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by轻侯
轻侯  发于:2024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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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一直吃不到草?好奇怪。
在它们吃草的区域前方,有三团缓慢移动的雪坨,不断不断地朝它们靠近。
狍鹿偶尔竖起耳朵朝向那三团雪坨,可无论它们怎么观察,也搞不清楚那是什么。
鹅毛的大雪仍在静静地下,寒意不断从地面冒出,冻得狍鹿们也不时跺跺脚,抖落身上的积雪。
雪坨因为落雪而变得越来越大,终于,它们如愿靠近被冻住脑袋的狍鹿。
一根被折成心形的草从雪中冒出,随风摇摆。
好奇的狍鹿即便脑袋被冻住,雪块后的眼睛一捕捉到奇怪的草,便还是好奇地走过去仔细打量摇摆的草茎。
宁静的白色世界里忽然腾起三团怪物,他们身上积的厚雪翻飞,扬得漫天雪雾。
胆小的狍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得四处乱窜,跑远了才疑惑地回望。
那只被冻住的狍鹿就没那么幸运了,它已被为首的‘怪物’扑中,任凭再怎么挣扎呦叫,还是被怪物骑在背上动弹不得。
“阿木古楞好样的!”三团怪物中动作最慢的人一边拍落身上积雪,原地蹦跳着活动手脚,一边朝着骑在狍鹿身上的少年夸赞。
骑在狍鹿身上的‘雪怪’正是少年阿木古楞。说话的胖团子则是随场部为畜群护航的林雪君,站在她身边比她高出一个半脑袋的青少年塔米尔。
这次一起转场的两户人家,乌力吉家随行的有他的妻子,一个7岁的女儿和一个3岁的儿子。
另一户是胡其图家,随行的有他的妻子、老母亲、一个19岁的儿子,一个8岁的儿子。
胡其图家19岁的儿子就是塔米尔,183的大个子,瘦长瘦长的青少年。因为冬天少日照,夏天晒黑的面孔已经白回来了,冷白的长脸上两条黑长的潦草眉毛,单眼皮的狭长眼睛,鼻梁挺挺的,抿紧的嘴唇被冻得通红。
蒙古族少年只要不胖,其实生得五官立体而冷峻,十分帅气耐看。
再配上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往那里一站还是很俊的。
塔米尔见阿木古楞骑住了狍鹿,便单膝跪在狍鹿面前,双手抓住它的长嘴巴子,彻底将它控制住了。
林雪君这才跪蹲在狍鹿头脸另一边,小心翼翼地抠起它面上冻住的雪块。
“能抠掉吗?”阿木古楞用自己的体重压着狍鹿,有些担心地打量它面上的雪块和冰坨坨。
“先把眼睛四周和耳朵清理出来。”林雪君小心地抠挖出狍鹿大耳朵里的积雪,尽量不拽掉它的毛发。
大块的雪块和松雪很好清理,不一会儿工夫它眼周和耳朵上的冻雪就被清干净了。
难的是它鼻周和嘴周的冻雪及冰坨,因为口鼻呼气又热又湿,许多雪都被融化成冰又冻住了。
被惊走的狍鹿站在不远处,仍在好奇地观望,在三人专心忙碌的时候,一只胆子大、好奇心也特别重的狍鹿居然走到了三人身边。
林雪君一抬头,差点撞到那只傻狍子的下巴颏。
小狍子正低头看他们干啥呢,忽然被林雪君抬头的东西吓到,四条蹄子一蹬,又给惊出几步远。
但一跑开了,它又转头歪着脑袋看,好奇心将它黏在这儿,草都没心思吃了。
