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后来,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社员们都听说林雪君喜欢猴子。
一心想将林雪君留在第七大队的大队长捏着下巴有点犯愁,咱们倒是不禁止养猴子,但上哪去找个小猴子给林同志呢?
“林同志,终于见到你了啊,可是不容易。”
知青大瓦屋的炕上摆满了各种文具书籍, 还有拆撕得乱七八糟的纸包装。
在不能直接用钱支付的情况下,渴求好内容的单位仍努力寻找了足以鼓励创作者的有用物资。
小狼沃勒和糖豆捡到一个掉在地上的纸团扑来捉去,时不时发出一声玩耍呜音。
糖豆虽然胆小, 却十分聪明。它玩了一会儿就学会了逗沃勒, 一扑将纸团扑滚出去,沃勒立即看似凶狠实则憨态可掬地追着纸团又扑又跑。
糖豆看着沃勒追到纸团了,就又跑过去把纸团推远,沃勒再追,糖豆再看。
渐渐的, 沃勒也反应过来, 气气地弃纸团于不顾, 瘸着腿朝糖豆一压, 抱住糖豆的尾巴便咬。
糖豆引火上身, 当即认怂,夹着尾巴跑到墙根, 把自己缩成一团。
沃勒这才大摇大摆瘸过来,靠着糖豆脑袋坐下,摆出老大做派, 允许糖豆一下一下地舔自己厚实的毛发。
炕上林雪君和衣秀玉拆包拆得额角冒汗, 红色书籍里夹的邮票一叠又一叠,很快便把书籍撑成了个胖子。
只可惜不仅印猴子的邮票没找到, 连印狒狒的也没有。不过林雪君仍决定要把所有‘可能性’都保存起来。
院外忽然传来嘈杂人声时,两个女孩子正沉浸在自己的事儿里。直到大队长敲了两下门后急性子地推门进来,她们才茫茫然抬头。
下一瞬,屋子里挤进一群人, 沃勒也嗷呜个不休, 糖豆嗖一下躲到沃勒身后, 狐假虎威地仰头狂吠。
大队长哈哈笑着向走在最前头的男人介绍:“这位就是林雪君同志,那位衣秀玉同志您已经见过了。”
衣秀玉听到这话终于回神,忙拉直了身体朝走到炕沿的男人伸出右手:“陈社长您好。”
她本来是跪坐在炕上的,这样一拉直,倒成了跪着跟陈社长握手了。
“哈哈哈,你们坐着,不必太拘谨。”陈社长伸手在衣秀玉肩膀上一压,将跪起来的小姑娘又压得坐了回去。
林雪君眼睛在众人面前快速一逡,忽然明白过来。
起身跳下炕,她趿拉上脚边一双小棉鞋,在裤缝处擦了擦手,利索地朝众人围绕的男人伸右手,并挺胸抬头朗声道:
“社长好。”
“哈哈哈。”陈社长被林雪君郑重的样子逗笑,用力握了下她的手,才深吸一口气,摇头慨叹:
“林同志,终于见到你了啊,可是不容易。”
他们这么一大队人,等来等去等不到,边上第六生产队和第八生产队都视察了一大圈儿,才总算见到了啊。
林雪君有些局促地笑笑,她一个后世研究生哪接待过领导视察啊。
更何况对方可是呼色赫公社的一社之长,掌管着呼色赫公社十几个大队的大领导啊。
别说他们这些知青的最上级部门知青办是归社长管的,就连他们生产队的大队长也要由陈社长任免诶。
那么多物资的分派、人员的调遣,利与弊都在人家手掌心里,她又不懂这种特殊的人际关系,哪知道要怎么讲话怎么表态嘛,只得拿眼睛去瞄大队长,以眼神求救。
大队长王小磊正站在边上笑吟吟看着林雪君和陈社长握手,脑袋里琢磨着回头怎么好好描述一下眼前这场面,在自家生产队社员和其他生产队队长们面前吹吹牛b。
忽然接收到林雪君传递的信号,忙清了清喉咙,收敛起自己不合时宜的小心思,转手指了指窗边的圆桌:
“哈哈哈,陈社长,不要站着讲话了,来这边坐呗。”
陈社长却没有立即坐过去,而是被炕上堆成小山的各式东西吸引了目光:
“这都是谁收的邮包信件啊?”
