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by轻侯
轻侯  发于:2024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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骟羊就是要在晴天上午,这样受阉的小羊不会因为受冻等影响恢复,接下来半个白天还能更好地观察小羊们的阉后身体状况。
林雪君在羊牧场上连干3个上午才带着王平安将所有小羊阉割好,所有牲畜们也都喝上了驱虫汤药。
拍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杀够了,该回家了。
“回头咱们大队组织一次来草原上免费给牧民剃头的活动吧,头发我也会剪的,我来操刀。”
林雪君转头问奥都,说话时悄悄藏起连续三天系绳而磨起泡被挑掉,又反复擦破流血的手指:
“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奥都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不知道为啥,脖子怎么凉飕飕的呢,“没事,我们蒙古族人习惯留长发,编成辫子也挺好看的。”
林雪君有些可惜地点点头,遗憾自己跟小红书学会的理发手艺不能施展了。
擦擦手,骟羊无数的林同志终于要离开可怜的小羊羔们了。
因为这三天里王平安每天下午和晚上不骟羊的时候,都在认真抄录阿木古楞跟林雪君学医术时记的笔记,又得了林雪君一些提点,两份药方,收获颇丰,便也作别了林雪君,折返第六生产队,准备再带上家伙,去为其他没有骟匠的生产队服务。
林雪君于是带上阿木古楞和越发康健的小狼沃勒、小野马继续上路。
伴着一天比一天和煦的春风,踩着一天比一天高、一天比一天茂盛的春草,两个人一边采草药,一边前行。
偶尔伴着小毛驴难听的嘎嘎叫声唱上两嗓子,虽然又累又苦,倒也找出些远游般的乐趣来。
只可怜了那些寻找林雪君的人,纵马在草原上跑来跑去,再次赶到奥都的羊牧场时,又只得到个林雪君已经离开的消息。
再一次地,错过了。
几天后,骑手们没有找到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却带来了关于林雪君的消息:
【在第六大队的丰收会上,林雪君用开腹手术救治了一匹腹痛倒地的小野马。】
【在第六大队停留的日子里,她拯救了一头产后瘫痪的母牛和许多其他牲畜。】
【在苏伦大妈的马场上,林雪君留下了一个预防马腹痛、简单治疗马肠结等病症的方药……】
【在奥都的羊场上,林雪君辣手摧羊,带着一个不知道哪里捡的老徒弟,3天之内,骟了咱们春牧场上所有的绵羊羔、山羊羔。】
【林雪君做开膛手术的小野马是一匹通体火红的好马,林雪君将它绑在小驴车上,一路带着。在她离开奥都的羊牧场时,小马驹的伤势愈发好转,每天都能被牵着走许多路。它能吃草了,也拉出了喜人的圆粪团,林同志说它生命力很顽强,正在一点点变长好呢。】
【在第七大队的育肥羊牧场上,老汉那日苏看到林同志救了一头只有一只耳朵的小狍子……】
从这些描述里,大队长仿佛看到了林雪君正带着个病残大队伍,浩浩荡荡地赶路。
她已距离大队冬驻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说不定下一刻,他们便会看到她拖家带口出现在驻地外的紫花苜蓿草场上。
【??作者有话说】
【骟匠王平安:骟一个初春的小公羊,就要吃一个初春的羊蛋蛋,你们根本不知道这有多补!!!】
【饮马:带马去饮水。】
【宝音:‘福’的意思。】
【萨日朗:草原上的山丹花,代表团结。】
?? 卷三 春驻地生产队劳动者 ??

