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by轻侯
轻侯  发于:2024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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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文化课是正事也是大事,这一代牧民想过好生活,需要科学放牧科学养殖,都得好好学习。
林雪君听完大队长的话,才明白过来他们一老一小在吵什么。
垂眸沉思几许,她微微一笑道:“大队长,我觉得阿木古楞跟着我一起转场也不是不行,路上我可以继续跟庄珠扎布老阿爸学蒙语,用学来的蒙语教阿木古楞语文和算术,我还能教他些基础的兽医知识。之前我给羊打针,阿木古楞看了两天就学会了,连怎么找血管都知道。我说过一次的中药药效,隔好几天问他,他还能记住……说不定再教一年,咱们大队能有我和他,两个兽医卫生员呢。”
“。”大队长反驳的话原本都到嗓子眼了,忽然听到‘两个兽医卫生员’,这可能性震得他眼睛发绿。
别的大队一个兽医卫生员就难找,他们大队能有俩?
那也太美好了吧!
这……这谁能拒绝得了啊。
“那行吧。”他终于泄了气,松了口。
阿木古楞转白的脸色又变得通红,他低呼一声,举起右手朝林雪君拍去。
林雪君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匆忙举起右手去迎他的拍击。两个巴掌相撞,她被拍得倒退了一步。
这少年个子不高,劲儿倒不小。
“我路上一定把林雪君同志照顾好。”阿木古楞挺起还不甚宽阔的胸膛,昂头保证。
林雪君听得有些疑惑,怎么就成了肩负照顾她的任务了?她有啥需要被照顾的啊?
“林同志,等你从春牧场回来,大队给你涨工资。”大队长将烟袋倒扣了往木桌上敲击两下,目光扫过屋里众人后,点头向林雪君承诺道。
“真……真的吗?”林雪君有些蒙,她来这里找大队长就是想跟他谈转场的事儿,路上还脑补了一肚子的腹稿,准备好好给大队长提提建议的,比如——
‘出发前准备好酒精、破布等,如果牲畜出现倒卧不跟队的状况,她有奇招。’‘路上要带的中药有哪些,各带多少,以备不时之需。’‘转场路上哪些事一定要对牲畜做,哪些事一定不能让牲畜做,可以提醒每一个转场的牧民记住要诀。’等等,
怎么……还啥都没说呢,对方就已经要给她涨工资了?
挠挠脸,她不解地环伺其他人。
发生什么事情了?
转场大会的后半程,林雪君加入进来,以保护牲畜的兽医卫生员身份,与其他会参与转场的人沟通了许多安排。
大队长也将他们商量好的事跟她讲了几件,大家一一领会后,便散会各自去做准备。
林雪君跟阿木古楞并肩折返,谢过他帮她们准备的柴和白雪。
阿木古楞不好意思被谢,低头听了几句,居然就拔足跑了。
林雪君眼睁睁看着他翻过不知道谁家的院子,穿近道眨眼消失不见。
真是哭笑不得。
回到大瓦房,林雪君立即去检查小狗糖豆的状况,见它病症没有恶化,总算舒了一口气。
药不能停,还得继续巩固和治疗,不然病根未除,一停药病状又会出现,还可能加剧病症。
“神经症状已经完全消失了,不需要再针灸。我调改一下药量,你来煎药。”林雪君走去桌边开好单子后交给衣秀玉。
“没问题。”衣秀玉乖乖牌地站在林老师身边,像等首长指示的兵蛋子。
房间内只有钢笔书写的声音,原本很宁静,窗口处却忽然响起好大一声牛叫:
“哞!”
“???”
林雪君和衣秀玉齐齐抬头,不解地看向窗口。
便见一个牛头正隔着窗玻璃与她们大眼瞪小眼,见她们一脸傻样,还不满地甩了甩脑袋,仰起头又很大声地哞哞叫。
大队的牛都在棚圈里,怎么会出现在她们院子?
快速书写好药方交给衣秀玉,林雪君戴上帽子推开瓦房门。
一头大牛被拴在窗下,它身后还跟着才出生没多久的小牛犊子。
这不是她接生的第一对母子嘛。
林雪君朝它们走过去,母牛转头看她一眼,便又好奇地往窗户里望。
小牛犊认得林雪君,绕过母亲后蹭到林雪君脚边,仰起头追着林雪君的手舔。
“可能有点缺稀有元素。”林雪君摸摸小牛毛茸茸的脑袋,准备回去抓一小把盐给母牛吃。
可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这牛怎么来她这儿的?