“怎么搞的。”塔米尔瞟一眼那只傻狍子,低头按着手下这只的头脸,好奇它是怎么把自己冻成冰坨脑袋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这只小的可能睡在鹿群刨的临时坑窝的边缘,边缘的雪没有被刨干净,风雪大,比较冷,睡觉的时候体温和口鼻呼出的热气把边上的雪融化,就冻在脸上了。”林雪君指了指塔米尔的帽子,“我们的帽子也常常冻在头发上。”
林雪君抠了一会儿,发现那些小冰坨子实在抠不动,只得摘掉手套,手指挖到冰坨子与狍鹿毛发连接的地方,用自己的体温融化那部分后,再将之拽下来丢到一边。
拽下一个冰块,她就得快速搓手,把冰凉的手指塞进袖口里取暖。
等手指暖回来了,才能继续拽下一个冰块。
如此往复,她冻得嘶嘶哈哈。
最后一块个镶在狍鹿嘴边的冰块被拽掉后,她猛甩了两下手指。
“看看它嘴巴能张开吗?”林雪君又伸手去掰它的嘴。
塔米尔松开些手,狍鹿一甩脑袋,张嘴便是一阵抗议的“呦呦”鸣叫,尖锐而悠扬。
嘴巴能张开,还张得挺大呢。
“行了。”林雪君一拍巴掌,示意阿木古楞可以放开它了。
小少年直起腿抬起屁股,狍鹿嗖一下便斜窜了出去。
林雪君看着它活力满满的样子,高兴得嘴角都裂到耳根了。
小狍鹿跑开后,用力地甩了好几次脑袋,将头上沾的雪水和浮雪都抖落,又仰头鸣叫了两声。之后它迫不及待地刨地找草,嘴巴快速蠕动,像小铲子一样啃掉好几簇黄草,之后又高兴地蹬了蹬蹄子,仿佛在庆祝终于能将草吃到嘴里了。
“哈哈。”成就感满满,林雪君忍不住扬声笑。
她正高兴着,手忽然被抓住。
塔米尔和阿木古楞一人揪住她一只冻得通红的手,抓起雪便是一顿猛搓。
搓完了又齐刷刷抖开袖口,准备将她的手塞进去取暖。
林雪君任阿木古楞将自己右手压在他暖呼呼的左手臂上,左手却从塔米尔掌心里抽出。
“咋?”塔米尔抬起头,不高兴地瞪她。
“我不用你给我取暖。”林雪君说罢,便去找挂在脖子上的手套,准备把左手塞回手套里满满回暖。
阿木古楞却顺势一捞,抓住他左手,袖筒子一抖,将她左手裹进了自己右边袖筒子里。
林雪君不客气地握住他没多少肉的左小臂,冷冰冰的指腹按在他皮肤上,冻得小少年本能战栗了下。
“怎么阿木古楞就行?”塔米尔恼得站起身,眉毛竖起来怒瞪林雪君。
“阿木古楞才13岁,你都19了。”林雪君仰头反驳罢,还不忘小声对阿木古楞嘀咕:“你怎么这么热乎?”
阿木古楞面无表情,但下巴还是小幅度地往上翘了翘。
挑眼皮悄悄瞥塔米尔那一眼里,有说不尽的得色。
雪片子很厚,雪雾蒙得人看什么都模糊,但塔米尔看到阿木古楞那一眼了。
他将手套戴好,叉腰站在蹲着的两个人身边,低头看了几秒,忽然脚尖往前一铲,往起用力一扬。
“啊!”
“喂!”
雪片子扬了林雪君和阿木古楞一脸一头,两人大声尖叫。
林雪君被暖回来的双手一缩,快速戴回手套,就势便抓起两个雪团子。
阿木古楞比她还快,在她缩手的瞬间,他已经弹跳起越,像个小豹子般扑向塔米尔。
高个子的塔米尔被扑倒在厚雪中,嗷一声叫,抓着阿木古楞便翻身反压。
林雪君这时已抱着雪扑过来了,照着塔米尔的后背和帽子兜头便是一捧倾盆大雪。
三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很快便扑腾到一堆儿,从远处只看得到一大片雪雾噗噗腾腾漫天,人影都瞅不轻。
纵马赶到近前了,才听到助兴的尖叫和骂声。
“林同志!”骑在马上的乌力吉瞪大了眼睛,企图从打成一团的人影中找到林雪君。
“哎!”