5月底的呼伦贝尔大草原绿意盎然, 畜群像珍珠一样洒在草场。
林雪君一路走来,只在背阴坡才能看到积雪,其他地方的大雪都被融化, 渗进土地中滋润了新生的草芽。
白色的蒙古包零星散布, 偶尔能看到骑着小马在草场上驰骋追逐的孩子,生机涌现,春天愈发喧闹起来。
当看到连绵的大山,看到漫山遍野生芽的绿树和盛放的杜鹃时,林雪君几乎不敢认那就是第七大队冬牧场驻地后面依靠的那座雪山。
冬驻地外进入的路口处竖起了木柱, 上面挂着红旗和标识木牌, 他们生产队终于有‘门’了。
因为化雪, 路面泥泞, 深一脚浅一脚不说, 那看起来硬实的路面一脚踩下去还常常把人的鞋底、马的蹄子陷住,拔出来粘一脚泥。
山上的雪化成溪流, 顺着驻地边的水渠流向草场,变成弯弯曲曲的小河。
门外一头放养的小牛正啃树上刚冒尖的嫩叶,瞧见林雪君一队走近, 嘴里慢条斯理嚼着叶子, 目光死盯着不住打量。
林雪君穿过木‘门’,它似乎终于看清了是谁, 忽然拔头朝着他们走去。
林雪君停步仔细打量,忽然面生笑靥,她回头对阿木古楞道:“是乌力吉大哥那头巴雅尔生的牛犊子,也是我在这里接生的第一头小牛。”
小牛如今已经长得很壮实了, 它走到林雪君身边, 先用那看似冷静从容的大眼睛打量了下苏木、小毛驴、一只耳小狍子和驴车上的小野马, 然后便混不在意地舔向林雪君伸过来的手。
林雪君摸它的圆牛头,它就舔林雪君的袖口。
驻地里社员们都在后山平坡上开荒、种地、种树、砍树,或者在山上规划出的大片放养牛羊的区域钉桩子拉线巩固圈围,避免牛羊走远走丢,也防范有黄喉貂、狐狸之类的野兽过来叼牲畜,是以驻地里没什么人,只有教师的家里传出朗朗读书声——10岁以上18岁以下的孩子们都在上课呢。
阿木古楞牵着他们的马赶去马厩,林雪君则带着自己捡的小动物们和半路遇到的小牛犊风尘仆仆地回到知青大院,惊异地发现连这里也变了样。
雪化了,院子地上的泥土露出来,因为山上的水一直流下来,所以有人不得不在院子里开了条小渠把水引出去,哪怕看得出地面被人刻意踩平整,但瞧着还是比冬天时更脏乱了许多。
将小狼放在院子篱笆外嘘嘘做记号,她便带着自己的小动物们进了院子。
先给小马驹解绑拴在篱笆上,关好院门,她便抱着小狼崽大踏步走向瓦屋。
大铁门被拉开,林雪君嗅到一丝丝隐约的食物和香皂的气息,她激动地踏进屋,可惜衣秀玉她们也都没在屋里。
不知道是去后山劳作,还是开拖拉机去了场部……
没有近乡情怯,只有莫名的兴奋。
在门外蹭去鞋底粘的泥块子,关好门,她迫不及待地走进来。
房间里整整齐齐的,还保存着热乎气儿。外面化雪,土地那么泥泞,屋里水泥地上却没有半个泥脚印。
驱赶外来者的奶声奶气的狗吠声藏在被垛后面,被单抖得筛糠一样,显然是蹲在后面的小动物在颤。
“糖豆!”林雪君忍住笑,弯着眼睛朝着被垛喝了一声。
狗吠忽然就停了,林雪君怀里揣着小狼沃勒,缓缓走向大炕。
被垛后悄悄探出一个脑袋,那双惊惧的大眼睛里逐渐有了疑惑,就在林雪君走到炕沿边,糖豆忽然极其吓人地发出了一个不似狗能发出的声音:
“嗷……嘤嘤嘤……”
它一改方才胆怯模样,火箭一样射出来,热情似火地在炕沿上窜跳,直往林雪君身上扑。伴随着惨叫般的吭叽,毛绒绒的小身体一阵扭动,尾巴摇成螺旋桨,眼看就要原地起飞。
林雪君被它还认识自己,且如此热情,搞得一阵兴奋,笑得合不拢嘴。
怀里的沃勒也兴奋,它像是要从她怀里扑出去捕猎。
她忙将沃勒放在地上,坐在炕沿,将小边牧糖豆抱进怀里。
它钻进她怀里仍平静不下来,左窜右拱,一边嘤嘤嘤一边舔她的脸。
林雪君摸了摸它身上的毛发,虽不至于油光,但也是健康的柔顺蓬松,身上没太多肉,长得不如沃勒结实,但也被照顾得不错。
