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书又对着论文指给助理编辑看,语气不自禁起伏强烈。
“关键是看成本。”助理编辑抹一把鼻子,因为想象到许多事而情绪愈发激动:
“农业使用农药还好说,农民们围着这片地,播种、施肥、喷农药,反正都是要做的,不说农药对人的危害,可能会在蔬菜上残留的问题。就说喷洒的成本,就实在不是牧业能承担的,甚至对很多种田的农民们也是太大的负担。
“可是如果使用绿僵菌,喷洒蝗虫迁徙的上游,病虫迁飞的过程中,会自发将路上的各种害虫都传染,如此一来,面积过大的草原也能有可以使用的特定的‘药’了。”
毕竟要说草原上闹虫害,想靠喷农药来防治,不止是毒害的问题,连做都做不到。国家草原的面积可是辽阔到根本没办法人力喷洒的程度!
“还有,农药在田地上使用,可以在稻谷收成前使用,人不吃那些麦秆之类,只是吃后期结出来的果实,其实并不会吃到农药。蔬菜嘛,就算有农药残留,我们吃之前好好洗一洗也就是了。
“但草原可不是这样的,牛羊都是在牧场上大面积的游荡吃草。一旦喷了农药,牲畜们都会受毒害,更不要提草原上成千上万的鸟类和有益的昆虫动物了,全都得被毒死。
“等蝗虫这些害虫有了抗药性,吃蝗虫的益虫和动物又都死了,接下来蝗灾不就更严重了嘛。”
王书忍不住一边讲一边用手拍面前的书柜,掌心拍红了拍疼了竟都没注意。
他实在是太激动了,情绪兴奋起来,什么痛不痛的,根本顾不上。
“是,是。绿僵菌如果如杜教授、迟予教授他们研究的这样,对牲畜、环境都没有害处,那牧场才是真的可以使用了呢。不会毒死牛羊,这肯定是最重要的啊。”助理编辑不断搓手,语速极快地继续道:
“而且制作是不是也不会像农药那么困难?看论文中说得好像很容易获取啊,大自然常在菌,土壤里有许多,合适的时候就会在感染虫子后被带到地面……”
“不知道容不容易大批量制作,能不能长期保存和运输,虫子会不会对绿僵菌产生‘抗药性’……”王书迫不及待地往后读,发现研究还没走到这一步,许多实验和深入的研究都还在继续。
他遗憾地哎呀一声,急得直拍大腿,一副恨不能绿僵菌生物药剂能立即研发出来大批量生产,送到农民、林区和牧民处,开始使用。
他是《科学探索报》的编辑,虽然也有许多重工行业等其他行业的文章发表,但更多的还得是农业牧业这些研究的文章。工作如此,对农牧业的了解就比较深,农民牧民们的不容易他最了解,国家这方面的落后及困境也清楚,他实在是太渴望大家能好了。
拍完大腿,王书又将文章读了一遍,抬脚就要去找安排登载工作——这论文是杜教授和迟予教授写的,人家自己就是这方面的专家,哪还需要再找专家审核嘛,直接登就是了。
捏着信走了几步,王书才忽然瞧见署名中的特别贡献人。
“林雪君同志啊,又是她,哈哈。”王书忍不住笑起来,总算明白杜教授为什么去呼伦贝尔了。
如此看来,能如此顺利地推进,说不定就是有林同志的大功劳啊。
在跟编辑安排完刊载工作后,王书长舒一口气,终于有闲心尽情享受一下愉悦的情绪,和希望给人带来的振奋状态。
“之前还担心杜教授在那边的研究也不顺畅呢。”王书转头看一眼助理编辑,笑问:
“刚才还说科学发展多的是弯路,现在怎么讲?”