走到院门口张望,忽见乌力吉大哥背后背着一大捆、怀里抱着一大捆、拽着的爬犁上叠着两大捆,超多草料,大步流星地竟是朝着她这来了。
走到近前,乌力吉绕过她,二话不说将草料堆在院子篱笆下方,整整齐齐还能挡风。
“转场不方便带着,给你养。”乌力吉说罢,不等林雪君回应,转身折回去继续搬草料。
林雪君追出去想具体问问,另一边赵得胜又牵来两头牛,也是她接生的。
小牛犊子远远看见她,就尥着蹶子朝她跑了过来,像条个头过大的狗。虎头虎脑的,哞哞乱叫,跑到林雪君身边绕着她转圈圈,也像另一头小牛一样舔她的手。
“给你送牛来了。”赵得胜说着便把牛往她院子里牵。
“哎?”林雪君惊大眼睛。
“你等着,我回去把草料也给你搬点过来。”赵得胜拴好牛也像乌力吉般折向自己家。
林雪君再忍不住,拉住赵得胜忙问了个一清二楚。
“居然没给你讲啊,哈哈哈,我们都给忘了。”赵得胜拍着脑门,哈哈大笑,“你养着吧,牛奶先可着你自己喝,喝不动的再往仓库里送,大队长说了,得让兽医卫生员吃好吃饱。”
望着赵得胜佝偻着腰、揣着手渐渐走远的侧影,林雪君回头看向院子里与她对望的四头牛。
“哞哞哞……”
“哞~”
“哞哞……”
瓦房里的两头羊听到了牛叫声也跟着凑热闹,隔着墙将咩叫传出:
“咩咩咩……”
“咩~~~”
仔细去听,好像还有小奶狗的吭叽声。
林雪君挠头,忽然之间,她们的女知青小院变得好热闹哇。
而且赵得胜大叔和乌力吉大哥来送牛后,也让她尽情喝牛奶,现在她又有羊奶又有牛奶……
怎么觉得,她像院子里的四头牛和两头羊一样,成了需要被喂养的动物呢?
耳边忽然热乎乎的,转头便对上乌力吉大哥家的母牛巴雅尔的大牛眼。
它把鼻子凑到林雪君耳侧,噗噗地喷热气儿,蹭了蹭她面颊后,居然将下巴搭在了她肩膀上。
好重一颗牛头。
林雪君肩膀被压得下沉,手伸到牛头侧,终于没有推开它,而是在它脸侧的卷毛上用力搓抓了两把。
母牛低低地哞了两声,仿佛撒娇一般。
林雪君喉咙里忽然逸出一串笑,没有人在讲笑话,却还是笑个不停。
她歪了脑袋也去蹭牛头,一牛一人站在瓦房檐下,莫名其妙地腻呼起来。
“哞哞哞~”两只小牛也过来凑热闹,拱左拱右,竟将林雪君环困在了墙根牛粪堆前。
两步外还有一只母牛,一边啃草一边围观,时不时幸灾乐祸地甩甩尾巴,仰头哞两声。
寂寞的寒冬,热闹的女知青小院。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林雪君被三只牛壁咚了。
【??作者有话说】
【关于转场】
草原很大很大,许多春牧场距离冬牧场之间都有四五十公里,远的200多公里,最远可走900公里,跨5个乡不止去转场。
因为牛羊如果在一个牧场一年四季地吃草,草一直被吃掉,恢复不过来,就会沙化,所以草原民族要游牧,这个草场吃一季,就要换一片草场吃草。
同时因为气候的原因,也需要转场,比如夏天热,就要往北走,去凉快一些、河水资源丰富的地方。冬天冷,就要带着牛羊往避风、温暖的地方走。
游牧期间,牧民会隔一段时间带着牲畜搬一次家,随着季节、天气、河水、草场情况等的变化不断迁徙。
本书中的第七生产队冬牧场因为靠山面草原,环境优渥,所以作为驻地建设了固定村落。这里临山也有砍伐业务,留在驻地的社员也将承担种植等放牧以外的劳作任务。
到冬天时,出去游牧一个春夏秋的牧民和牲畜们,又会回到这个冬驻地了。
