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鸮虽然身高只有二十几厘米,臂展却可达到60多厘米,飞行能力极强。
它只简单适应了下飞行的感觉,便忽扇着翅膀,快速朝远处攀飞而去。
营盘上的所有人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仰起头行注目礼。
王老汉握着的野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高昂着头,目送那小小却轻盈的身影在天空中飞远。
飞翔真是一件最特别、最浪漫的事,人类注视飞翔时,心头好像总会涌起诸如‘希望’‘腾飞’等美好感受。
小鬼鸮翅膀平展开时小鸟忽变大鸟,如魔法一般。它灵巧地穿过交叉错落的树枝,在张牙舞爪的丛林中敏捷翻飞,直奔蓝天。
自由,健康,它活过来了。
挥舞着翅膀,重归腾格里。
马大叔看得嘴巴张得老大,完全一副呆相,自己却浑然不觉。
‘扁脑袋’眼神一直追着小鬼鸮,双脚也不自禁朝着它的方向挪动,仿佛灵魂已随它远走高飞。
心软爱动感情的衣秀玉抹起眼泪,大概像目送儿子离家去当兵的感受吧,既期望它出人头地、叱咤丛林,又怕它遇到危险、没有肉吃。
林雪君也捂住胸口,因感受到所有与飞翔相关的美好词汇而振奋,更为小鬼鸮的生命力动容。
她深深吸气,不敢眨眼地望着鬼鸮越来越小的身影,生怕一眨眼便再也寻不到它了。
真好,真好啊……
小鬼鸮伤好了,还飞得贼快,飞得贼高!
第111章 《草原上的小红马》
梦里红旗飘飘,粮食满仓,牛羊满圈,所有人民的脸上都只有笑容。
盛夏的北方兴安岭森林里仍很凉爽, 晚上甚至有些冷意。可在更南边的北京城里却完全不是这样。
城市的砖土房盖都被晒得滚烫,人们行走在路上想找棵树庇荫,都嫌弃城里的大树叶片过稀, 根本不顶事。
从内蒙古出版社运到首都的画册被罗成方方正正的大包, 一摞叠一摞装满了火车厢。工人们要两人扛一个扁担,才吊得起一摞包——书本纸张都实在太重了。
一摞一摞的包裹丢上货车,呼啦啦运向首都几个街道上的新华书店,工人们又顶着大太阳一摞摞卸货。
哪怕在相对便捷的城市与城市之间运输物品已如此麻烦,许多东西想要运往边疆, 或从边疆运出来, 那该是多么不容易啊。
书店的管理员做好登记入库后, 带着销售员们开始一起拆包入库和上架。
外包封箱散开的瞬间, 书墨纸张的味道铺面而来。
销售员坐在地上将书往小拖车上的纸箱里摆时, 随手翻了翻书的内容,很快便发现这本连环画的图片绘制十分精美细致, 简单的文字描述辞藻也很优美。
这几年这样的歌颂劳动、革命、英雄事迹的连环画特别多,上到读过书的知识份子,下到不认识字的人民;年长到大叔大姨, 年幼到只会看图的孩子, 翻开这些连环画都能或单看图或配文字一起品鉴地将故事看懂,所以十分畅销。
但手头这本内蒙古出版社出版的连环画故事明显制作更为用心, 比大部分的故事书都更有趣,更引人入胜。
“你怎么坐那看起来了?不要偷懒啊。”边上其他整书搬书入仓库的人不满地招呼。
“刘姐,这个连环画很有趣啊,我觉得肯定会卖得好, 而且故事讲的内容也特别有意义, 咱们要不要跟店长商量商量, 把这套书摆在第一排书柜上啊?”销售员坐在地上,将手递到刘姐手里。
“是吗?”刘姐接过连环画,读了几页便点头道:“真的画得很漂亮,远景、近景、特写什么都画得好,而且草原真美啊……有几幅画怪有艺术性的。”
