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夫人顿时停住脚步,她辛辛苦苦待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微薄名声吗?
现在有户部官员来记录,自己肯定要留在现场才是,而且还要亲手给灾民盛粥。
“好,我们等到户部来了再走!”
“夫人,粥不多了!”
“加水!”
“已经加过一次!”
“再加,哪怕成清水,也是从城外拉来的清水,比城里污水好!”
好像是有道理!
小厮立马将粥桶里加水,惹得一阵喧哗。
消息传得很快,户部官员人还没有到,就知道棋盘街有武安侯夫人亲自施粥。
他立即第一家就到了武安侯的粥棚前,果然看见雍容大度的武安侯夫人正站在粥桶边给灾民“舀水”。
俊美非凡的户部官员恭敬上前,姿态端方,翩翩行礼道:“下官唐玉书见过武安侯夫人!”
“唐大人不用多礼,进棚说话!”
终于等到户部来人,武安侯夫人将手上的勺子赶紧丢给小厮,她站在这粥桶边足足舀了十勺。
唐玉书道一声:“恭敬不如从命!”就进入棚中。
帘布后,宋含姝依然好奇的窥视外面,见到一个身穿青袍的年轻官员进来,顿时眼前一亮。
这人眼眸深邃,鼻梁高挺,口若染脂,清隽文雅,眉眼间一股化不开的淡淡忧郁。
再身穿官服,身量单薄瘦削,如同弱柳扶风,落在别人眼中,这简直就是骨子里透出来的诱惑。
宋含姝不由轻“哈”出声,这声音被唐玉书听到,抬眼看过来 。
帘布后,宋含姝旁边的丫鬟眼疾手快,一把将自家小娘子扯开。
唐玉书就只看见帘布晃动,还有飘忽而过的一抹鹅黄裙摆。
他收回目光,认真给武安侯夫人填写名册:“下官已经查验过十处粥棚,只有武安侯府的粥棚是夫人亲自动手。
天灾无情,酷暑之下,还有夫人这般的仁慈之心可以渡过劫难,真是灾民的造化。”
武安侯夫人听到只有自己能亲临粥棚,心中早就乐开花,她努力做出愁苦:“天道无情,黎民百姓难啊!”
两人一唱一和,在唐玉书温暖的言语中,武安侯夫人的虚荣得到极大满足。
这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青年,可惜官位太低,只是八品录事,不过府里旁支还有女子未嫁,也是可以联姻的。
武安侯夫人开口问道:“唐大人家住何处?可有成亲?若不嫌弃,本夫人给你联一婚配!”
唐玉书眼神中忧郁更浓:“让武安侯夫人费心了!
下官已经娶妻,拙荆孕子九月,已近临盆,不敢再误佳人花期。”
“哦!那就提前恭喜唐大人能得麟儿!”武安侯夫人也只是兴头上的随口一说,见唐玉书已经娶妻,自然就没了下文。
户部官员已经登记,这里就再没有停留的价值,武安侯夫人立即起身离开。
唐玉书又在旁边恭敬相送,此时他就看见从帘布后走出一个被丫鬟婆子簇拥着的鹅黄衣裙年轻女子。
腰挂环佩,头戴简单的珠花丝带,没有华丽装饰,而且还戴着面巾看不清楚眉眼,但举手投足间浑身高贵气质,不是孙如意那冒牌货能有的。
这才是真正的高门贵女。
宋含姝从唐玉书身边走过,不着痕迹的歪头瞟一眼。
没有帘布,这一次看得更清楚,她才发现这个小官长得比那些跟兄长来往的郎君还好看。
唐玉书早就发现宋含姝的动作,但他不敢抬头,只能目视一双小巧绣鞋在自己面前微微停留,再匆匆登车离开。
武安侯夫人走后,唐玉书这才招呼随自己出来办差的小吏开始每家登录,以后要存档入库的。
从三月底入户部当一个文书小吏,唐玉书沉沦了一段时间。
直到堂兄唐景瑞将伯母送去乡下,又走了萍姨娘,就找他谈过一次 。
如今孙氏即将临盆,母亲秦氏又病病殃殃,由不得他再摆烂摊子。
