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珠珠说:“没关系,不见得非要做官,你尽力学就好了。”
张大春也道:“不指望你当大官,你给咱们家考个秀才就行啦。”
张家几代人都靠种地,张大春也是一夜暴富,家里就没个读书的,他对儿子要求不多。
“咱们家有地,你考个秀才,娶个媳妇,多生几个孩子,再让他们读书,他们再不行,还有孙子,我闭上眼睛前看不到,你就给我和你娘烧香,修个李家那样的墓地就够了。”张大春一句话,把后代子孙都安排了起来。
张珠珠本来要说一句她爹“豁达”呢,结果听到后面这句,就默默闭嘴了。
果然还是有对读书的执念呢。
吴贵娘也很高兴,说道:“对,到时候咱们家也修个祠堂,把我和你爹的牌位摆高点,到时候我在地下脸上都有光。”
张宝宝才八岁,他的儿子、孙子就都有安排了,张宝宝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
吃完饭张宝宝满脸忧愁,说:“三姐,爹娘也说的太远了。”
张珠珠道:“那你努力一点,不要让咱爹娘带来的风风雨雨波及到你儿孙们身上。”
张宝宝迟疑片刻,说:“那,那还是让他们跟我,嗯,一起淋雨吧。”
张珠珠哈哈大笑,张宝宝也笑。
张银银凑过来,问他们俩在笑什么,张宝宝不说话,张银银便扑上去,两人又追赶着闹起来。
村里的夏天有些难熬,很热。
晚上家里都待不住,不少人都在外头乘凉。
张珠珠也在外头,屋里实在热,坐着不动都出汗,外头路上还有点凉风,张珠珠手里拿着个大蒲扇,给自己扇风。
李弗一个人领着三个孩子从李家出来,他看见张珠珠就要抓壮丁:“滔滔,照儿,看那是谁?”
俩小女孩立刻活蹦乱跳地朝张珠珠身边跑过来,一个抱着张珠珠一条腿,嘴里“姐姐、姨姨”的乱喊着。
张珠珠被俩小火炉抱着,赶紧道:“快松开,快松开,站好。”
小孩大概也觉得热,松开她在旁边站好,拉住她的袖子。
李沅跑了过来,还要去拿张珠珠手里的大蒲扇,给她扇风。
张珠珠看向李弗,那眼神看着像是要杀人。
李弗道:“我二哥和二嫂捞小鱼去了,让我带孩子。”
李弗也很无奈啊,他一个人看三个孩子,真的看不过来,他那不靠谱的二哥和二嫂吃完饭就要去捞小鱼,说明天可以炸小鱼吃。
谁不知道他们俩就是在推卸带孩子的责任啊。
张珠珠:“……真是夫妻恩爱,羡煞我也!”
这就是别人的爱情吗。
李弗倒是不羡慕他们恩爱,他只羡慕他们不用自己带孩子。
两人各有各的心思,但现在他们俩只能看着满地跑的小孩,以免他们受伤。
之后村里又有其他家的小孩跑出来玩儿,大人见了,便又托付给张珠珠和李弗两个。
李弗的脑袋嗡嗡地响,张珠珠安慰对方:“你就当放羊,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
李弗并未得到安慰,更要命的是,大伙儿觉得他们看孩子看的好。
结果三伏天的晚上,俩人都在放羊。
李弗想念着自己从前的夏天,避暑,读书、吃冰饮。
张珠珠也想念自己的夏天,空调、西瓜,冰淇淋。
二人看着彼此,感觉到了什么叫同病相怜。
这天晚上有几个小孩跑到村外去了,张珠珠和李弗出去找了一路,把他们都撵回家,然后自己才回去休息。
结果回去的路上,李弗突然听见了一阵细弱的哭声。
他一惊,回头怒瞪张珠珠,怎么又能如此?
难道他还会第二次受惊吗?