“是吧,你看后面嘛,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销售员捧着一本站起身,“我自己要买一本。”
刘姐点点头并未应声,她不知不觉看得入了迷,一直看到‘小红马手术后,经过林同志和牧民们悉心的照料终于站起来,重新扬起四蹄奔跑在广阔的草原上’,她才长吁一口气,抬眼看向四周。
不知什么时候,面前的几箱新书已经被其他人合力收进仓库,只留展示用的十几册摆在一边,等着她来安排摆柜位置。
轻轻摸了摸湿润的眼眶,她缓了好半晌才将自己从辽阔的充满奇迹的草原上拉回,激动的、快活的情绪慢慢平复。
朝着一直在看自己的销售员小红点点头,她捏着书册直奔店长办公室。
半个小时后,店长也看完了这本连环画。刘姐走出店长办公室时,微笑着朝小红点了点头。
小姑娘耶呼一声,自己喜欢的书能摆在最亮眼的地方,她比书籍的创作者还高兴呢。
几个书店里工作的女同志一起重整书柜,将一本本新到的连环画摆在了进门最亮眼的展示书柜上。
新书的纸张香气悄悄弥漫书店,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店内,照亮了那一本本新书上特别大特别漂亮的印刷体书名:
《草原上的小红马》
及下面一行小字:
《——由真实事迹改编,讲述了草原上的兽医卫生员林雪君同志与草原上病危离群的火红色小野马的故事》
来自呼伦贝尔大兴安岭林场的树木制作的纸张,绘印了来自呼伦贝尔草原的故事,将草原和森林的气息,传递向了广阔祖国的各个地区。
周末休息,北京城变得悠闲起来,人们不需往来奔波去上工,但在家的日子也总有许多家务要做。
洗洗衣服,扫扫地,布置布置生活环境。
休息日也要劳动,生命在于劳动。
林父林母整理了些东西在公文包里,买上些肉菜水果,夫妻双双骑着自行车去老胡同里看望父亲。
已退休的老人每天会很早起床将院子扫得干干净净,自己一个人能在家煮面条吃就不会去食堂。
林父林母到的时候,院门大敞着,干净整洁显得有些空荡的院中阴影地儿坐着三个老人,正摇着蒲扇聊天。
老人们呲溜呲溜喝茶,树上的小麻雀们在树枝间蹦跳叽喳,一条老狗窝在树下呼呼大睡。
养老的生活总是很慢,清闲的像静林中缓慢流淌的溪水。
林父林母跟院子里的几位老大爷打过招呼后,林母拎着刚买的苹果和蔬菜拿去厨房清洗,林父则拿着公文包拉了个马扎坐到老人之间。
老人们虽上了年纪,腰杆却挺直,各个脸上带着笑,眉宇间却仍留存着岁月也淘洗不掉的威严英武之气。
林父恭敬地回答每位长辈的问话,与林老爷子闲话几句,才终于迫不及待地拉开公文包拉链,掏出里面叠得整齐的报纸和一册连环画。
“报纸是我想各种办法慢慢收集起来的,连环画是在咱们新华书店买的,爸,你看看。”林父将东西递给老爷子,脸上不自觉露出骄傲的喜气。已经做了父亲的林书记,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也有压不住情绪,如孩子般献宝的一面。
“什么啊?”林老爷子伸手接过报纸,左手掏出兜里的放大镜,用右手断了的两根手指比着行和列,眯着眼扫读。
林父笑着伸手在报纸的某篇文章的落款位置点了点,林老爷子头抬得高了点,仔细一看,才哎呦一声:“林雪君!小梅写的文章登报了?”
“这些都是,爸,你看。”林父捏着厚厚一沓报纸,讲话的声音都带着笑。
坐在林老爷子边上的几个老头立即惊奇地也凑头:
“小梅写的?哎呦,我印象里还是个扎俩小辫子的娃儿呢,都能写文章了?”
“还登出来了,出息了,这孩子。”
“这么多?每份报纸上都有小梅的文章?登了这么多?”
