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罕老阿妈和布赫大队长无论如何都要让拖拉机送她,反正也要去场部帮忙干活的,正好捎她一段路。
林雪君看了看昂着马头眯着眼睛晒太阳的苏木,想着让它歇一歇,便接受了第四生产队的好意。
夏日的风悄悄带了一丝凉爽气,一些夏虫在温差逐渐变大的夜晚被冻得迟钝,渐渐失去了生机。
林雪君躺在宽敞的空车斗里,沃勒起初还跟着她一起躺,后来嫌颠簸,跳车自己跑了。她便独自枕着手臂,一颠一颠地看天。
从羊牧场出发准备去场部的人,忽然就被拉去第四生产队动了个手术,赚了笔医资,又被一路载上原路。
到场部的时候,天刚黑,林雪君先谢过拖拉机手,这才牵着黑马去临时棚圈,将苏木托付给饲养员,交代它嘴馋、请多给它点好吃的鲜草后,林雪君才带着沃勒转去兽医站。
才到跟前,就见姜兽医和周兽医正挎着大包小包,似乎要出门。
“哎?林同志,我往你们生产队打电话,说你在羊牧场上呢。”姜兽医瞧见林雪君,脸上瞬间浮现惊喜,“正好,你来了就跟我们跑一趟吧。”
“去哪儿啊?出啥事了?”林雪君刚被拖拉机颠了一下午,这会儿五脏六腑都还没归位呢,一听立即又要上路,腿都打颤了。
“第四生产队有个牛生病,肚子大得跟揣了十胞胎似的,各方面检查都做不了,你跟我们一起去会诊看看。”姜兽医说着就要带着她往场部外走。
“……”林雪君站在原地没有动,她挠了挠头,“第四生产队没有给兽医站打电话吗?”
“?”姜兽医挑眉,“打啥电话。”
“那个……已经治好了,还从肚子里掏出一个的确良衬衫呢。”衣服和牛都没事儿,母子平安。
几分钟后,姜兽医跟第四生产队通了电话,布赫大队长不停在电话里道不好意思,他们都沉浸在奇异的手术里,忘记给场部兽医站打电话通知这事儿了,潜意识里总觉得林雪君兽医来了,给牛治好了,这事儿就结束了呢。
姜兽医挂断电话,转头望着林雪君时眼神越发复杂了,要不是自己年纪不合适,他真想开口拜个师。
出差计划中道崩殂,之前的大包小包全归位了,那就按照旧行程:到兽医站开会吧。
会议第一个章程,就讨论第四生产队的这场手术!
林雪君被请到场部办公室的会议室台上,站在黑板前拿着教鞭和粉笔,一边做分享一边写板书。现在不止前世老师教她的知识有用,连老师讲课的方式都用上了——上学真不错,只要你善于观察,啥都能学会。
2个小时的会后,林雪君又被带去吃了顿炸酱面,鸡蛋软甜,大酱鲜香,大厨还专门切了肉丝在里面,和着筋头十足的宽面条,林雪君吃得啼哩吐噜的。
饭后消化食时,她在场部跟一群在广场上玩丢沙包的孩子跑做一团,没有人的沙包能碰到林雪君,哪怕是衣摆。
除了嘎拉哈常胜将军外,她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令孩子们闻风丧胆的身份:丢沙包不败传奇!
因为邮局里第七生产队的包裹信件都被孟天霞他们取走了,林雪君第二天早上便直奔供销社。
第一次来的时候,供销社的售货员还不认识她,现在可知道她是谁了。见到财神爷当即笑哈哈地请她进门,一边跟林雪君讨论她最近刊载的文章,一边向她分享供销社新进的好东西。
林雪君于是又像上次一样,大包小包扫荡一通。
大黑狼沃勒进入人类社区也不害怕,跟着她在屋里逛了一圈儿,就到供销社门口阴影里趴着去了。
但凡路过的狗,哪怕是场部里出了名的狗王,见到沃勒都会夹着尾巴绕路走。或者一直徘徊在几步外的位置,又怕又怒地朝着它吠。
惹得好些人观望,还有人听说了过来看‘新狗王’,想瞧瞧那条趴在供销社门口、通身‘生人勿进’气息的威风大狗到底有多神俊。
结果这些人不仅瞧见了狗,还见证了什么叫‘抢货’!
只见一个又一个大包袱装满了衣服鞋子油盐酱醋,全被堆在柜台上,柜台后的销售员都被货山挡住看不见了。
“嚯!抄家呢?想把供销社搬空啊?”