一声不知是兴奋的尖叫还是惨叫的呼应后,三人总算停了下来。
扬在空中的雪花渐渐飘落,雪雾散去,人影显现,便见——
林雪君骑在塔米尔右胳膊上,手里还抓着一团雪似乎正欲往塔米尔脸上招呼。
阿木古楞被仰躺的塔米尔半压在身下,仍倔强地用双腿卷缠住塔米尔一条腿,双臂上拉,正与塔米尔左臂角力。
三个人要么帽子不见的,要么帽子歪了的,要么帽子被拽下来遮住半张脸的,各个狼狈不堪,却全红着脸蛋子,玩闹得浑身发热,双眼明亮如星。
“乌力吉同志——”林雪君松开塔米尔的胳膊,挣扎着想从雪堆里站起身,奈何雪太松软,一时借不到力,踉踉跄跄居然站不起来。
塔米尔被她笨拙的样子逗得哈哈笑,居然将方才被她制服的右手垫到她脚底,用力撑着给她借力。
林雪君终于站起来,塔米尔也阿木古楞也从雪中坐起。
三个雪人终于停战了。
“有只牛长了满嘴满脸的疙瘩,林同志,你帮忙看看碍不碍事呗。”乌力吉转头看了看走远的畜群。
林雪君清了清嗓子,摆回一本正经的表情:
“好嘞。”
随即拍掉身上的雪,转身见阿木古楞和塔米尔拍不到后背,又伸长手臂帮他们拍雪。两人便也起手□□地帮她拍掉背后的雪,一阵雪屑乱飞。
走回几步外,三人各自背好放在雪坡下的草药筐,又行绕到几棵挺拔的樟子松边,解了各自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后与乌力吉一齐折返。
“有几头牛长疙瘩?”林雪君深吸一口气,扭了扭胳膊。
“就一头,今年准备生头胎的小母牛,不知道影不影响别的,我看它吃草也费劲似的。”乌力吉仔细介绍道。
现在大队在赶路,畜群一直在动,林雪君想要每天挨个给母牛做检查是不可能的,只能靠赶队的牧民们通过观察来发现问题。
“是嘴巴里面,黏膜部分长泡了,还是嘴巴外面长痘呢?”刚才玩得尽兴,这会儿她的心跳还蹦蹦的呢,长舒一口气,才继续缓神仔细询问症状。
“……”乌力吉歪头想了想,作为外行,他有点不太分得清林雪君说的这两种差别。
林雪君眉头微微皱起,如果是黏膜和部分皮肤长水泡、烂斑,有一定可能性是口蹄疫,这是热性、高度接触性的急性传染病,那就麻烦了!
这样一群待产的母牛如果传染上,爆发起来对整个大队牧民都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她手攥紧缰绳,双腿一夹,便迫不及待地追向前方畜群。
马蹄踏地,扬起雪雾烟尘。
乌力吉望着背了药篓、骑在马背上的林雪君渐远,忽一夹马屁股,“驾!”一声,与阿木古楞和塔米尔并骑追去。
年轻女兽医工作时肃容挺背、雷厉风行,在这种时候,乌力吉常常怀疑,她与方才那个孩童般玩耍的少女,是否真是同一人。
鹅毛般的雪花仍在静悄悄地落,被救治的狍鹿仍在欢快地啃草。
好奇的天性使它时不时东张西望,在人类骑马离开时,它甚至跟同伴们一起坠在后面追了一小段路,仿佛想看看这些时而冒傻气、时而显得危险的人类们,怎么忽然跑走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塔米尔:为什么你摸阿木古楞的胳膊,不摸我的?我的可好摸了!滑溜溜的,还有肌肉!