“都写的啥啊?”
老头们七嘴八舌地又是叹又是问,忽然都像小孩一样了。
林父忙笑答:“有的是写知青下乡在边疆的所见所闻和成长进步,有的描绘边疆牧民的劳动生活,有的是歌唱边疆公社社员们勤劳的,还有写牧场上社员们齐心协力对抗恶劣环境的……”
说着,林父又将手里一直拿着的连环画册递到林老爷子手里:
“爸,你看,这是内蒙古出版社出版的《草原上的小红马》,是《内蒙日报》社长亲自牵头主编、联系内蒙优秀的画家和作家根据小梅的故事创作的连环画故事。是专门描绘草原上的知青林雪君同志拯救小野马的……”
林父扯着嘴角笑了几秒,才继续道:
“像其他那些歌唱劳动英雄的连环画一样,故事里描述的林同志勇敢、进步、热心又善良。她还拥有从书本上学习到的兽医技术,在牧区不断积累经验,帮助生产队医治牛羊,正在渐渐成长为优秀的、对边疆生产大有帮助的年轻人。”
“小梅还会兽医技术?”
“小梅不是年初才离家去当知青的吗?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又是写文章,又是作为优秀原型成为连环画故事的主角?!太出息了!”
“好孩子啊!”
“去的居然是边疆?真是好孩子啊,太有胆了!不愧是老林的孙女!”
“老林你这嘴够严的,这么多年了,还这么低调呢?!”
林老爷子一声不吭,正拿着放大镜一篇文章一篇文章地扫阅呢。
听着大家又是夸又是叹的,他转手接过儿子递过来的连环画,翻开方方正正的手掌大的小册子,里面救小红马的女青年梳着两个麻花辫,用布条包着头,穿件领子袖口皆有翻毛的羊皮蒙古袍。
这画的是小梅啊……
大大的眼睛很像,眉眼飞扬、朝气蓬勃,这是小梅啊!
林老爷子终于渐渐从惊喜中回神,他嘴角慢慢咧开,眼角因为笑容而挤出更多皱纹。
他用缺了两根手指的右手捋了捋胡子,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小梅和大小子年纪差的多,总玩不到一块儿。她小时候正是我和明芬工作最忙的时候,每次明芬上班前都会将小梅送去图书馆交给当时的管理员赵姐照顾,那会儿小梅就天天在图书馆里看书,什么书都看,应该就是那会儿悄悄学的。”林父捏起父亲掉在板凳边的蒲扇,一边笑着答话,一边轻摇蒲扇给父亲扇风。
“真没想到啊,当年那个头上扎俩小犄角,被咱们抱在怀里的娃娃,如今都长大了,能只身赶去边疆建设祖国了啊。”林老爷子的老朋友们还在惊叹,岁月悄悄催老了他们,也悄悄催壮了下一代。
“老林你儿子教得好,孙女也这么出息,让人羡慕。我家那几个淘小子现在还动不动要上个房揭个瓦呢。”黑胖的老头夸着夸着忽然想到自家不成才的孙子,竟一发不可收拾地抱怨起来,越说越气,再看老林捧着报纸那个开心劲儿,酸得眼睛都红了。
林父炫耀够了,将报纸和连环画等都塞在老父亲手里,自己进屋洗了手便转进厨房。见妻子已经将大部分菜都洗好了,便从对方身上解下围裙系在自己身上,笑呵呵道:
“你去陪老头们唠唠嗑,今天我下厨。”
林母笑着在林父的围裙上擦擦手,便端了洗好的水果去院子里给老头们吃。
她一踏出屋,便听公公爽朗地举着手臂招呼:
“中午留下吃饭,咱们老哥几个喝几盅。”
林老爷子实在是很高兴,他笑着轻拍放在膝上的报纸,脸色少有的红润。
于是,接下来一整顿饭的时间,大家都在聊孩子们。每每提到林雪君的文章和她被印成连环画的事迹,林老爷子的情绪总不免激昂几分。
饭后,送走了老兄弟,林老爷子躺在院中摇椅上,一边酝酿睡意,一边仍捧着那几份报纸。
“大小子什么时候从部队回来啊?”林老爷子转头问儿子。
“今年他跟着部队去帮老乡们种地,下个月应该就回来了,最晚的话,就是帮忙秋收之后吧。”林父也惦记着呢,“等他回来想立即让他去一趟呼伦贝尔呢,我整日都盼着这事儿。要不是我实在没有假,真想亲自去看看小梅。”
“不知道小梅瘦了没有……”林老爷子轻轻拂过连环画中画家创作的林雪君形象。刚过年那会儿小孙女还没离家时,脸还圆圆的,皮肤白白的,现在是不是真如画上这般长开了,脸变得瘦长,眉眼也更英气了呢?