“谁啊?买这么多?其他供销社来咱们这儿进货来了?”
议论声中,一位老汉蹲在沃勒几步外,嘴里“嘬嘬嘬”“大黑大黑”“好狗诶”叫个不停,偏沃勒对此不理不睬,眼皮都不抬一下。老汉正琢磨着慢慢靠近后尝试摸一摸,却瞧见了货山前的林雪君。
“哎?林同志!”老汉当即站起身,连逗‘狗’都顾不上了。
林雪君跟他聊了两句,才知原来是去年第八生产队卖苹果给她的大叔。
在惊叹了她买得可真够多之后,大叔见她只有一个人,根本搬不动那么多东西,当即动员一起来逗‘狗’的汉子们一起帮忙拎货。
“坐我的马车,正好苹果卖光了,车空的,我载你一程,送你回家。”老汉热情地拎上林雪君的包裹就走。
林雪君忙跟在后面道谢,大家听说她是林雪君同志,全爽朗地表示帮林同志的忙是应该的。
“林兽医,你和阿木古楞一个写一个画的那个草药书太好了,我刚拿到就去草原上跑了一圈儿。摘回来的一筐草,居然有一半都采对了,是草药,在供销社上卖了4分钱!”一个青年拎着两个布兜子,笑呵呵地凑到林雪君跟前,给他分享自己的致富小故事。
“哎?”林雪君瞠目,“你拿到书了?”
“你不知道吗?”其他青年们也凑了过来。
“都拿到好几天了,社长买了十几本,每个生产队都有呢。大家对着书就能去采草药,可好用了。俺们好几家人商量着想再买一本,有了书,我们就能组个采药团,进山多采点回来卖。结果书脱销了,根本买不到。”另一个青年遗憾地唉声叹气。
“我们有个女同志,往常就喜欢花花草草,她看过书了就知道那些草药在哪里能采到。这才几天啊,她都赚了好几角了。一下工就去采,别人就算跟着她采都采不过她,说要当下半年的采药标兵呢。”
“林同志,那书你们再多出版些啊,像我们这样准备几个同志凑钱买的肯定多着呢,供不应求啊。”
“里面的彩色画可好看了,字也好,笔划都不多,我看得懂,哈哈……”
林雪君听着大家七嘴八舌地聊,眼睛亮晶晶的,不时应一句“真的吗?”“太好了”,心情渐渐像夏日晌午的天色一样灿烂了。
“太谢谢你们了。”林雪君迈着大步才跟得上这帮陌生同志,瞧着他们在太阳底下晒得顺脸淌汗,忍不住凑上前道谢。
“林同志别客气,回头你让我们摸摸你的狗就行。”汉子们笑哈哈地走在前面。
“那肯定没问题,尽情摸,它老喜欢被摸了。”林雪君答应得极其痛快。
终于,大包小包的东西全搬上了卖苹果大叔的板车,苏木也被林雪君领了回来。
坐上板车,卖苹果大叔准备出发了,青年们却拽住车辕不让走:
“林同志,我们还没摸你的狗呢。”
“这次我没带狗出门,等下次我带狗来的时候,再喊你们来摸呗。”林雪君诧异地看向众人,他们不会是要跟她回去第七生产队吧?
虽然糖豆的确是现在草原上很稀有的边境牧羊犬,但大家喜欢狗喜欢到要千里迢迢赶去摸吗?
“那不是吗?”拽住车辕的青年疑惑地指向已先一步跑出场部,向草原慢跑而去的大黑‘狗’。
“哈哈哈,那可不是狗,那是我的狼。”林雪君拍开青年拽车辕的手臂,转塞了一大把糖在他掌心里,道过谢后笑着跟他们摆手:
“那个不给摸!”
