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by轻侯
轻侯  发于:2024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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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牛左右肚子上插着芦苇杆儿,滋滋往外冒水,这场面这辈子看过了这次,可就未必能有下次了。边疆娱乐项目少,没有游戏电视收音机,书和报纸都不好买,这样奇异的医治方式,可得好好看看,回头搞不好能当个趣味故事,讲一辈子呢。
回头等自己老了,小孙女孙子绕膝而坐,听爷爷奶奶讲年轻的时候,看到的喷泉母牛的故事,孩子们一定听得聚精会神,觉得爷爷奶奶的经历超丰富的。
林雪君早习惯了被人围观着动手术,让赵明娟稀释了来苏水,给四周和围观的人都喷洒过,她又绕回母牛正面。
接过卫生员递过来的装着药剂的针管,她摸了摸牛脖子,很快便找到了静脉。
“啪!”一下用力一戳,针管便戳进牛皮。
四周此起彼伏一阵抽冷气的声响,果然什么时代的人都害怕打针。
轻轻回抽了一下,见有血液入管,她这才缓慢将电解质水推进静脉。因为牛的血管比人粗,所以输液快一些也没关系。
药液全部推入后,她拔出针头,用棉花蘸了消毒水在针眼处擦拭消毒。
整个过程母牛只有轻微的晃动,几乎没怎么挣扎。
轻轻叹口气,希望它能坚持住。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了,等母牛腹腔里的液体流出大半,腹腔压力减轻,能摸到一些内脏,以确定备皮开刀的部位。
再就是等中药煎好晾凉,母牛喝下后状况恢复到足够撑住麻醉和一场手术。
林雪君跟其他人一样坐在马扎上围在母牛四周,等腹部积液呲呲流淌。
有的本来兴致勃勃看热闹的人,等上二十来分钟,也开始犯困了。到这时候大家才意识到,手术根本不是什么惊心动魄的趣事,而是耗时耗力气耗精气神儿的累活啊。
有一些人实在是撑不住了,终于败下阵来——直接坐在地上靠住栅栏先睡一觉。
回家是不可能回家的,再困也得撑着看到动手术!
林雪君捧着奶茶,一边喝一边脑内回想之前学到的各种知识。
腹腔穿刺引流、抗生素治疗、肝腹水、腹腔漏液、营养不良、腹膜炎……
脑内勾勒的一些疾病是用黑色字体呈现的,那些都是与死亡挂钩的病。另一些红色的字,则是有希望救治的,那么接下来就要反复构建治疗的每一个环节了。
她在不断推演自己给牛开腹后可能看到的场面,时不时皱起眉,感到一丝丝畏难情绪。
大队长等人察觉到她的压力,都噤声守着,没有人催促,也没有人打扰。
忽然,大母牛发出一声低沉的痛叫。林雪君睁开眼,便见一直闭着眼睛动都不想动的病牛甩动着拴着它角的绳子,转头不断回头望向自己腹部,四足也不安地轻轻踢踏,似乎想要离开这里,摆脱肚子上的疼痛。
林雪君站起身,走到母牛身侧,伸手抚摸它的背脊和腹部,发现之前撑大如鼓的腹部上方已经凹陷下去,牛皮塌下去,骨骼的轮廓凸显。
母牛身下从肚子里流出的液体打湿了四周地上的泥土,汇集成小河已在凹陷处汪出了一个小湖泊。
深吸一口气,她伸手在牛腹部上按摸了半天,又做了一次直肠检查的尝试。
如果腔压明明已经下降了,手还是插不进直肠,那么说明母牛的状况比想象中还严重,可能内脏已经出现不可逆的损伤。
幸运的是,她再次尝试时,虽然仍旧艰难,竟还是将手臂推进了母牛直肠。
在四周人刻意压低的惊呼声中,林雪君的手指开始左右摸索,探查能触到的所有内脏的情况。
布赫大队长等人都紧张得屏住了呼吸,看着林雪君垂眸专注的样子,等待着她的诊断书。
几分钟后,林雪君缓慢抽出手臂,长舒一口气,蹲身一边洗手臂和手套,一边抬头对布赫大队长道:
“是肠胃堵住了,初步推测可能有什么东西划破了肠胃。”
