑脸狼的前爪强行将酷酷的大狼抱在了怀里。
不理大狼呲牙低吼的不满反应,她将脸在它嘴巴边蹭了蹭,逼它舔一口自己的下颌,才搂住沃勒,抬头对大哥道:
“看!这是我养的护卫狼,叫沃勒。瞧瞧这狼牙,看着这大耳朵,还有这熊一样的体型。
“你看它的头,比狗的头大吧?”
林雪松抬起头,对上黑脸狼绿油油的眼睛后,背脊上便生理性地立起一层汗毛。
然后,他便瞧见自家妹妹抬高手掌,一下又一下地将大狼屁股拍得啪啪响,嘴上还混不在意地炫耀:
“老结实了,草原上最英武的狼。
“你摸摸。”
林雪松抬起头,低头对上大狼呲起的白森森狼牙,和不高兴时阴森森的狼眼睛,扯唇苦笑:
“就不摸了吧。”
“那可不行。你摸了糖豆却不摸沃勒,狼可小心眼了,它会生气的。”林雪君立即不认同地摇头,怎么可以‘顾狗失狼’呢。
“……”林雪松。他觉得他摸了它,它才会生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