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狗疼得呲牙,但抱着它、弄痛它的是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它只得呜咽着忍耐。
缝合伤口必须保定,奥都和林雪君都有点不舍得将它绑起来。
奥都便坐在桌边抱紧它,将它的头和后颈暴露在桌面上方,以这样的姿势让林雪君治。
“绝对不能让它动,你确定你能控制住它吗?”林雪君有些担心地问。
“阿木古楞能固定住它的头就行,我抱着它,它肯定不挣扎。”奥都格外笃定地道。
林雪君低头看一眼塞根,大狗臊眉耷眼挑眸看她,可怜得不得了。
狗耳朵被咬掉了一半,缝合断口并不难。林雪君连麻药也没喷,便在阿木古楞的帮助下将之缝好了。
这时喷在塞根后颈上的麻药也起了效,阿木古楞压住塞根的头,使之完全不能动。
林雪君这才在给伤口喷洒过消毒抗炎药水后,开始一层一层地缝合。狼牙的杀伤力很大,塞根后颈的肌肉都被撕裂了,伤口里乱七八糟没一块好地方。
奥都看到伤口的状况,眼泪便吧嗒吧嗒顺着脸往下流。
“当时狼群朝我围过来,塞根直接朝着一头狼就扑了过去,我这才顺着塞根扑开的缺口骑马脱困。当时被狼围住,但凡有一头狼扑到马身上,我都未必能回来——”
马惊了,奥都很可能被摔下来,无论是摔伤后被狼群攻击,还是被马踩踏,都可能没命。
这就是牧人的狗,它们不止是伙伴,在关键时刻,甚至能救牧人的命。
奥都双手都抱着塞根,没有手擦泪,很快脸上便湿漉漉的了。
衣秀玉煮上汤药后回到桌边查看,瞧见奥都的样子,便抽了张纸帮他擦干了泪水。
“老人都说狼牙上有毒,一旦狗被咬伤了,很难活下来。塞根的伤这么严重——”奥都说着说着,眼泪又漫了出来。
“狼牙没有毒,但它像子弹一样,咬住后不停撕扯,会伤到内里的肌肉或内脏。塞根受伤的地方在颈后,虽然没有内脏受创,但伤口太深太大,里面血肉被撕咬烂了,的确很危险——”林雪君一边细细地将塞根的肌肉、筋膜等皮下组织一一缝合,她缝得很细很稳,速度却不慢。
缝好一层准备去缝另一层时,她停顿几秒让衣秀玉帮她擦汗,并再次往伤口内洒止血药粉和土霉素粉。
“不过,只要缝合得好,后期针对感染等愈后问题控制得好,塞根还是有很大机会恢复的。
“现在是冬天,本身就不那么容易感染。养伤期间让它住我这儿,跟糖豆吃一样的,我每天亲自照看着。
“我们尽力。”
“嗯。”奥都忙点点头。
林雪君深吸一口气,埋头再次投入到缝合之中。
奥都眼睛糊着泪,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可林雪君专注坚毅的侧脸,却是清晰的。
外面白雪簌簌, 知青瓦屋里,林雪君穿针引线动作娴熟。
但看起来最忙的并不是林兽医,而是围在桌边的衣秀玉, 她一会儿帮林雪君擦擦汗, 转手还要给奥都擦眼泪。
奥都抱着大狗塞根,心里发酸发紧。虽然给塞根伤口洒了西式的麻醉药粉,但每次林雪君穿针的时候怀里的大狗还是会吓得绷紧肌肉。
每每这时候,奥都都心疼不已。
尤其想着就算伤口缝好了,打了针喂了药, 塞根还是可能会死, 奥都就害怕得恨不得跟塞根一起发抖。
他小的时候阿爸养过一条非常勇猛的大狗, 平时父母顾不上他的时候, 他都是跟着那条大狗一起玩。虽然大狗具有与狼勇斗的能力, 对他这个孩子却非常温顺耐心。无论他怎么揪它的尾巴耳朵,它都只是用大脑袋拱他, 从没对他张过嘴。