等待老母牛因直肠刺激而产生的一串酸屁放完,风将空气重新吹清新了,林雪君才走到母牛左腹部处,又手按寻找了半天,才依次用两把刀快速完成了褪毛备皮工作。
麻醉等术前工作都做好后,林雪君让所有人都让开些距离,这才执起手术刀,侧开身体,割开了牛皮和脂肪。
下一刻,被林雪君拉开的刀口处,□□像喷泉一样喷出。布赫大队长等人即便已经退开好几步了,却还是被溅了一身牛腹积液和泥土。
围在牛棚外探头张望的社员,甚至还有因为吃惊张嘴而被溅到嘴巴里的。恶心得一阵尖叫,转头狂呕了好半天才缓回来。
别人在尖叫低骂,林雪君却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出现侧腹切开,肠子立即全被腔压挤出伤口的喷肠场面——如果肠子全爆出体外,围着边上这些人就不止是大声骂臭骂脏了,恐怕晕倒的都会有。
林雪君喊了赵明娟2人分别用消毒过的炉钩子,从左右扯开伤口,直到积液不再排出,她才走回母牛身侧,又将胶皮管插进伤口内,通过虹吸法尽量排出胶皮管能触及的所有部位的积液。
这个环节又用掉了好长时间,赵明娟起初还很羡慕林雪君的工作,现在已经渐渐开始在心里叫苦不迭了。她只是举着炉钩子帮忙拉开刀口,就已经快要耐心耗尽了,亏林雪君还能保持专注。
社员们都安静地看着林雪君握着胶皮管在牛肚子里小心翼翼地移动,耳中哗哗声不断,偶有牛棚另一边牛和马的嘶鸣声交错其间。
围观的人已经开始捏自己的大腿,又犯困了。
液体流淌出来的声音渐渐变小,林雪君终于拔出胶皮管交给打下手的青年。
让赵明娟二人保持刀口被拉开的状态,她手伸进去开始触摸检查腹内状况。顺着肠子一点点往下摸,她垂着头闭上眼,以便时手指的触感更突出。
这一段内部有堵塞物,不知道是不是病因,幸亏没有黏连……下面这一段也没有伤口……
一直摸到极限,林雪君收回手臂,开始顺着摸到堵塞物的部位向上摸,一直摸到胃部。
忽然她动作停住,抬起头,她睁大眼睛,眼珠因为大脑高速运转而快速转动。
布赫大队长瞧见她这个样子,呼吸都屏住了,想问她发现了什么,又怕出声会打扰到她,更怕吓她一跳——毕竟她的手在牛肚子里呢,万一因为恐惧而猛一攥拳,抓到什么内脏怎么办。
其他人也如布赫大队长一般屏住呼吸,盯住了林雪君的表情和她插在牛腹内的手。
这一刻,刚才因为漫长排液环节而多次犯困的社员们终于全精神了。他们各个眼睛瞪得像铜铃,忘记了方才被溅一嘴泥巴和积液的恶心,又不自觉紧张地张大了嘴巴。
被灌了麻醉汤,抹了麻醉药后仍保持站立姿势的大母牛忽然回头鸣叫:“哞——”
站在牛头附近的社员吓一跳,忙转头皱眉瞪住母牛,下意识低声:“嘘——”
不要打扰林同志,给你动手术呢!

怎么会有这么多堵塞段?
林雪君做直肠检查的时候, 手伸到骨盆腔前缘右前方,在瘤胃右侧的中下腹区,隐约摸到向后伸展的部分皱胃, 手感呈粉样硬度——应该是肠胃堵了, 造成皱胃阻塞。
这种病会出现病畜贪饮,瘤胃内充满大量液体等症状。包括后续炎症造成腹水也有了合理解释。
而腹水充满腹腔,如果不是肝腹水等原因,那么就只能是瘤胃有破损,使胃内液体流进腹腔, 导致了这种情况。
猜测到归猜测到, 可堵成这个样子, 是她真的没想到的。
手指摸到瘤胃上的破洞和仍挂在上面的尖锐物, 她启唇瞠目, 总算找到瘤胃液体漏泄的原因了。
确定尖锐物的形状后,轻轻捏住, 小心翼翼地将之扭转并取出——
所有人屏息等待之际,林雪君的手从牛肚子里抽了出来。
东西被她丢进地上的铁盆后,所有人都探头过来看。
原来是个弯折的钉子。
“就是这东西导致它肚子这么大的吗?”
“这谁家的钉子拔了不做回收啊?瞧瞧让牛吃了, 遭多大的罪!”
“怎么吃了钉子, 会搞一肚子水呢?”
大家喘过气来后,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林雪君转头接过赵明娟递来的手术刀, 左手找到瘤胃破损口后将之从刀口抓出。
“哎呀妈呀!”