林雪君:……
【塔米尔:蒙语‘力,毅力’的意思。】

在恐惧中生出仇恨,人类也成了野兽。
回到畜群, 林雪君将装满中药草的箩筐摘下来丢给守在畜群一侧的胡其图阿爸,便随着乌力吉大哥去看牛。
那只生病了的牛被乌力吉7岁的女儿带到了畜群外围。
小小的女孩儿戴着顶过大的尤登帽,骑在一匹较小的棕马上, 牵着病牛一脸严肃地晃悠着前行。
林雪君行到近前便翻身下马, 跑两步到小女孩跟前,伸手接过她递来的拴牛绳。
将小母牛往面前一拽,打眼看过,林雪君一路上挂着的心便放下了。
乌力吉骑着马追上来,她立即仰头笑道:“没事, 不是口蹄疫。就是长疣瘤了。”
说罢, 她又对阿木古楞道:“去取一下温度计, 我给它做做体检。”
“包了那。”阿木古楞用蒙语回了个‘可以’, 拽了马头便去找林雪君的小驴车, 她的东西都放在那上面。
“这个疣瘤没事吗?”乌力吉驾马随行在侧,关切地问。
“肯定是不舒服的, 而且这个也有可能越长越多。不过不管的话,这些疙瘩会自行脱落。”林雪君也骑上马,一手拽着马缰, 一手牵着牛往前走。
“不影响生犊子和走路。”乌力吉明白了。
“是的, 不过也还是把它放在外围走吧,这个也有很小的传染性, 虽然没什么事,还是注意点好了。”
“成。”
阿木古楞将林雪君的小药箱拿过来后,她给小母牛测了□□温,又做了些其他方面的常规检查, 都正常。
“这些疣瘤等我们到了春牧场再割掉就行, 现在在赶路, 毕竟是小型外科手术,万一因为疲劳和寒冷康复得不好,反而可能造成危险。”
说罢,她将小母牛交还给乌力吉7岁的小女儿。
戴大帽子的小姑娘虽然小小的,马却已经骑得很熟练了。她肃着眼神,在冷风中行在畜群左翼,帮着阿爸赶畜群。但凡见到有停下吃草的牛,必然驱马冲进队伍叱喝着驱赶,是个很认真的小牧童了。
在这片大草原上,所有的孩子都是如此,踩得到马镫,摸得到马背了,就开始学骑马。能骑马了,就开始帮父母放牧,之后便是年复一年马背上的一生。
“前面有狼群。”胡其图阿爸忽然在前方大喝。
听到这样的呼喝,所有人的神经都瞬间绷紧。
连牛群和马匹都紧绷起来,紧张的气氛几乎是一瞬间便笼住了整个队伍。
林雪君几人默契地在畜群边散开,这种白天遇到的狼群往往不会与畜群正面冲突。但如果是狩猎心很诚的饿狼群,懂得做特殊的战略部署的它们很可能会采用其他方式去达成目的。
畜群中的马匹等一旦受到惊吓就可能会四散奔逃,狼群了解畜群的习性,很可能会想办法把畜群冲散了,那样就会很麻烦。
狼群会追逐散逃的牲畜捕猎,其他跑掉的牲畜想追回来也很难。
耽误转场赶路不说,牲畜损失也将不可估量,人要是在追畜的过程中走丢了,冻死在路上都有可能。
尤其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找援助都困难。
林雪君匆匆赶回自己的小驴车,放下药箱后背起庄珠扎布老人送给她的猎枪,夹一下马屁股,便也往狼群正面迎去。
同样拿了猎枪的胡其图阿爸和庄珠扎布老人挡在畜群和狼群之间,骑着马左右徘徊,枪口始终对着狼群。
林雪君赶来后,骑着苏木缓步坠在两位阿爸身后,同样拔枪对准了狼群。
“咱们呼伦贝尔草原上的狼群都跟我们混熟了,知道我们有枪记仇,轻易不会与我们对上。”庄珠扎布老阿爸回头对林雪君道:“这些可能是从边境逃过来的狼群。”
“应该是3个小型狼群聚集成的大狼群。那2头大狼应该是小狼群的狼王,现在跟着大黑头狼一起捕猎。”胡其图也开口介绍:“一般只有小型狼群饿坏了,想去捕猎大量猎物或者捕猎难搞的猎物时,才会与其他狼群合并。”
林雪君没有应声,她握紧了猎枪,努力深呼吸。当对上不远处几匹巨大如毛驴般的草原狼王时,她生理上地战栗。
虽然庄珠扎布老阿爸教了她如何开枪,赶路时也尝试着开了一枪,但到底不是神射手,对上专业狩猎击杀、团队作战的草原狼群,万一失手,就可能被狼找准机会攻击。
即便胡其图阿爸他们会保护她,但如果苏木被咬一口,或被扑一下受了惊,自己摔下马了,还是会面临极大的危险。
转场的队伍只有3把猎枪,这十几头草原狼要是真饿极了冲上来,他们根本不可能快速消灭全部,再怎么应对,还是必然有损耗。
身后是几百头待产的母牛和牧民们的家当,还有两个七八岁的孩子和一个3岁的小娃娃……
畜群另一边忽然传来呼啸声,林雪君转头,才发现是乌力吉大哥正高举了铁制的投石器,将之摇出嗡鸣破空声。
那边也出现了两头狼。
“狼王将狼群分散开了,想从多个方位冲散我们……”胡其图阿爸声音变得愈发沉凝,“庄珠扎布阿爸,咱们怎么办?”