【而林雪君常驻的地方是冬驻地,会根据各种状况,去到需要她的地方行医。这次跟着塔米尔他们来春牧场,就是为了接春犊。现在牛犊子都出生了,她也该回去了。】
(每次选择哪片草原做春牧场、夏牧场的人是努图克沁(最了解草原的人))

月上樟子松枝头。
女知青瓦房的烟囱中先有含了中药味的炊烟, 接着又开始一大团一大团地炊烟不断。
那些烟气,将后山枝头上的落雪都熏化了,有小松鼠循着暖气奔来, 或站在靠近瓦房的枝头, 或坐在房檐顶,大眼睛贼兮兮地四望,防备着黑暗中的危险。
屋内,林雪君喝掉属于自己的一小碗牛奶,之后便在灶边布置出了个衣挂、水盆架子等作为支撑, 旧布搭围出的私密空间。
大木盆放在地上, 边上摆个小马扎, 手巾、肥皂等准备齐全, 林雪君便跑到灶边去端热水壶和暖瓶。
水壶里的水倒入雪盆中, 里面堆着的白雪被热水融化,很快便兑出满满一盆热水。
热水中沸卷起几根松针, 再看,又会发现小松鼠的口粮:饱果的松塔、带皮的榛子,全被煮在沸腾的雪水中了。
别人有玫瑰浴、牛奶浴, 她们有‘大山浴’‘兴安岭浴’‘小松鼠的口粮浴’。
水中没有氯的味道, 满满都是大自然的特殊香气。
“我开洗了。”林雪君大叫一声,阖上帘子便开始脱衣服。
孟天霞和衣秀玉灌好暖瓶, 又去门口取了白雪继续烧水,剩下的燃料和白雪足够她们每个人都洗个痛快。
潮热的水蒸气汩汩向上,盘旋在棚顶,整个房间都暖和起来。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伴随着林雪君的喟叹声。
热水浸湿长发, 温热暖意熏蒸皮肤。手指捞起热水按摩过头皮, 打出泡沫,尽情地搓洗。洗去痒意等所有不适。
冲洗过头发的水,再用来给身体做第一遍搓洗。换过新一盆清水,彻底将头发冲干净后,再第二遍擦洗身体。
手巾吸饱了温水,擦拭在久渴的皮肤上。湿暖渗入毛孔,每一寸肌肤都得到了最温柔的呵护。
幸福像肥皂泡泡,不断膨胀,在油灯昏黄的光晕下,闪烁彩虹色泽。
林雪君洗完澡,长舒一口气,一边擦头发一边撩帘步出私密小空间,抬屁股便上了火炕。
刚洗好澡,身上暖呼呼的,屁股底下再被火炕一烫,啥妇科病都不可能来找她了,可真舒服。
“轮到我啦~”衣秀玉兴奋地钻进‘临时小浴室’,很快便在里面伴着水声唱起慈溪山歌:
“栀子花儿短,代代花儿长,腊梅花每天晚上乘个风凉。喇叭花爱她三岁小兄弟,白兰花相送一位美啦娇娘……”
孟天霞坐在炕沿帮林雪君擦头发,叽叽咕咕地聊今天发生的大小事。
温暖湿润的瓦房外,有人正站在寒风中,被吹得瑟瑟发抖。
采购员包小丽站在早上偷窥时的那棵树后,仍旧朝着大瓦房探头探脑。
昨天到今天一直没瞧见那只病狗,也没见女知青们带东西出门……到底治没治好呢?难道真的还在治?
那得用多少草药啊……
仰起头,便见知青瓦房的烟囱里汩汩地往外滚大团大团的白雾,全大队就她们的瓦房炊烟最粗,且连绵不绝,这是烧了多少柴啊!屋子不得烧得老热了?
想象一下女知青坐在炕上直冒汗的暖壶劲儿,包小丽又缩了缩脖子。
晚上的风,可太贼了。
哎呦,她们屋里这么一直不停地烧火,不会是把病狗给炖了吧?
包小丽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只觉得林雪君实在太狡诈了。给个要死的狗子白浪费了中药硬治,治不好了又隐瞒真相,自己把狗炖了吃,怎么能这么坏啊?
这些城里来的孩子心眼儿太多了,太坏了!