“哎——”
大家瞧见这场面,因为没见过而好奇要看,又害怕地直嚷嚷。
“都让开一些。”林雪君挥臂示意。
凑头看钉子的社员们嚯一声退出去好几米,方才被臭烘烘酸了吧唧的液体溅到的恶心感可还没忘呢, 这次总算知道往远点躲了。
下一刻, 林雪君切开瘤胃, 用纱布包裹住切口边缘,纱布被血浸成红色的瞬间,胃内暗绿色酸臭的粘稠液体顺破口汩汩流出。
没消化完全的草糜和胃液混着难闻的气体,熏得社员们大叫着又退得更远了。
赵明娟要握着炉钩子保持刀口被拉开的状态,因此不能像其他人一样逃走,更加庆幸起林雪君带着他们用湿布巾围住了口鼻,不然真怕被熏晕过去。
待液体流得差不多了,林雪君又伸手进去掏里面的东西。赵明娟看得胃里一阵抽搐,也不知该替大母牛觉得疼,还是替林雪君感到脏。代入谁都难受,干脆抬头看天——天被牛棚的木板顶遮住了,只好默默数棚板。
一团一团稠呼呼的植物被林雪君抓出来,啪啪丢在身后地上。
大队长忙喊人过来及时把这些酸臭的东西铲走,避免手术环境变得越发恶劣。
做起机械重复的工作,林雪君才终于顾得上说话。她一边掏牛胃,一边回头寻找:
“刚才谁问‘吃钉子为啥满肚子水’的?”
人群中立即有一个大叔举起手,像个乖巧的小学生一样应道:“我。”
“大叔,牛胃破了,胃里的水流到肚子里了。”
“那它胃里咋那么多水啊?把肚子都撑成皮球了。”另一个青年见林雪君居然会点名回答问题,立即也积极地提问,希望能得到跟林同志对话的荣幸。
“因为皱胃阻塞造成牛脱水、电解质紊乱等症状,大母牛不懂这些,大脑告诉它脱水就要补水,所以它会变得非常贪饮,企图通过一直喝水来解决自己身体的病症。可是疾病的根由没有解决,一直喝水反而引发了更多的痛苦。”林雪君耐着性子解答‘病患家属’的疑问。
见林雪君又回答了一个人的问题,四周的社员们呼啦啦再次围回来,争先恐后地纷纷提问。
幸亏林雪君还在一团一团地往外掏东西,大家担心她不小心把那些恶心东西摔自己身上,不敢往前凑,不然林雪君肯定会被围个水泄不通。
“不过喝水虽然让大母牛痛苦不已,却也算因祸得福。”林雪君忽然话锋一转。
“为啥?”
“咋还有福呢?”
“啥意思呀?”
“漏出来的液体撑大了它的肚子,那枚惹事的钉子才没有戳伤它的心包等组织器官。
“如果它的器官还像之前一样紧密挨着,钉子很可能在牛运动时摩擦穿刺到其他器官。
“可如果牛的腹腔变成了一个装水的气球,钉子被液体和气体裹住,母牛又因为腹胀不愿行动,反而使钉子一直呆在原位,没有扎到或摩擦到其他脏器。”
这可能也跟母牛腹内没有出现其他器官黏连有一定的因果关系。
没有破损、挤压造成不过血的坏死情况,就是最大的好事了。
“林同志,那这牛是不是没啥事儿啊?”
“是不是说它还有救?”
大队长见林雪君已差不多掏干净牛胃内容物,立即转身轰人:
“等明天再问,都安静点,别打扰林同志动手术。”
就算林兽医啥都知道,大家也不能一直问个不停啊,能不能让人家消停会儿了。
社员们只得悻悻闭嘴,仅一双双直勾勾的眼睛还闪着光,显示着他们忽然增强的求知欲。
林雪君朝大队长笑笑,在清水里冲了冲手后,又回去继续探索。因为胃内被清得差不多了,她的右手一下便摸到了堵塞处。
手指捏着堵住瘤胃的罪魁祸首,指腹搓了搓,滑溜溜的料子。
青年们举着的明晃晃手电光打在牛腹侧的刀口处,林雪君的小臂几乎完全没入牛肚子里,在其中摸黑忙碌。
其他人或抱胸或靠柱,皆找到一个自己觉得不算很累的姿势站定了,目光凝着林雪君的手臂,等着她继续发现什么。
当她小臂开始回缩,看热闹看出经验的社员们立即瞪大了眼睛——上一次是钉子,这一次是什么?
