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谭枝—— by溪月眠
溪月眠  发于:2024年08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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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南溪一听,忙将手中最后一道菜放至桌上,由庄嬷嬷搀扶着往外走去,正急急走着,耳畔忽而传来燕恒声音:“母妃。”
孟南溪步子顿住,四下看去,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下一秒,正准备抬脚之时,燕恒与谢谭幽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瞧着二人眉眼都带有笑意的模样,孟南溪鼻尖微酸,眼眶一下子红了,上前,伸手触碰燕恒,感受到他手臂结实温热之感,泪水啪嗒啪嗒落下,嘴里却骂道:“战事未结束,你回来作甚。”
燕恒接替庄嬷嬷扶着孟南溪,挑唇道:“母妃若是不愿意见我,我明日走就是。”
“你!”孟南溪一时语塞。
“母妃别生气。”谢谭幽也伸手扶住孟南溪,然后装模作样瞪了燕恒一眼:“他这人就是故意的,我们不理他。”
孟南溪推开燕恒,与谢谭幽一同去了青枫院,嘴上还不停念叨着:“不理他,我今日做了很多吃食,一会我二人全吃了,汤汁都不给他剩。”
说着,又说了几个菜名,还是专挑燕恒平日里比较喜欢吃的。
燕恒跟在她们身后,笑的直摇头,心头也是重重松了一口气,好在,一切都好,看着谢谭幽,她面色好像比先前还要好了些,待明日,再问问李谪。
青枫院中,屋中婢女全数退下,只留下他们三人。
燕恒双手抱拳,站在那门边看着已经坐下的二人。
“你站那做什么?”孟南溪皱了皱眉。
“自然是等你二人用完了,我喝些汤。”
“……”
孟南溪没绷住,笑出声来,“你现在倒是听话。”
无奈的横了燕恒一眼,到底还是想念又心疼的,“过来坐,我看你好像是瘦了。”
“瘦了好。”燕恒走过去:“瘦了好看。”
“大男人要好看有什么用。”
燕恒给谢谭幽碗里夹了一块肉,似是认真想了想,才道:“好看的话,夫人看着舒心,便不会看旁的男子。”
“……”
谢谭幽被燕恒这一句话弄的耳垂直泛红,燕恒虽然没有看他,可这话中又意有所指,还不停在给她夹菜。
孟南溪瞧着,忍俊不禁:“所以,你这是要让谭幽胖?然后你瘦了,你好看。”
“她这是太瘦了,需要多吃些。”燕恒道:“而她生得好看,我自然也要好看,这样出去,旁人才不会笑话她。”
“……”
“燕王爷。”孟南溪失笑:“整个京城谁敢笑话你?”
“母妃消息还是那般灵通。”
“敢私自回京,还敢不敬陛下,直呼陛下你,又不称臣,如此大胆狂妄,换做任何一人都是死罪。”
燕恒道:“等这事情过了,我兴许还要回南燕的。”
孟南溪自然能猜到,心中一声长叹:“那你这几日便别出府了,好好陪陪谭幽,她近日很累。”
“我知道的。”
燕恒又准备夹菜给谢谭幽的时候,却被谢谭幽抢先一步,燕恒微愣,只见,她夹起那块肉放进他碗中,弯了弯唇:“你本就生的好看,胖些也无妨。”
孟南溪:“……”
一顿饭吃下来,她光看这筷子来来往往了,心头无奈却也是万分高兴的,目送二人出了院子才又去了祠堂。
“萧然与杨芸回去了?”一路回晚幽院,谢谭幽四下看了看,才问一旁的燕恒。
“嗯。”
“那表哥与阿妤。”
“去了将军府。”
“如果陛下说沈国公府是清白的,他二人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了。”
“是。”
谢谭幽笑了笑,不知想起什么,她脚步顿住,看向燕恒,“我有一件事不明白,有些怀疑又有些不确定的,你能不能……”
“可以。”不等谢谭幽说完,燕恒便道。
谢谭幽皱眉:“我都还没说是什么。”
“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燕恒说完,轻轻俯身,凑近谢谭幽,突然的靠近,让谢谭幽心脏怦怦乱跳,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燕恒看她这个紧张样,轻笑出声,热气洒在她面容:“你紧张什么呢。”
“……”
“我就是单纯的跟你说个秘密。”
“……”
谢谭幽睫毛轻颤,脸颊迅速生红,想开口,燕恒的声音已经传进耳畔,她瞳孔骤然紧缩,忙看向燕恒,却在下一秒,被人轻轻拥住。
燕恒道:“不说别人了,说说你。”
“我?”谢谭幽神情有些乱。
“母妃说你很累。”
“其实也还好,就是查到宣德候的那几日,会回来晚些。”
“可遇到什么意外?”