抬起头继续打量这个屋,三面炕墙上平平整整地糊满了旧报纸。一个木质的挂架被钉在墙上,几件干净衣服从大到小依次排挂。
衣秀玉和孟天霞把家打理得真好,院子整齐,牛棚卫生,大屋利亮,让她一走进来,就开始觉得幸福了。
脚边的沃勒急得仰头狼嚎,一双狼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小狗糖豆。
每次衣秀玉给林雪君捎东西,都会拔几根糖豆的毛,沃勒早闻过这个味儿了,现在终于看到了这个一身狗味的家伙,非要闻闻它的屁股不可。
糖豆像这时候才发现沃勒,一夹尾巴,头使劲儿往林雪君腋下钻。
林雪君安抚地摸摸它的头,这才拎起仍只能三条腿走路的沃勒,用本就脏兮兮的衣摆擦了擦它三只小爪,这才将它放到炕上,然后兴致勃勃地盯着两只小东西第一次会晤。
沃勒虽然只有三条腿,照样能扑住小糖豆,瘸着腿也将四肢健全的糖豆按在了身下。
糖豆吓得夹起尾巴,忙抖抖颤颤地蜷在炕上,眼睛斜着林雪君,一副‘你咋还不救我’的哀怨模样。
林雪君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沃勒,“以后你们就是好兄弟了,糖豆做牧羊犬,你做护院犬,要相亲相爱。尤其是你,沃勒,不许欺负人。”
沃勒身后垂着的小尾巴甩了甩,在糖豆屁股处嗅了一会儿,确定了自己的老大身份,便压着糖豆的脑袋开始舔狗头。
大炕上还有余温,林雪君像小狗一样在上面打了个滚儿,踢蹬两下腿。
随即脱掉沾了不知道多少草屑、牛粪和泥土的羊皮裤,羊皮大德勒,现在天气暖了,回头将这一套冬装擦一擦好放起来留着明年穿了。
一会儿还得翻箱倒柜找一找从家里带来的小棉袄和薄棉裤……
脑子里转着接下来的安排,耳朵中听着屋外冰溜子和挂雪融化流淌和滴答的声音,以及小狼小狗的吭哧哽叽声,竟渐渐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中,她从叠罗成大方块的被剁里拽了一张被子,也不管是谁的,裹住自己后,便呼呼大睡起来。
离家月余,终于又睡上大炕了。
小狼小狗扑咬熟悉够了,便也一个拱到林雪君颈窝,一个窝在林雪君脚边,吩儿吩儿陪睡。
阿木古楞将两匹马交给饲养员,说了声他和林雪君回来了,便折返向自家毡包,在毡包里转了一圈儿后迫不及待掀帘跑出去,直奔毡包后面自己用石头搭的一个雪窝子。
幸好这里被木板盖着,才没被春雨淋湿。也幸亏这里始终被毡包遮光,里面的雪才没被晒化。
伸手一掏,他脸上登时露出笑。
手掌再收回来时,掌心已经多了一个丑兮兮黑乎乎的大梨。外地人或许会觉得这是冻烂了的鸭梨,本地人却知道这是冬天最美味的水果‘冻梨’。
他将冻梨在衣服上擦擦,便揣进怀里往林雪君的大院赶。
哪知竟赶上大队的小学堂放学,大小不一的孩子们从里面涌出来,一抬头便都瞧见了阿木古楞。
他们冬天窝在家里猫冬上课,好不容易等到开春,每天上午也还要上课,正是心里长草,见什么都感兴趣的状态。一瞧见阿木古楞居然从春牧场回来了,立即全围上来,叽叽喳喳地问他在春牧场上过得怎么样,那边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儿。
阿木古楞被问的瞬间,脑袋里浮现的全是林雪君烧牛屁股、骟羊、给小马驹开腹做手术、养小狼之类的事,可一下子想到的太多,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因为小时候被不懂事的孩子们嘲笑过眼睛颜色,他一站在人群中,又不自觉拉了拉头上还戴着的尤登帽,想要遮一下眉眼。
哪知他这个动作一下吸引得孩子们都注意到他脑袋,站在他身后的一个男孩子第一个惊异出声:
“哇!阿木古楞你长高了好多!”