“科学发展……一帆风顺。”助理编辑不好意思地挠脸。
“哈哈哈哈。”
“唉,杜教授和迟教授他们太不容易了,离开首都天南海北地跑。现在咱们这天气这么热,草原上不止热,肯定还晒呢。那边大太阳经常会晒伤人的眼睛,好多牧民岁数一大就得各种眼病。”
王书笑罢又有些感叹:“回头等杜教授回来了,得好好请他吃几顿,可惜运输仍旧是不太方便,不然往草原上给杜教授邮寄点东西,也不知道他缺什么。”
“我听说草原上人们睡在蒙古包里,晚上狼就一直围着蒙古包转圈,人想上厕所都不敢出去,怕被狼叼走了。”助理编辑也叹一声,“杜教授他们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取得了这么了不起的成果,真的太不容易了。”
“很可能已经很久没吃到肉了,研究的时候一定是废寝忘食的,回来的时候估计又得瘦啊。”王书对杜教授不禁更加肃然起敬。
“真令人尊敬。”
“是,是的。”王书点头,转头望向窗外热燥燥的城市时,表情逐渐复杂起来。
不止是喜悦和尊敬,还有心疼。
快快结束研究回家吧,回了首都就好了。
遥远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上,最绿最浓郁的季节里,所有生物、动物都尽情享受着资源丰沛的美好季节。
因为有研究员和草原局的同志们在山上翻土找虫,连第七生产队后山的菜园也没放过,这个过程中又顺便帮忙除了杂草、翻松了土壤,还有不时投放过来的染了绿僵菌疾病的实验虫,许多害虫受感染死掉,今年的农作物逃过不少虫口,又有更好的土壤环境、营养环境,长得比往年都更好。
林雪君的小菜园也如此。
迟予教授带着研究员们做室内研究时,杜川生教授在庄珠扎布向导的带领下走上草原,在老先生的介绍中,对草原的情况有了更直观深入的了解。
他对于自己做的许多研究也产生了不一样的认识,颇受启发。
赶在晌午最热的时间前回到驻地,他直奔林雪君的小菜园,揪了一个早红的番茄,一个油绿的黄瓜,转进林雪君的知青小院,跟在院子里给刚出生的小尾寒羊羔羊喂土霉素粉的林雪君打一声招呼,便去后院水槽里用山泉水洗净了果子。
水槽放在屋后,庇荫,又是后山小河中流淌下来的,凉爽爽的。
杜川生没忍住,洗好蔬果后又洗了把脸,整个人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暑热都消了。
再啃上一口清甜多汁的黄瓜,咔嚓咔嚓。
转头又一口酸甜爆汁的番茄,嘶溜溜~
转回前院,坐在院子空地长桌边,自己捏了盒子里的一片去年林雪君晒得干干的橘子皮,丢进凉水杯里。泡一小会儿,等番茄吃光时端起水一喝,清爽的橘子味泉水凉白开入腹,舒爽极了。
王建国从大食堂中跑出来跟林雪君借香菜,得到应允后跑去小菜园里在每一株香菜上揪了几根,又小跑着往回返。
杜川生笑着问:“今天中午吃什么啊?”
“阿木古楞上山猎的野鸡炖粉条,猪油炒过的油豆角炖土豆。还有林同志的海东青捉的野兔没吃完,剩的半只我切成丁了,炒辣椒。”王建国笑道:“杜教授早点来吃,刚出锅的最香。”
“好嘞。”杜川生应一声,看着王建国颠颠跑回大食堂。脚上忽然生出毛茸茸的触感,一看是遛街回来的糖豆,热得哈哧哈哧直喘。
他走到狗窝边捞过糖豆的水碗,分了一半自己的橘子水给它。
糖豆喝第一口尝出特殊的味道,有些迟疑,抬头望杜川生。
教授立即喝给它看,糖豆这才放心地呱唧呱唧喝水。
“聪明狗。”杜川生哈哈笑笑,伸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狗头。
林雪君给小尾寒羊羊羔们喂完了预防羔羊痢疾的药,洗过手坐过来接过杜教授递过来的橘子皮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两个人默契地笑笑,谁都没讲话,只静静地喝水,摸狗,悠闲地等身体里的暑气慢慢消散。
林雪君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前后摇摆,杜教授翘着的二郎腿不时晃悠。
天空中有飞鸟掠过,留下一阵渐小的啸鸣声。
受苦?杜教授?