闻言,谢谭幽想起跳林那日,抿了抿唇,事情已经过去了,她还是不想燕恒担忧,摇头道:“不曾。”
燕恒放开谢谭幽,看着她面容,双眸清澈而真诚,是一双不会说谎的眼睛,可燕恒知道,她在说谎,他不解她为什么不跟他说,是不想让他担忧,还是觉得没必要,又或是其他。
谢谭幽问:“那你这次回京,是不是因为……”
燕恒垂眸,掩住眸中情绪,打断谢谭幽的话:“不是。”
燕恒知道谢谭幽要问什么,所以,他毫不犹豫否认,如若谢谭幽知晓,他一路快马回京是为她,心头又是会愧疚不安,他不想让谢谭幽觉得欠他什么,又或者对他总有什么愧疚之情。
谢谭幽轻轻颔首,心头却是不信的,说不出来为什么,反正就是有种感觉,此次,燕恒回京,是因为她。
看着燕恒眼底很明显的疲惫,她心头微微酸涩,拉着他进了屋,又让婢女给他准备热水。
谢谭幽伸手想为他解衣,却被燕恒攥紧手腕,四目相对,燕恒声音有些暗哑:“阿谭,我有些累了,你肩膀借我靠一会。”
“……”
燕恒拉着谢谭幽坐在床榻上,然后偏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轻轻闭上眼,的确是有些疲惫,也是在她面前,不需任何警惕,总是没来由的放松。
谢谭幽怕燕恒靠的不舒坦,身子一直挺直的,却也不知为什么,自己也来了困意,最后,竟是也轻轻靠着燕恒睡了过去。
但她睡的不算舒坦,而是又入梦境,这次,看不清任何,只听见声音。
“人人说燕恒厉害,我却觉他蠢又贱,如今燕家军落得这个下场也是活该,云启答应我的,只要我做,那位置便是我的。”
这是…她的声音,又不像…她怎么会这样子说话呢?不可能。
谢谭幽眉头紧皱,想醒来,却还是身处梦境之中,那声音再度传来。
“我也不想啊,可云启说,此事只有我做才方可成功。”
“……”
“嗯,就是利用,谁让燕恒下贱又蠢呢,说什么信什么。”
“……”
“你杀了上十万的燕家军你知道吗!是你,因为你他们都死了你知道吗?”
“你又骗我!你要是恨我便不要来寻我,要是恨我你就杀我,为什么要出卖军情,将漓国安危扯进来?那是上千百姓!是上十万的燕家军!”
“噗呲。”是匕首插入胸口。
下一秒,天光大亮,谢谭幽也看清了面前景。
她手持匕首,插入一人胸口,滚烫血液溅在自己手心手背,她像是忽然清醒,惊恐的放开那匕首,然后缓缓抬眸,是燕恒!
她瞪大眼。
“我做了什么让你这般恨我?”燕恒冷漠不解的声线落下,谢谭幽张口想解释,却发现自己说不了话,如哑巴般,急的她直落泪。
燕恒嗤笑:“别装了,我不信你了。”
“……”
燕恒攥紧她手腕,又抚上那把匕首,双眸狠厉而阴鸷:“那我们就一起死吧,一起下地狱!”
谢谭幽猛地睁眼,惊的用力推开燕恒,燕恒睁眼,看见她面色惨白的模样,瞬间清醒,伸手想去拉她:“阿谭…”
“别碰我!”谢谭幽将燕恒伸过来的手打开,胸口剧烈起伏不定。
“……”

“别碰我!”