那个男孩是家里的小儿子,顿顿吃得饱,之前一直是孩子中长得最壮实的。过年的时候他还比阿木古楞高呢,怎么一眨眼,他就要抬头去看阿木古楞了?
被他一嚷嚷,其他孩子们也发现了这一点,那些跟阿木古楞年纪相仿的纷纷依次上前跟阿木古楞比个,各个惊奇不已。
“你比我长得还快!我阿妈去春牧场之前还说我是长得最快的呢。”
“你都比我高一头了,你去春牧场吃的什么?怎么飞一样长个?”
“你还胖了,肩膀也宽了!”
“现在你是咱们中最高的了,天呐!”
阿木古楞听着同学们叽叽喳喳的话,垂眼左右看看,发现果然所有人都比自己矮了许多。
在草原上竟没怎么注意到这一点,他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裤子,的确短了好多。
抿抿唇,他想起在草原上,每天早上吃饭时,她都会给他盛大大一碗热牛奶,看着他喝。她说‘少年强则国家强’,她还说‘一杯牛奶强壮一个民族’‘喝吧,长个儿~’。
自从遇到她,跟着她,他不止学到很多很多知识,还顿顿吃得饱,喝的暖。连羊肉也能大口地吃了,以前常馋的牛奶更是早晚各一顿的喝……
心里这样想着,他揣着怀里的冻梨,更着急想往知青小院跑了。
尽管胸口被冻梨冰得凉凉的,胸腔里却火热。
偏偏不知谁跑进屋里喊了他们共同的也是唯一的女老师,吴老师推门走出来,瞧见阿木古楞便笑着招手。
阿木古楞只得又迈步走到老师跟前,恭敬招呼后,站得笔直着聆听老师教诲。
吴老师早听说他去了春牧场,还担心他受苦受累会又瘦了,哪知道竟长了好多肉。上下打量一番,终于也发现这个之前吃百家饭、常常被忽略的孤儿,竟成了长得最高最快的一个。
裤子裹不住脚腕了,袖子也像捉鸡一样短了一截。
她拍拍少年支棱起来的平肩,拍到仍瘦得硌人却结实起来的肩骨,忍不住笑着赞叹:
“长得真好啊,肯定没饿着。”
阿木古楞抬头朝着吴老师弯了弯眼睛,嘴巴想要翘起,却还是羞赧地压平了。
那当然了,当然没饿到。
吃得才好着呢。

来吧,所有灵长类邮票!