想逃回首都?
不存在的!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收到信前:科学发展常有弯路,很正常。
收到信后:科学发展……一帆风顺啊。
梦想:去一趟第七生产队!
在8月底天气越来越冷, 空气越来越干燥时,迟予教授终于在团队的帮助下,提取出了大量绿僵菌的分生孢子。
这种分生孢子是一种无性孢子, 可以借助风、水和动物传播。
同时能在干燥环境下进行很好的储存。
迟予教授虽然还不确定这种分生孢子能在干燥环境下保存多久, 但根据所学知识和在这三个月内对绿僵菌的研究于认识中,仍可以推断出一年左右的储存时长。
为了更好地保证它们的存活率,她将这些孢子分成多份,分别放在不同材质的储物盒(袋)中进行储存和携带。
一些无法带走的试验品和各种不同阶段的绿僵菌都被埋在了林雪君的小菜园土壤下——即便是埋藏时,研究员们也在教授的要求下埋在了不同深度土壤中。
扫帚眉花瓣已陆陆续续掉光, 四野变黄, 森林变斑斓, 杜教授终于要带着团队离开了。
但离开呼伦贝尔, 研究却还在继续。
他们的火车一路坐到四川, 在另一个温暖而湿润的环境,针对绿僵菌分生孢子的储存和运输等研究仍在继续。
关于绿僵菌的各种特性的深入挖掘, 还有非常非常多的空白需要探索。
这期间团队撰写的论文不断刊登在专业相关的报纸和杂志上,随着研究员的加入,署名不断扩张, 可那个特别贡献的位置却永远留给林雪君, 从未增加谁,也不曾被遗忘。
林雪君与杜川生教授讨论绿僵菌研究的信件一封又一封, 即便是在林雪君回京过年期间都没断过。
在年后冬天的尾巴,杜川生教授的团队终于发表了一篇极其完整的关于绿僵菌研究的论文。
隐藏研究过程和具体技术的情况下,将绿僵菌的优点、缺点,以及未来用途展望描述了个清清楚楚。
从这一刻起, 绿僵菌便开始了小规模的产品拟定和生产环节。
因为论文中提及如果闹大规模虫灾, 绿僵菌的使用可以达到比飞机喷洒农药更好的效果, 成本还更低。当下资金和资源皆不足的情况下,国家也被这些好处说动,通过农业部门拨了一笔款项,支持这小小的研究组。
拿到钱的这天,杜川生教授自掏腰包,请全团队吃了顿肉。
关于‘小菜园’‘大农田’‘大草原’上如何使用绿僵菌的研究,在所有研究员充满希望和斗志的良好环境中,如火如荼地展开。
年后林雪君回到驻地,用杜教授秋天离开时偷偷给她塞在书架里的钱,买了许多东西回草原。
其中还有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大件儿。
下火车后她就一直仔细看护着方方正正的、为了防撞而包了被子的大东西,坐马车时都一路抱着,到驻地阿木古楞几人帮忙往知青瓦屋里搬时,她全程左右看着,生怕有一点磕碰或摔跌。
去年是衣秀玉进行半野地草药种植的第一年,收获颇丰。去年夏天结束时,大队长安排人给衣秀玉建的土坯房和院子终于竣工,采集炮制的药草越来越多的小衣同志终于在第七生产队有了独属于自己的房子,可以想放多少药柜就放多少,在屋里院中摆多大的摊炮制药品都不必担心被林雪君的羊和大动物偷吃。
孟天霞学成汽修后,被陈社长留在公社承接各种高难度的运输工作和各类车辆修理工作。不仅在场部有了自己单独的住处,还处了个同是知青、在场部做文书工作的对象(男朋友)。在去年年底时,因为工作表现突出,她成了运输工作组的小组长,成长非常快。
如此一来,知青小院里住着的三位女同志都有了自己的事业,知青小院也完全成了林雪君独住的兽医站。
跟穆俊卿买了一张结实的、高度合适的方桌摆在屋里,包在外围的被子等东西一层层撤掉,瓦屋里帮林雪君干活的几位青年终于看到了它的真容。
“啊!”穆俊卿不敢置信地低呼。
奥都猛地张大嘴,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艹!”在搬东西过程中贡献了最多支撑力量的昭那木日一时没克制住情绪,脏话脱口而出。
其他人不是倒抽凉气,就是啊啊大叫,没一个讲得出话来。
衣秀玉拎着林雪君两个较轻的小包袱进屋,一眼看到摆在桌上方方正正的大屁股东西,嚯一声叫,声音不自禁拔高:
“大电视!天啊!小梅,你买了个电视回来???”