燕恒手僵在半空,似乎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长长睫毛轻颤,他看着忽然惊恐不安的谢谭幽,眸色沉沉又担忧,因她那句激烈漠然之语,他没再上前,只是看着她,问道:“可是做噩梦了?”
谢谭幽大口大口深呼吸,平日清冷眉眼,此刻只剩惊恐,她亦是看着燕恒,可眼前似乎又不是燕恒,是浑身是血,被她用匕首插入胸膛,又一句句质问她,骂她的人。
她杀人了。
谢谭幽喉头滚动,又低头看自己白皙双手,翻来覆去,明明什么都没有,可她却觉得好粘腻,好多的血液。
“你骗我利用我!因为你,燕家军死了数十万!上千百姓亦是因你而死!”
耳畔,还是燕恒发了狠的话语,是的,发了狠,狠到有那么一刻,她感觉到了浓重杀意。
再看向燕恒,谢谭幽眼眸噙了泪。
她杀了燕家军?
杀了百姓。
还杀了燕恒。
是什么时候。
头好疼啊。
谢谭幽双手抱着快要被撕裂般的头颅,泪水啪嗒啪嗒落下,为什么,她为什么想不起来,为什么…
见状,燕恒瞳孔骤然紧缩,忙伸手扶住谢谭幽,她手腕异常冰凉,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滚烫泪水落在他手背,烫的他忍不住蜷缩起来。
“阿谭。”燕恒忍着声音里的颤意,安抚她:“不要害怕,是梦,都是梦。”
谢谭幽摇头。
那不是。
不是梦。
“阿谭,我在的。”燕恒声音放柔:“你不要怕,不要哭。”
燕恒伸手替她擦去泪水。
谢谭幽泪水却像是怎么流也流不完,耳畔全是燕恒的恨与怒,还有她手中那把匕首没入他胸膛的声音,她害怕的心头颤颤,浑身冰凉又难受。
所以,她曾在前世中看到燕恒恨她,是因为,数十万的燕家军因她而死,出卖军情,百姓惨死……漓国陷入险境。
“燕恒。”终于,她无助的哽咽出声。
怎么会有这样的前世?她怎么会忽然想起来?又怎么会看不清任何。
“我在。”燕恒心疼的想要抱抱她,却被她避开。
“我好疼。”她哭出声来。
是心疼,头疼,喉头更疼。
“哪?”燕恒看她哭成这个样子,又喊着疼,以为她是哪里磕到了,开始上下打量她,谢谭幽也不动,就任他打量,衣袖因刚才动作被捋上去了些,燕恒垂下的眸子轻轻抬起,一眼看见那若隐若现的结痂之处,呼吸陡然一变。
忙伸手就要去将她衣袖再捋上去,谢谭幽终于回过神,赶在燕恒之前,抽出腕间,燕恒手心一空,抬眸,静静望着谢谭幽。
谢谭幽脖子微缩,眸中泪水渐渐干涸,垂眸,不去看燕恒,另一只手紧紧按着自己受了伤的那只手腕,那样子,分明是在保护抗拒,不给任何人看。
燕恒语气忽然淡下:“你受伤了。”
是问又是陈述。
谢谭幽点头:“不严重。”
“怎么伤的。”燕恒半眯着眸子:“谁伤的你。”
谢谭幽抿唇,一时不知道怎么答。
“你是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吗?”