知青小院传来噼里啪啦声响时, 阿木古楞正坐在窗边守着自己那颗冻梨,等林雪君睡醒来吃它。
衣秀玉冲进院子的时候,就瞧见窗口的人影了, 还以为是林雪君呢, 朝着直摆手。
推门进来才发现是阿木古楞,在小狗惊吠声和一头小狼崽忽然跳起身炸着毛的犀利瞪视中,衣秀玉跑到炕边,一双圆眼睛亮晶晶地盯住了被吵醒的林雪君。
她是想扑过去狠狠抱住林雪君的,之前思念伙伴的时候, 她也脑内演练过无数次重逢时要多么热情地拥抱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可真面对了半梦半醒着从炕上爬起来的林同志, 她又忽生了怯意, 扭捏地将屁股蹭上炕沿, 嘿嘿傻笑着不敢去抱对方了。
林雪君揉了揉眼睛, 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知青大瓦房了。
对上衣秀玉的圆眼睛,林雪君瞬间绽放笑容。
衣秀玉一下就被林雪君的笑点燃, 心里的怯意被驱散,终于嗷一声扑过去,两个姑娘用力拥抱在一起, 一边拍对方的背、拉对方的手, 一边一起傻笑。
在草原上相依为命的女孩子又相聚了。
阿木古楞于是又捧着自己的冻梨,看林雪君和衣秀玉像两个疯丫头一样疯言疯语, 偶尔还会不好意思地扭开视线,努力让自己隐身。
“你坐着,我去烧炕。”衣秀玉终于松开手,脱掉干活时的罩衫, 跑去往炕里填柴点火。
阿木古楞这才走过来将冻梨递给林雪君, “给你吃。”
“!”林雪君腿一盘, 被子往身上一裹,惊喜地看着小碗里黑乎乎的冻梨,仰头大声道:“你还有这好东西!”
天那,汁多冰甜的冻梨诶,这可是东北人冬天最鲜美的奢侈水果了。
“就一个吗?”她往窗台那边看了看。
“嗯。”阿木古楞点点头,这东西怎么可能有很多呢。
“那咱们三个分着吃。”林雪君招呼阿木古楞和衣秀玉坐下,好东西见者有份嘛。
“哪有分梨吃的,分梨,分离,不吉利。”衣秀玉摇头,坚决不吃。
“你吃。”阿木古楞也拒绝。
“我吃你们看着吗?”林雪君怎么可能同意,站在炕上居高临下地跟对面两个人拉锯半天,终于取得全面胜利。
衣秀玉要拉阿木古楞上炕一起吃梨,小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羊皮大德勒和靴筒子,又望了望干净整齐地大炕,便准备摇头拒绝。
两个女孩子瞧他这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在乡下谁被窝里不搂两根草屑啊,要在乎这些,那根本没法吃喝住了。
林雪君和衣秀玉干脆一人架他一条胳膊把他架上炕,阿木古楞忙红着脸踢掉靴子,坐上炕后又忙脱掉大德勒,这才屈膝坐在两人中间。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好意思往后靠他们的被剁。
林雪君靠码成剁的软被子,支膝撑肘,捧着梨,第一个下口。
牙齿撕开冻梨黑色薄皮,立即便有凉滋滋的汁水要流出来。她忙嗦住了吸吮,汩汩梨汁入口,鲜甜得林雪君眯着眼睛左右摆头。
鸭梨被冻之后再化冻,皮下的脆果就都变成了汁水,实在太美了。
屁股底下的大炕越来越热乎,烘得她通身暖呼呼。
如此一来,口中冰凉的梨汁更甜了。
她于是击鼓传花地将梨传给阿木古楞,他捧过来,在另一边咬开个口子,也眯眼嗦吸。
察觉到左右两边的衣秀玉和林雪君都在看自己,他脸红得更透了。
冰冰爽甜滋滋的梨汁在口腔中流淌,他忙擦了擦冻梨上自己开的那个小口子,转手将之递给衣秀玉。
衣秀玉期待地面颊红润,眼睛发光,这东西她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吃过。
双手托着仿佛托着个无上珍宝,先嗅了嗅香味,才舍得在林雪君咬开的口子边上下嘴。
生产队的生活太苦了,就算开春比冬天时好很多,可种子才洒在土地中,万物方回春,想要吃到粮食水果还要等到入秋。
这从未品尝过的滋味,这久违的果香,让衣秀玉眼泪都含了眶。
呜呜呜,美食真的是会让人感动到流泪的好东西。
她幸福得好想嚎啕大哭啊。
林雪君瞧着衣秀玉这个小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可冻梨再传到自己手心里,她再次嗦吸时,也体会到了衣秀玉的感动。
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感谢阿木古楞这个小仓鼠在初春时节竟还藏着这样的好东西!