她颠颠跑过来,包袱往餐桌上一放,围着电视便喜不自胜地摸了起来。
他们公社就只有场部办公室里有一台电视,给场部所有社员看的,也仅是每周能两个晚上看几个小时而已。
衣秀玉只在去场部卖药草时恰巧看过两次,那才有意思呢,看得停不下来,不想走。
要知道好多公社还没有电视呢,小梅居然自己买了一台!
小梅是什么富人啊!
而且这个花钱的魄力也太强了,别人就算有钱也不舍得买大电视啊。大多数人连自行车、收音机、手电筒都不舍得买的情况下,小梅居然买了台大电视!!!
青年们当即忙活起来,拉线、连电就干了几个小时。
等忙活完准备开看时,几乎全生产队的人都跑过来挤进了林雪君的瓦屋。
阿木古楞帮忙将炉灶火炕烧得热乎乎的,社员们站在屋子里。孩子们的视野被遮挡,看不见桌上的电视,就脱鞋站上大炕。
更多的人挤不进屋子,遗憾得在院子里直嚷嚷。
啪嗒一声,林雪君拧动开关,电视停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开始哗啦啦冒雪花。
林雪君忙一边转动天线,一边调台。
连续啪啪啪好几声,终于找到个能看到人的,即便画面中的人身上布满雪花,模糊不清,还时不时因电流波动而扭曲变形,社员们还是忍不住兴奋地尖叫起来:
“啊啊啊!出影儿了!”
“有人儿,有人儿,哈哈哈!”
“嗨,嗨,里面那男的讲话呢,哈哈哈。”
“唉,好像是正播电视剧呢。”
“哎哎,我听到了,里面那儿喊焦裕禄呢,是电视剧《焦裕禄》!”