树上忽然发出一阵吱吱声,不知是老鼠还是松鼠跑过,几大团积雪掉下来,正砸中包小丽的脑袋。
她哎呦一声,忙一边拍雪一边往自家跑。
知青小院里两头看院牛见她跑走了,才溜溜达达转回墙根,依靠着卧下。
小牛犊便也凑过来,挨着各自的妈妈睡觉。
遥远的地方隐有狼嚎,大队中时不时传出几声低沉的犬吠。
瓦房内孟天霞终于也洗好了澡,林雪君用她的洗澡水给糖豆擦了擦屁股和爪子,将生病的小狗照顾得比好狗还干净体面。
“今天不怎么拉肚子了,也没有再吐过,肠胃治回来,这病基本上就好一大半了。”林雪君将布巾丢进滚烫的水中消毒,望着争气的小边牧,欣慰地叹气。
“真好啊,我们糖豆就快变回健康小狗,再也不用被银针扎得像个刺猬一样了。”衣秀玉笑着应声。
洗澡水因为还冒着热气,她们不舍得倒掉,有的灌了暖水袋放在被窝里,有的用来刷鞋洗衣服,有的倒在大桶里放门口冒着热气挡风。
“糖豆真聪明,知道在你铺了脏布的地方拉尿,不在穆俊卿用木架子给它做的窝里尿。”孟天霞在林雪君抱着糖豆擦拭的时候,检查了下放在炕尾的狗窝,里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赃污。
自从糖豆能颤颤巍巍地挪动,它就没在自己窝里撒过尿。
“比小孩子还聪明。”衣秀玉一边给自己编麻花辫,一边坐到孟天霞身边。
“你出发去春牧场前,它能痊愈吗?转场路远艰辛,你总不能带着个病狗。留下来的话,我和衣秀玉又不会治,可咋整。”孟天霞也探手摸了摸糖豆的脑袋,有些犯愁。
“会好的。”林雪君又给糖豆喂了一剂温和的降温药汤,加一小碗养身汤,和小半碗羊奶。
待糖豆全喝完,林雪君将小狗举高凑到面前。
糖豆夹着自己干巴巴的小尾巴,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与她对视。
“以后你好了,也要照顾大白小白。”林雪君朝着门口拴着的母羊和小羊努了努嘴,“你是喝大白的奶长大的。现在喝了大白的救命奶,将来就要做最好的牧羊犬,照顾好大白和所有像大白一样的羊,知道吗?”
林雪君像教孩子一样柔声说话,糖豆大概听不懂,可夹着的尾巴却左右摆了起来。
真可爱!
林雪君一把将糖豆拢怀里,手在它因病而变得不太光滑也不太厚实的毛发上抓了两把。
糖豆喝了一肚子液体,被放在地上没一会儿便尿了好大一泡,之后不等林雪君抱,已自行摇摇晃晃蹭到炕边,扒着土炕仰头等林雪君将它抱回炕尾的狗窝。
衣秀玉和孟天霞看着它的样子都忍不住地笑,奶狗真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东西。
收拾好房间,姑娘们的头发也都干得差不多了。
油灯吹熄,林雪君钻进被窝,脚钻出被子,找到狗窝里的小糖豆,搓了搓它的屁股,小声咕哝:
“快好起来吧,糖豆。”
“哼唧。”小狗转过头,舔了舔林雪君的脚丫子。
渐渐的,瓦房内所有呼吸都变得平稳,六个匀称的呼吸声交错,与炉灶中的火焰声混合成最催眠的曲调。
草原、月亮、石头和树,也都睡着了。
第二天中午孟天霞就要出发去场部采购新一批物资,穆俊卿提议大家写好家书给孟天霞,托她帮忙在场部把信邮出。知青们来一个月了,生活和工作上都有许多事想跟家人分享,对穆同志的提议积极响应。
早饭后,趁还没开工,7个知青都来到大瓦房,围在桌边写信。
一时间屋内只有笔尖划擦纸张的好听白噪音,大家仿佛回到了读书时光。
孟天霞的信提前写好了,便领了照顾糖豆的工作,坐在炕沿上给糖豆喂奶、喂中药。
糖豆虽然还偶有喷嚏,但精神状态已经恢复许多。而且食欲转好,喂奶给它的时候,它还会吭吭叽叽地摇尾巴,主动讨要更多的奶喝。把奶碗放在地上,它也会自主舔食了。
尤其今早量体温时已经不再发烧,之前干干的鼻头也变得湿润,身体状况大为好转。
孟天霞喂好狗,将它的窝放在地上,方便它自己跑去门口上厕所,或者有精神的时候能在屋里溜达溜达。
她自己则在柜子里翻腾了会儿,找出一个用报纸包得方方正正的东西,并几份报纸,一起放到林雪君手边。
信才写了一半的林雪君抬头,“什么东西啊?”