当下邮票可不便宜,买信件邮票的3分钱能买一斤桃酥饼,醋都能买三四斤。面额大一点的邮票要8分、1角以上,那就连大米、红糖、肉食之类都买得起了。
谁花这么多钱买了这么多邮票,给知青们邮东西啊?
“都是林雪君同志收的。”衣秀玉站在炕边,忍不住率先炫耀道。
“全是林同志一个人的?”陈社长愕然,他这个一社之长经手那么多事,也难得一次收这么多信件的。
林雪君难道有个日理万机的隐藏身份,才需要这么多人邮信件包裹给她?
“谁花这么多钱邮这么多东西啊?”大队长原本还站在那里摆着礼貌的架子,忽然听到衣秀玉这话,注意到炕上的东西,瞬间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矜持啥的全忘了,又变回脾气急、嗓门大的样子。
“都是出版社、报社、广播站之类录用了林同志的稿件后回寄的通知和酬劳。”衣秀玉又补充。
“这么多?”陈社长啧一声,不由得走近炕沿低头去打量。
站在陈社长身后的其他场部社员也纷纷涌过来看,不时发出啧啧赞叹声。
林雪君站在炕边,眼睛瞄来瞄去,也被其他人打量来打量去。
很快,她脸就红透了。
谁被参观谁也受不了,除非她是大熊猫,习惯了人群的那种。
陈社长此刻已经看到了罗在炕上的厚厚书籍,足有十几本,“这都够创建一个读书角了。”
他背着手,抬起头,也睁大眼睛望向林雪君。
这位第七大队的年轻兽医卫生员,还是个好笔头子啊。
“喔~”大队长的笑容绽放,化身最佳气氛组。
“我就是这么准备的,把这些书都送去吴老师的课堂上,谁想看,都去那里借阅。”
林雪君听到陈社长提到她感兴趣的话题,终于不用尴尬地呆立着了,当即兴致勃勃讲起自己的规划:
“这些书籍有的是散文,有的是小说,有的是讲咱们国家道路的,孩子们读了,既能提升文笔,又能培养情操,也为劳动工作增加娱乐和趣味。
“我的兽医知识和草原知识啥的都是从书里读到的,知识是能够改变人生的。”
她又悄悄给自己的事打了个补丁,才继续道:
“回头我再投稿的时候,还可以给出版社写小纸条,如果能刊载录用,希望可以给我邮寄一些工具书,最好是关于耕种、养殖、医疗等专业的,这些知识我们都特别需要。”
简直是稀缺。
“好想法。”
陈社长点点头,转而回首问站在瓦屋空地上的一位青年:
“小王,下次第七生产队大队再有人去场部,你带着去一趟咱们的图书站,借几本书到这边。”
说罢又对第七生产队大队长王小磊交代:
“你可以组织社员在劳动闲暇开读书会,做笔记学习,等书读完了再还回场部,换一批继续学。
“场部图书站里有许多不错的专业书籍,咱们现在正抓大力度搞扫盲活动,要是大家都能认字,能把这些技术全传递下去,就太好了。”
“知道了,陈社长,我一定积极落实这项任务。”
大队长忙立正领命,转而又笑得开花一样,朝着林雪君点点头:
“我们大队出名人了呀,回头咱们也整个广播站,也朗诵一下林同志的文章。”
陈社长瞥一眼王小磊高兴的样子,忍俊不禁,转而又去打量炕上的东西。
除了一堆书外,还有好多好多抬头不同的稿纸本,有的本子上方印着红字【内蒙日报】,有的印着【海拉尔广播站】,显然都是来自不同单位的‘稿费’。
除此之外则是一些铅笔、橡皮、钢笔、毛笔、墨块等,甚至还有一包手纸和一块儿大概能做件半袖的墨蓝纯色棉布。
“这么多单位都刊载和录用了林同志的文章?”陈社长转头看向林雪君,手不由自主地捏起一个未拆封的包裹掂了掂重量。
他第一次知道,内蒙竟有如此多这类单位。
这样想来,之前他们公社广播站里读的文章,应该也有林雪君同志写的,说不定他还听过。
他们这批知青才来了多长时间啊,林雪君已经做了这么多事。
这孩子……
陈社长凝住林雪君,再次上下打量。
长得挺水灵的姑娘,在被草原风吹得头发乱糟糟,可搭配上一双英气勃勃的眼睛,竟也糙出了勃勃生机。
身材比蒙古族人细瘦一些,但笔直站在那里,也显得很结实有活力。
看起来像是个充满干劲儿的精神小马,在草场上跑一天都还能活蹦乱跳的那种。
“干得好啊。”
陈社长不由得点头,被面前年轻人散发的气息鼓舞了下,竟有一点心潮澎湃之感:
“感谢你们到咱们边疆来,也感谢你们踏实有力的贡献啊。”
林雪君脑子里想着要不要也提一下自己对其他本子等物的安排:
只留一两个稿纸本和笔,其他的都送去吴老师那里支援边疆教育。想开口又觉得人家社长没问,自己就说个没完,活像在朋友圈里向领导展示自己在加班的职场现眼包,也太尴尬了。而且想讨夸奖的心过于明显,好丢人哦!