“你小点声,别吵吵,我都听不清了。”
大家吵吵嚷嚷,各个把眼睛瞪得像铜铃,耳朵侧过去,想要把电视里的内容看清楚、听清楚,偏偏雪花很大,噪音也不小。
草原上信号不好,大家面对着模糊嘈杂的画面竟也看得兴致昂扬。
林雪君站在电视侧面,不停地拨弄天线,将之拉到最长,几乎顶到房顶,然后缓慢地一下一下地拨弄天线。
林雪君拨弄天线后,画面和声音如果更清晰一点,大家便捧场地欢呼。
如果画面变得更糟糕,社员们便哎哎哎地惨叫,搞得林雪君压力颇大。
在众人不时或喜悦高呼或遗憾嚷嚷的吵闹中,林雪君对着两条天线调了十几分钟,才终于找到了一个虽然仍有雪花和杂音,却已算不错,能让大家看清楚画面、听清楚声音的状态。
于是,挤进屋子里的人便这样或蹲或站地看起电视剧节目。
电视没有色彩,手边没有瓜子,没凳子只能站着,人挤人地难受,但大家愣是这样看了快1个小时。
林雪君想继续整理买来的东西都做不到,她屋里根本没有能落脚挪动的地方了,只能上炕坐着取暖。
想拉着衣秀玉陪她坐着唠会儿嗑,奈何衣秀玉也被电视节目吸引,站在炕上跟其他孩子们一起翘首观听,根本顾不上她。
过年十几天没见的思念,也抵不了电视的吸引力。
“……”生产队第一个拥有电视机的林雪君同志就这样被人群挤在大炕角落,失去对这个家和电视的掌控权,茫然地发呆。
如果来她家看电视收费,林雪君觉得她能靠这一台电视发家致富,兽医说不定都不用干了。
奈何就算找到信号,供电也达不到要求。
大家还没看够电视,全生产队就停电了,一群人只能悻悻然离开。
几分钟后,这些在林雪君家蹭看过电视的同志,便搬了些柴,弄了些吃的用的送过来——电视不能白看,电不能白耗。
想着靠电视收费致富的林雪君收着大家的礼物,不好意思极了——收同志们的干牛粪和柴禾都会脸红,看样子这个钱她是赚不成了。
几天后,第八生产队、第六生产队等附近的生产队也听说了林同志买了台电视。
于是但凡有来第七生产队送东西、取东西之类的工作,所有人都会抢着做。不为别的,到了第七生产队,如果有电的话,就能跟着蹭一蹭林同志的电视看了——
听说电视剧可好看了。
新闻节目也可有意思了。
第七生产队的社员们啥世面都见过了,他们其他生产队的人还什么都没见过呢!
各个生产队的牧民们,夏天来参观第七生产队的稀罕教授。
到了隔年冬末春初,呼色赫公社的社员们,又将去第七生产队看看电视当成了渴望实现的梦想——
相传,在广袤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上,有一个充满魅力的所在。
它背靠大森林,面朝大草原,总是吸引着方圆百里的男女老少不辞辛苦、千里迢迢也要来一趟。
同一个季节,内蒙古偏西、更靠近新沙漠区域的、呼和浩特市北边的敕勒川草原呼呼刮起沙尘,化雪的水汽也被吹走。
沙土地没能留下太多水分,反被风吹得遍地飞沙走石,春季恐又是一轮旱情、虫灾。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获赠电视票的林雪君拿着电视票和足够数量的厚厚钞票来到商量买电视时,售卖员不敢置信地望着林雪君:
“你买吗?家里大人没来吗?”
这么年轻的同志居然揣了这么多钱出门?
“我自己买,连拉电视机的毛驴车也带来了。”林雪君指了指门口的小驴车。
“自己买?”售卖员看着选了最好一台电视机的林雪君,恍惚一会儿忍不住问:“你,你不会是自己攒的钱吧?”
“就是啊。”林雪君点头,“知青支边草原赚的。”
“啊?干啥赚的啊?”她在城里干销售员这么好的工作都赚不到买电视机的钱呢。
“套牛屁股。”林雪君笑答。
“???”售卖员掏耳朵:啥?啥???