马车轮轱辘辘转动起来,青年们跟林雪君摆手,眼睛却还盯着渐行渐远的‘黑狗’背影,久久才回神——
艹!怪不得狗都怕它呢。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林雪君:‘尽情摸’在家呢,这一条叫‘摸不得’。
【林雪君,那个一出门,就不着家的女人。】
他在奉献自己的一切,去呵护他曾不敢奢望的情感。
在羊牧场接到糖豆, 林雪君瞧着它毛顺而光亮,就知道这几天吃得不错。
卖苹果的大叔跟着她到第七生产队,临走时还被揣了一小包苹果干。
什么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这就是了。
大叔嚼着苹果干赶着马车回第八生产队, 林雪君这才站在院子里朝木屋大喊阿木古楞的名字。
少年先是推开木窗探头朝着她这边望了一眼,接着翻窗而出,光着脚就跑过来了。
“不扎脚吗?”林雪君忙进屋找了双拖鞋给他,随即带着他将院子里的大包小包全转移进屋,然后便是大费周章的一通收拾了。
“你的鞋。”从包裹中掏出又一双船一样大的白布鞋, 林雪君转手塞给阿木古楞。去年给他买鞋的时候, 专门买了大号的, 结果还是没赶上他长得快。
总算明白旧时候家长不愿意给孩子买新衣服的心情了, 有再多钱, 也不能一年好几件新衣裳好几双鞋地花销呀,就算有钱, 都没的布票。
阿木古楞拎着布鞋,低头踟蹰。
“咋不穿?”林雪君拎着新买的三个盆走到洗手架子前,之前她们仨女知青的旧盆放地上, 新盆放桌子和架子上。去年她们仨一人有一个盆, 不用混着用。今年更进一步,现在她们还有了专门洗脚的盆, 不用脸脚共用这么邋遢了。
“没洗脚。”阿木古楞动了动脚指头,他没穿鞋就跑过来,脚底踩得都是泥。
“去院里水渠冲冲。”林雪君说着就将他推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少年从院里走回来, 脚上踩着两片云朵一样, 走路都轻飘飘的。
“哈哈, 挺好,跟去年那双长得几乎一样。”林雪君拍拍巴掌,回身继续整理东西。油盐酱醋这些消耗品放一袋在外面,其他都装在箱子里。一排是盐,一排是糖,一排是酱油膏,一排是油,码放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在这个时代,光是坐在马扎上看着这一箱子东西,就够觉得满足的了。
“这个是给萨仁阿妈和王小磊阿爸买的毛线啥的,你帮我送过去呗。”林雪君将一兜子东西递给阿木古楞。
“好。”
“这一袋子是给得胜叔的,你也顺路捎过去吧。”林雪君又塞了另一兜子东西给他。
生产队的哥哥姐姐前辈们日常照顾着送吃用的给她,虽然不用立即回礼那么紧绷,但大采购后给大家回赠礼物做礼尚往来还是需要的。
“好。”阿木古楞带上两个包裹出门,林雪君又把给秋天准备的袜子、秋裤等整理好叠进衣柜——在这边东奔西跑地忙,袜子消耗得特别快,尤其这时代的一些东西不如后世那么结实。像纯棉的袜子舒服归舒服,穿上一个月就磨得前后都是洞了,缝上虽然还能穿,但针脚不好的话缝补的地方就会磨脚,所以袜子必须多备。
去年的棉被这阵子就得找个大太阳天取出来好好晒晒,她又买了两大包新棉花,想给被子续厚一点,冬天盖着更暖和。
去年冬天雪小,但冬天大家运雪干活的时候,她也发现了自家仓房里连个铁锹都没有的问题,于是在场部买了三把锹头,明天去找穆俊卿帮做三个锹把就能用了。
不管是铲牛粪还是铲雪,都不用借阿木古楞或者大食堂的铁锹用了。
整理了一大通,林雪君只觉成就感满满。
来这里两年,不知不觉间自己也成了个过日子的好手。人就是在锻炼中成长的,以前五谷不分的小姑娘,如今也能自己应对四季了。
拍拍手上的灰,林雪君喝了口水,转回桌边掏出抽屉,准备将自己带回来的钱塞回铁匣子里。
目光却被铁匣子上端正摆放的一个小盒子吸引了——盒子是黄铜雕的,一看艺术风格就知道是苏联产品。
这是啥?
怎么会在她的抽屉里?
捏起盒子咔吧一按,盖子自己便弹开了。这样简单的装置,在这个时代却算得上高级。
铜盒里有个东西被手绢包着,她捏出来放在掌心,沉甸甸的。
这时阿木古楞从屋外走进来,瞧见她站在抽屉前摆弄东西,多瞄了两眼,却没有吭声。在她抬头望过来时跟她打了个招呼,便坐到炕沿边静静等她。
林雪君一层一层掀开手绢,渐渐看到其中包裹着的小玩意。
是个制作特别精制的黄铜老怀表,表盖上雕着漂亮的花草和鹿头,非常有腔调。需要上弦的机械怀表发出有规律的走针声,她熟练地按开盖子,看到漂亮的白底黑针表盘。
来到这里后,她一直没有买表。起初是想买的话钱不够,而且去场部买表太远了,去一趟麻烦。加上她时常要手插牛直肠之类,戴手表很不方便,后来慢慢习惯了没有手表的生活,也就这样了。
将怀表挂在脖子上试了试,她又摘下来别在海军蓝衬衫的衣领上,怀表揣在胸口沉甸甸的,掏取很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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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具体的时间了,她手指摩挲了下表盘,这东西在后世大概也就卖一百来块钱,可放在现在,得掏光一个人好长时间的存款吧。
有个普通手表都难,这个怀表可比手表更贵呢。
她转头看了眼阿木古楞,问道:“这个怀表不知道是谁放在我抽屉里的,你知道是谁吗?”