张珠珠也瞪着他。
他和张珠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暴露了他的弱点。
不相信神佛是一回事,害怕鬼怪又是另一回事。
李弗又是恐惧,但同时又觉得十分尴尬,他硬着头皮往张珠珠前面站,怎么着也不能让个女孩儿出头啊。
张珠珠径直绕过李弗,往哭声传来的方向大步走过去。
李弗不甘落后,忙跟了上去。
张珠珠走到草丛边停了下来,李弗精神高度紧张,一时没有注意,撞在她身上。
李弗一个大小伙子,张珠珠哪里经得起他撞,当时就被撞得往前走了几步,进了草丛里。
在她跌倒之前,李弗赶紧拉住了她的衣袖,
只听嘶拉一声,张珠珠的袖子被拽断,人跌进了草丛里,膝盖着地,跪在地上。
李弗惊呼:“张珠珠!”
他太着急,直接喊了张珠珠的名字。
张珠珠疼得直抽气,这回真的是她哭了。
但她顾不得擦眼泪,低下头,借着月光,看见了地上一个被白布裹着的、正在发出哭泣声的婴儿。
张珠珠道:“李弗,有个孩子。”
李弗回过神来,底气不足地问:“你仔细看看,真的是个孩子吗?”
张珠珠大声道:“不要搞封建迷信,世上没有鬼神,你不是读书人吗,你过来看,真的是个孩子!”
李弗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拨开草丛,看见了一个襁褓。
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微弱,张珠珠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抱了起来。
李弗则趁机在孩子的小脸上摸了一把,确定这是个温热的孩子。
张珠珠心说,男人到底有什么用!
“扶我起来!”张珠珠道。
她膝盖着地,很疼的,抱着孩子也没处借力。
李弗忙扶着张珠珠站起来,张珠珠忍着疼痛,观察了孩子一下,确定这孩子没有什么先天的残疾或者很明显的疾病。
李弗蹙眉:“谁把孩子丢在这里?”
张珠珠已经看过了孩子,无奈地说:“是个女婴。”
李弗也不说话了。
民间常有丢弃或者杀害女婴之事。
有些是为了生儿子,有些则是孩子生的太多,家里养不起,便扔了或者杀死。
张珠珠道:“李弗,把她带回去吧。”
李弗道:“这是自然。”
这个女婴尚不足月,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丢弃在外面。
李弗伸出手:“我来抱着她。”
张珠珠道:“你会抱吗?”
小婴儿非常脆弱的。
李弗当场学了一会,二人将女婴抱了回去。
李竹震惊地看着他们俩,说:“你们俩,你们俩,这怎么孩子都有了。”
这才不到一晚上吧。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难道他今日误入仙境,回来的时候世上已经过了一年吗?
张三姑娘真的做了他的弟媳妇,俩人孩子都生出来了?
李竹心神大震。
这时李启和林文婴也过来了,周如意也哄睡了女儿,一家人都过来了。
李弗看着自己的二哥,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了。
张珠珠无语道:“李二哥,这是我们俩路上捡回来的孩子。”
李竹恍然大悟:“捡来的……”
“我就说呢,吓死我了。”
原来是捡来的孩子。
林文婴也问了一句。
李弗道:“不知是谁丢弃了女婴,我们路上遇见,总不好看这孩子白白丢了性命。”
李启点头:“是该救下。”
这时张家人也来了,一群人围着个奄奄一息的女婴。
吴贵娘抱着女婴,先去村里找个哺乳的妇人,先把孩子喂一顿,别饿出个好歹来。
其他人则留下商议这个孩子的去留。
张珠珠道:“报官吧,找孩子的爹娘,肯定就是咱们这几个村子的。”
这个提议确实不错,但不一定能够找到孩子的爹娘。
现在丢弃女婴的事情确实很常见,官府不会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张珠珠心里非常气愤,不想养不要生啊,把个好好的孩子遗弃在路上,让她去死,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李弗道:“他们既然已经丢弃了,便是找到他们,孩子也不见得能够长大。”
张珠珠听见这话更生气:“真是,女孩儿就不是人了,叫他们这样作践!”