后来一年冬天畜群被狼群攻击,赶走狼后全家人才发现大狗也不见了。
到第二天早上大狗才拖着伤重的身体爬回毡包,阿爸用家里仅有的药给它洒了伤口, 又用干净的布给它包扎伤口。可是当天晚上, 大狗出门上厕所后再也没回来。
阿爸带着他连夜出去找,在十几米外的一个土坑雪窝子里发现了大狗的尸体——它知道自己要死了, 默默远离家园,死在了它给自己找的埋骨地。
隔了这么多年,奥都仍然记得自己那次哭得有多惨。
塞根,他从小养大的獒犬, 呜呜……
虽然要衣秀玉不停帮他擦泪很不好意思, 但, 但他真的忍不住啊。
当林雪君最后一针缝好,塞根已经哆嗦得两个男人都快按不住了。
阿木古楞直起腰,舒展了下手臂,一直绷紧的肌肉才得以松弛。
奥都顾不上伸袖去抹脸上的泪,忙抱着塞根一边爱抚一边低声哄:“别害怕,别害怕,缝好了就不疼了,好孩子,好孩子……”
林雪君将针消毒后收好,转手接了衣秀玉递过来的药粉,给塞根处理好最后的消毒消炎手续后,在伤口上盖了纱布,又包扎缠好——塞根大狗瞬间戴上了白围脖。
奥都将塞根放在地上,大狗立即虚弱地趴了下去。往日最喜欢哈哧哈哧摇尾巴的大狗忽然沉默下来,所有人低头看着都有些不忍。
“就先放我家吧。”林雪君蹲身摸了摸塞根的背,它脖子疼不想动,但还是侧了下身体,将肚皮露出来给她摸。
林雪君忍不住长声叹气,心里也忍不住抽紧了两下。请一定要挺过来啊!
奥都塞了手术费和药费给林雪君和衣秀玉,见她们还有事要忙,虽然很想一直陪着塞根,但也不好意思一直叨扰,只得起身告辞。
奥都一做出要走的样子,原本在桌脚趴着的大狗立即费力站起身,垂着脑袋随他走到门口。奥都不舍得地拍拍它背,将它推回屋里,自己快速跟林雪君几人道句别,便闪身出了屋。
塞根望着门口,呜呜了几声,一直没人给它开门,便就地趴在了门口,一直守着等着。
“真是条好狗。”林雪君望着塞根壮壮的背影,它丰富的情感甚至超过一些人类。
因为沃勒和小小狼捉到了野猪,这几天晚上家里的食肉动物都有野猪肉吃。
林雪君将库存的猪肉分成了无数份,每一份恰巧是家里食肉动物们一顿饭的量,缓好后用水一煮,有肉有汤。
这天晚上还有奥都打的一只旱獭和一只野兔,同样水煮过后拆分一部分当天晚上吃,剩下的都冻起来留着后面每天吃一点。
因为塞根受了重伤,担心吃太多给身体带来负担,是以林雪君给它分得量少了些,但为了帮它补充营养,专门多分了点内脏给它。
塞根身体不舒服,没什么胃口不想吃。林雪君蹲在边上又是往它嘴里送又是劝了好半天,它才只吃了一点。
没办法,她只好兑了电解质水,给它来了一针。
盯着塞根输液不让它乱动,等一玻璃瓶液体输完了,拔针止血、给针头、输液管、玻璃瓶消完毒,回头发现塞根碗里那些它没吃掉的食物完全无影踪了,狗盆被舔得锃亮。
沃勒趴在门口,等着出去散步,不像是它干的。
糖豆虽然老实趴在桌下,但它聪明懂伪装,光从外表恐怕很难判断。
至于小小狼……虽然已经能跟沃勒组成狼群一起捕猎了,但在家里的时候还是傻乎乎的,这会儿正在屋里溜达,路过塞根的狗盆时还过去舔了两口——不管是不是它干的,但它这样子真的很适合背锅啊。
才想开门放沃勒它们出门,一天登门八遍的奥都又来了。
这次他装了一兜子橘子过来,深秋才摘的果子,是唯一放到冬天还没有腐败的了。他家里剩的也不多,专门兜了一半过来给林雪君。
“林同志,吃水果。”奥都借着送橘子的机会再次在桌边凳子上坐了下来。
