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街这边位置还算高,但有着京城排水沟的十里巷,早已经是臭水洼。
那里本来就是棚户区,可以想象接下来的时间里,棋盘街上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灾民。
这种善事肯定要做,安春风让玉嬷嬷和萍姨娘暂时就在家里熬粥,再送到街上施粥,这是最快的速度,也是最安全的。
那些人刚从水里逃出来,又饿又冷,有一点稀粥垫垫肚子能情绪稳定,要是饥渴难耐,就会出事。
只需要再过一些时间,肯定还有其他高门大户和富裕人家搭粥铺,能缓解灾荒。
她自己则带着黑豆和小林子赶车去服装作坊。
现在城里情况还算平稳,各户都在救灾。
服装作坊那里有太多布料,不论是淹水还是失火都是损失,而且还有几十个女工,都需要查看。
沿途街上积水漫进店铺,很多商户都在忙着搬运货物。
到服装作坊那条街巷,安春风发现这里位置高,水只漫过作坊门坎,里面已经被女工和几个嬷嬷杂工处理干净,人财无事,算是逃过一劫。
安春风叮嘱所有人都不能乱跑,关好门,守好家,然后立即去了回春堂。
今天的回春堂冷冷清清,除去几个实在重病的,就再无其他人。
几个药童都在扫水清泥,药匣也都堆放在柜台上,虽然凌乱也无大损失。
看见医馆门口停下马车,有药徒跑过来:“这位大娘子对不住,今天医馆进水歇业,暂时不能看诊。”
安春风坐在车上,对药徒道:“你家的沈圣手在不?我有事要找他商量。”
那药徒看看安春风,迟疑道:“昨天晚上暴雨,师傅还没来,只有几个郎中在!”
安春风跳下车,踩着积水到医馆:“是哪几位郎中在,我要搭药棚散药!”
回春堂每年都会赈济药材的,今年安春风第一个上门。
听到有人要赈药,里面呼啦啦出来几个撩袖挽裤的郎中,他们也在清理医馆。
安春风一眼就看见沈修瑾:“沈小郎中,麻烦你帮我搭个药棚。”
沈小郎中也看见安春风和黑豆,赶紧过来:“安娘子大义,我们医馆也正要熬药赈灾。
只是这赈药也不是随便能赈的,还需要找到衙门审批条子才行。”
“要找衙门?是哪个衙门?”
安春风微微蹙眉,她以为赈药很容易,就跟熬粥铺一样。
“所有的衙门都行,就是需要一个报备,毕竟药跟饭不一样,不能随便吃。”
沈修瑾正想多解释,一个声音插进来:“你什么都不懂就别在这逞能,除了衙门,还有兵马司得批准。”
安春风看过去,是那个牙尖嘴利的沈仲绅。
此时他脸上糊着泥水,正一手提着扫帚斜睨着自己。
是这家伙在啊!
上次为给玉嬷嬷和月娥乞药,沈仲绅这个坏了良心的没少刁难自己,结果被自己羞得灰头土脸,现在又要蹦跶了。
安春风瞥他一眼,淡淡道:“沈仲绅,你这话多的毛病还是没改!是不是现在不坐诊改成说书的,天天在医馆门口把病人的事拿出来说啊!”
“你、你这个妇人来这里干啥,滚……呃呃呃!”沈仲绅还没有嚷完,就被黑豆一声不吭掐进泥水里。
黑豆比不得小林子,别人是说要动手就要动手,他是不说话就要动手。
沈修瑾等几个人赶紧过来想拉架,安春风道:“黑豆不会伤人,就让他吃点嘴巴上的苦。”
黑豆不可能真正伤人,再说自己来回春堂是要做事的,不是来惹事的,只让沈仲绅啃了两口泥就放开了。
沈仲绅“呸呸呸”吐着泥水,满脸通红却不敢再出言不逊。
安春风再对几个年纪稍长,满脸愤怒却不出声的郎中道:“我要赈药,还请问哪位郎中可以接办?”
终于有人出面:“这位大娘子是哪家?需要捐多少银钱的药?请到这边来商量!”
“好!小林子,你去商量,记住要提要求,让沈小郎中负责此事!”
安春风早就跟小林子商量好需要捐款银钱,也要让沈小郎中来接手这笔银子。
她对回春堂的医术很放心,药材也满意,只是经手之人的人品就不怎么放心。
自己的银子要全部用在正途上,不能被人私吞。
小林子挟着账本就走到沈修瑾跟前:“沈小郎中请吧!”