大家聚精会神、凝眸观望,就见林雪君捏出的东西——很长、很软,像是块布,被缓慢地拽了半天都还没露出全貌。
完全湿透的长条布在牛胃里被搞得皱巴巴,完全失去了它原本的形状。染了草汁胃液后,颜色暗沉沉的,似乎是酱色,又好像有点暗红色。
这是啥玩意?
“啊!”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引得所有人都回头张望。
谁在叫?
“大柱子,你叫唤啥呢?”一位大娘让开一步,显出她身后一个高壮的青年。
“那好像是我的新衣裳——”大柱子话音才落,被缓慢拽出的东西终于完全掉出来了。
林雪君双手拇指食指捻着那块儿布,推远了轻轻抖开,还真是一件衬衫!
“我的新衣裳!怎么成这样了……”大柱子这下完全认出来了,就是他的红色的确良衬衫!城里买的,老贵了,全生产队只此一件的稀罕物诶!
天呐!怎么被大母牛给吃了?现在还变成这样了——
“给,以后晾衣服的时候关好院门,别再让牛偷吃了。”林雪君将衬衫丢进装钉子的铁盆,示意大柱子领回去洗洗说不定还能穿。
“……”大柱子一脸的为难,显得比丢了衣裳还痛苦。
“让你瞎怪别人偷你衣服,这下真相大白了吧,咱生产队可没人干那偷鸡摸狗的事儿。”围观人群中有人嚷嚷道。
“这还不如被人偷了呢……”大柱子摸摸头,见大队长直瞪自己,忙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低头把如今比擦脚布还不如的衣裳拎起来,拿在手里看看,心疼死了。
进过牛肚子,差点跟牛粪一起被拉出去的‘的确良衬衫’,倒的确还是全生产队只此一件的稀罕物,不,不止如此,它现在恐怕已经是全草原只此一件的稀罕物了!
说不定还是全中国只此一件的……毕竟其他的确良衬衫恐怕不会有‘穿肠破肚’‘与粪共舞’的丰富经历。
接下来,林雪君又从牛胃里拽出一个东西。
那暗红色的布团才掉进铁盆里,就被一个穿跨栏背心的青年猛地扑过来捞走了——方才看见大柱子丢掉的的确良衬衫被从牛胃里捞出来,跨栏背心青年就开始紧张了。
“啥呀?”大队长好奇地问。
跨栏背心青年捂死了怀里的东西,也不嫌脏,抱着转身就跑。
另一个站得比较近的青年哈哈笑道:“小朋的红裤衩子,哈哈哈,我看着了,还有个洞呢,也不知道是牛给啃的,还是它穿的时候磨出来的啊,哈哈哈……”
“哈哈哈,腚上长角了吧?给裤衩子都磨破了。”
“哈哈哈,那屁股前面可不就长角了嘛,哈哈哈哈……”
大家越说越不正经,越不正经说得越热烈。
抱着裤衩逃跑的青年步速更快了,年轻人就是喜欢害臊。
嘻嘻哈哈的社员们被大队长强行制止后,林雪君又从牛胃里拽出一块儿抹布、一只袜子、一个被嚼烂了的烟盒……这大母牛整个一惯偷。
“我家抹布嘛那不是,我说咋没了呢!”
“哎呀,是我的袜子,找了好几天了都。”
“艹,我的烟,里面还有两根没舍得抽呢……”
大家对着被丢在铁盆里的东西一一认领,受害者越来越多。
这下的确良衬衫不孤单了,跟它有一样经历的衬衫虽然还未出现第二件,但其他难兄难弟可不少。
“咋吃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平时也没饿着它啊。”大队长嘶声抽气,看得直皱眉。
“这牛没放养吧?”林雪君伸手继续摸找,不时让身边人打手电筒往牛肚子里照明,做更深入的检查。
“年初生犊子后,它身体虚,就给留下来了。在棚里跟工作马啥的一起养,有吃有喝的啊。”饲养员答道,他这整天伺候着,食物都给到位的,怎么还四处偷奇怪的东西吃呢?