与这片草原上的恶劣自然环境和狼群们搏斗了一辈子的庄珠扎布老人仍稳稳举着猎枪,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睛与狼王对峙着,丝毫未显露出焦惶不安。
他身下的老马似乎也身经百战,并未显出害怕,它没有踢蹬前腿,也没有后退,只是悠哉地左右徘徊,始终处在畜群和狼群之间。
畜群后方的塔米尔也将投石器摇出嗡鸣,阿木古楞则拉开了自己的木弓。
畜群尾部也出现了3匹狼。
牛马骆驼们被牧民驱赶聚拢后守护在中心区域,尽量不给狼群冲杀的空隙。
林雪君紧张得手指发僵,身下的苏木也焦躁地快速甩动尾巴,仿佛随时会受惊脱逃。
鹅毛大雪仍在簌簌飘落,狼群静默地隔着白雾渐渐散开,大有包围畜群之意。
危机正静悄悄地笼罩住这只转场队伍。
忽然,一直稳健不动的庄珠扎布老人抬枪朝向天空,毫不犹豫地拉栓扣下扳机。
“砰”声巨响的瞬间,所有草原狼都炸起了被毛。
转场队伍中一直安静未吠的蒙獒们像是得了号令,忽然齐声大叫。那些狗吠声低沉且凶悍,显示着它们是骨骼宽大的巨犬,勇猛非凡。
一只蒙獒冲出畜群,伴行在林雪君马侧。犬吠枪鸣声点燃了所有牧民胸中的热血,林雪君头皮发麻的同时,肾上腺素也在飞速飙升。
她盯紧了狼群最右侧与她相对的那只灰毛狼王,在对方忽然绕向畜群右后方时,她毫不犹豫地拽了马缰,拉着苏木护向畜群右后侧,手中握着的猎枪一直稳稳指着狼王。
在颠簸奔跑的过程中,她对苏木绝对的信任,因此右手始终未放下枪柄。
苏木也表现出了它的勇敢和聪明,仿佛知道林雪君不会抛下它、会用猎枪保护它般,虽然害怕,但苏木一直没有惊逃,而是在她的授意下慢跑向她指明的方向。
狼群中的黑色头狼一直未动,鸣枪示警的庄珠扎布老人便也未动。
白狼王在枪响后跑向畜群前方,胡其图阿爸忙驱马赶到畜群前方,仍隔开畜群和狼群。
胡其图阿爸挡住白狼王,使之一时不敢前冲后,忙转头望向另一边的灰狼王——三头狼王中,他和庄珠扎布老阿爸各牵制住一匹,如果那头落空的灰狼王带小股狼群从畜群右后侧冲撞……
他脸上的担忧在看到持枪与灰狼王对峙的林雪君后便是一松。
只见林雪君双腿夹紧黑骏马苏木,双手稳稳握住猎枪,背脊挺直前倾,仿佛随时会前冲敌阵、放枪拼杀的勇士。
之前庄珠扎布老阿爸将本就稀缺的一把猎枪交给林雪君时,胡其图还有些异议。
枪在好猎手手里,不仅是保护自己的防身武器,还是可以保护整个畜群的重要存在——一把枪用好了,比一群壮汉都管用。
林雪君随时拿着枪,固然能保护她自己不受狼群威胁。但如果转场队伍遇到狼群围猎怎么办?