春闱已过,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现在需要兄弟俩同心协力,重振旗鼓,共度难关。
唐玉书将孙如意的首饰全部拿去银楼折成银子,唐景瑞也从严氏那里拿出一些钱来。
上下打点,总算让他谋到八品录事。
虽然做的每天还是统算表格,官位低微,至少现在从吏到官,就是一个跨越,也算正式入了官场。
【官:朝廷直接任命的“朝廷命官”,有品阶有俸禄,可以治理百姓。
吏员:是隶属于官员的具体办事人员,大多招聘,等级更低,无品阶,只能替官员服务。】
这次暴雨内涝,户部需要统计灾民和赈灾情况。
大热天,唐玉书这样刚刚入职的小录事就得带着吏员出来跑腿。
对北城棋盘街这个地方,唐玉书是很有情绪的。
年初有唐二郎和孙家带人到梨花巷抓人,后果凄惨,声势浩大,他就是再聋再瞎也知道。
如今安氏就在棋盘街,自己现在是户部官员,也能当面见一见。
不过,也只能这样。
堂兄唐景瑞提醒过自己,安氏跟兵马司指挥使金湛走得近,两人已经有了首尾。
既然已经跟安氏断了关系,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横生枝节。
唐玉书是聪明人,也知道是这样,金湛不是自己现在能招惹的人。
可他每每想起春闱前,在国子监外面看见安氏给陈槐送纱袄的情景。
陈槐考场顺遂,自己却冻得差点不能从考场下来。
不仅丢了状元之名,还最终落得一个同进士,他心里那股怨恨就难以消除。
棋盘街的登记很是顺利,几乎是自己这几天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轻松。
棋盘街的里正没有带唐玉书进每一个粥棚,而是直接去兵马司治安所。
在这里,唐玉书看见一份简练而工整的表格。
是棋盘街每一天粥棚的米粮,每天领粥的人数,男有多少,女有多少。
跟唐玉书一起出来的中年吏员咋舌赞叹:“王伍长,薛里正,你们棋盘街是我在户部二十年里,看见救灾做的最好的。”
王伍长嘿嘿笑:“为了这份单子,可把我这个大老粗的头发都磨掉不少,不过也就刚开始难些,后面就只管填数就是。说到底还是安娘子跟玉嬷嬷的办法好。”
唐玉书眉头轻蹙没有出声。
旁边吏员惊奇道:“那个安娘子跟玉嬷嬷是哪个高门出来的?是武安侯府还是……”
他的话还没有问完,王伍长和薛里正齐齐笑起来:“就是梨花巷的安娘子,也是我们兵马司指挥使夫人。
虽然不是哪个高门出来的,那也是满腹墨水,多的是本事。”
唐玉书听到安氏跟那个金湛有婚约,心中更是火起,忍不住轻嗤一声:“还没有成亲算哪门子夫人,一个下堂弃妇而已,说到底也是你们在替她脸上添光。”
安氏跟了自己几年,唯唯诺诺只知道闷头做女工讨好自己。
现在突然这般能干,还不是这些大头兵为自己上司颜面好看说的假话。
唐玉书的话才落,就见王伍长和薛里正都变了脸色。
王伍长举起自己砂钵大的拳头在唐玉书面前晃了晃:“唐大人,你再口无遮拦,别怪我这拳头不认人!我一个大老粗不会说话,安娘子哪怕是寡妇二婚,也比你家那正妻体面!”
旁边薛里正使劲点头:安娘子可不是一般人,唐大人要是惹恼兵马司的军士,被打了都无人管。
王伍长其实不知道唐玉书是谁,更不知道他的正妻是谁,但一个才八品的小官员,还不够他看在眼里。
而且安娘子是寡妇的事,他们都是知道的,谁敢轻视。
唐玉书都没空去想自己的正妻如何体面,就先被这句话气歪鼻子:自己何时死的?
都说武力最大的作用,就是能让人保持头脑清醒、好好说话!
有王伍长砂钵大的拳头在外,再想想堂兄的提醒,唐玉书恢复神志,甚至变得有些谄媚道:“金大人能娶到如此贤内助,真是让人羡慕!”