忙抿紧嘴巴,决心就算陈社长问了也不说。
非要当一回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不可。
忽然听到陈社长夸奖,她怔了下,第一反应是瞳孔收缩:我明明没说出口,怎么陈社长也夸自己了?难道我刚才走了个神,其实已经说出了自己对这些纸本笔的安排?不对吧?应该没说出口吧?那……那社长在夸啥?
她红着脸,疑惑的眼神再次转向大队长。
大队长忙再次接话:
“啊哈哈,是,是,咱们这些知青都特别能干。不说林知青的能耐,孟天霞知青也已经是我们大队优秀的拖拉机手了,这位衣秀玉同志也认全了咱们大队储存的所有中药、放牧养羊都可利索了。”
衣秀玉听到点自己的名,把手臂拉直垂在身侧,手掌板板正正地压着裤缝。昂起头一副听指示的严肃表情。
“还有穆俊卿同志都给大队做了十几把凳子、七八张桌子了,咱们马上要开始扩建盖房子,穆同志每天都在加班加点地伐木干活,别人老也学不明白的那些结构关系、榫卯相契啥的,他一学就会,手艺可好了。”
大队长快活地炫耀罢,又朝林雪君道:
“陈社长这次来,是想跟你谈一谈养殖的日程规划表和更详细深入的流程。
“咱们牧场一直有一套粗一点的流程,但像你搭配着中草药等,按照时令,把各种疾病都预防住的这个节奏,就没有特别清晰的规划了。
“你脑子里有没有章程?要不咱们坐下开个会?”
林雪君啊一声恍然,这个时代整个国家各行各业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后世很多人认为是常识的东西,建国初其实都还没有一个特别明确的科学理论支持呢。
像后世那种在庞大的医疗科学、养殖科学、草原自然科学等等较成熟的知识基础上,构建起来的科学养殖的流程,在此时的极北草原上,都只有部分落实。
林雪君前世家里是开牧场的,学牧医也是为了这个,上学那会儿就常常思考自己所学如何运用在牧场上。
来到第七生产大队后,她一边了解这个时代的特殊性,一边思考能把什么好手段带到这个时代,倒的确有了一些想法。
她不敢将所有内容全盘托出,但把跟养牛羊相关的关键节点整理成工作表格,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当陈社长、大队长和林雪君三人坐在圆桌边后,她立即铺开纸笔在面前。
接过大队长递过来的之前自己整理的一些【打疫苗的流程】【最简单的打针培训的方式方法】【一年中每个月中,几月份做哪些疫苗防治,几月份驱虫,几月份给牛羊吃哪些中草药加强巩固,几月份什么病多发要如何预防……】【小羊出生几天内要吃什么,哪些兽医手段是所有牧民们都可以轻松掌握的……】流程表格摊开,然后一条一条地介绍起原理。
大学生就算经验不足,但理论基础绝对足。
她侃侃而谈起所有行为的道理,浅的能聊,深的也能聊。
很快,不止陈社长带来的一众人都掏出本子开始记笔记,连衣秀玉、大队长和陈社长本人也都掏出了笔记本,奋笔疾书地将她的话认真记录。
有时林雪君讲得太快了,陈社长还要哎呦呦地叫停,等笔记写好了,再请她继续。
遇到听不懂的地方,大家也积极举手提问。
在这个知青们生活起居的瓦房里,一场草原上的科学研讨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抱着视死如归、倾家荡产在所不惜般的决心…
给水泥脱坯做砖一直是知青公认最累的活, 如今第七生产大队的男知青们干的就是这个活。
天色渐晚的时候,三名男知青扶着腰、捶着肩膀和手臂呼啦啦去找做木匠活的穆俊卿,回头建房子、造大棚的房梁房架子都需要穆俊卿和老木匠陈锁义来造, 大家谁都不轻松。
穆俊卿才将上周砍的所有树种分类, 把做家具最合适的蒙古栎树干、做车轴最好的枫树、做房屋大梁的……全都分类整理好。扶着腰直起身,听到骨节咔吧咔吧作响,他皱眉叹了口气,希望将来不要落下腰痛的毛病。
作别了老师父,出院子与其他三名知青汇合后, 他们聊着天往大食堂走。许多社员都有家庭, 可以回家吃亲人做好的热饭。只有他们这些外来的知青累着了没精神做饭, 就只能去吃大食堂。
那些窝窝头、黄馒头配土豆丝土豆片啥的, 他们早吃腻了。偶尔开个荤也不舍得吃啥大肉菜, 当吃饭只是为了生存时,也就不那么美了。
路上遇到工作马的饲养员, 王建国颠颠跑过去问有没有马奶喝,对方摆摆手,却笑吟吟转开话题:
“哎, 你们知青小队里的兽医卫生员回大队了, 你们看见没?”