阿木古楞转开视线,摇了摇头。忽然转眸扫她一眼,又撇开,“你问一下衣同志吧。”
“……”林雪君抿了抿唇,瞧着他面颊上渐渐泛起的红,嘴唇抖了抖,又压回去。
“我给你买了些画笔之类,给。”林雪君指了指炕上另一个包裹,“那些都是你的。”
“以后我自己买。”阿木古楞将包裹抱在怀里,但还是抬头说了句。
“走,我陪你送回家。”林雪君说罢,不由分说地推着他往小木屋走。
简单的一室小房子里被打理得工工整整,除了必备的东西外他什么都没有添置,可称之为极简风。
林雪君走到他桌边,他放在桌上的铅笔都被用得只有一截手指头那么长了,阿木古楞不舍得丢,都用废纸包住笔头卷成长筒做笔杆,握着纸筒继续用。
所有练笔的纸,除非上面没有一块儿空白处了,不然绝不丢掉。
节俭得过分,像个小气老头。
“你的稿费呢?”林雪君转头,刚才在家里,她已经拆过呼和浩特邮来的《中草药野外识别图鉴》的样书和稿费包裹了,信里严社长说给阿木古楞的那一份,单独邮寄的。
应该是不小的一笔。
阿木古楞才将包裹放在炕上,忽然听到她问话,转头僵在了原地。
“是不是长大了要自己存着钱,防着我不想让我知道呢?”林雪君做出‘我们还是不是好朋友了?’的委屈表情。
“……”阿木古楞答不上来,他没办法给她看他的存款。
林雪君瞧着他又急又窘的样子,叹口气,“是不是都在这里了?”她拍了拍胸口,拽着链条将怀表从兜里拎了出来。
阿木古楞脸瞬间涨得通红,他站在自己的小炕边,一手搓着林雪君给他的包裹结,一手背在身后抠自己的衣摆。
个子长高了,肩膀变宽了,脚都变得像船一样大了,但脸红红的,不知所措地立在那儿,眉眼间的稚气便又凸显出来。
“以后再给我买东西,要提前跟我商量哦。”林雪君不由得放低了音量,拉了把小凳子坐下,又推了推面前另一把,示意他来坐。
阿木古楞踟蹰几秒,慢腾腾走过来,挺大一张小伙子,坐下便低着头蜷成了一坨。长长的腿曲起踩在凳子横蹬上,坐得委委屈屈。
一个从小没有过密亲情的孩子,孤独才是他的舒适区。
忽然有一天生活变得热闹了,有了可以整日黏着跟着的亲朋,反而七上八下地不知所措。
为了适应这种别人天生便拥有的情谊,他小心翼翼地经营着,知青小院里里外外什么活都做。她的菜地,他更上心地除草、施肥;每天她起床走出瓦屋,巴雅尔等大动物的棚区已清洗得干干净净了,林雪君几乎很久没闻到自家院子里发酵了一夜的大牲畜臭味了;冬储的柴,烘干屋子要烧的牛粪,被驼鹿撞倒的栅栏,被雨水冲掉的屋墙土坯……所有这些事,阿木古楞比瓦屋里三个姐姐还上心。
他在奉献自己的一切,去呵护他不曾奢望的情谊。
人和人的亲密关系的确需要经营,但其实并不需要奉献这么多……像是要倾尽所有去交换一样。
可她该如何对一个没有过亲密关系的孩子讲这些呢?对一个付出所有,换到一个最爱的玩具的孩子说“你并不需要付出那么多”吗?