王伍长见他终于懂事,也笑呵呵道:“这话不假,谁能娶到安娘子,那都是鸿运当头,说实话,我们这些底下的兄弟谁不羡慕金大人。”
有权有势就是人上人,那时候谁会在意你的夫人出身如何。
要是心中不畅快,大不了多收几个小娇娇就是。
梨花巷劫案和逍遥山庄两桩事,金大人可是靠着安娘子得财又得命,官职直接上到从四品,知道内情的人简直羡慕得眼睛要滴血了。
此时唐玉书的眼睛没有嫉妒得滴血,而是心中快滴血了。
他一边抄录数据,一边听着伍长、里正对安娘子有口没有口的称赞。
还有旁边老吏的啧啧好奇。
就在唐玉书实在忍耐不住时,王伍长已经说到唐二郎到梨花巷来抓“逃婢”的事。
“那群歹徒实在是太猖狂,居然敢到这里来污蔑安娘子。
安娘子是有名有册的良家子,他们就敢强抢,还追着报案的安娘子去到十里巷。”
“十里巷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黑户流民的地盘,孙家人到了那里还嚣张跋扈,闯了人家赌坊,被打了一顿,又被老鼠咬死。”
“知道吗?这就是报应!哪怕不被老鼠咬死,落到我们兄弟们手中,一样把屎尿给他捶出来。”
“安娘子是无辜的,被金大人救回去,两人就好上了。
那群歹徒临死还是做了一件好事,就是撮合上我们的金大人和安娘子!”
王伍长说得兴头上,巴掌在桌上拍得啪啪响:“我们就等着吃安娘子喜酒呢!”
唐玉书听得脸色苍白,他原本还想见一见那弃妇,可现在看来,自己若是遇上那贱人,还能不能站着走出棋盘街都是未知。
还是……不见为好!
在治安所抄录下需要的数据,唐玉书就立即要返回户部交差,一刻也不想耽搁。
老吏临走还听得意犹未尽:“这个安娘子还真是个人物,棋盘街的乱民黑户被她挂了二十个,那些人就不闹腾了。
要是换成旁的小娘子,还不吓得喊娘。”
唐玉书“嗯嗯”应和着出了治安所的大门,坐上户部公派的脱毛老马车。
就在马车穿过规规矩矩排队领粥的灾民和旁边几户粥棚时,高台上扎着红布的小豆子引起赶车老吏的注意。
“唐大人,你看这家粥棚还弄一个人在上面……肯定就是安娘子的粥棚。呵,那孩子也不怕热!”
听到声音,一直都晕晕乎乎的唐玉书抬头看去,立即就认出上面精神十足的小孩就是小豆子。
这个小厮跟小东西以前一直围着自己讨好,现在跟上那贱人,也是这般跳脱!
自己婚礼上被秦牧逼着认亲,应该就是安氏怂恿的,逼得父子关系当众决裂。
安氏,你好狠毒的心!
此时,老吏没有听到唐玉书回答,就自作决定停车:“唐大人,百闻不如一见,王伍长他们对这个安娘子吹捧得这样厉害,不如我们也去看看?”
唐玉书猛然惊醒,神经质的拍着车厢板喊道:“别停!快走,我们回户部!”
可就在这时,高架上的小豆子也早已经看见了这辆不同寻常的马车。
大家都知道今天有户部过来登记,小豆子见车停下就对着棚里边喊:“安娘子、玉嬷嬷,有户部的官员过来了!”
棚子里面,安春风和玉嬷嬷也看见了外面停的马车。
安春风正拿着记录着各户捐献过来的米粮名单看,听到小豆子喊声,就缓步走出来。
老吏本来就在走与不走之间犹豫,见状回头对唐玉书道:“唐大人,看人家已经出来了,我们还是见一见吧!”
唐玉书在看见安春风出现在棚口的那一刹,他就知道自己此时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他不能服输,只能硬着头皮下车。
看见下车的人是唐玉书,安春风微微有点发愣。
自己从进入这具身体到离开唐家,中间只有几个小时。
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年时间,她对唐玉书容貌早就淡忘,或许是全部都淡忘。
此时再见,也没有想起什么前情旧事,就连需要感情的恨都没有。
这大概就是换了瓤子,就抹去一切了!
安春风很淡定,唐玉书却是心绪难平,从两人分手,他是第二次见到安氏。
只不过,那一次是在国子监门口,而且安春风戴了面纱,他只看见身形并没有看清容貌。
此时的安春风因为天气炎热没有戴面巾,肌肤莹莹如玉,双颊嫣红,娇美艳丽,身姿轻盈,整个人仿佛一块珠宝,让人挪不开眼。
再想到家里那个满脸孕斑,浮肿庸俗的孙如意……
唐玉书的心态又崩了!