穆俊卿正一边走路一边低头拔掉手指皮肤里扎的木屑,霍然抬头。
“林雪君同志回来了?”王建国忙追问。
“对啊, 就是林同志,回来了。那不是她的大黑马苏木嘛,阿木古楞给牵过来的。”饲养员道。
穆俊卿的步速瞬间提高,不等其他知青们开口, 已朝着女知青小院的方向拐去。
男知青们倒也默契, 不用商量就敲定了, 去拉上林知青一起吃晚饭,好好庆祝一下她归队——这么艰苦的地方,他们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值得庆祝的由头。
于是一帮小伙子吵吵嚷嚷地朝女知青小院大步急赶。
“……听说牧场上虽然累,但是有羊吃。”
“那羊都是集体的,能是你想吃就吃的吗?咱们大队驻地还有牛呢,你能牵来宰了吃吗?”
“那每天看着羊也吃不到,太可怜了。”
“哎,我前几天在咱们后山看到野猪脚印了,你们敢不敢打野猪?要不咱们开开荤,等休息日去打——”
男知青们吵吵闹闹地涌进小院,王建国一边畅想打野猪后如何烹饪美食,一边在敲一声门后推开了知青瓦屋的门。
他们在东北呆久了,都养成了但凡院子、屋不锁,敲两声就能进的习惯。
哪知这一次推开门见到的不是坐在炕上或灶边的林雪君,而是一屋子人。
“嚯!”王建国倒抽一口凉气,怔怔地打量了下四周,没错啊,是女知青们的大瓦房啊。
那这些人是咋回事?
知青们来草原支边以后,就没见过人口密集度如此之高的地方。
简直不习惯,密恐。
“谁要上山去打野猪啊?”坐在桌边的陈社长忽然转过头,透过站在桌边自己带来的社员们,扫向门口新挤进来的四个知青。
“艹!”
“我——”
四个人这才看见呼色赫公社的陈社长,吓得全站成军姿,有的连脏话都给惊出来了。
几分钟后,四个商量去打野的男知青乖宝宝一样站在圆桌边,都耷拉着脑袋,歇了去山上冒险的心,左手托本,右手执笔,老老实实听课。
穆俊卿悄悄抬头,目光落向许久未见的林雪君。
林雪君也恰在这时抬眸,与他对视后,扯唇微笑,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穆俊卿的右手便不受控制地书写起来,停笔后才发现,写的是林雪君的名字。
她可真了不起啊,出去草原一趟,回来后已经能跟社长在一张桌边谈工作了。
忽然之间,她好像已经不是跟他们一起来吃苦支边、需要照顾的小妹妹,而是逐渐遥远的,需要仰止的小山。
开春以来,冰雪消融,后山上的大河、草原上的河流都开化了,掌握捕鱼技能的人不免蠢蠢欲动。
赵得胜本来要去春牧场的,结果因为今年春驻地准备提升下耕种技术,需要人手,又把他这个汉语蒙语都说得上的老人给留了下来。
他从小在这片地界长大,半大小子时候就是上山捉野味、下河捞鱼的好手。虽然当初扯牛犊子的时候被母牛蹬了要害,看似很不靠谱,但捕起鱼来可就靠谱得很了。
今天他趁大队开荒的休息空档跑去河里下网,收工后去收网,因为位置下得刁钻,竟收获了两条大鲤子和一小兜柳根儿鱼。
那大鲤子肥得像小鱼雷似的,回家一路拎着都活蹦乱跳的,好几次险些拽着网兜从赵得胜手里跳脱。
他回程路上见人就炫耀自己兜到的大肥鱼,还时不时总结两句:
“你看,咱们大家都下网,就我能兜到大鱼,这都是有技术含量的。是什么技术含量啊?是科学呗!哈哈哈……”
炫到过了家门都不往里进,非要在驻地里转一圈儿不可,结果就在马厩外看到了林雪君那匹骄傲的大黑马。
“哎?这不是苏木吗?怎么?它自己跑回来了?”赵得胜拎着两个鱼兜子撑在木栅栏外,笑呵呵地问。
“哪能呢,林同志回来了!”饲养员给苏木递了一把草料,苏木嗅了两下就转开大脑袋。饲养员啧啧道:“草原上跑了一圈儿,嘴都刁了,普通草料吃都不吃一口。”