她的文章里总写这些欣欣向荣的面貌,实际上一定吃了许多许多苦吧。像每一个对父母家长报喜不报忧的孩子一样……
“再给部队打个电话,问问大小子什么时候回来。家里人去一趟呼伦贝尔,真的见到了小梅,我才放得下心。”林老爷子午睡前,心心念念的仍是要送些吃的花的用的去边疆给小梅。
盛夏昼长,足够林老爷子午觉醒来后慢慢制作剪报。
他将所有小梅刊登了的文章都剪下来,认认真真贴在自己的本子上。贴好后反复翻看,又忽然抬头望向柜子上摆着的许多徽章、奖状和立着的一些照片。
他走过去,看了看自己与老战友合影的照片,还有那些已经有了许多岁月痕迹的老物件。手指轻移,终于将自己穿着军装、荣耀加身的独照拿在手里,一边步回桌边,一边打开相框,取出照片放在一边。
伏案又忙活了好半天,终于把小梅写的他最喜欢的一篇文章标题和落款剪下,又拼剪下他最喜欢的句子,与连环画上剪下的一幅‘画家创作的林雪君’与站起来的小红马同框的画作拼贴成照片大小,仔细放进相框。
老爷子这才满意地将相框重新摆回柜子——他的荣耀照片,换成了孙女的荣耀照片。
真好看。
他反复抚摸相框,笑容一直挂在脸上。
孩子是未来,家庭的未来,国家的未来。
他们那一代人的使命完成,如今渐渐成功交棒给年轻人啦。
“好孩子,好孩子!”
盛夏首都的夜晚仍燥热,林老爷子却觉得神清气爽。
躺在床上,他很快便沉入美梦,梦里红旗飘飘。
粮食满仓,牛羊满圈,所有人民的脸上都只有笑容。
大雾中,林雪君看到了头生鹿角的神女。
进山队伍出发时, 大队长给拟的时间是进山采药一周内折返。
可学徒们采草药和学习都上瘾,加上一路顺利没遇到过什么危险,不知不觉间便越走越深。过了一周时, 他们用扁担背着越来越多的草药, 跨过横倒的枯木,仍在朝东深入,丝毫没有归意。
也可能大家只是单纯的喜欢森林,喜欢置身绿意盎然之中,喜欢短暂脱离现实的一切, 投身在旷野里做没心没肺的野人。
前几天作别小鬼鸮后, 林雪君以为在这莽莽大山中再也不会见到它了。
毕竟即便这个时代山里有许多许多鬼鸮, 但它们都藏在树木间, 完全隐蔽于自然背景中, 想看到它们可不容易,更何况是特定的一只呢。
却没想到, 在与鬼鸮分别的第二天,它就来恩将仇报了!