李弗给她倒了杯水:“我们再想办法。”
张珠珠沉默不语,心里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个女婴今日躺在草丛里送死,那这么许多年来,又有多少女婴就这样断送了性命,她想到这些,觉得浑身冰冷。
她知道这个社会的残酷,但当着残酷在她面前撕开狰狞的一角的时候,张珠珠仍然觉得难以忍受。
她的眼泪不由落了下来。
李弗看见她哭了。
李弗小声道:“我们可以把她送养给没有孩子的人家。”
张珠珠含泪问:“要是那家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不要她了怎么办。”
她问完,也不需要李弗回答,便自己擦了眼泪。
“对不起。”张珠珠说。
她自己尚且是泥菩萨过江,如今竟然还同情起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婴来了。
唉,她的眼泪有什么用?她质问李弗也没有意义。
没有的。
她不是多圣母,她的时代,也在发生着丢弃杀害女婴的事情,只是她的时代,多少可以寻求法律的帮助,但在这里,她真的无能为力。
张珠珠很难受。
这些年来,她已经看过很多不好的事情了,她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
但是没有,这样的事情,仍然让张珠珠非常痛苦。
她永远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她永远都不能适应和接受这样的社会环境,她的身体在六月的夏天之中,她的心却浸在寒冰里。
李弗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道歉,只是轻声劝慰道:“那就再想办法,实在不行,我们养大她,她能够活下去的。”
张珠珠听见了李弗的声音。
她仰头看着他:“她真的能够活下去吗?”
李弗立刻回答:“你救了她,她会活下去的,不要哭。”
不知为何,看着张珠珠哭泣,李弗也觉得非常难受。
他想,或许本朝关于杀子、弃子的律法应该更改了。
这法条太陈旧,那些孩子不该被丢弃、杀害,蓄意如此的人,也应该付出代价。
众人商议了一番,决定明日送这孩子去官府,要追查丢弃孩子的人,就算他们不把孩子带回去照顾,也应该找到他们,看具体情况施加惩罚,以儆效尤。
之后再看是送这个女婴去善堂,还是将她送去合适的人家抚育。
张珠珠照顾了这个孩子一晚上,翌日她和李弗去办这件事情。
张珠珠今日明显冷静许多,没再像昨天一样哭了,但她情绪并不好。
李弗也看出她的心情,并不多言。
张珠珠准备了一个篮子,里面铺着被褥,让小女婴躺在篮子里,小女婴睡得很沉。
李弗道:“我来提着。”
张珠珠小心交给他,两人坐着牛车,去了县城里。
上回认识了姚县令,这回便用上了。
姚县令知道了前因后果,自然毫不犹豫去查问这女婴的生身父母了。
姚玉馨帮着张珠珠照顾小女婴,也显得非常气愤:“这孩子长得多好啊,当爹娘的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
张珠珠道:“是啊,也不知道这孩子以后怎么办。”
姚玉馨道:“若是她亲生父母还是不肯要,便送去庵堂里去了,还是能够平安长大的。”
张珠珠知道现在也有抚养弃子孤儿的官方机构,不过这些机构很不完善,倒是一些寺庙、道观,他们接受香火,非常富有,还有不用纳税的大片土地,是大户,因此他们也会抚养没人要的孩子。
张珠珠摸摸小女婴的脸蛋儿:“她能活下去就好。”
姚玉馨拍拍张珠珠的手:“你放心,她会活下去的,我常去寺庙道观听经,那里的小孩子很多的,不说吃穿多好,但是一定会平安长大的。”
只是张珠珠又很悲观,活下去就真的好吗?