就他们两个猎手两把枪能防住多大的狼群?
她一个16岁的汉人小姑娘,又能勇敢的举枪与凶恶的狼群对峙吗?
现在,林雪君同志用自己的行动给了他答案——
灰狼王炸着被毛,变得比之前看起来更大。
它呲着尖利的狼牙,一双棕黄色的眼睛始终盯着林雪君的枪口。左右徘徊间,它身后的野狼也做出扑击的姿态,并时不时呲牙呜咽。
连小狗做出攻击姿态,都会让人本能惊惧,更何况是一群毛驴子般大的凶猛野兽。
每一头草原狼的尖牙都是由小动物的皮毛血肉磨亮,如果被它们找到时机,它们会毫不犹豫飞扑,咬断人类脆弱的脖子、咬开马匹的颈动脉。
林雪君看过野兽捕猎的样子,她脑海中已经浮现灰狼王抱住苏木脖子,锋利的爪子抓破苏木皮毛,尖锐的长牙咬入苏木血管的画面。
或者自己被扑倒,脖颈被咬碎……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生产队大部分人一天赚一个工(10工分),有些牧民却能赚两个工。
林雪君怕极了,肾上腺素的分泌让她变得兴奋,皮肤也异常敏感,只一片雪落在皮肤上,便觉针扎般的刺痛。她却动也不动,任雪花落在睫毛、面颊、鼻尖上,被冷汗融化,结成冰晶。
越是害怕,她越是咬紧了牙关,将枪托举高持平,直视灰狼王的眼睛,并学着它们的样子,呲起牙,露出凶恶表情。
在恐惧中生出仇恨,人类也成了野兽。

“带崽的母狼很凶的,有时杀伤力不逊色饿狼。”
队尾胡其图阿爸的妻子和乌力吉大哥的妻子纷纷点燃了火炬, 她们骑着马举高火炬,摇摆着让火焰在空中呼呼咆哮。
在庄珠扎布老人再次拉枪栓时,大黑狼忽然伏低了身体, 谨慎地连退三四步。
头狼一动, 其他饿狼立即便收了扑击蓄势的姿势,倒退着躲得更远。
白狼王和灰狼王也快速接收到信号,带着自己的小狼群向黑色头狼聚拢。
只眨眼睛,散开的狼群便收缩退进了白色的雪雾中。
与阿木古楞等人在其他方向对峙的几只狼同样快速退逃,并在隐入雪雾后, 纷纷仰天狼嚎。
林雪君松了一口气, 瞬间感到脱力, 几乎握不住猎枪。
她将猎枪背回背后, 双手扶撑住苏木宽厚的背脊, 亢奋的血勇褪去,热汗转冷, 寒意汩汩往身体里钻,她不住地打颤。
庄珠扎布老人并未因狼群褪去而放松警惕,身经百战的老人知道草原狼有多狡猾——佯退, 趁人类放松的瞬间突袭的战术, 它们也曾使过。
他仍背着枪护在畜群侧,并安排了胡其图等人同样不得放松。
一众人于是背好枪、握好投石器、举好火把, 时刻警惕四望,护着畜群,更快速地沉默赶路。
经历了与饿狼群的对峙,所有人都变得冷肃, 每个人都拥有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沧桑面孔, 眉头紧皱, 双目炯炯,闪烁着坚毅的光。
忽然起了风,积雪被风吹得顺着草皮逃窜,露出贴地皮生长的一团一簇的黄草。
除了枯草,路途中还有许多城市里想象不到的自然景象。
离开饿狼包围圈后不一会儿的工夫,林雪君便看到一只兔子残破的尸体——半截脊骨、半扇胸骨,和一个被鹰喙啄得坑坑洞洞的头骨,勉强拼凑出它生前的样子。
穿越冰河时,乌力吉几个汉子不得不跳入河中,拽着牛角与牛们拔河角力,才能将这些累了、不想再走了的牛脾气孕妇们拉过冰河,继续赶路。
而在他们所渡河流的一小段冻面里,嵌着一匹小马驹的半个身子。