他现在是管着安宅的账本,有玉嬷嬷细心教导,早就不用安春风费心。
沈修瑾看一眼旁边还在吐着泥水的沈仲绅,转身就跟小林子去了内间。
留下小林子跟医馆谈布置安排,安春风就去了官帽胡同的金府。
现在满城混乱,金湛肯定脱不了身回家,她需要上门看看,也跟人商量一下赈药的事。
官帽胡同这里还有薄薄的积水,地上树杆挂着从旁边人家冲出来的衣服家具。
黑豆怕马受惊,直接踩着水拉马前行。
到金府见大门紧闭,叩了好一阵才有宁小八来开门,原来金府也进水,苗嫂子他们全部都在后院清洗晾晒东西。
一问才知道,身为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金湛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回家。
叶青同样没有回来。
福伯看见安娘子过来,很是欢喜:“安娘子放心,这种事湛哥儿和叶青他们都经历过,只要三五天就过去。”
他现在对安娘子越来越满意。
之前安娘子去逍遥山庄救人,有叶青和几个大内侍卫帮衬,多少有些不用出力的感觉。
现在遇到大事没有躲在屋里哭,还能关心别人,这可是真正的稳重。
要是以前的主母能这样坚强,也不会死在边城,让湛哥儿小小年纪就成孤儿。
第260章 棋盘街赈灾
暴雨后第四天,忙碌的金湛又来到北城棋盘街,这里有十里巷,也是水退得最迟,淹得最厉害的地方。
按照以往经验,现在十里巷周围的街巷应该已经有盗贼进屋抢劫。
但现在万年县衙还没有接到报案。
棋盘街上,沿街铺着席子,躺着坐着好些人,更多的还是规规矩矩排队站着。
在他们旁边,是骑马来回巡视的兵马司军士,以及提着水火棍的衙役。
看着威严,其实一条街才五人就镇住场面。
不需要抢粥喝,也没有人敢趁火打劫,灾民也就不乱动。
除几座灾棚沿街搭在路边上,还有好些居民熬的粥桶都放在一起。
粥棚前面惯例是排着长队领取饭食的灾民。
除此之外,在医馆的白色帐篷面前,还有因为暴雨泡水受凉、饮用被污染过的脏水食物而腹泻的患者。
这些人数虽多,衣衫不整,但每个棚外的队伍井然有序,没有其他地方的拥挤混乱。
金湛骑马停在医棚前面,排队的灾民赶紧让开。
医棚里,几口大锅正煎着汤药,浓浓的药味有些呛人。
沈小郎中给每一个患者询问病情,再从不同的大锅里盛出一碗药汤。
三个粗使杂工在烧火,木莲、玉竹、重楼和婵衣四个小丫鬟在添水泡药。
热气腾腾的药锅边,戴着面巾,穿着粗布围裙的荣雪也在用汤勺给那些患者施药,汗水湿了她的衣领。
见到金湛进棚,沈小郎中赶紧站起来道:“金大人!”
金湛拍拍他的肩,赞扬道:“小郎中一个人管着这一条街,感觉怎么样?”
沈修瑾圆脸涨红:“有安娘子她们帮忙,小医还能应付。”
金湛再拍拍他的肩:“好好干,太医署的医官已经在各处药棚查看登记,过不久就会过来,你也会榜上有名的。”
沈修瑾顿时张口结舌:“多谢……多谢金大人!”
他只是回春堂学徒,做得再多的功劳都在回春堂的名字上。
师傅不帮忙宣传坐馆行医,他就一直不能出头。
可现在自己名字被记录在太医署档案里,以后出师坐馆就有好名声了。
不怪沈修瑾心情激动。
暴雨第二天安娘子找到回春堂要赈药,这没有什么奇怪的。
每遇有灾,总有慈善之家捐粮捐药,救助灾民,只不过来得没这样快,至少也得三两天之后才有药棚。
才半天时间,安娘子就要筹药,还点名要自己负责,惹得医馆其他郎中很是不乐意。
但这也是赈药设棚的老规矩,出钱的人家愿意自设药棚,再点名要熟悉的郎中去负责。
反正名誉都是回春堂得,就连沈圣手也不能阻拦。
唉!自己何德何能,有金大人提携,又让安娘子这样看重,自己只能越发尽力而为了。
沈小郎中正暗暗给自己鼓劲,金湛已经走到另外一边。
他将棚里看了一圈,没找到安春风,回头问:“你安姨呢?”