“谢谢阿木古楞同志!”衣秀玉捧着脸,揉揉眼睛,大声感谢。
“感谢阿木古楞同志!”林雪君也学着衣秀玉的语气和表情。
阿木古楞被这俩人谢得满脸通红,他品着嘴里的清甜,偷瞄一眼笑眯眯看着自己的林雪君,忽然身体往前一撑,身手矫捷地从炕上跳下去了。
三下五除二踩上靴子,披上袄子,留下句“我走了”,便蹬蹬蹬冲出了瓦屋。
在大铁门关上的瞬间,里面传出两个女知青的爽朗笑声。
“你的小跟班好像长高了。”衣秀玉也一转屁股,双脚找到棉鞋穿好。
“是吗?”梨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她透过玻璃窗看到阿木古楞兔子一样跳木围栏离开,“每天跟他在一块儿,都没注意到他的变化。”
“这边的骨骼都长出来了。”衣秀玉比了比自己的下颌。男生们慢慢长大,就是会长个子,宽肩膀,下颌的线条也会变得很锋利了。
“你要去干啥啊?回来坐嘛。”林雪君嗦最后一口梨汁,招呼衣秀玉过来一起歇着,“孟天霞呢?”
“孟天霞开拖拉机去带咱们呼色赫公社的社长和兽医去第六生产大队视察了,他们都是来咱们生产队找你的,可惜你一直没回来。他们还去春牧场找你了呢,也没找到。”衣秀玉惊奇地问:“草原到底有多大啊?怎么他们遍地找都找不到?”
她是从慈溪来的,在他们那边的山区里要找个人是很难的,可她一直以为在草原上找人很容易呢。常常想象站在一个高处,就能将四野草原上的所有一切尽收眼底了。
看样子呼伦贝尔大草原比她想象中更大,比她放牧过的冬牧场大得多得多啊。
“他们找我干什么啊?”林雪君将梨核放进小碗里探手送到灶边,把小狼沃勒和糖豆从炕上丢下地。
衣秀玉忽然将一个大兜子拎到炕上,放在林雪君面前,“我也不知道他们找你干啥,等他们回来就知道了。你看看,这是这一个来月,所有邮寄给你的包裹和信件。”
“啊?”林雪君还没消化掉公社社长找她的消息,就见小山一样的包裹和信件在面前散开,惊得瞠目结舌:
“这都是啥?谁寄的啊?”
“我哪知道嘛,你拆开看看喽。”衣秀玉摩拳擦掌,想要坐下来看林雪君拆包,忽然想起什么,屁股刚沾到炕沿又弹起,蹬蹬蹬跑到小柜子边取了一小沓报纸,边往回跑边道:“看,都是刊登了你文章的报纸!我和孟天霞都给你存起来了。”
“!”林雪君。
回家的惊喜,也太多了吧。
于是,才捏起来要拆的信又放下,手一伸接过报纸。
《内蒙日报》《海拉尔晨报》《内蒙古青年报》《内蒙古红晚报》……
“这么多?”林雪君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天啊,她之前只是试一试投稿,以为自己是在做白日梦,怎么……真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刊登?!
“而且,好多报纸我根本没有投稿,怎么也登了?”
“他们转载的嘛,你看,你这篇文章转载了五六次呢。还不止呢,你投递广播站的也都过稿了,孟天霞在场部还听到广播站念你的稿子呢,一直听到广播员字正腔圆念完咱们大队的全称和你的名字,她才挪步子的。我们都老骄傲了,真羡慕啊,我也想去场部听广播员念你的稿子。”
衣秀玉叽叽喳喳地递剪刀给你,低头瞧见林雪君带回来的‘小狗’在咬自己鞋根,轻轻踢了脚它的屁股,百忙之中念叨:
“你又捡了条小狗诶。”
“是狼。”林雪君随口应罢,将报纸珍重地放在屁股边,转手拎起一个放在最上面的包裹。
这个时代没有透明胶,封包用的竟然是浆糊。林雪君撕掉贴浆糊的旧报纸,里面掉出一个小纸包和3本书。
怪不得这么重。
“狼?”衣秀玉正沉浸在脚边这小东西竟是大名鼎鼎的草原狼,蹲在炕边惊奇地拿手拨弄,听到林雪君拆包的声音,又抬头去看,参与感十足地大呼小叫:
“哇,书!”