“不是。”
“那你说。”
“……”
“谢谭幽。”
他又一次唤了她全名。
谢谭幽心头微震,愣愣看着他,没有应。
燕恒深吸一口气,压着心头升起的烦躁怒意:“我从来不愿意在旁人口中听说你又或者了解你知道你,我在时,我会看会想,可我去了战场,那里离京城那样远,我看不见你,不知道你,就连你受了伤,都是从旁人口中听说的。”
“所以。”谢谭幽鼻尖酸涩:“真的是因我回京。”
“听闻你遇见刺客受了伤。”燕恒没有隐瞒,垂眸掩住眸中情绪:“我的不远万里,从来也只是为你。”
“可我回来,你却……”
“不是的。”谢谭幽打断燕恒,鼻音浓重:“我是不想你担忧……”
燕恒又看向谢谭幽腕间,白皙的肌肤有一块结痂之处异常的明显,才只是一小部分,他看着都止不住心惊,可想,当日,是多危险,谢谭幽又有多疼。
此时此刻,燕恒心头翻涌狠厉杀意,深深看了谢谭幽一眼,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转身出屋。
“燕恒。”
谢谭幽以为燕恒是生气了,快走了两步,燕恒未回头,她脚步也缓缓停下,直到看不到燕恒身影,才垂眸,伸手将袖口捋上去,入眼,触目惊心的一块结痂之处,很丑,也有些地方没完全结痂,泪水滴在那里,还是会有疼意。
后悔,一开始的躲避。
燕恒去到李谪院中的时候,空静大师碰巧出来,见到他,空静大师愣了一瞬,又轻笑出声:“燕王速度之快,可见武功之高。”
“只可惜,这京中还是待不了几天。”
“无妨。”燕恒道:“此一趟,就是确定人是否安好。”
空静大师道:“这些年,燕王不远万里多次,倒是辛苦。”
“心甘情愿,怎能叫苦。”
“也是。”空静大师唇角深深:“也只有她,能让你如此了。”
说完,他侧开身子,让燕恒进去。
李谪坐在石桌旁,见到燕恒,冷哼一声:“回来了。”
“师父。”
“你说说你。”李谪骂道:“用几日时间到京城,如今还不好好歇着,瞎跑什么?”
燕恒不答,只问:“阴阳花当真管用吗?”
李谪一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是可解百毒,但相枝子不一样,我只能说一试,成与不成只能等服用之后。”
“若不成,对人可会有伤害。”
“旁人兴许会,可她体内有相枝又有蛊虫,问题不大。”
燕恒又问:“她身子如今如何了?”
李谪想了想,道:“看着是不错的,前些日子毒发了几日,我给她压住了。”
燕恒手心缓缓收紧:“我尽快拿到阴阳花先试试。”
“你又要走了?”李谪皱眉。
“等这几件事结束。”燕恒道:“也快了,云崇活不了多久了。”
李谪惊了:“你要杀了他?”
“何须我动手。”燕恒冷冷道:“他饮食一直有问题,又加上云启曾经还给他下过蛊,今日吐血昏迷,我看他那样子,怕是活不到冬日。”
“饮食?你一直知道。”
“嗯。”
知道,也就只是看着,并不提醒也不做其他。
不过是报应,他应受着的。
当初,不就是因为有人在燕荣当日饮食中下了药物,导致他被围攻之时,身体无力,只能任由南燕人杀之。
李谪道:“云崇膝下皇子不多,那云启岂不是要登位?”
燕恒嗤笑:“那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七皇子府邸。
云启一早知晓石衡被抓了,所以,并未入宫,就在府中等着前去打听的暗卫回来,听完暗卫的话,他面色越发寒凉。
宣德候那个蠢货,石衡也是。
对付一个谢谭幽都不行,就连周边何时有了军队都不知道。
眼下,石衡不在他身边,倒是有些棘手,又只差几步,偏偏现下还出了错,他也是没料到,燕恒竟然会在今日回京,那么久了,他的人一个也没回来,若他猜得不错,怕都被燕恒杀了。
那秦国公呢。
云启攥紧桌上的一封信,计谋未成,还有脸给他送信,求他帮忙掩盖秦国公府丑事!蠢货!