林雪君看了看自家的凳子,自从塞根寄养在她这个兽医站里,她家的凳子和奥都的屁股之间就有了吸力。
住在知青小院外的昭那木日见奥都拎着东西上门,当即喊了木屋里住着的阿木古楞,俩人也敲门挤了进来。
于是都坐到了桌边,一起剥橘子吃。
林雪君最先开剥,她掰下一瓣橘子入口,嚼了两下,面不改色地掰下一半递给阿木古楞。
阿木接过一半橘子掰下一瓣入口,嚼嚼嚼,接着又掰下一半,送入了扒着自己膝盖,疯狂摇尾巴暗示的糖豆口中。
糖豆入口嚼了一下,橘子忽然顺滑地从它嘴丫子侧面掉了下去。
围在边上瞎转的小小狼瞅准机会,惊喜地扑过来,超开心地叼住,毫无防备地大口咀嚼。
“嗷呜……”两口过后,小小狼哇一下将橘子瓣吐了出去,酸得呲牙咧嘴,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直用前爪扒拉嘴巴子。
“哈哈哈!”林雪君笑得前仰后合。
阿木古楞也忍不住裂开嘴角,可怜的小小狼,这屋里就属它最傻。
看它以后还敢不敢捡糖豆嘴丫子掉出来的食物了。
过酸的橘子被林雪君捣进热鹿奶中,加了焦糖,制成口味清爽又醇厚香甜的新饮品,分给每个人喝。
塞根输液后想尿尿,很聪明地扒门示意。
林雪君抬屁股边要去陪它,阿木古楞压下她肩膀,放下橘子和奶碗,绕过圆桌披上皮袍带着塞根出了门。
沃勒、小小狼和糖豆便也跟了出去,它们在院子里呆不住,跟着阿木古楞出院后便循着习惯的路线一起绕驻地巡视领地。
每走过一户人家,沃勒的队伍都会扩大——各家各户的狗会跟出来一起巡逻。
去年糖豆的崽子们如今都长大了,虽然有几只被其他生产队买走,留下的仍有好几条。它们大多长得比爸爸糖豆更憨厚,腿更长,胸骨更高,颈侧防野兽咬的毛发也更厚实蓬松——这是獒犬血统留下的痕迹,优秀的适合草原的基因。
因为奥都他们在冬牧场上遇到了狼群,驻地里家家户户都做起准备。不仅把刀磨了,弓拿出来熟练了一下,连护卫犬们也都装备了起来——为了防止野兽专盯着脖子咬的习性,有条件的人家都给猎犬带了草编的或兽皮缝的脖套。
沃勒、糖豆和小小狼也有,是萨仁阿妈给缝的牛皮脖套,厚实温暖,软硬程度足以对脖子起个保护作用,又不至于影响狼和狗的行动。
这一天傍晚,巡逻的狗(狼)群几乎各个皮(草)甲加身,威风远胜以往。
入夜前,穆俊卿带着几个知青一起过来帮她检查院子外的栅栏,专门给屋后临后山的院墙加了个高度。
晚上林雪君睡觉前专门检查了猎枪,将之挂在门口,跟衣秀玉都是合衣而睡。
大家都怕袭击奥都他们和羊群的狼群会趁夜袭击驻地,畜棚里那么多牛羊都要靠狼狗和人类保护呢。
这一夜林雪君睡得很轻,第一声狼嚎响起的时候她就睁了眼。
瞪着天花板听到第二声狼嚎,确定不是做梦后,她立即从炕上跳起来。
拎上猎枪要出门的时候,衣秀玉也要跟着,林雪君一把按住她,叮嘱道:“你没有枪,出来太危险了。你在屋里看着塞根和院子里的动物们,如果有狼进院子,就开门缝用石头砸,但记得一定不要出屋,也不要让狼冲进来。”
衣秀玉迟疑了下才点头。
“你的安危胜过牛羊。”林雪君再次强调,才一把推开门走出去。
院门口的灯打开,她听到了第三声狼嚎,接着又是另一匹狼的应和。是沃勒和小小狼,他们正在驻地口的方向。
推开院门,转手又将之锁好,接着便见昭那木日一手拎弓一手高举手电筒,目光犀利地扫视着林雪君院落外围:
“我是被派来保护你和你院子里的动物的,你去哪里?”