李弗见她神思不属,安慰道:“已经去找了,会找到的。”
张珠珠道:“这样的世道,真值得吗。”
她毕竟体验过更好的生活,这些年也目睹过许多让她不能接受的事情,一时心情郁闷,说出了这样的话。
张珠珠确实对自己的未来都没有什么期望。
她在这里,正应了那一句,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她几乎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明天。
也就是上回在去庙里的时候,稍微考虑了一下。
李弗闻言,神情肃然:“要活下去的。”
他离开京城的时候,也满是灰心失望,只觉得自己前途茫茫,一片灰暗。
但张珠珠跟他说,在张家村,就当是隐居了。
她说过许多安慰人的话,让李弗焦躁不平的心渐渐沉下来,去思考自己未来的其他可能。
面对张珠珠突然而来的失望情绪,李弗坚定地对她说:“先活下来,总有办法的。”
张珠珠长长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我不该这样想。”她道。
李弗想说些什么,却又词穷。
张珠珠道:“这世道怎么才能变好,李弗,你有办法吗。”
李弗道:“有,我有办法。”
张珠珠看着他:“那你快些,让我有生之年能看到。”
起码让她看到一点继续生活下去的期望。
李弗颔首:“我保证,你会看到的。”
张珠珠也点头,小心地抱着怀里的小女婴,希望她也能够活得安稳顺利。
这人本来是不好找的,但这日下午,丢弃女婴的一家人就找到了。
只是这件事情,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还另有更让人愤怒的内情。
姚县令并未审案,只让这一家人在衙门后堂里坐着。
来的是一家五口,一对老夫妻,他们的儿子儿媳,以及才十六岁的女儿。
这个十六岁的姑娘,便是小女婴的生母。
这一家人姓王,是张家村附近王家岭的。
王家只是村里一户寻常人家,在十个月之前,他们家过着很简单的日子,像这里的所有家庭一样,常有困苦艰难,但也过得安稳。
只是这安稳却被打破了。
王小秀去年十五岁,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家里便想给她找个好夫家。
结果媒人贪财,欺瞒王家,给王小秀说了个打死过媳妇的男人。
王家知道这件事情后,便要退亲,他们好好的女儿,怎么能让她送了性命。
那家人自然不肯,整日纠缠不休,闹得天翻地覆,好在村里人也都帮着王家,这桩婚事到底是退了。
谁知有一日王家人都在地里干活,王小秀带着侄子侄女在家里干活,那打死过媳妇的男人闯进王家,侮辱了王小秀。
王家人赶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王小秀更是崩溃。
奸淫妇女是大罪,本该告官,但王家人为了女儿的名声,也怕那家人的报复,一时糊涂,竟然忍下了。
大不了女儿在家待一辈子,不嫁了。
可谁能想到,王小秀竟然有了身孕。
王家人没有办法,只能找到那家人。
可那一家人,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一开始说可以娶王小秀进门,后来却拖延着,生生让王小秀的肚子大起来了。
王家人求了又求,做了恶事的人却更加嚣张,最后看着王小秀生下一个女婴,说他们家要男丁继承家业,说王小秀没用,不肯娶她。
王家人真的快被逼疯了,王小秀整日在家以泪洗面,看见这个孩子,便哭得更厉害。
王家大哥受不了,便丢弃了这个女婴,还在家里磨刀,。
结果王小秀看孩子不在,又哭闹着要找孩子,王家父母便匆匆去找孩子。
王家大哥则藏着刀,准备去找那家人报仇了。
衙门的人正好打听到了附近,便将王家父母带了过来,又及时阻拦了王家大哥去杀人,不然现在就该有一个血案了。
张珠珠听罢,更是不知该说什么。
李弗同样是道:“现在已经去抓那家人了,还有当初说亲的媒人,都会带过来。”
张珠珠浑身发抖,她把小女婴交给李弗抱着。
他们都没有想到,一个被丢弃的女婴,会引出这么一桩凄惨的事情来。
王家大哥恨恨道:“我就该杀了他们,你们拦着我干什么,你们去拦着那一群畜生啊,他们害我妹妹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出来,你们现在来干什么!”
姚县令确实是年轻,心肠还未冷透,也是不忍,只道:“若你当初及时报案,那一家人说不定已经伏法了,不过如今也是罪证确凿,本官一定给你做主,不必你去杀人。”
王小秀的娘说道:“老爷,你真的能治他们的罪吗?”
那家人还是有钱的,他们当初不报官,一是为了王小秀的名声,二就是那家人条件好,即便报官,他们也可能给钱把这件事情压下去。
姚县令道:“会的,你们放心。”
这时李弗怀里的女婴哭泣起来,王小秀突然回过神来:“孩子,我的孩子!”
张珠珠和姚玉馨赶紧上前扶着她,王小秀的脸上又流下泪水,大喊道:“不是,不是我的孩子,我不要她,我不要她!”