“刚生完犊子的时候估计就营养不良了,之后棚喂食物单一,它应该是缺微量元素了。所以一有机会出棚溜达,就乱找东西吃。
“以后还是让它跟牧去草原或者山上,饮食和饮水多样性强,才能营养丰富,不乱吃东西。”
林雪君说罢,确认牛胃内的问题都解决了,这才取了几片健胃的药丢进瘤胃。
又抓了一把给腹腔消毒、消炎的药粉,开始给大母牛腹内均匀投放:
“以后大家的东西尽量不要乱丢乱放,看好了牛羊,不要让它们吃到奇怪的东西。”
“是是,这谁能想到呢,之前都没事儿,忽然这牛就开始乱吃了。”
“以后不仅得防着野兽来偷鸡偷羊,还得防着牛偷衣服。”
“这牛识货,专门偷贵衣服呢,的确良衬衫,哈哈哈……”
“……”
林雪君确认堵塞物完全被清空了,又手动确认每一个脏器都在自己该呆的位置,这才开始着手缝合。
切开只需一刀,缝上就不止一针了。
先缝黏膜肌层,涂抹了土霉素粉,又缝合肌层浆膜,将瘤胃送回腹腔,在腹腔内注入500毫升含土霉素粉的生理盐水,再缝合腹膜、肌肉层、皮肤,每一层都要涂土霉素粉,无数次地穿针引线,一针又一针。
等完全缝好,又是近一个小时。
母牛的麻药劲儿也差不多过去,它肚子不涨了,虽然开刀失了血,看起来却比之前精神。
林雪君才示意社员将绑住母牛腿的保定绳松开,母牛就抬脚往牛棚里面走。
“哎,哎——”伺养员怕它把伤口整坏了,吓得忙去拦。
“没事,让它溜达吧,跟其他牛分隔开,别让其他牛顶蹭到它的刀口就行。”林雪君累得撑腰靠在牛棚的一根木柱上,轻声道。
“它这么一乱动,伤口不会坏吧?”饲养员还从来没见过给牛开刀动手术的,总觉得这牛都被开膛破肚了,咋能缝上了就满地乱走呢?
“不会坏的。”林雪君笑着道:“多走动走动对伤口的恢复也有好处,能避免多层伤口黏连。”
就是孕妇在剖腹产后医生都会多建议走动。
“不剧烈运动就行。”
“刚开完刀就能走了?”饲养员嘶嘶啧啧地,嘴里表达吃惊的动静贼多。
只见解了绑腿的牛不止能走,要是没牵牛绳拽着,简直要健步如飞似的。那牛蹄子哒哒地踩着泥土地,可有劲儿了,跟之前要死不活杵着的样子可截然不同了。
“嚯!这两步道走的,谁看得出来是刚开过膛啊,比靠山那屋的孙老六走得都稳当。”
“孙老六那酒蒙子,就没走过直线儿。”
“比我儿子走得都好。”
“你儿子tm出生才100天。”
“比——”
“可快拉倒吧,在这儿排比造句呢?”大队长一抬胳膊,适时制止了人民群众漫无边际的闲扯淡。
这一个个的,丢人现眼。
林雪君洗过手一边摘手套,一边听着第四生产队的社员们侃大山。
大半夜没一个去睡觉,全在这儿陪着。就算困得眼睛睁不开,嘴也绝不闭上,噼里啪啦地一有空就见缝插针地逗闷子——
这乐观开朗的气氛,她算是领略到了。
以后她再做手术,要是群众太恐惧焦虑,她就请人来第四生产队喊人,过去给她当手术气氛组。
再压抑的气氛,都能被这帮人盘活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不管你家丢了啥,去牛肚子里找找,准在那儿呢!

肚子像皮球一样快爆炸的牛,吃了、动了、活了!
围观群众们的群口相声还不想结束, 但手术是真的做完了。
林雪君接过一个陌生小姑娘递过来的热手巾擦了擦脸,转头看向还在那儿盯着大母牛看、生怕大母牛走着走着忽然栽倒的饲养员,笑着叮嘱:
“接下来3天别喂太多就行。”
“啊?”跟着牛屁股走来走去的饲养员转头挑眉。
“明天我睡醒了就给它换换药, 再看看它进食、饮水、排尿和排便的情况。如果都没问题, 接下来只要伤口不发炎感染,它就能好。”
“林同志!这大母牛?啊?它明天还能吃饭?”饲养员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有一个单独的语气。情绪饱满,表情俱佳,真是个演小品、讲相声的好苗子。
“哈, 能的。”林雪君虽然疲惫, 还是被对方大惊小怪的样子逗得直笑。
“它都好几天不愿意吃饭了。”饲养员再次强调。
“它不愿意吃饭, 咱们就喂它点草。”林雪君开玩笑道。
“哈。”
“哈哈……”
饲养员和大队长等人被林雪君轻快的样子感染, 面对刚被开膛破肚又给缝上的大母牛时的紧张焦虑情绪再次被冲淡。
许多社员还在牛棚, 好奇地围观母牛腹侧的伤口,林雪君却是累得忍不住了。
没有阿木古楞和衣秀玉他们帮忙做消毒等工作, 一场手术她几乎完全独立完成。几个小时下来,人都要瘫了。
跟着赛罕老阿妈的小女儿回到毡包,她洗漱过后倒头便睡。
3个小时后太阳便悄然露头, 林雪君还在沉睡, 没有被手术累垮的社员们却都迫不及待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往日干活时大家可没这么积极,看热闹就不一样了。
有的刚吃完饭就往牛棚跑, 有的叼着包子便出了门,兴头最大的人饭都不吃,提上裤子就来了。
被开膛破肚过的大牛还活着吗?