“我去驻地口看看,衣秀玉在屋里,你守着点。”林雪君说罢便提枪往驻地口奔去。
院子里的驼鹿弟弟和黑骏马苏木‘嗷呦嗷呦’的嚎叫和‘唏律律’的怒吼也加入进来,接着四面八方依次响起牛叫和狗吠,全驻地的动物似乎都被惊动了,正用自己的方式愤怒地宣誓力量,向外来者示威。
林雪君才跑上两步,就被几条猎狗超越,高壮的蒙獒和迅捷的黑白花大狗朝着驻地口疾冲,一边跑一边昂头吠吼。
后面赵得胜见住得靠近驻地口的林雪君居然一马当前跑在前面,吓得腿都软了。这姑娘胆子是真的肥,她是没见过狼群还是不知道草原狼有多大多凶残?
“小梅!小梅!”赵得胜长声呼叫,快步赶上后用肩膀拱了下她道:“你跑出来干嘛?快回去。”
“我有枪。”林雪君举高枪,并没有停步。
“那是让你保护自己的,又不是让你去干仗的。”赵得胜生怕她擦破点皮,一边跑一边对后面追上来的阿木古楞道:“你快把小梅带回去。”
阿木古楞追上来望一眼林雪君,并没有拉她回家,而是亦步亦趋地随在了她身侧。
快到驻地口,林雪君便借着月光和雪地反射的光辉瞧见沃勒带着一大群猎狗、獒犬拉成错落的阵线。
小小狼站在队伍最前,炸起浑身灰毛,整只狼看起来不止大了一圈儿。它昂着头不时长嚎,似乎正在朝对面叫阵:来呀!有胆就来呀!
沃勒站在驻地口右侧的凉亭边,那里是整片区域的最高点。它黑色的身体几乎与亭子的阴影融合,一双绿油油的狼眼和隐约可见的过于雄壮的轮廓却让它存在感强到可怕。
连林雪君望上一眼,都不自禁地生出生理反应,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沃勒在调兵遣将后便不再发声,只小小狼和另外几条最大的獒犬在长嚎和吠叫。
它们的队伍逐渐松散开,把冰原通往驻地的所有平路都拦截。还有5条大狗分别跑上左右侧高坡,居高临下地俯瞰远处草原上的狼群。
月影如霜,将每一匹饿狼都照成了一团虎视眈眈的野兽。
它们不时挪动脚步,却并不急于进攻。队伍虽不断变换阵型,狼群却一直保持在一个区域内没有过散或过密。
沃勒站在凉亭边始终未动一下,它没有俯低身体做出攻击姿势去威慑敌人,但它炸蓬起的蓬松毛发,通身散发出的丝毫不畏惧的从容和身经百战培养出的自信,使任何猛兽都无法忽视它的威胁。
冰雪中不时左右踱步、仰头嚎叫的草原狼总忍不住仰头朝沃勒张望,接着便会显得愈发焦躁不安。
林雪君举着枪走上凉亭,沃勒耳朵微微后缩,小幅度侧脸看了眼林雪君便又收回目光,维持原本的姿势。
林雪君拉枪栓后将枪口对准对面,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跟上来的赵得胜吓得一哆嗦,因为狼群没有进驻地,没有跟狗和畜群撕扯到一处,不担心误伤友方,赵得胜也是计划着找个好的高点便先开一枪的——哪怕打不中狼群,切实地震慑驱离它们也很好。
他只是没想到林雪君跟他想到一块儿了,判断准确,又如此果敢。
远处的狼群大概由十几匹狼组成,显然是在饥饿环境下的两三个小型狼群组合而成。
面对驻地口数量不小的‘狼’群,饿狼们原本还僵持着不愿轻易放弃,饿急的狼群并不恐惧殊死一搏——饥饿常常比创伤更可怕。
但狼群最怕枪和金属,当林雪君的枪声响起,驻地里家家户户老少爷们都跑出来,敲锣打鼓地来助阵,狼群终于生了退意。
阿木古楞和奥都等几位年轻人站在狗群后,纷纷拉满木弓高举了放箭。