“回来了?哎呦!看这巧的!林同志可有个好福气的胃。”赵得胜一抖手里的鱼兜,转身就往林雪君家里跑,路上遇到自家放学后四处疯玩的儿子,喊住了便交代:
“小犊子玩意,放学了就知道玩。赶紧回家跟你娘说一声,晚上咱们招待林同志来家里吃鱼,把前两天烙的大饼子都拿出来,大碴子粥煮上,那条五花肉也炖了。”
小赵一听说晚上吃肉,当即不玩了,应了爹一声便撒丫子往家里跑,报信去也。
赵得胜望着儿子背影嘿嘿一笑,“这小子,飞毛腿似的。”嘀咕罢,便大跨步往知青小院方向拐。
才进院子,瞧见窗后隐约人影,他便迫不及待地嚷嚷:
“林同志,你赵大叔捞到两条超级大肥鱼,你看这肥的,比老李家新生的大胖小子还沉呢。走啊,走去大叔家吃炖大鱼了——”
他喊着笑着一把推开门,便见屋子里乌压压站着一群人,各个听到了‘炖大鱼’,皆眼神火热地回头看他。
“……”赵得胜一下愣在门口,直到屋门自己咣当关上,他才回神。
‘东北人必须大方、豪爽、好客’的人情早已印刻在血脉里,但凡是东北人,在这种状况下,就绝不能不说一句“都来啊,在场的都来家里吃啊”这种话。
于是,赵得胜干咽一口,心一横,目光捕捉到人群围绕中的林雪君后,抱着视死如归、倾家荡产在所不惜般的决心,哑着嗓子,抖着手朗声道:
“哎咋这么多人啊,咱家里晚上炖鱼,那个…都,都来啊,都来我家吃。都别客气,谁要是不来,就是瞧不起我赵得胜啊,都,都来!”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陈社长扫视一眼站在桌边的四个男知青,又看看站在门口左手拎大鲤鱼右手拎小网兜的赵得胜,手指敲敲桌面,挑眼睛睨林雪君,笑谈:“林同志在大队里人缘真不错啊。”
林雪君忙笑着摆手:“没有没有,是咱们这的人好。”(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好朋友们可远远没凑齐呢。)
“画画很自由,不需要远离草原,也可以远离草原。”
朴旧的瓦屋桌上点着一盏油灯, 照亮了书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也照亮了围在桌边一张张专注面孔。
这些面孔有男有女,有中年有青年, 还有15岁衣秀玉这样的少年。
他们第一次深入倾听林雪君的讲解, 望着她指点江山般的严肃模样,几乎忘记了她是那个跟他们一起吃喝聊天的伙伴。
原来那些青涩、爽快、贪吃、爱聊天面貌的另一边,是这样聪明有干劲的样子。
连陈社长也常常在听课时走几秒的神儿,端详面前这个年轻人。
优秀的劳动者们,都是复杂立体而可爱的人啊。
分享会的最后, 陈社长将今天聊的内容分了三个大类:第一个大类为【防疫和常见疫病的紧急应对】, 第二个大类为【防病和常见畜病的应急治疗】, 第三个大类则为【科学喂养放牧】。
将笔记也按此拆分后, 分别交给了站在屋内的三位中青年, 当场便交代了要这三个人回去把这些内容做好二次整理。然后就要开始走访公社下辖的所有生产队,将这些知识传播开去, 目标是给每个牧民都讲至少一遍这些东西。
再将这些知识与走访得来的牧民土法结合,做一次知识汇总讨论,到时候再来找林同志等有相关专业的年轻人一起商讨更科学更进步也更利于牧民掌握的各种方法。
到这里, 陈社长临时拉着林雪君开的这个养殖会议总算到尾声了。
屋子里众人的肚子都开始唱交响曲了, 每句歌词都是“饿饿饿饿饿”。
陈社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去吃饭了。”