旁边荣雪没空放下药勺,忙蹲身行了一礼:“安姨正跟我娘她们在施粥!”
金湛眉头微微一蹙,转身出了医棚。
棋盘街搭建了好几个粥棚,最早的第一家是玉嬷嬷和萍姨娘搭建起来的。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随,再动员动员,北城没有受损的其他人家也熬粥送到街面来。
一家凑一碗,灾后当天从十里巷出来的灾民就都有粥喝。
又有治安所兵马司的军士看管,不听话的一律当场打翻,再绑在街头示众。
杀鸡儆猴立竿见影,灾民没有机会去骚扰周围居民。
安娘子带着兵马司的人拦在街口逐一搜身,提刀带棒的一律没收。
灾民进了街巷,赤手空拳也没有抢劫的底气。
这样杀伐果断的事,自然也只有安娘子才做得出,兵马司的人也只听她的。
金湛找到安春风时,她不在粥铺,而是在治安所里,正跟几个伍长在一起商量事,要把那些灾民里面那些青壮挑出来送到十里巷救灾去,不能白吃白喝养着他们。
对这个决定伍长们拍手叫好,心中对安娘子也越发信服。
他们见多了救灾赈药赈粥的各种情况。
那些善心满满的贵妇贵女们来搭建灾棚,用心是好,可是位高又精贵,不会听从下面人指挥。
要么说自己要体恤下民。
提着篮子带着丫鬟婆子就到灾民堆里送馒头。
用安娘子的话说,那就是送人头。
被灾民抢走钗环首饰都是小事,连人都要搭进去。
要么就是慈母心爆棚,看到苦难就心疼得不行,简直把灾民就当儿女。
口口声声不许打不许骂,他们都是可怜人,需要同情爱护,就是杀人放火也是情有可原,连重话都不许说。
只有安娘子不同,她也不怕被人辱骂恶毒没有善心。
哪怕在十里巷是条龙,到棋盘街也得当泥鳅。
第一天在街头挂上十个不听话的,第二天又挂十个打架斗殴的,不打不罚,就这样在太阳下晒着,才两天棋盘街就非常太平,灾民也是乖巧可爱。
金湛一到,伍长们就立马汇报救援。
“棋盘街没有灾民病死,饿死!”
“棋盘街没有发生失火失盗!”
“棋盘街新增加一人……”
这是昨天才发生的,有灾民孕妇生产,母子平安!
棋盘街不只是一条街,连着周围街巷也是一个社区,一个大坊,能平静渡过这四天,也意味着接下来再出事的可能性就小了。
金湛已经来过一次,知道北城十里巷这边的情况比想象中好多了。
不仅没有发生黑户入室盗窃犯罪,而且这些平时就不务正业的罪犯,此时还老老实实待在各条领粥的队伍里。
南城那边多是平民,已经发生几次趁乱劫掠。
几个伍长一离开,金湛抬手捋了捋安春风耳边的面巾道:“我给棋盘街安排的这二十几个人,是为你们安危拨过来的,让你在家等着就是。
你倒好,这点人当成千军万马用,不光守住棋盘街,还把十里巷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我看你是能当大将军的才能。”
刚才伍长们在汇报,安春风也没有离开,此时听到金湛这半是责怪,半是夸奖的话,哼了一声:“我可没有那能力,也就会安排这十几个人。
还得靠王伍长他们配合,要不然说什么都是白搭!”
安春风自知不是当将军的料,前世最多见过十几人打架斗殴的场面,血腥暴力,但最后还是被蜀黍一锅端进局里。
她看得多的还是影视剧,虽然里面都是骗人的把戏,还是有可取之处。
在这方面,经过神剧洗礼的女人,还是比大梁朝普通男子强。
有王伍长他们配合,从第一天开始,安娘子就让所有军士守住坊门。
再加上有里正,坊正和街坊邻里抽出来的人手帮忙。
一边救人,一边快速搜身放行,不许灾民聚集。
二十个军士没办法抓老鼠,但可以在一起打老虎。
那些黑户到了坊门,面对如狼似虎的兵马司军士只能老实听话。
再被里正带人看住,局势就在可控范围之内了。
金湛过来,是要去十里巷。
水已经退了,那里面有些东西需要清理,北城兵马司的人找出尸体,正尽快送出城外焚烧。
自己这一去,肯定好几天都不能再来梨花巷看安安,免得把身上的晦气带来。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
“安安,水已经退了,有兵马司的人在,你也别操心这些,还是好好歇着。”
金湛声音柔和,看着安娘子为自己忙忙碌碌,他很是心疼。
“我不累,最多再过几天就好了。等你什么时候有空,再补偿我!”安春风笑眯眯道。
“好,等这几天忙过,我就带你去樾湖划船如何?”