他眉头紧锁,撇开头才勉强压抑住自己翻腾的情绪。
安春风看清是唐玉书后,只感叹户部太小,说起来也是上百官员,怎么会遇上熟人。
哪怕来人是唐大郎,她都感觉正常。
安春风站在粥棚边没有开口说话,戴着面巾的玉嬷嬷就从棚里迎出来。
玉嬷嬷知道安娘子不惯跟官员打交道,所以这些交际往来的事都是她在承担。
对外,她就是安宅的管家嬷嬷。
“大人是户部来登记的吗?”玉嬷嬷一边把唐玉书往粥棚边一个小小的凉棚引,一边出声询问。
跟随唐玉书出来的老吏接口道:“我跟唐大人已经在治安所看过名单,实在对安娘子佩服得紧,就特意过来看看,以后也能将你们的方法传授给别人!”
玉嬷嬷笑得亲切:“官爷缪赞了,这些都是我家大娘子的主意。
暑热出来办公辛苦,采蓝,给两位大人送些消暑的酸梅汤过来!”
两人说话,唐玉书一言不发站在旁边。
老吏也不管他,自顾自在凉棚坐下等着喝茶。
明面上吏比不上官,但实际上初入部门的小官是管不住这些老吏油子的。
武安侯夫人那里他连棚子都没有进,在治安所,那些兵痞子大老粗又只给他喝了几盅凉水,可没有什么消暑的饮子。
此时见这个嬷嬷说话轻柔体贴,老吏也就多待一会。
唐玉书见安春风站在粥棚那边对自己理也不理。
此时小厮下人都在各司其职,无人关注这边。
他终究忍不住走过去,站到安春风跟前,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听说……我已经死五年了,而且还是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
安春风的视线从手中的名册上缓缓移开,看向唐玉书。
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像是听到蚊虫骚扰般微微蹙眉,一脸茫然:“你谁啊?”
“你……不认识我?你装什么!”
唐玉书瞬间暴怒,却没有了气势。
面对安氏的茫然,他憋在心中的积怨如同蓄势已久的一拳,却劈落打空,什么都没有伤到。
而且这突如其来的挫败感还让唐玉书差点岔气。
果然,安春风是装的。
见唐玉书被自己的无视气得涨红脸,她嗤笑一声:“原来是唐大人啊!你说话站远一点,莫挨老子!”
“你说什么……老子?”唐玉书真的是被气着了,但暴怒也消了!
安春风黑下脸:“听不懂人话,我就再说一次。滚远些,别出现在我面前。”
唐玉书双拳紧握,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冷声道:“你既然是我前妻,已经离家,又为何让儿子闹我的婚礼?”
安春风诧异道:“唐大人,说话得讲证据!
谁是你前妻?
唐大人一无婚书,二无凭证,三无媒人就跑来认妻。
是谁给你的勇气,是你家死了八百年的老祖宗吗?
强抢民妇,知法犯法,唐大人前十几年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现在是准备把后半辈子也搭进去?
而且我还是一个寡妇,难道你是不想活了,还是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那种。”
“还有你儿子……我记得唐大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没有儿子。
要不要我找几个证人来,把唐大人当天如何殴打小乞儿的事再说一次?”
安春风声音不大,不吵不闹,可噼噼啪啪不停嘴。
不仅没有给唐玉书反驳的机会,还连一丝缝隙都不给人留,全方位无死角封死。
唐玉书呆立着,只感觉这些话如同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就连他心中突突乱跳的怒火都熄灭了,只留下透骨凉意。
用什么证据来认妻?
没有,什么都没有,当初没有给安氏一纸婚约,连酒宴都没有办过,现在自然也拿不出凭据。
用什么证据来证明儿子?
没有,连妻都没有,哪里有儿子。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道理人人都懂,更何况在婚礼现场,自己亲口说牧哥儿是收养的小乞儿,还要抓捕送官。
要人作证?
那证人就太多了,不说已经是大理寺丞的陈槐会不会踏上一只脚,将自己狠狠踩进泥里。
就是以前依附广安伯府的那些官员,也会立即撇开关系,甚至倒打一耙。
唐玉书脸色青白交加,只能急促的喘息着。
他原本一口气憋在心里,只希望将安氏痛骂一顿。
看着她被揭破身份后的惊慌失措,痛哭流涕,甚至跪下来求自己不要说出秘密,就可以把自己长久以来的怨恨发泄出来。
可是,在自己说出“前妻、儿子”之后,却感觉更憋屈了!