它是来河边喝水时不慎跌入河流,夜晚来临忽然降温,将一直未能脱落的小马驹冻在冰里,它保持着临死时挣扎的姿态,要等到开春河流解冻,才能自由。它扒在河岸边的上半截已经被野狼野狐山鹰秃鹫啃食得只剩白骨,一只前蹄和头骨不翼而飞,不知被野兽带去了哪里。
穿过河流的畜群和牧民们更冷了,但尚未远离饿狼群,队伍还不敢停下取暖,他们要趁着短暂的白天,尽量赶更多的路。
冷风冻住牛马沾水的皮毛,行走时,那些冰块被折碎成冰片散落在雪地里。沾湿毛发的河水没有干燥蒸发,却也变成冰晶碎落了。
贴近躯干的河水被体温蒸发成团团白雾,这也消耗了畜群大量的体力,使它们更渴望休息和牧草。
队伍路过一片坡脊,脊上被风吹得秃秃的,没有积雪。坡脊阴面的雪被踢开,几架黄羊尸骨重见天日。
它们的骨骼堆在一处,显示着这里曾经是一个避风的“食堂”。狼群在这里将几头黄羊啃食殆尽,致使它们的骸骨胡乱堆叠。
阿木古楞在骸骨堆里找到了一个完整漂亮的黄羊头骨,用白雪将之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挂在了大青马屁股上。
每当阿木古楞纵马驰骋,黄羊头骨都会在颠簸中上下翻飞,使这一骑一人显得威风凛凛,仿佛是草原上箭无虚发的冷血猎手。
后来林雪君也捡到一个漂亮的黄羊头骨,将之绑在头顶,觉得自己野性极了,酷极了。
可是它太重了,总往下掉,砸到鼻子酸痛难忍。只好也仅做装饰,挂在马身上,将草原狼吃剩不要的部分权做战利品,得意地假扮北方狼族,时不时仰天嚎一声,引得苏木不满地前蹄刨地,侧头用一只大马眼不屑地横她。
一路上,这样的白骨太多了,草原是美的,但也是凛冽的。
大自然不仅是温柔慷慨的家园,它也是残酷的战场。
原本骑马行在前面的塔米尔忽然减速,慢慢落后到林雪君身侧。
在与她并骑时,他伸长手臂,指着一个方向给林雪君看。
“草原上的水泡子,那里是一小片湿地,有时冬天也不会完全结冻。你看到了吗?”塔米尔收回手,转头看林雪君。
“有什么掉进去了。”林雪君看到有动物在那一块挣扎。
“是一头母狼和它的崽子们,陷进去了。”塔米尔摇头道:“狼群会吃掉过剩的鼠类,减少草原上的鼠洞。秃鹫会吃掉草原上腐烂的尸体,避免瘟疫。草原有时也会‘吃’掉这些狼和秃鹫……它的狼群放弃它们了,在这种天气,陷进冰水洼里,失去体力的它们很快也会失去体温。”
“这么远都看得清?”林雪君吃惊地远眺,这具身体视力很好,可也看不清那么远的情景。
“这片草场上会有的动物就那些,我一看颜色和大小,就能知道是什么。”塔米尔拽着马缰,保持与林雪君并行的速度,转头与她对视,随即一挑眉,“敢不敢去看看?”
“这有什么?”林雪君扯唇,之前连饿狼群都见过了,握着猎枪发着抖也与狼群对峙到了最后,几只小狼有什么可怕的?
“带崽的母狼很凶的,有时杀伤力不逊色饿狼。”塔米尔像是那种最熊的熊孩子,又正处在青春期末端,总跃跃欲试与什么人较较劲儿。
林雪君摇头笑笑,不理他的挑衅,拽了马缰朝水洼方向跑去。
马的好奇心也很重,当苏木觉得没什么危险时,它也很乐意于脱队四处瞎转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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