行进的采药队伍不期然遭到空袭,死掉的灰耗子从天而降, 直朝着林雪君的后脑勺砸。
要不是阿木古楞眼疾手快, 耗子肯定会落在林雪君的草帽上,必然砸得头皮疼。要是恰巧她低头, 耗子说不定会掉进她后脖领子里,那就不止是疼的问题了。
光想想就觉得浑身发凉,脚底发麻。
当时大家手忙脚乱,抬头寻找了半天, 完全没发现罪魁祸首。学徒们分析来分析去, 觉得肯定是哪只鹰捕猎后没抓紧自己的猎物, 不小心让食物掉下来了。
可当天傍晚又有一只树蛙从天而降,仍是朝着林雪君砸,那这事儿可就不简单了——偶然发生两次,那就是阴谋。
赵得胜仰头扫视了半天,举着枪时刻防备,终于捕捉到了收翅落在一棵红松上的小鬼鸮。
“是它吧?就是它吧?你救的那只!”枪收回背后,赵得胜揉了揉眼睛。
大家一起仰头看,好奇地围着树转,360度无死角地打量树梢上的小东西。
林雪君仔细观察了半天,连她这个亲手救治喂养的人也无法确定头顶上那只鬼鸮与自己救的到底是不是同一只。
鬼鸮呼伦贝尔亚种好像都长得一个样,金色的虹膜外是烟熏妆般的一圈黑毛,外围有白色的眼周和眉纹,头顶像落雪一般有许多白色斑点。背部从朱古力褐色到灰褐色过度,还有个白肚皮。
“这是报恩啊,它不是用老鼠袭击你,是在将自己捕猎到的食物送给你吃啊。”王老汉捡起树蛙,高兴得哈哈笑。
“真灵性。”
“这么小的玩意还懂得报恩呢,真是好鸟啊。”
“真仁义啊……”
学员们遇到这样的奇事,兴致勃勃的念了好几天。
直到小鬼鸮跟了四五天,终于在一个大雾天里低飞落在林雪君肩头,大家才终于确定,就是那一只,被林同志救了的那一只。
一样的呆头呆脑,背上的伤虽然好了,但羽毛还没完全长好呢。
阿木古楞将小鬼鸮送给林雪君的树蛙切剁后一条条喂给鬼鸮,林雪君一边看着它吃,一边苦心相劝:
“你好不容易捕猎到的食物,还是自己吃吧,不用给我的。我们自己会捕猎和采集,饿不到肚子。你的心意我领了,下次就…真的不用投喂我了。”
奈何小鬼鸮屡劝不听,有一次甚至还投递了条小青蛇。
当时赵得胜一回头便见个曲曲折折长条状的东西从天上卷蜷着掉下来,跟个从天上套下来的圈绳想把林雪君套走似的。
可把他吓坏了。
虽然当天晚上大家喝到了大补的蛇羹,但从此便要一边赶路一边防着小鬼鸮的空中袭击。
免得哪一天它捕猎个毒蛇之类的没死透,投喂下来再把人咬了。
幸福的烦恼。
进山十天左右的一个晴夜,林雪君靠坐在白桦树前,一边喝王老汉帮她接的桦树汁,一边跟衣秀玉聊天。
小鬼鸮忽然扑簌簌落在她头顶,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还咕哨着低叫起来。
抓得人头皮疼!
林雪君忙将它从头顶推到肩膀上,它蓬松柔软的羽毛蹭过面颊和脖颈处的皮肤时,柔柔的热乎乎的,很舒服。
林雪君忍不住在它后脑勺上摸了两把,小鬼鸮不知不觉间已经跟她建立了十足信任,对她的抚摸竟毫无反应,仍只瞪着大眼睛东张西望、寻找入夜后的第一只猎物。
林雪君抿着唇朝衣秀玉无声的呲牙笑,她这也算有猫了吧。
入夜后雾气更大,临时营盘上的众人都睡得不很踏实。
湿潮寒意贴着地面悄悄逼近,滋润了森林中的苔藓,却也惹得睡梦中的人类缩起肩,蜷起身体。
林雪君睡着睡着似乎被什么声音惊醒,她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睛,透过灰白色的夜雾望向影影绰绰交叠着的树木。
她仿佛在树木间看到了腾云驾雾的神女——头生鹿角,骑在七彩神鹿上,正面无表情地朝营盘注目。
后背一凛,林雪君霍地惊醒。
可无论再怎么揉眼睛,都再看不到林木阴影中的神女了。
是个梦吗?