任何话过脑,都成了一种不恰当的表达。
林雪君伸手摸了摸他垂着头时、恰送到她面前的后脑勺,阿木古楞抬起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沮丧。
他好像一点也不想让她知道这怀表是他倾尽存款买给她的。
“我很喜欢。”林雪君手按在怀表上,金属圆盘隔着薄薄的夏衫贴在心口,凉滋滋的。
“真的吗?”他双手撑着凳子,肩膀被高高支起,挑着眼睛充满希冀地望她。
“当然,只是太贵重了。”
“他们好多知青都有表。”他咕哝。
林雪君噗嗤一声笑,忽然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在他不解地仰头看时,伸出双手快速将他短发揉成鸟窝。
“还有的人有大飞机呢,我也想要一个。”
说罢,她往回一收手,把他后脑勺上的头发全拢到他前额,把他眉眼都遮住了。
林雪君绕过他走到门口,回头时‘大小孩’还在用手指头梳理头发呢。
关上门,她对着窗口道:
“以后一次性花超过1块钱都要打报告。”
“……知道了。”
时尚弄潮儿要去叱咤青城啦~
《中草药野外识别图鉴》出版不过第二个月, 出版社就开始筹划再版。
林雪君收到严社长情绪饱满的信,越读越是振奋,整个人在屋里转来转去, 简直恨不得策划一系列知识科普丛书, 全做低阅读门槛,谁都看得懂的图书。
幸亏理性告诉她这个时代纸墨人工资源都稀缺,万事不能操之过急,这才压下冲动,先找阿木古楞和衣秀玉开会, 讨论给再版书册多加十页——必须选常见又常用的药材, 力求最高效用。
衣秀玉拿出账册, 将她接手草药至今消耗量最大的药材按顺序排列, 之后从中选出未被列入第一版图鉴的药材再做筛选。
拟定之后, 就到阿木古楞寻草观察和绘画的环节了。
这期间林雪君给驻地里忽然失去胃口的老母鸡驱了个虫,带着托娅、塔米尔和昭那木日给第七生产队的牛做全了人工授精。托娅几人跟着林雪君做熟了这个活, 干完自己生产队的,又去第六、第八、第九等其他生产队,带着去年一起跟林雪君学习的同学, 将其他生产队的牛群良种授精工作也搞定了。
回到驻地后, 林雪君又给乱淘气的小小狼处理了一次脚趾外伤、一次尾巴外伤,本来想收集些小小狼的乳牙, 结果这小东西上蹿下跳地不着家,今天跟着沃勒去巡山,明天跟着糖豆遛街,忙得林雪君想再将它捞怀里揉一揉都找不到机会, 褪掉的乳牙更是一颗没见着。
牧民们忙完了一年的工作, 接下来就等着牛羊出栏了, 各公社于是再次组织举办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
忙碌一年的社员们齐聚一堂,今年抗灾抗旱效果好,供销社出了大力,上了各种割草机、珍稀科教书籍、各种粮食种子、布匹棉花、日常物资,各生产队社员挤在集市间人头攒动,热烈买卖——
光是从这一处光景来看,便知今年从公社到各生产队社员,都富了许多。
大家一直缺的各类东西,都补了一定量的缺。
不止第七生产队有肉吃,其他生产队的日子也一起变好了。
集市边的比赛场,热闹程度毫不逊色,骑马比赛、拉弓射箭、摔跤博克,健儿们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喝彩呼喊声此起彼伏,快要将整片草原都掀翻了。
被第七生产队的好料喂养了一年的壮汉昭那木日毫无悬念地得了同量级搏克比赛冠军,别着奖章和证书,牵着他赢来的2匹蒙古马,兴奋地穿过人群,找到大队长和他的家人便是一通炫耀。
瞧见买东西的衣秀玉后,他恰巧从她身边路过,脚上的鞋带开了,便含着笑请衣秀玉帮他牵一下他得冠军赢来的两匹马,也帮他拿一下奖章和证书。
衣秀玉便帮他拿着东西、牵着马,顺便摸了摸两匹蒙古马的鬃毛和肩膀,掌心下滑溜又结实,很是讨人喜欢。
“真羡慕你,力气这么大,能得冠军,还能得到两匹马。”衣秀玉真心实意地羡慕,两匹蒙古马诶,能干好多活呢。
“嘿嘿。”昭那木日的鞋带系得特别慢,直到衣秀玉将他的所有奖品都端详了个遍,这才站起身接回自己的东西,“你在买什么?我帮你拿。买得多也没关系,两匹马帮你驮。”
“那太好了,我想买米回去,你来帮帮我吧。”
“没问题。”
为了参加骑马比赛,塔米尔本来是想借全公社最神俊的大黑马苏木的,奈何就算他骑上去了,苏木也并不配合,不是乱转方向,就是尥蹶子想把他摔下去。