箭矢嗖嗖破空,狼群中传出受伤的低嚎,接着便快速而有序地退向冰原深处。
小小狼见远处的狼群后退,凶性大发,立即拔足去追。
沃勒仰头嗷呜两声,小小狼才慢下速度回头望。在沃勒又一声狼嚎后,小小狼也仰颈嚎吼,终于不甘地慢跑回返。
赵得胜和奥都四个青壮在凉亭边点燃了篝火,裹着毡毯一边喝茶一边盯视蒙在夜色中的冰原。
狼是狡猾的动物,它们常常在让你觉得放松时杀回马枪。
因此不止赵得胜几人守在驻地口放哨,大队长还另外又多派了几人去牲畜棚圈外喝茶守夜。
1个多小时后,赵得胜终于带着一身寒意回了屋。
他才将猎枪挂在门后,炕上的媳妇就开了口:
“咋才回来呢?怎么样?狼叼着咱们的牲畜了吗?我还听到了枪声。”
“枪是小梅开的。狼群还没进驻地,就被小梅的狼发现了。沃勒一嚎起来,全驻地的狗都醒了,跑过去把驻地口堵死了。小梅放了一枪,小伙子们射了好几箭,加上大家敲锣打鼓地震慑,狼群知难而退了。”
赵得胜脱掉衣服忙钻进被窝,大炕烧得热烘烘的,身体一下就暖回来了。
他将双手贴上媳妇胖嘟嘟的胳膊取暖,挨了媳妇两句骂后继续道:
“这么长时间狼群都没有回来,应该是不会再往咱们这儿跑了。狼也不傻,这么多狗和枪,还有机警不逊色它们的沃勒在咱们驻地里,它们想偷袭都不行,没戏。
“还不如去追黄羊群、找兔子洞。
“沃勒那可是出去干架,命没了半条,都要把人家狼群的狼王叼回来的狠东西。”
“这就好,这就好。我小时候经历过一次狼群进营盘,当时四周几百里地就我们一户,我们全家人光听着野兽的咆哮和牲畜的哀鸣了,谁也不敢出门。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感觉呢,真是连续好几年不敢往草场深处跑,太害怕了。”赵得胜媳妇叹口气,如今回忆起来仍觉心悸。
“没事儿,现在咱们人多。”赵得胜拍拍媳妇脑袋,又问:“你咋还没睡?”
“你没回来,我能放心睡觉吗?”
“那快睡吧。”
“嗯。”
这一夜,沃勒带着小小狼和狗群在驻地内外巡逻了不知多少圈。
地上的脚印才被风雪覆盖,便又重新踩上新的。一圈儿又一圈儿,机警地四处逡巡。
沃勒和‘狼’狗群们不时停下,在森林小径的通道处或草原通往驻地的小路边留下记号。冰雪堆或树丛间稍有响动,都会立即有两道幽绿的目光射过去。
饿狼群退走冰原后,驻地四周的小动物们都变得更小心了。
小鬼鸮立在树梢上,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不断扫视四野,寻找猎物。每当看到沃勒路过时,它都会停止鸮叫——曾经在森林部落里,因为鸮叫影响人类睡眠而被这只大黑狼爪子按住脑袋的记忆似乎还在。
晨风送走了夜,迎来天明。
庄珠扎布老人拄着拐杖步出驻地,查看了昨夜狼群留下的足迹。
大雪掩埋了昨夜的一切,但拨开雪盖,老人发现了血迹。
昨夜有狼受伤了,草地上找回的箭矢上没有血迹,是林雪君开的那一枪。
赵得胜回忆起昨夜的一切,忍不住感慨:
“17头狼,是非常非常大的饿狼群了。如果不是它们进驻地前就被发现,即便我们有人守夜,只怕也要损失几头牲畜。”
一旦狼进了羊群,再想将它们赶出去就难了。
尝到鲜血的野兽是不会轻易松口的,搞不好人都会受伤……
更远的一片松林,松树挡住了雪,使狼群徘徊时踩下的纷乱足迹得以保留。
它们曾在这里重新整队想要回返,最终却舍弃了人类驻地里数量惊人的羊群,向雪原深处奔去。
做狼当如沃勒!