金湛抿唇露出一个浅笑。
安安一个女人又是赈药又是打匪,很是抢了一些人的风头。
甚至有话传进自己耳朵,认为是自己新官上任一碗水端不平,故意让北城兵马司出风头。
这些事自己做不好,还不许别人做,真是笑话。
不过这些话他不想告诉安娘子,倒是有其他事需要说:“太医署会来调查药棚!”
“嗯,这话玉嬷嬷说过。
沈小郎中这几付的汤药效果很好,而且回春堂的沈圣手也查看过药,没有问题。”
安春风信心满满,这次让沈小郎中来搭药棚,自己是相信他的医术和人品,想给他一个露脸的机会。
“沈小郎中在里面,怎么雪娘也在?”金湛问出自己的疑惑。
他只知道荣雪对医学感兴趣,并不知道学医的原因。
安春风也没有将小姑娘的情窦初开说给他知道。
上次在城外赏花遇到老郡主,金湛只以为荣雪是跟着安娘子去的帷帐。
现在看见荣雪跟沈小郎中在一个医帐,他再是愚钝也感觉出不对劲来。
荣雪是崔中丞的外室女,任由她跟一个男子几天里待在一起,会不会生出情愫来?
不得不说,金湛的担心正是玉嬷嬷的目的。
玉嬷嬷出身大家族,又在教坊司过了半生,早就看透人间冷暖。
家族婚姻讲究的是利益共赢。
情爱第二,能情投意合只是附带。
勾栏院更是色利交易,她对于感情可能看得比任何人都实际。
女儿虽然说自己已经想通,真正的又会怎么想呢?
还不如让她多接触,面对以后的生活日常,说不定就放弃医学,也不对沈小郎中有想法了。
同时玉嬷嬷也想要试探沈修瑾。
若沈小郎中喜欢女儿,沈家也愿意接纳雪娘的身份,她也会同意这个婚事。
沈家的家景不好,自己可以出手帮忙,而且如今她已经在做这个准备了。
安春风也不知道玉嬷嬷这办法对不对,反正这几天看来,沈小郎中对荣雪都礼貌有加,没有表现出有丝毫异常。
金湛此时也只是随便一问,他对其他女子没兴趣。
很快两人就走到玉嬷嬷等人的粥棚外。
此时,小豆子正头扎一根红巾,站在高高的木架上,挥舞木棒催促领过粥饭的人离开。
他眼力好,记忆也好,在他火眼金睛监督,那些想冒领第二次的无处遁形。
金湛指着上面那个蹦跳不停的孩子诧异道:“这就是你说的豆牌监视器?”
“是!”安春风看一眼高架上的小豆子就想笑。
小豆子是社牛,这种众目睽睽的事他最喜欢。
已经在上面蹦四天都不嫌累,还扎上红头巾,感觉自己才够显眼。
金湛摇摇头,他无法理解安安身边的下人,一个个不像小厮那般唯唯诺诺,倒像寻常百姓家的孩子。
小豆子老远就看见安娘子跟金大人过来,立即对着下面的人喊着什么。
很快,粥棚里的人就出来了,将两人迎进去。
没多久,辛苦钻营多年,终于升任北城兵马司指挥使的林峰骑马过来,也进了粥棚。
这一幕,全部落入远处另外一个粥棚的视野之中。
那也是一顶很大的粥棚,四五个下人小厮正骂骂咧咧的盛粥。
粥棚外,灾民排队有些吵嚷,时不时有人插队,但没有人管。
粥棚后面,一个衣裙华贵的少女使劲摇着扇子,嘟嘴抱怨:“母亲,我们捐些银钱就可以让人来施粥,怎么还亲自来跟这些脏东西在一起!臭死了!”