胃都被掏出来过,又用线缝上刀口, 不会裂开吧?
揣着无数好奇, 人们如昨天晚上一般围在了牛棚外。
只见那头大母牛好好地被拴在牛棚一角, 睁着眼睛、摇着尾巴,气喘得可好了。
它左腹处那条虽触目惊心却针脚整齐的缝合刀口,缝线并未裂开,甚至没有呲呲冒血——
这也太神奇了!
“让开!让让!”饲养员大呼小叫地赶开人群,铲着一钉耙早上刚割来的鲜草丢到大母牛面前。
所有人都屏息凝望,还真的要喂食啊?肚子刚剖开过,胃都切开重缝了——
“吃了吃了!”
“嚯!真的吃了——”
社员们不约而同地惊呼,仿佛这辈子没见过牛吃草一般。
多日来一动不动、不吃不喝的大母牛,见到青草后丝毫没有犹豫,低头大口吞食。
它有胃口了,真的开始吃草了!
大队长以为大家对牛动手术这件事的兴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结束了,却不想在重复而辛苦的劳动中,这件奇事会给大家带来那么多源源不绝的兴味儿。
大母牛吃草后,个别社员还不愿意走,硬等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看见母牛开始反刍了肚子上的伤口都没爆,这才嗷嗷叫着拍起巴掌。
最不敢置信的人也终于信了!
大母牛肚子、胃被剖开,只要再缝上,就真的能活!
这太神奇了,他亲眼看到了,大母牛胃口好,路走得稳,跟活牛似的。不对,它本来就是活牛——
肚子像皮球一样快爆炸的牛,吃了、动了、活了!
一个对后世来说算常规医疗事件中比较成功的案例,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却像神话故事一样。
大家津津乐道,待日上三竿林雪君终于醒转时,土坯房外路过的年轻人口中聊的依旧是动手术的大母牛,最最最新的状况——
“它拉屎了,一团一团的,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说明什么?”
“说明它能拉屎了!”
“你放的什么废屁。”
“不是,你想啊,能拉屎就说明这肠子胃啊的都能正常用了。”
“那肯定啊。林兽医费那么大劲地治,不就是为了让它肚子里的东西都正常用嘛。”
“你说哈,之前堵着那些东西,就不能拉。现在东西拿走了,就能拉了,其实动手术的道理也很简单嘛。”
“说的这么简单,那你之前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呢。”
“那不得行家出手才知有没有嘛。”
“那可不,怪神奇的。我儿子昨天跟我一起看完手术回去,除了睡觉的时间外都在闹,非要当兽医,像林同志一样。就他那手指头吧,粗得跟什么似的。倒是挺有劲,我看捏剁刀当屠夫还行……”
林雪君在被窝里半梦半醒之间,听着路过窗外的社员讲话,就被逗得嘿嘿直笑。
她爬起来吃过赛罕老阿妈准备的面条,出门去看昨天的大母牛,果然能吃能拉,除了肚子上狰狞的刀口外,看着像个正常牛一样了。
“都挺好的,林同志,你看看。”饲养员高兴地对着牛背又是摸又是拍,稀罕坏了。
林雪君又给大牛做了些检查,低烧基本上已经退了,还有一点脱水之类的症状,只要肠胃通了,这些都能慢慢补回来。
叮嘱饲养员千万不要急着给大牛回膘,慢慢喂慢慢恢复,不要给它的肠胃太大压力。另外今年秋天也先别给它人工授精了,等再养一养。
饲养员和赶过来的大队长都一一记住了,林雪君这才放心。
给第四生产队里自己的学生留了个术后护理应对表格,以及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吃的药、喝的汤剂,林雪君便收拾东西准备继续往场部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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