以前总感觉还有一点希望,一丝把柄,现在才知道什么都没有!
“你就不怕我告诉金湛,你就是个被我赶出门的弃妇?”唐玉书咬着牙问,他还不死心。
这一次,安春风连看都懒得看他,对手太弱,这些答案还是唐玉书自己准备的,她都没兴趣出招。
现在唐玉书要去金湛面前揭发自己,那就去吧!
自己也好看看护食的金湛拳脚功夫到底如何,能不能把人打到内伤还没有一点破绽。
看安春风这懒洋洋无动于衷的样子,唐玉书脑子一热。
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曾经跟自己山盟海誓耳鬓厮磨,现在却像陌生人一样,就连喜怒都没有。
唐玉书上前就想抓她的手,想要安氏承认跟自己有关系。
安春风哪里能让他一个文弱书生抓住,连退数步就躲开。
随着安娘子的一声:“登徒子!”黑豆就像一头猎豹从旁边角落冲出来。
他刚才一直在棚里默不作声,此时见唐玉书意图不轨,就狠狠一脚踹去。
唐玉书猝不及防挨了一脚,整个人也横飞出来。
还好外面有灾民在排队,只听到“哎呀!妈呀”几声惊呼,唐玉书横着砸翻几个人就跌成一团。
有人垫背,他没有摔伤。
可那些灾民正闲得找虱子,此时见这官员当众调戏善人大娘子被打出来,顿时就来了精神。
官员不能打,叠罗汉总会吧!
粥棚的骚动很快就被兵马司的军士打散。
唐玉书被人从人堆最下面扒出来时,身上官服不整,小腰差点压折,就连俊脸都被臭脚丫子踩黑了。
户部老吏指着这些灾民跳脚大骂:“全部抓起来,统统抓起来!”
殴打朝廷官员不是小事,必须严查。
黑豆被暂时控制,那些灾民却一哄而散,扛着自己的简易包裹就跑回十里巷去了。
水退泥干,反正最迟也是这一两天就要回去搭自己的窝棚。
早回去,还能抢占一个好位置,再搭一个大点面积的房子。
偏偏站在高台上累了一天的豆牌监控器也正好睡着了,啥也没有看清楚。
最后,兵马司王伍长他们过来一番询问调查,得出结论:这是一个误会。
而且还是唐玉书自己先说是误会,黑豆是不小心将他撞进灾民里面去的,不用追究。
老吏在旁边帮他擦去脸上的泥垢,心里却是暗骂:好端端的做事不好,要手贱去招惹安娘子,被人打了都活该!
他没有看见事情的全部经过,唐大人说是不小心撞进去的,自然不会再往深的问。
可安娘子那一声“登徒子”他可听得清楚。
唐玉书此时也是咬牙装死,他只能说自己是见安娘子要碰到粥桶伸手去扶,没有其他意思。
不管他有没有意思,棋盘街他都不能再来了,而且上了兵马司黑名单。
王伍长呲着牙花将人送上户部的马车:“唐大人,以后再需要什么单子,就直接来找我这个大老粗,免得你乱跑被人打。”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唐玉书无言以对。
他敢悄悄威胁安氏,可不敢对着有砂煲大拳头的兵痞子再说一次。
要是知道原因是在“调戏”安娘子,自己可能真的要抬出去。
旁边,老吏是喜滋滋赶车走了。
因为“误会”害得唐大人受惊,安娘子大方装了一个五两银子的荷包压惊。
丢人现眼的唐玉书不收,老吏却毫不客气收下唐大人的卖身银。
他们这些坐签房的小吏员,难得有沾油水的机会,这可是五两银子。
哪怕自己跟唐大人二三分,也是一个月的二两月银。
这个老吏也是个大嘴巴,拿了银子也不安分,忍不住四处炫耀。
随着两人回到户部,唐玉书被灾民打一顿的事就传开了。
当天就有人告诉了同在户部当值的唐景瑞。
他不仅是上官户部主事,还是唐玉书的兄长,这种事他该管。
知道是在北城棋盘街出的事,唐景瑞回到家里,立即气冲冲找到鼻青脸肿的唐玉书,要问个明白。
唐玉书如今还是住在唐家跨院里。
当初秦氏跟孙如意要来主院吵闹,让刘氏狂躁症越发严重,唐景瑞生起过要这家搬出去的想法。
可从刘氏被送去庄子上,唐月熙因为心中怨恨,不跟孙如意见面,也住在城外的外祖母家不回来。
唐二郎夫妻不在了,萍姨娘又一走,再打发走一些下人,唐家瞬间从人满为患,成了冷冷清清。
多唐玉书一家住着,也多些人气。
再加上严氏跟安娘子有约,要让唐玉书“夫妻和睦、儿孙满堂”,也就没有再让搬家。
这次唐玉书受伤先回来,等唐景瑞下衙,家里已经请过郎中在煎药了。
看着鼻青脸肿的唐玉书,唐景瑞遣开秦氏和孙氏婆媳俩,沉声道:“三弟,你老实承认,是不是去见过安氏了?”