王小磊也跟着站起身, 有些迟疑是不是真去赵得胜家吃饭。
作为大队长,他深知大队里每个牧民和社员们的不容易。
赵得胜虽然很勤快,冬天放牧,春天开荒全能上手, 赚的工分多不说, 动不动狩个猎打个鱼之类卖给供销社还能多赚点, 也给家里多弄些吃食。但那都是辛辛苦苦操劳换来的,多也多不出去多少啊。要一下子请这么一屋子人吃饭,老赵家里面缸米缸都要见底,接下来就得扎紧腰带过日子了。
他望着陈社长迟疑于是说点什么拦住这帮子人,还是干脆下半个月自己掏腰包给赵得胜补贴些。
陈社长却先开了口:
“走吧,去大食堂吃个饭,咱们再住上一宿,明天也该回公社了。”
“那,那不去赵得胜那吃鱼了?”大队长如释重负,又有些赧然。
“这么多人,别说2条鱼,20条鱼都未必够。你帮我谢谢赵同志的慷慨,鱼就不吃了。”陈社长说着便带人往外走。
“我陪着您一起去吃大食堂。”大队长忙追着出门。
陈社长在小院门口作别了林雪君,仰头看看天,听了一下午课,这会儿脑子都锈了。
可拐上小路后,他还是忍不住转头与大队长交代:
“王小磊同志,到了夏天,就来场部开单子,给林同志正式登记下加一下日工分,工资也提一提。”
“真的吗?会不会太急了?”大队长将双手插进袖筒,因为个子高,与陈社长讲话时便不自觉佝了背,“她才来几个月,工资就涨这么多,这样合适吗?”
“做事要看的不是合适不合适,而是能耐高低。
“国家正处在百废待兴的时节,为了进步和建设,不得不借助邻国的力量,现在欠邻国的钱也越来越多。
“炼钢还钱,炼钢强国。挖矿还钱,挖矿强国。务农还钱,兴农强国……你看,各行各业都背负着不小的担子。
“咱们这里既是牧业区,也是林业区,许多好树要长几十年才能成材,把压力都压在林业上肯定是不行的,山再大也会被砍尽。”
陈社长讲话时步速不自觉放慢,仰头看向第七大队靠着的郁郁葱葱的大山,忍不住叹气:
“牛羊生长只需要一两年,羊毛更是每年都能剪,咱们得把最大的压力压在牧业上。那这担子都扛在牧民们的肩膀上了啊,你想一想——”
“嗯。”大队长声音也沉了下去。
“咱们现在紧紧巴巴的才能完成任务,心里还总害怕来一场病把希望都屠杀了。
“你们大队今年留存率比一些运气不好、工作不够谨慎认真的大队,能高出一倍不止,王同志,如果林雪君能一直留下来,未来10年你们生产队能有多少出栏量?
“如果林同志读书读出来的知识传播开去呢,如果咱们呼伦贝尔大草原上所有生产队都像你们生产队一样……”
想到这一点,陈社长咬了咬上唇,仰头看向黑沉沉的天,驻足陷入自己的畅想。
许久后才转头对大队长王小磊道:
“是我们需要林雪君同志,牧民们需要,咱们国家也需要,需要更多这样的人。
“可她很需要咱们草原吗?那就不一定了。
“咱们这又冷又干燥,偏远落后,你们大队更是连电线都没拉过去呢。
“城里来的年轻人们吃得了这个苦吗?能吃多久这个苦呢?你看看其他生产队那些闹着想回城的年轻人,要是能离开,要是回城了也能有工作,他们会留下来吗?
“城里有商品粮吃,在城里当工人,穿得好、吃得饱、睡得暖,医疗、学习啥的资源都有。更不要提首都了,什么都是最好的、最先进的。哪有人不渴望那些?
“刚才看炕上那些邮包的时候,我瞅着了一个还没拆开的,是林雪君父亲邮寄来的,落款的单位是国家核心单位啊。你懂不懂?林同志家里人恐怕是有能力将她调回城的,我记得你来时路上也说过,林同志是发着烧送到大队的,刚开始一直写信说要回北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