她怀胎十月,也是硬生生地忍了十个月。
小女婴不仅是她的孩子,更是她遭受过屈辱的证明。
身为人母,她在意自己的孩子,但作为女人,她又凭什么要承担这样的命运。
王小秀才十六岁,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磨,人都快疯魔了。
李弗赶紧把孩子交给外面的仆妇,免得这个孩子又刺激到了王小秀。
孩子的哭声渐远,王小秀回头搂住了自己的娘,母女两个抱头痛哭,场面十分让人难受。
姚玉馨更觉得感同身受,对兄长道:“哥哥,你一定要好好审案,要不是我运气好,被他们救下,现在哭的就是我了。”
姚县令想到自己妹妹的遭遇,一时愤恨非常,暗暗觉得这案子一定要想办法重判。
李弗道:“此人曾经打死过妻子,可以并案来审。”
“对,这一家人一定不是头一次作恶!”
这一次是他们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王小秀在看不见女婴之后,也渐渐平静下来。
她休息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你们真的能把那个人抓过来吗?”
王小秀甚至不敢直呼那刘四的大名,只敢说“那个人”。
姚玉馨道:“能抓,还要砍他的头!”
姚玉馨真的非常生气,这一家人真是太恶毒了,把一个无辜女子逼迫成这样。
王小秀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喃喃说道:“太好了,太好了。”
王小秀的母亲和嫂子也同样高兴,他们王家终于能有个安宁了!
张珠珠看看时辰,说:“你们饿不饿,我去做点吃的。”
姚玉馨回过神:“对,都这个时辰了,我叫厨娘去做。”
张珠珠和李弗一早上把孩子送过来,府衙的人又急急忙忙地去找王家人,一来一回的,没有人顾得上吃饭。
张珠珠道:“我去吧。”
她心中烦闷,去做点事情,倒是能够安稳些。
姚玉馨上回在李家便见过她做饭,闻言没有再阻拦,只吩咐厨娘帮她打下手。
厨房送来饭菜的时候,李弗和姚县令还在商量这案子。
闻到香味,姚县令十分惊讶:“今日厨娘做饭前拜了菩萨吗。”
他们家请的这厨娘,手艺也不是很好,只是姚县令也是贫苦出身,平时并不在意。
李弗却知道这饭是谁做的,他道:“是三姑娘做的。”
姚县令看着面前简简单单却散发着诱人香味的汤面,拿起了筷子。
天气很热,这汤面是冰凉的,一碗下去,叫人心里身上的火气都散了大半。
姚县令连连称赞,李弗忍不住说道:“三姑娘手艺极佳,姚兄今日有口福了。”
姚县令道:“热汤面常见,这冷汤面倒是少见。”
李弗匆忙吃过,便去找了张珠珠。
张珠珠也已经吃完,正在廊下休息。
李弗一看便知她心中不快,说:“下午刘四跟他家人就该归案了。”
张珠珠点头:“那刑罚呢?”
“刘四为祸乡里,该死,他的家人为虎作伥,活罪难逃。”李弗回答。
张珠珠稍稍松了口气:“要让刘家给王家赔偿银钱,我看小秀姑娘身体不好,精神恍惚,以后恐怕要吃药休养。”
李弗道:“好,会让他们赔偿的。”
张珠珠垂下眼睛不说话,李弗的心里有点难受,他不想见她如此。
但言语上的安慰太过苍白,应该及时处理好这个案子,安置好王小秀母女两个,将这些事情做好,想必比任何言语都有用。
接近傍晚的时候,刘家人被带到了县衙里。
刘四今年二十五岁,膀大腰圆,衙役们抓他的时候,颇费了点功夫。
这会儿被按在堂下,刘四仍是一副面目凶恶的样子,瞪着一双铜铃眼,扑腾着大喊道:“你们凭什么抓老子!”
刘四的父母也是大呼小叫的,嘴里喊着冤枉。
刘母甚至强行扑过去,搂着自己的儿子,说:“我儿年纪尚小,哪里经得起你们这般吓唬,你们快放开他!”
姚县令今年二十三,比那刘四还小几岁呢,听了这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二十五了还小?
这是什么鬼话!她居然说得出口。
那十八岁就被刘四活活打死的韩八娘,十五岁被侮辱,十六岁生下一个女婴的王小秀又算什么?
她们难道是年纪大的吗!