唐玉书只穿着中衣坐在床榻上,半边脸肿着,就连嘴都歪到一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道:“大哥,你就别问了!今天只是误会!”
他不想把自己在安氏面前丢脸的事说出来。
唐玉书心里难受,他无法说出自己看见安氏后的那种失落感觉。
眼见自己丢弃不要的一棵草,突然开出绝美的花,却属于别人。
而自己这个曾经可以随便嫌弃那棵草的主人,早已经被遗忘漠视。
只是他心里的难受,究竟有多少是爱,有多少是嫉妒和占有,有多少是不甘,自己也说不清。
唐景瑞冷哼一声:“三弟,实话告诉你,你本是状元之才,被女人拖累才到今天这地步,要是再跟女人纠缠不清,这一辈子就白费了。”
唐玉书沉默不语,他知道自己以前是想借孙家联上广安伯府,现在梦想破裂,就连科举都失败。
虽然不能全怪孙家,但伯母瞒着自己把安氏和母亲从老家带来,就让自己身陷后宅之乱,无法脱身,这笔账还得从刘氏开始算起。
见唐玉书心中还有气,唐景瑞继续道:“我娘以妇人之见左右你的婚事,是她不对。
现在害得二郎丧命,家破人亡也是她自找的,我这个当儿子的不偏袒。
但这件事里,也是你心存幻想,自愿踏上高门才给我娘机会。
如果你一开始就心有志向,决定自己足踏实地的考学,也不至于落于妇人之手,出现这样的局面。”
唐景瑞在十六七岁时跟月娥缠绵游戏,输光赎身银子,幡然醒悟后躲进书院刻苦学习,是自己凭实力考中进士再外放任官,娶的也只是县丞女儿。
入户部虽然也借了广安伯府的势,但从内心来说,唐景瑞对用婚姻去攀高枝的行为并不赞同。
只是等他回来时,唐玉书已经跟孙如意成亲,就连孩子都赶出家门,木已成舟,再无变改。
听着唐景瑞的分析指责,唐玉书痛苦的闭上眼睛,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唐景瑞也没有等他开口说什么后悔,继续道:“孙家垮了,你还不能垮,费尽心机进了户部,以你才貌双全的能力,总有出头之日。
只有展露头角,才能洗去你攀附权贵的污名。”
唐玉书何尝不想洗去同窗的鄙视,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要拖着孙如意这个负担。
“大哥,孙如意……我想休妻!”唐玉书吞吞吐吐道。
“不行!”唐景瑞想都不想就拒绝:“别说孙如意现在即将临盆,就是以后她生下孩子,你都不能休妻。”
“为何?我们没有感情,强行在一起不幸福!”唐玉书急了。
唐景瑞死死盯着他:“感情是什么,是能吃还是能喝,能卖几两银子?
幸福又是什么,你需要的是安稳日子,不是天天花前月下。
你以前的感情呢?被你丢弃,已经错过一次,不能一错再错。
孙家是没有了,但孙如意是出自广安伯府。
伯府可以不要你,你不能随便丢下伯府。”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说三皇子还在,几十年后一切皆有可能。
若是广安伯府不能翻身,你也只是养着一个女人,而且还不会牵连到你。
一旦广安伯府有出头之日,孙如意就是一块敲门砖。”
唐玉书呆住:“还跟广安伯府有关系?”
唐景瑞点头:“当然是有关系,你也别再说感情幸福之类的蠢话。
你付出的只是一个正妻位置,又不影响纳妾,想找解语花还是温柔乡都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