第二天人类醒转, 开始在驻地间劳作。沃勒、小小狼以及其他护卫犬牧羊犬却都回到自己的小窝呼呼大睡,昨天巡逻了一夜,都累坏了。
清晨衣秀玉煮了保胎健体的汤药, 到畜棚里给一些身体较弱的母畜喂药, 林雪君则和阿木古楞在院子内外扫雪清障。
去年冬天干旱,大家要东拼西凑地攒雪,到了今年却截然相反,雪扫了往哪里堆都嫌碍事。
大自然真是任性,想风便风, 想雪便雪。
赵得胜院子还没扫完, 就拎着一小条牛肉赶了过来。
秋天冬储的时候, 他们家自己也囤了不少肉。秋天生产队出栏量大, 他们分得的福利多, 生产队杀牛宰羊的时候给大家分的也多。
大食堂里每天都有点肉吃,日子已经是好得不得了了。昨天晚上驻地的畜群没事儿, 德胜媳妇起床便开始念叨。往年遇到这样几个狼群组成的大狼群,从来没有一点损失没有的时候,今年能有这样的好运, 一个是他们生产队富了, 能养得起的狗多了,再一个就是有沃勒这样敏锐又凶狠的狼王在, 一生产队的狗都集成了群,这才将狼群拦截在驻地外的草场上不敢靠近。
这些日子山坡上也常见到野兽的足迹,但一直没有哪只野兽真的进驻地偷羊偷狗,说不定也是沃勒的功劳。
毕竟大多数狗晚上也都是睡觉的, 沃勒却习惯了白天睡觉晚上巡逻, 实在是条好狼。
德胜媳妇还絮絮叨叨地念, 这么好一条狼,保护整个驻地,不能让林同志一个人承担喂养的责任。毕竟能养那么大那么肥,站在饿狼群的狼王们面前都不逊色,也不知道买了多少肉。至少这次沃勒明确的立大功,家里得意思意思。
于是赵得胜一大早就被媳妇赶过来给林雪君,啊不,是给沃勒送肉。
“量不多,你别嫌弃,这也是家里一周吃的肉量了。你嫂子让拿来给沃勒吃,吃牛肉好,有劲儿。”赵得胜见林雪君不收,将肉往林雪君面前干净的白雪堆上一丢,转身就跑了。
林雪君不好意思地拎起牛肉,阿木古楞手掌那么长一条牛肉,这在这个时代可不便宜。好多紧巴点的生产队,一户人一冬天可能也就能买得起这么大一块肉。
得胜嫂子能送过来给沃勒吃,这真是对沃勒巨大的认可了。
“我们自己一顿都不舍得吃这么多,我把这一块儿肉分成五份,分顿喂给沃勒吧。”林雪君拎着肉一边看一边跟阿木古楞商量。
阿木古楞当然没意见,林雪君自己却又改了口:“还是分成十份吧,沃勒每顿饭还有猪肉啥的吃呢,啥家庭啊,还能一顿吃这么多肉,当调剂着每顿吃一口得了。”
想定了,她便要转回屋去把肉改刀拆分。才走了两步,身后又有人喊,原来是庄珠扎布的小儿子巴克。
“小梅姐,我爷爷年纪大了,生产队冬储分的肉他吃不完,我们全家人都赚工分,一户里攒的肉不少。这些是爷爷让我拿过来给沃勒吃的,他说一条好狗,啊,是狼,在昨天晚上那种情况,几乎比好几个壮丁都更起作用了。是大功臣,得好好喂一喂。”
巴克走到院门口,将肉挂在院门上便颠颠跑了。
“哎——”林雪君想喊人,巴克却已经跑远了。
阿木古楞走过来拎起那一块儿肉,比得胜叔带过来的还大,是块羊肉,沃勒最喜欢了。
“这……”林雪君走过去将两条肉放在一起,啧了一声。沃勒这相当于赚上钱了,跟牧羊犬糖豆一样,领生产队公粮啊。
“羊肉也分成十份,沃勒接下来好几天都不用自己去打猎了。”关键是前几天沃勒和小小狼拽回来的野猪还没吃完呢,有人送肉,狼又自己猎肉,如此一来,他们家的仓库库存不仅不会日日瘦,反而还会日日肥……
怎么还有这种好事呀!