旁边,身穿淡绿素纱衣裙的贵妇人瞥她一眼,嗔怪道:“你已经这样大了怎么还不懂事,现在皇上对宗亲勋贵很是不满。我们能来抚恤灾民,就可以让皇上开心。”
说起皇上,少女没有再反驳:“能赈粥的地方多的是,南城那边也有受灾。这里靠着十里巷,很是吓人!”
京城前些时日好几家勋贵被削爵,现在家里父亲兄长都不出门,就连最喜欢的斗蛐蛐都不玩了。
母亲要亲自来施粥,也是想让侯府有点好名声,只是这位置选得不好。
贵妇人微蹙眉头:“就因为这里靠近十里巷,才能体现出我们的诚意!”
“哼!姝儿不愿意!”少女有些不耐烦。
贵妇叹气一声:“那姝儿又想不想嫁一个如意郎君呢?”
少女羞恼道:“母亲,你总不会要在这些黑户里面给姝儿挑夫婿吧!”
贵妇人笑起来:“这地方也是有宝的,就看姝儿要不要用心。”
“母亲,你什么意思啊?”少女娇嗔,自己十六岁,早该定亲。
只是武安侯府虽然是勋贵,但家里早没了荣宠,她的婚事也高不成低不就。
同样的勋爵之家看不上侯府,选个小官员,侯府也不愿意。
“姝儿,你看外面来的是谁?”贵妇人用手中扇子指指外面。
少女回头,透过帘幔缝隙看清外面,顿时惊讶道:“母亲,那人是谁?”
此时外面从灾民中间走过来的两人,一个是她早就认识的北城兵马司指挥使林峰,另外一个人自己不认识。
口鼻端方,气宇轩昂,神情肃然,虽然不如自己平时看见的那些郎君唇红齿白的俊雅,也是另外的一种好看。
武安侯夫人笑着看向女儿:“这位就是皇上如今最信任的金大人,你可满意?”
林峰站在粥棚前,对金湛道:“金大人来得也正是巧,今天武安侯夫人也来赈粥,我们需要拜见一下。”
金湛皱眉,怎么没有听安安说起?
他只知道棋盘街有武安侯府和几家官眷也设下粥棚。
这些人家的粥棚自有下人来打理,不会主家亲来,今天怎么武安侯夫人来了?
大概是武安侯夫人突然来,玉嬷嬷和安安并不知道。
心里这样想着,金湛迈步进入棚里。
不愧是侯府搭建的粥棚,前面是粥桶,后面还有一片空间。
后面拉起白帘,隐隐约约能看见有数个人影晃动。
郁香扑鼻,环佩叮当,好似有年轻女子在里面。
金湛微微蹙眉,他对京城里各个高门家族的情况略有知道。
武安侯是前朝几代传下来的爵位,没有女儿在宫中,也没有牵扯到成王案。
武安侯老侯爷身体欠佳,如今的侯爷能力一般,侯府名声不显,不该来找自己才是。
不过武安侯府有几个适婚女儿……
金湛心下有了防备,自己跟安娘子的婚事只是低调,并没有刻意隐瞒,所以是一部分人知道,一部分人不知道。
但若有心稍微打听,就会轻易知道内情。
现在武安侯夫人带着女眷来赈灾,还没有让安安她们知道,这显然是不寻常,希望只是自己多想。
多年来养成的防备习惯,让他心中警铃大起,重新回到“职责所在,哪怕一条狗也要救”的时代。
林指挥使先上前行礼:“下官林峰见过武安侯夫人!”
金湛也行了一礼:“下官金湛见过武安侯夫人!”
里面有一温和女声道:“两位大人不用多礼,我只是来施粥救民,两位大人辛苦了!”
林峰恭敬道:“武安侯夫人宅心仁厚,慈心一片,是难得的善事!”
金湛沉声:“夫人冒着暑热来施粥,是灾民之福。只是下官还有要事在身,不敢耽搁,告退!”
他还没有走,白帘后面的女声已经响起:“据我所知,十里巷的水已经退了,兵马司也在安排灾民回去。
金大人这样急着走,该不是觉得我武安侯府没落无用,入不得金大人的眼,连应酬都不愿意吧!”
金湛只能站住:“夫人多心了,下官只是急着去十里巷收尸!”
“啊!收……收什么?”帘布后一阵低低惊呼。
紧接着,金湛就听到帘后脚步混乱,武安侯夫人的声音有些慌乱道:“林大人,十里巷的事还没有完,不是已经清理干净了吗?”