还是有鹿路过营盘,被她错看了?
在林雪君看到骑在七彩神鹿的神女的第二天早晨,王老汉在他们的营盘外发现了马蹄印。
“是一种小体格马,腿不长,可能是蒙古马。”赵得胜等几个对牲畜很熟悉的人顺着脚印检查,他们还看到了马粪和人用匕首割开挡路木质的刀痕。
“可能是住在山里的鄂温克人,或者鄂伦春、赫哲族。”马大叔掐腰站在树木间,放眼往四周看,“兴安岭森林里住着游猎为生的民族,还有在森林里养驯鹿的民族。”
“还有渔猎为生的。”其他人补充道。
“驯鹿喜欢吃苔藓,就得生活在森林里。国家在鄂温克民族区给他们建了木刻楞(俄式木屋),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还是喜欢生活在森林里。”
林雪君也努力往森林里看,却瞧不见任何有人生活的痕迹。不知道昨天晚上她看到的是谁,那个头顶鹿角的人来到他们的营盘,溜达了一圈儿就走了,没有打扰他们。
“得把你的狼和天上飞的那个小鬼鸮看好了,猎人看到狼和夜猫子不知道有主人,要是给打了,可心疼死了。”赵得胜转头寻找起林雪君的沃勒。
这一路走来,小狼自己捕猎的兔子之类不仅它自己吃,吃不完的还能给人分一半,糖豆和赤兔也跟着借光。
除了月亮大的时候它会忍不住对月嚎叫外,其他时候都是很沉默的乖狗。
赵得胜虽然至今没能得幸摸上沃勒的狼背,但对这条生灵也有了不浅的情感。说不定大家路上没遇到其他狼之类的小猛兽,也有沃勒的功劳呢。
“好。”林雪君应下来,在小鬼鸮飞来她肩膀时,用白色的毛线编了个小圈系在它脚腕上。白色的绳圈不至于让鬼鸮在森林中暴露于天敌眼中,但人类猎手如果看到,应该会知道这是只有人养的小鸟。
沃勒不喜欢身上绑东西,林雪君只好一直将它看好了,连它要钻进丛林独自去狩猎,都会立即将它唤回。
像盯住喜欢招猫逗狗的孩子一样,完全将它带在了自己视线范围内。
小狼起初很不适应,烦躁得总是呜呜叫,鸡头酸脸的。
但渐渐似乎也体会到了林雪君的担忧,终于还是耷头垂尾地不乱跑了。
在林雪君半夜看到‘鹿头神女’的第二天,赵得胜在大家扎营盘后背枪去打猎。
在穿过几棵落叶松后,他听到松鸡“嘚儿嘚儿”的叫声,立即取下猎枪握在手中,并躲在树干后屈身盯死了发出松鸡叫声的地方。
当草丛微微摇动时,他将枪口对准那处,轻轻拉了枪栓,准备在松鸡稍露出肢体时立即开枪。
又耐心地等待了几息,高草丛中再次发出嘚儿嘚儿的叫声,一团灰黑色忽然出现在密草和低灌木之间。
赵得胜几乎就要拉动扳机了,灌木后人类的头发露出时,赵得胜吓出一身冷汗,他慌得忙松开手指,枪口也被甩开了。
他猛飙了句脏话,接着便朝着那边大声喊:“嗨,谁在那儿蹲着呢?”
另一边灌木丛里真正的松鸡听到赵得胜的问话,惊得扑棱棱逃走。
躲在高草中模仿松鸡叫声想要诱捕松鸡的人终于气愤地站起身,她浑然不知自己因为模仿松鸡叫声模仿得太像而险些死在外来猎人的枪下,只记挂着自己的猎物被惊走,瞪圆了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看赵得胜。
年轻的女猎手比赵得胜显得更生气,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话,赵得胜虽然听不懂,但还是能感觉到,骂得肯定很难听。
他也很委屈,于是也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
哪知道他听不懂人家讲话,人家却能听懂他的,在他气吼吼发泄了半天后,女猎手竖着眉毛,怒目圆睁道:
“你险些射杀我,怎么还骂人呢?你讲不讲道理的哇?”