林雪君将肉切好后放入阿木古楞做的冰桶,待阿木古楞抱过冰盖子将储物桶盖上,林雪君拍拍巴掌,笑着道:“大狼又要肥了。”
“它不肥,毛厚。”阿木古楞撸了把自己头发,笑呵呵道。本来深秋的时候是想等林雪君从呼市回来让她帮忙理发的,结果她回来的时候都下雪了,两个人一商量,头发长能保暖,就留下来没有剪,把挡视线的头发编成小辫子,后面的长发护住后颈,的确挺暖的——原生态的毛就是好。
林雪君也伸手撸了把他头发,“别嘚瑟,把帽子戴上。”
阿木古楞应一声,院外传来王建国的招呼声:
“小梅,大队长让我们从库存里称了两斤肉,说是生产队奖励沃勒的。昨天跟饿狼群对峙,给它补补膘。”
说着他摇了摇用纸兜着的肉和另一臂兜着的超大纸兜,笑道:“羊肉,我都帮你切成块了,还有这一大兜子羊骨头,骨髓都被我挖走了,不过挖不了那么干净,里面还有许多油脂,你给沃勒炖点汤喝,大补的。昨天老周家的狗下崽想跟我讨几根,我都没舍得给。”
“老周家的狗吗?那一窝里有两条黑白花的呢,那我煮好了汤,也给他们家送一点。”林雪君接过肉,阿木古楞接过骨头,三人一边讲话一边往屋里走。
“糖豆呢?”王建国四处没瞧见迎宾大狗,好奇地问。听说昨天糖豆它们这些大狗也跟着去骂架了,但后半夜巡逻的不是只剩下沃勒和小小狼,其他狗都回家睡觉去了吗?怎么糖豆也在窝里补觉吗?
“糖豆跟着去放羊了,早上雪停了,能去冬牧场吃草,还是尽量去吧。咱们库存的草就算多,也不能天天吃顿顿吃啊。”林雪君将肉放在桌上,用自己存起来废物利用的草稿纸将肉和骨头分成多份,照旧放进院子里的冰桶储存。
“你院里真是不养闲‘狗’啊。”王建国啧啧道。
“何止不养闲‘狗’,每种动物都有用得很。之前咱们喝的奶是一只耳狍鹿产的,每天带队上下山的是巴雅尔,羊也是一年一窝的产羔产奶,小毛驴、小红马和苏木更不用说了,就连房檐下的小鬼鸮也是捉鼠健将。”林雪君说着说着忽然怔住,“现在就两只大驼鹿没事儿干了,不过它们长大后也能驮善拉,说不定还能干大体力活呢。”
虽然有点勉强,但听起来也是有用之才。
王建国哈哈笑笑:“也不用什么动物都有用,放那儿镇宅也挺好。”
送别了王建国,林雪君站在忽然变丰满的冰桶前,开心地跑到狼窝前凑头往里看。大黑狼正蜷成团儿睡得香着呢,感受到风口被挡住,机警地睁眼,瞧见是林雪君,四条矫健的长腿一蹬,舒展了下身体,就歪在战利品狼皮毯子上继续睡了。
伸手喜欢地摸了两把沃勒的肚子和背,小声嘀咕句:“做狼当如沃勒,睡一觉的工夫多了一冰桶肉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