塔米尔只得退而求其次来借红宝石小野马,小红倒是脾气好,愿意让塔米尔骑,还得意洋洋地载着他狂奔,炫耀自己的千里马属性。
但短期磨合到底不如别人长期相处来得默契,比赛中小红马忽然对冠军马的尾巴感兴趣,影响了它和塔米尔的发挥,最后只得了个亚军。
塔米尔虽然没有拿到冠军奖章,却也得到了10块钱的奖金和哈达。
林雪君和阿木古楞正在一个喝奶茶的篝火边席地而坐,与远道而来的《内蒙日报》社长严志祥和副主编秦佩生露天开会。
许多出版社和报社看到了阿木古楞这位少数民族画家的作品,惊叹于他的才华,想要向他约稿。这些人联系不上阿木古楞,就都将电话打到严社长办公室了。
现在严社长专程赶来,一则是为了《中草药野外图鉴》再版事宜,再则就是帮那些出版社和报社来约稿了。
阿木古楞面对严社长时只坐直了听讲,其他事全权交由林雪君为他做决定。
塔米尔牵着小红马兴冲冲赶过来时,阿木古楞和秦佩生副主编已经并排坐着、齐执笔对着不远处拴着的几匹马画起速写了。
“林雪君,小红马得了亚军。”塔米尔拍着小红马的背,也不管打没打扰林雪君,只管兴致勃勃地炫耀。
林雪君笑着道了声“小红马真棒”,便拉着塔米尔一起坐下,往他手里塞了一碗奶茶。
塔米尔先将小红马拴住,避免过于好奇的它四处捣乱,这才接过奶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没有打扰你们谈事情吧?”
“没事,我们已经谈完了,一会儿严社长就要跟秦副主编随陈社长的马车队去海拉尔赶火车了。”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因为要跟严社长谈事情,都没有报名参加比赛,瞧着塔米尔手里的奖金和哈达都很羡慕。
“给你。”塔米尔忽然转向林雪君,将手里的哈达挂在了她脖子上,钱也往她手里塞:“比赛的是你的小红马,奖金你也拿着。”
“那可不行,骑马比赛拼的也是骑术。”林雪君忙推拒。
“拿着吧,你都没看着我比赛。”塔米尔拐她一下,抬头见严社长和秦副主编都在看自己,不好意思地笑笑。
最后塔米尔收回5块,仍执意塞了5块给林雪君,这才一仰颈喝干了奶茶,站起身留下句“你们继续聊,我不打扰你们”便跑去集市买东西。
钱在他兜里还没揣热乎,恐怕就要被他散光了。
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又与严社长和秦副主编聊了些后续合作的琐碎细节,林雪君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只得起身送别。
这时代所有人都忙,严社长他们本次出差的时间也很紧迫,甚至没办法参加完整届那达慕大会。
“长得真高啊。”与阿木古楞握手时,严社长仰起头看面前的少年。之前一直坐着,真没发现这个脸上还有稚气的年轻人,居然有这么高。
“草原上有肉和奶,孩子们整天跑跳,好多高个子、大骨架。”林雪君笑着应答。
“加油,孩子。”严社长朝阿木古楞点点头,转身又与林雪君握手,“尽快将你的所有文章修整成完稿邮寄给我,我们好尽快将之集结成册出版成书籍。加油!”
“多谢严社长,多谢秦副主编。”林雪君收回手,一路送他们到马车停放处。
阿木古楞默不作声地围着马车转了一圈儿,确定马和车都没问题,这才默默站回林雪君身边。
秦佩生将东西放上马车,注意到一直表现得很沉默的阿木古楞的动作,忽然牵起唇角,对这孩子无限欣赏起来:虽然嘴上话不多,但眼里有事,心里有别人,是个好孩子。
拍了拍阿木古楞的手臂,秦佩生坐上马车,短暂的草原之行才刚刚开始就结束了。
当两匹红鬃马载着客人远离大会场地时,严社长听到远处搭的台子上,大喇叭传出公社陈社长的声音:
“今年抗旱、抗虫灾工作……春季接犊……林同志……”
“已经是草原上的能人了。”秦副主编听着断断续续的喇叭中提及林雪君的名字,忍不住回头对严社长道。
“第一次见面,还是林同志绕路坐远途火车途径呼和浩特,我们在站台内与她短暂交集,拿到《草药图鉴》的图稿和手抄。那时候她远还没有现在的成绩……”严社长不禁感慨,年轻人的成长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