草原上没啥娱乐,他们这些知青们也将各自的故事讲得差不多了,实在觉得乏味了想买书,发现只有场部邮局有书卖,可是量少还贵,手里这点钱买吃的穿的都不够呢,哪舍得买书。
衣秀玉也顾不上狼了,立即凑过来探问:
“谁给你寄的,都是什么书呀?”
林雪君翻了翻,两本散文,一本红色书籍。又拆开小纸包,里面装着8张邮票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手写的字和一个蓝色印章:
【林雪君同志收,您投《海拉尔晨报》的稿件《草原的早晨》已刊在196x年x月x日3版,现送上书籍三本,邮票8张……】
“是稿件刊登通知和回馈。”林雪君双手捏着纸条,嘴角都要笑麻了。
六十年代末的稿费被取消,出版社、报社等都是用实物来充当稿费的。现在大家写信、邮东西之类都要用邮票,是以邮票成了很常用的代替纸钞的东西。
“邮票可以去邮局换成钱的。”衣秀玉坐回炕上,接过邮票和书籍反复端详。手指珍重地抚摸过略微粗糙的书籍封面,又捧到面前嗅了嗅纸墨香味。
太好了!林雪君有书,他们也能借来看了!
林雪君笑着抚摸了下邮票,忽然凑近去看。
她的呼吸忽然沉重起来,这8枚邮票不像后世的邮票般有齿孔,方方正正、平平整整的,崭新崭新的,特别漂亮精美。
8枚邮票的第一枚是个4分钱的人像,然后有两枚8分钱的京剧舞台画像,接着是10分、20分、22分、30分、50分的京剧舞台画像——画的是梅兰芳老先生。
随便谁看了都知道这是讲一个主体的系列联票,而且非常精致。
林雪君虽然对邮票全无了解,也仅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才见过真的邮票,可她前世看过一些新闻和小说,里面都提到过一个特别出名的叫‘猴票’的邮票。好像是错版的还是有什么名堂,能卖几百万呢!
其他不如猴票出名的她就全不认识了,但也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旧时代有名堂的、有纪念意义的、特殊时代主体的邮票都能增值的,很值钱的。
手里这一套也不知道到底在将来能值多少钱,反正好好看哦。
林雪君歪着脑袋琢磨了半天也搜刮不到更多关于邮票增值的信息了,反正……反正只要我不懂,这些就都是几百万!
想到这里,林雪君笑着对衣秀玉道:
“这个不能拿去邮局换钱,以后我还要经常投稿呢,得留着用。”
林雪君决心培养一下集邮的小爱好。
“有道理,换钱有啥用啊,现在物资多紧缺啊,多的是有钱都买不到用的东西,万一啥时候邮票也因为纸张紧缺而限量购买了咋整。都存着。”衣秀玉听了林雪君的话,登时觉得好有道理,举着大拇指表示支持。
“对,都留着。”林雪君嘿嘿笑着将邮票夹进红色书籍里,先签用。
喜滋滋地收好‘几百万’,林雪君一抬头,目光触及面前一大堆还没拆封的信件和包裹,她心里一跳,眼睛一亮。
这么多‘盲盒’,里面装的该不会……该不会……全是……吧……
也不知道鼎鼎大名的猴票是哪年出的,反正要是看见印有猴子猩猩狒狒的邮票,全当传家宝存起来!
如此一想,她当即动手去拆下一个包裹。
嘴里念念叨叨,眼睛都瞪圆了——来吧,所有灵长类邮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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