“给你的。”孟天霞掀开纸包,对里面放着的羊绒围巾道:“是我妈亲手织的,特别暖和,你转场的时候围着它。”
“你开拖拉机的时候也很冷的,这么贵重,我不——”林雪君忙要推脱。
孟天霞却按住围巾道:“你从春牧场回来再还给我。草原上风贼大,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拿着戴。”
“谢谢孟同志。”林雪君伸手摸了摸羊绒毛巾,触感细腻,软乎乎毛茸茸的,特别舒服。
“咱们就别说这些了,聚餐时用的猪油、酱油和菜啥的都是你的,你声都没吱一下,我心里记着呢。”孟天霞又指了指桌上放的另外几份报纸,介绍道:“这是我在场部买的报纸,你到了春牧场要是寂寞,就读读报,也能有点滋味。”
“好。”林雪君没再说谢,只珍惜地将几份报纸展开扫视过,又重新折好。
这个时代家家户户几乎都没电视机,收音机也是稀罕东西,人们想了解新闻实事,多半靠报纸。因为纸张珍贵,好多大报业都发生过印刷量提不上去的情况。也因为纸少,有时城市里买报纸还需要配额。
在草原上能看到这么多报纸,也算很享受的事了。
她将报纸折好放在围巾上,摆到左手边,准备继续写信。目光收回时,不经意地掠过上面刊登的投稿地址。
林雪君微怔了下,忽然想起自己抽屉里写的几篇文章:
《草原的早晨》《冬牧场上的牧民:草原骑士》《草原的馈赠——牧区人民公社见闻》
她救治母牛、接生小牛犊,能赚5角钱。
给一些小报纸投稿成功的话,好像也能赚几毛钱的。
这个时代,连领袖都在领稿费,她是不是也可以试着投下稿呢?如果能被刊登…如果能跟领袖的文章一起刊登……
她忽然变得兴奋起来。
说干就干,她在桌面上一撑,转头便去自己的小抽屉里,取出了陆陆续续无聊时积累的文章。
重新坐下后,林雪君又将自己的文章看了一遍,修改了些句子、词组后,便准备重新用信纸将它们誊抄一遍。
可是低头看看自己的字,她又皱起眉。
86年国家才颁发了最终版的《简化字总表》,并废止了之前的二简字。现在许多字跟林雪君后世使用的简体字写法并不一样。她写写信、写写工作日志时,出现简体字跟当代字型不同的情况,还能说是写了大白字。
但要正式投稿,就不合适出现这种状况了,可是,现在到底哪些字跟后世不同,她还无法完全分得清。
而且,她是从电脑时代过来的,写论文、写文章都敲键盘,既没练过字又很少用笔,书法实在没得看。
这样的字出现在投稿里,就算文章内容ok,编辑也会因为阅读她的文章伤眼睛而退她的稿吧。
挠挠头,她转头朝身边的穆俊卿望去。
卷毛青年坐姿如松般笔挺,手握着钢笔,一笔一划,写出的字方正有型、勾画有锋,特别好看。
穆俊卿发现林雪君在偷看自己写信,便用左手盖住信纸,在她望过来时谴责地瞪她。
“我不是偷看你的信……”林雪君忙摆手解释,并提出自己想投稿,希望他能帮她誊抄文章的请求,“我不白请你帮忙,半罐焦糖,怎么样?”
“……成交。”穆俊卿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头。他快速写好自己的信,才接过林雪君递过来的三篇文章。
扫视过她的字迹,他肃容点头:
“你自己有空的时候,还是要好好练习一下书法的。”
林雪君窘得挠头,写好自己的信后便转身离开了圆桌,免得又被他嘲笑字迹难看。
她又给糖豆量了□□温,之后整理起自己去春牧场路上要用的东西——
焦糖得带着,牧民们煮茶的时候,如果她嫌苦,可以自己放两颗焦糖,为转场的路途增增甜。
新买的羊绒鞋垫得带着,几件最厚的衣服都穿在身上,就算裹成球,也得做好保暖准备,兽医卫生员决不能生病倒下……
她正一边整理,一边思考还有什么能带的,桌边正帮她抄文章的穆俊卿忽然举着她的文章,如获至宝般朗声道:
“【黑夜中的群山,如伺机狩猎的玄色巨蟒,蜿蜒爬过地平面。】这句写得真好,这个比喻生动又新鲜,我以前从没读到过。”
林雪君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穆俊卿。
桌上写信的人也纷纷抬头,王建国最先反应过来,跟着感慨道:“文笔真好,形容词用得活灵活现。”
“你们听,这句我也很喜欢:【母牛极瘦,骨头将皮支成个空荡荡的小帐篷。】‘帐篷’这个形容词真不错,我怎么就想不到呢!”穆俊卿将手中稿纸递到王建国面前,继续分享他看到的好词好句:
“你再看这句:【我们这些知青,就像一群纸上谈兵的将军,被一箩筐地丢上战场,明明满腹知识学识,却不能驾驭一匹野马。我们看不懂草原上的风,读不懂草坡的起伏,甚至在拨开白雪看到绿芽在雪未化时就萌发,大叹这是奇迹。13岁的小牧民却说,这稀松平常,草原上尽是这样开在冰雪下的花、长在冰雪下的草,春天和温暖还没来,它们已经开始发芽、准备开花——稀松平常啊,草原上稀松平常的奇迹!】”
穆俊卿一边读,一边用手指将桌面敲击得笃笃响,啧啧道:
“写得多好,读起来轻快又美好。我也来到草原了,怎么写不出这样可爱的文字呢。”
二十一世纪也就是及格作文水平的文章,在穆俊卿和其他几位知青看来,竟像是优秀作家的优秀散文一样。
好像每一句都是独创的新鲜描绘,都是灵气逼人的好文笔,都需要细细品味和摘抄。
林雪君惊愕地僵直了肩膀,因为被人念出自己写的字句而尴尬得脚趾抠地。
在穆俊卿抖开稿纸,准备继续念句什么时,她一个冲锋撞到穆俊卿面前,毫不犹豫地举起右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她通红着脸,羞窘到头发都被热意烘得卷曲蓬松起来。
不要再读了!
“你再读,就不用你帮我抄了!”林雪君声音磕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要读就读,明明没有那么厉害的句子,却夸得天花乱坠,我真的会羞耻欲死诶!
她会觉得好像在被讽刺一样啊,名不副实嘛。
“真的写得很好啊,许多句势,遣词造句的节奏、韵律,和用词的方式,比喻的方式,都别开生面,我在之前读到的文章里没有见过。你的文风好新奇,很不一样,很……耳目一新!”穆俊卿拉下她手掌,据理力争。
他不太说得上来,但仍仰起头,表情正经且严肃地向她解释,企图让她明白他绝不是在夸张。
其他知青们也七嘴八舌地应和。
林雪君有些恍惚,难道在大家看来,她写的真有那么好?
垂眸怔了会儿,她渐渐有了些想法。
不记得是谁说过:语言是在演化,在生长的。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文学】【文字】随着时代的进步而变化着,这种变化在未来人看来是习以为常的,就像每天照镜子看自己的人不会意识到自己变老一样。可在过去人眼中,却能明晰地察觉出这种‘演化’。
就像你现在讲话的方式,小时候听到,会觉得有趣有意思一样。
第一个夸女人像鲜花一样的人是天才,第二个夸女人像鲜花的人是庸才,第三个夸女人像鲜花的人是蠢材——这句话里不就蕴含着这种【语言的演化】嘛。
所以,在六十年代的人看来,她这个未来人写的最多算还可以的字句,其实非常有趣非常新颖有文采?
“真的吗?”林雪君还有点迟疑,竟还有这种状况存在?她之前一直没想到这一点。
她……好像穿越到一些天才之前,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成为‘第一个提及女人像鲜花’的人了。
“当然!”穆俊卿用力点头,接着又要念句什么来证明他的观点。
林雪君见他还要念,忙及时捂住他嘴巴。
穆俊卿被她按着肩膀捂住嘴,有话要说却说不出,只能睁大眼睛,用眼神传达自己的情绪。
真的好的东西,必须要分享啊,怎么能害羞不讲呢!
写得这么好,肯定会登报的,到时候也一定能看到嘛。
桌边的其他知青们见穆同志被剥夺了发言权,便依次替穆俊卿辩论起来。
在林雪君阻止穆俊卿念诵后,场面不仅没得到控制,反而愈发热烈吵闹。
本来觉得羞耻的林雪君,渐渐在这些声音中迷失,竟开始接受大家的说法。
羞意褪去,她面颊染上幸福的艳色,开始被此起彼伏的夸赞声虏获。眸光里的耻意也变成充满期待的水光,潋滟生辉。
穆俊卿悄悄抬头,目光描摹过站在身侧的林雪君的面孔,忍不住露出艳羡表情。深吸一口气,他低头盯住自己压着稿件的手,指尖一下一下抚平信纸,林同志真的太有才华了,那些文字怎么就那么美呢……
糖豆恢复精神后,偷偷跑到炉灶口掏炉灰,粘得满脸满爪子炉灰。
被林雪君一行人类吵闹的声音吓一跳,它还以为是自己被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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