阴山脚下得到滋养的河套地区, 后来成为与沙漠相邻的粮仓。
敕勒川草原也曾在南北朝时期的乐府民歌中留下‘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地见牛羊。’的词句。
歌曲描绘的壮美草原,也曾面临沙漠化破坏的危机,到了2022年仍有‘敕勒川受损草原修复、乌珠穆沁风蚀沙化草原修复、苏尼特草原退耕地植被重建、乌拉盖河流盐渍化草原修复’的新闻。
六十年代的敕勒川草原初面临人口大幅度增长、牧畜载量提升的危机,沙化等损害初见端倪。
内蒙西部最不缺的就是沙漠,亚麻雷克沙漠、腾格里沙漠、毛乌素沙漠、乌兰察布沙漠、库布齐沙漠……它们从西向东延伸, 逐渐裹卷向阴山, 以及阴山庇护下的平原、草原、高原。
在大风席卷的春天, 若化雪难留, 春雨不来, 整片呼和浩特以北、以西的区域,都将被沙尘风笼罩。这逐渐肆虐成风暴的黄沙铺天盖地, 直至将呼和浩特也淹没,风沙刮至首都、河北仍不停歇。
敕勒川草原等呼和浩特、包头北部草原林地也未能逃过这场漫天盖地的黄沙风暴,牧民和牲畜们只能在黄沙中游牧, 寻找被沙土掩埋的脆弱干草。
期盼着风快些停, 春天能如常返青。
但春雨未至,惊蛰后的昆虫却先爬出了渐渐被风沙刮带走越来越多水分的土地, 燃烧着出生起便日渐膨胀的饥饿,与牲畜争抢起草原上本就不多的春草。
饥饿欲望肆虐,虫群扩张,瘦了一冬的牲畜愈发难熬, 草原也在狂风呼啸中越来越大声地求救。
沙沙, 沙沙……
从农业部发出的派遣信件送到四川时, 杜川生教授和迟予教师已经带着团队培育出了数量比较可观的绿僵菌,他们将它放在庇荫、干燥的可以长久保存分生孢子的盒子中,一盒一盒地罗列在庇荫并且做过干燥处理的墙角,仿佛有强烈囤积癖的仓鼠在囤积资粮。
拆信后的当天下午开始,研究小组便收拾行囊,用遮光防水防潮的箱子装填满他们积攒的绿僵菌分生孢子,隔日太阳才冒出头,便穿过娇艳三角梅搭成的花拱棚,在漫天飞舞的梨花花瓣中,踏上北上虫害治理之路。
原本是冬候鸟的海东青,被呼伦贝尔比邻兴安岭森林的人类驻地有吃有喝又四季凉爽的生活长久地留了下来。
林雪君在年初回到驻地时,给它起了名字,叫做飞白。正如书法笔锋凛冽疾走时留下的潇洒飞白,白色有心形墨点点缀羽尾的海东青便是这样潇洒的猛禽。
为院子里的动物起名字,几乎耗费掉了林雪君全部的才智。
送胡其图阿爸等牧民转场前一天,大队长组织杀羊送行,让牧民们吃得饱饱的启程。林雪君买了一整个营养极其丰富的羊肝,犒劳一冬天不仅没给人类带来负担,还不时捕猎回来的沃勒狼小队、糖豆狗小队,以及天空小队海东青飞白和小鬼鸮。
一个肝没办法喂饱这么多动物,但作为营养配菜还是很好的,主菜就还是吃野猪肉——阿木古楞带着狼群狗群上山捕猎了两只野猪,够动物们吃好久。
绕过每次吃饭都像抢一样的红狐狸小锦鲤,拉个小马扎坐到沃勒身边,林雪君陪着沃勒吃肉喝汤,手放心大胆地爱抚她的大黑狼。
糖豆见她摸狼,立即跑过来争宠要摸摸,心里偏偏还惦念着碗里的美食,被摸两把就跑回去吃肉。吃两口见林雪君又摸沃勒,糖豆蹬蹬蹬再次跑过来给她摸,两边往返,林雪君真怕它忙得胃疼。
林雪君干脆将马扎往糖豆方向拉一拉,坐在两宝贝中间,左手摸狼,右手摸狗。
幸亏灰风它们不像糖豆这么会争宠,不然她两只手就忙不过来了。
大黑狼率先暴风吞卷完饭盆里的食物,啪叽一下趴在林雪君脚边犯懒。林雪君揪揪它比其他狼和狗都更大更毛茸茸的耳朵,又拿梳子梳理过它毛发极长、极其蓬松的大尾巴。
然后语重心长地劝:
“沃勒今年表现不错,没有再叼小狼回来,咱们就在小银狼这里画上句点,好吧?