林指挥使连忙解释:“十里巷的确已经清理过,正在安排灾民返回。金大人是尽忠职守,爱民如子的楷模,一定要当场查验,要不然金大人也不会如此得圣心。”
金湛沉声道:“下官向来是实话实说,不敢欺瞒,下官需要去监督现场。”
帘布后女声干巴巴轻笑起来:“这倒也是,早就听说金大人性直,今日一见果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只是那些事自有下面军士在做,又怎么会需要你等品阶官员在场监督!”
金湛又道:“武安侯夫人能亲来赈粥,自是细心周全,生怕下面的人散漫惯了,误了民生。
下官也是这样想的。
水退后,那些溺亡在外的第一遍的确找过。可第二遍就需要下官亲自在场监督。”
“现在是第四天,还有被房屋压住的尸体,暑天腐败快,腹胀如斗,蛆虫乱爬,恶臭熏人,一上手就皮肉分离。若是主官不在场,恐怕下面的人会偷懒……”金湛说得认真仔细。
他话还没有说完,帘布后已经响起呕吐声。
接下来的话金湛也无须再说了,只拱拱手:“下官真的需要抓紧时间过去,万一蛆虫乱爬……”
回答他的只有几声:“呕……!”
“哇……!呕!”
帘布后又是“哇”声一片。
金湛转身就走。
林峰在旁边顿时傻眼:自己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他只知道武安侯夫人要见金大人,怎么才几句话就弄成这样。
不过,金湛是自己顶头上司,武安侯爵位虽高,还是跟上司比不起来。
他连忙喊着:“金大人,十里巷那边下官最熟悉,还是下官带你过去……”就追着金湛屁股后面跑了!
帘布后,武安侯夫人和女儿宋含姝吐得脸色发白!
旁边伺候的嬷嬷丫鬟忙着端来清茶漱口,又用香片含着,再将熏炉端到旁边来。
因为要来这肮脏之地,她们早就备着各种香片和茶水,就是防着看见什么东西不适。
好一阵,母女才缓过劲来。
宋含姝用帕子捂着脸:“母亲,我们快走吧!白白来这被那武夫羞辱一番。”
武安侯夫人还在喘气,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恶心到了,瘫坐在椅子上不动。
半晌才嘤嘤出声:“若是侯府还有以前的荣光,你父亲兄长能争气一些,谋到实缺有实权,我们也不会抛头露面来讨这屈辱。”
旁边有嬷嬷劝说:“夫人也想开些,侯爷和世子一惯不喜权势也是好事。
你看这次京中有多少勋爵被罢,牵动枝枝叶叶不少。也就我们侯府没有牵绊,世子还提升了一级官阶。”
武安侯夫人苦笑:“你说又有哪个侯府世子会在太仆司,还只是典车,连少卿都做不上!”
嬷嬷再劝:“世子虽然位低,但皇上出行的车马都是世子负责,位低责重,这是皇上的信任。”
“李嬷嬷说得好听,什么位低责重,不过就是个马夫。”
宋含姝在旁边愤愤道,“要是皇上真的信任兄长,那就将人拨去兵部,负责边军粮饷军马,而不是皇宫的御马监!”
这话嬷嬷就不敢答了。
武安侯府的爵位是祖上出过大将军,但能传到现在爵位不丢,还是靠每代侯爷都忠心……养马!
武安侯夫人到底是成人,心中再有不满,也不敢由着女儿胡言乱语,她斥责道:“姝儿闭嘴,皇上怎么安排都是恩赐,你不许对兄长不满!”
宋含姝憋屈。
自己的婚事难成,还就怪父亲兄长不争气,谁家侯府伯府愿意娶一个马夫家的女儿。
现在就连一个扒尸体的武夫都可以羞辱自己。
她不想还好,一想就是白花花的尸体,还有白花花的蛆虫……
呕、她又开始吐了!
“算了,我们还是走吧!再另寻合适人选就是。”武安侯夫人准备走了。
她知道金不二是个手上沾血的,可没想到还是个沾尸的。
自己已经闻够家里父子回来时那满身的生畜屎尿味,要是再来一个尸臭……不敢想象!
见母亲终于要走,宋含姝脸上顿时轻松下来,她是生怕母亲会把自己嫁给那个武夫。
就在此时,有府里小厮过来:“夫人,有户部官员过来登记粥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