姚县令将惊堂木拍在桌上,喝道:“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衙役们上前,将这母子二人分开,按在地上。
李弗暂代了县衙师爷的位置,在姚县令身边,手里拿着纸笔。
王家人的陈情已经记录下来,韩八娘的亲眷还未到,现在要先审问刘家人了。
“刘四,你可知罪?”姚县令厉声喝问。
刘四昂着头,嘿嘿笑:“老爷,你说什么,小人听不懂。”
刘母也道:“我儿子还小,平时老老实实的,哪里有罪!”
刘父也连声附和:“就是,我们一家都是老实人,谁告的我们,让他出来!”
他们这副理直气壮、死不悔改的样子,真是让人看到了什么叫恶人。
王小秀的大哥见他们这样,气愤不已,忍不住站出来,大骂道:“你们一家子畜生,把我妹妹害成这个样子,我杀了你们!”
他就该去把这家人一个个砍死的!
他的刀都磨好了!
王家大哥扑上去,一脚踹在刘四身上。
衙役们阻拦不及,刘四一下扑在地上,抬起头时口鼻出血,吐出来一颗牙。
刘父刘母顿时心疼得大叫起来,喊道:“王成,你妹妹就是个小贱人,勾引我儿子,现在还敢报官,我也要告你!”
王家父母闻言,也冲上来,一时间两家人闹成一团。
衙役们匆忙将人分开,姚县令是个新手,从前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忙向李弗求救。
这么闹下去,还怎么审,怎么拿得到口供。
李弗更没有经验,问姚县令道:“县衙里可有擅长刑狱的小吏?”
官员是朝廷安排的,但很多小吏,都是本地的,有家传经验的,并不跟随官员调动。
姚县令一脸苦相,说:“上回审王家,审出来一大群不干净的,都打发走了。”
松阳县的冤狱真的不少,姚县令查了王家,可是得罪了一大批人,现在的人手都是新找来的。
上回审问王家,姚县令自己就是苦主,这回不一样。
李弗真是有些后悔,从前他忙着读书,哪里会关心刑狱上的事情,这会儿空有一腔还人公道的心思,却不知从何下手最好。
下面刘母还在大放厥词:“你说那孩子是我王家的,那就是啊,你们家那小贱蹄子生的一副会勾人的模样,还不知道生的是谁的孩子呢,你们就敢说那是我王家的,呸!”
王小秀的娘听了这话气得浑身发抖:“老娘撕烂你的臭嘴,叫你胡说!”
她女儿清清白白,这老贱货凭什么敢这么说。
刘四听了他娘的话,也顺口道:“就是,那小贱人早被人搞烂了,老子可不是头一个!”
这说辞何其恶毒,何其嚣张。
李弗道:“你承认曾侮辱过王氏?”
李弗此话一出,堂下众人安静了片刻。
抛开没用的污言秽语,刘四就是承认了他侮辱过王小秀。
有这一句,就够了。
再审问下去,也是听他们胡说,李弗道:“姚兄,先把他们关押起来。”
刘四猛然回过神来,终于有些慌张起来:“我没有,我没有!”
李弗只是冷冷看了刘四一眼,这等恶毒无耻之人,当杀!
姚县令下令道:“关押起来,明日再审。”
等刘家人被带走,姚玉馨从屏风后出来,气得大骂道:“他们真是无耻,这个时候了,还一点不知道悔改,给人泼脏水!”
张珠珠道:“想是这样的手段没少用吧。”
明明他们才是恶人,可他们却张口侮辱被他们害了的女子,何其可恶。
姚县令道:“若想定罪,今日这证词还不够。”
张珠珠想了想:“要是刘家有人大义灭亲呢。”
李弗:“明日将刘氏全族召来县衙。”
不光要定罪,还要让刘四彻底“扬名”。
姚玉馨搂着张珠珠,说:“妹妹,你说小秀姑娘以后怎么办呀。”
张珠珠想了想:“我看她家里人都很疼她,他们一家人以后可以搬到县城里来,等时间久了,大家就想不起这件事情了。”
王小秀要是继续留在王家岭,难免还是听到些流言蜚语,这些言语一定会伤害到她的。
姚玉馨叹了口气:“凭什么作恶的人这么嚣张,老天爷真是不长眼,怎么不劈死他们!”
张珠珠拍拍她的肩膀:“老天爷不长眼,那咱们就想办法,把作恶的人都送下去见阎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