“小红狐狸叫妲己不太吉利,就叫小锦鲤。
“小银狼叫银风的话跟灰风名字也有点相近,就叫小银吧,也挺可爱的。
“你要是再多叼回来一条,我就不知道该叫什么了。
“你想啊,草原狼也就那么几种颜色,大概率你再去叼,还是黑色灰色或者银色的,我猜你也不会按照颜色叼狼,能这么精准的再叼一头白色的跟其他小狼做区分。
“所以啊,下一头小狼的名字可不好起了,所以就到此为止好吧。”
林雪君伸长手臂拍了拍小银狼的屁股,朝着沃勒点头示意。
沃勒下巴搭在地上,眼睛懒洋洋地看她,也不知道有没有意会。
小银狼倒是被拍得回头嗷呜一声,甩着大尾巴挤到了林雪君和沃勒之间,啪叽一下趴下,伸右爪示意林雪君摸它——这明显不是跟阿尔丘干爹学的,看样子小银狼从糖豆身上也没少学东西。
林雪君摸了小银两下,已经变一岁大狼的银灰色大家伙便忍不住翻起肚皮,屁股向后一拱一拱地将沃勒往外挤。
沃勒瞟一眼小银,懒洋洋的眼神里总好像带着点轻蔑,尾巴一甩,干脆起身走向小院外,黑大王巡山去了。
沃勒一走,还在讨摸的小银扑腾一声跳起来,颠颠追上沃勒。
红狐狸和灰风几个也忙跟随而出。
糖豆过来伸脑袋拱林雪君的怀抱,吭吭唧唧着被抱了好一会儿,才忽然一转身,化成一道黑白风,快速赶上了巡山队伍。
林雪君站起身将马扎踢到桌下,转头便见隔壁木屋小院前,阿木古楞脱了繁重的羊皮大德勒,正挥舞着斧子,流着汗砍柴。
沉重的巨斧被抡圆了,划出破风声狠狠将扎实的木桩劈成两半。瘦长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长出肌肉,在挥动间贲张出足以与大自然对抗的力量。
一桩柴劈好,他弯腰将所有细柴拢入怀抱,腰背微拱,脊椎弧度和背肌线条向下流淌,在扎紧轻薄蒙古袍的牛皮腰带处终止。
站起身一条柴一条柴摆放时,身体里的力量悄藏,展露的便是恒稳的耐心和内敛少年特有的藏起野性时的沉静气质。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长到19岁,那个倔强寡言地带着她冬牧的瘦小少年也长成了16岁少年——与她初来草原时一样的年纪。
“阿木古楞!”她忽然笑着朝他挥臂招呼。
码好柴禾的少年抬头,与她对视时眼睛一瞬清亮,笑容绽放,他也朝她摆手。
林雪君绕出院子过去帮他码柴,他劈了自己院子里的柴,又到知青小院来帮她。
初春的风少了凛冽,凉滋滋地拂擦过脖颈,拂起耳根后一圈儿细碎的绒毛,很舒服。
第二天大队送走第一波转场队伍,隔一日,第二波转场队伍也出发,与她越来越有默契的沃勒也不负期望地——
又叼回一只小狼崽。
这次仍是灰色的,头顶秃了一大块,受过的伤还没好全,正发着烧。
林雪君无语地望天,认命地拎起沃勒放在她脚边的小东西,带进屋子仔细给它治疗,又喂了不少羊奶。
破案了——沃勒的确听不懂人类语言。
所有转场队伍都已上路后,生产队的狗妈妈们也进入了生产高峰。
现在每年都会有其他生产队甚至其他公社的人来第七生产队买狗或者换狗,除了被留下来给自己生产队牧羊的混血边牧外,其他有血统的狗都会被‘外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