“……”赵得胜傻眼呆立,羞窘得满脸通红。
对方说得在理,的确是他差点杀人,回想一下真是浑身冒冷汗,太吓人了。
十几分钟后,他带着差点被自己射杀的、住在森林中的鄂伦春女猎手琪娜哈,来到了采药人的营盘。
因为赵得胜吓跑了琪娜哈的猎物松鸡,老赵只得又跑去打了一只松鸡赔给她,还顺带猎了只野鸭子,联合全营盘的所有人一起招待这位森林中巧遇的客人。
琪娜哈却不接受自己被称为‘客人’,她认真表示他们这些采药人才是森林的客人,他们鄂伦春人才是住在森林中的主人。
跟着他们吃了一顿晚饭后,琪娜哈坚持要带他们到她的乌力楞(由5个仙人柱组成的小部落),用驼奶和鹿肉招待他们。
“你真厉害,拥有自己的小鸟。”琪娜哈很喜欢捕猎进食后站在林雪君肩头的小鬼鸮,每次她想伸手去摸摸,小鬼鸮都会扑扇着翅膀飞到高树枝上站着,等好一会儿才再落回林雪君肩头。
“是我救回来的小鸟,它的背部被其他猛禽抓伤了。”林雪君在琪娜哈羡慕的目光下轻轻用手指帮小鬼鸮梳理羽毛。
“我的名字在你们汉人的语言里,就是小鸟的意思。”琪娜哈望着小鬼鸮,馋得搓手。
“你汉语说得很好,是在哪里学的啊?”林雪君好奇地问。
“我有位长辈嫁给汉人守林员,我跟那位姨夫学的。”琪娜哈忽然站起身,问林雪君:“我现在去猎一只老鼠给鬼鸮吃,它会让我摸吗?”
“多喂几次说不定就行了。”林雪君话音刚落,琪娜哈便背着自己的猎枪走了。
真是位雷厉风行的姑娘。
半个多小时后,林雪君正在营盘空地上摊开今天采的草药进行阴干。
琪娜哈从另一边的树丛归来,手里拎着一只野兔。
她笑着蹲在边上,利落地用匕首剖野兔,丝毫没有因为兔兔可爱而手软。长年生活在森林中的民族,狩猎对他们来说不是娱乐,是生存。对待动物也没有‘宠物’意识,要么就像马和狗一样是伙伴,要么就是食物。
琪娜哈处理好兔子后,将肉切成一条条,跃跃欲试地看向落在松树枝上沉默地审视森林的鬼鸮。
“你能让它下来吃兔子吗?”琪娜哈伸长脖子,长长的一根麻花辫一直垂到腰线下方。她身高腿长,动作时衣服贴在小臂和腿上都会勾勒出漂亮的肌肉线条,十分健美,总惹得衣秀玉悄悄欣赏。
衣同志既馋人家的肌肉,也馋人家的身高。
林雪君走到琪娜哈身边,朝鬼鸮伸出右手。鬼鸮低头观察林雪君的动作,脑袋转过90度,傻愣愣地盯了好一会儿,才扑扇翅膀飞落在她手臂上。
接着三个年轻姑娘便围在小鬼鸮身边,先由林雪君喂食,待小鬼鸮习惯了琪娜哈的存在后,筷子才被递向琪娜哈。
琪娜哈将手在薄皮袍上擦了擦,兴奋地接过筷子,慢动作地喂小鬼鸮。
当小猫头鹰张开嘴巴接受了她送进去的兔肉时,琪娜哈快活得几乎叫出声。怕吓到鬼鸮,她张大嘴巴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苹果肌被推高,挤得眼睛弯成了两条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