云启越想,眸色越寒凉。
而此时,干清宫中,云崇缓缓睁眼,便见到满宫的太医和站在边上,眉眼满是担忧的太后和一众嫔妃。
“陛下醒了。”高公公第一个发现云崇睁眼,忙道。
“太医。”太后唤道。
“微臣在。”太医院院使忙上前,再为云崇把脉,脉搏时弱时强,看似好实则…他轻轻抬眼看云崇,又垂下皱眉,过了会,才道:“陛下暂时无碍,只要近日好好休养就可。”
太后心头松下,想说些关心担忧之语,可话才到嘴边,便听云崇道:“朕没事,母后近日劳累,先下去休息吧。”
太后神色一顿,点了点头:“母后明日再来看你。”
云崇点头:“你们也下去。”
话是对一众妃嫔所说。
妃嫔齐齐俯身:“是,陛下好好休息。”
待大部分人散去,云崇才看向头顶金黄色的床帐,喘着气道:“去唤大理寺卿过来。”
“是。”高公公忙应声出去。
待他回来时,云崇已经坐起身来,面色仍旧苍白,毫无血色,轻轻闭眼,似是在听步步脚步声。
萧然抬脚踏入偏殿,入眼的便是云崇虚弱面庞,他手心微微收紧,道:“臣见过陛下。”
云崇轻咳一声,缓缓睁眼,打量面前的萧然,他双眸在看着他时总是冷漠的,可他曾见过他看燕恒温凛又或是谢谭幽的神情,那双眸子明明会笑又有些顽劣。
云崇看向高公公,高公公会意,带着殿中的太医和小太监速速退出去。
殿中渐渐静下,只剩他们二人。
“你……”云崇开口:“听闻,这些年,你一直在京城之外。”
“……”
萧然颔首,唇角挂着凉凉笑意,语气里有敬意却又参杂冷意:“相比京城,臣还是更喜欢边外。”
“那为何还要回京?”
“若臣说,想杀陛下,陛下该当如何?。”

第135章 一更。
今日宫中诸事,如一阵风般,吹遍大街小巷,百姓心头无不震惊,又议论纷纷,一开始,甚至是还分出了两派之人,一派辱骂谢谭幽等人,不敬先帝可是死罪,另一派则是叫嚣着要还英雄清白。
有人还因此,在长街大打出手,而被衙役带回刑部之中。
没过多久,又有人言空静大师真实身份乃是安国公,众人也是没见,只是听闻,一时震惊又有些半信半疑,直到有人瞧见空静大师进了那护国大将军府,而温凛在门外等候,对他行晚辈礼,至此,才彻底相信。
百姓纷纷一路倒,请求陛下还沈国公府清白,迎英魂归家,长街,年纪稍长的大妈大爷游街呼喊,一句又一句,皆是在为沈国公府。
这般的长街,却无人发现空中,上一秒还是艳阳天,此刻却布满乌云,整个京城暗下,压的人有些喘不通气来。
“嗦——”
是铁链被轻轻扯动的声音。
此处,阴暗又潮湿,没有一盏烛火,唯一光亮便是最远之处的那窄小的窗口,可惜太暗,即便外头光怎么强烈,照进来时也很是微弱,何况,今日外面,已然暗下,这里更不必说。
处处呻吟,处处悲叹,如地府之下魂魄。
这里便是宫中死牢,凡是进入者,再难活着出去,也有未等到死期便被吓疯了的。
燕恒走到最里面的那间牢房,点燃烛火,冷眼瞧着躺在地上,狼狈又散发着恶臭的宣德候,宣德候从进来了,便强迫自己闭眼入睡,眼下,忽而察觉有人靠近,缓缓睁开。
入眼,便是燕恒那张冷又阴鸷面容,宣德候大惊,下意识的朝后缩去,铁链随他动作在这阴暗无声的死牢之中不停嗦嗦在响。
“你来干什么?”
燕恒蹲下身去,烛火将他冷漠面容印的忽明忽暗,是这之中,唯一亮光,但并非是照亮人的,反而像是前来索命之火,他冷眸凝着宣德候,淡声问:“刺客是你派去的?”
“……”
“你是说沈清?”宣德候稳了稳心神,冷笑道:“是我,这么多年,我不问朝堂事,也不与燕王为敌,不知,我的刺客,与燕王何干?”
“与本王何干?”燕恒半阖着眼,声音里戾气极重,掌心按至宣德候脖颈,又紧紧攥住:“动了不该动的人,你说与本王何干?”
脖颈之处的手渐渐收紧,宣德候感受到杀意,想反抗却因铁链而难以动弹,他额头青筋暴起,忽然后知后觉,“你是说谢谭幽?”
宣德候道:“没想要杀她,是帮人办事,也怪她自己送上门。”
燕恒将烛火微微倾斜,滚烫烛油滴滴答答落在宣德候手臂,如被贯穿般钻心的疼,手下翻转,又将整个烛火按在他手臂之上,宣德候疼的叫出声来,用力反抗,燕恒攥着他脖颈的手越发用力,有一瞬间,宣德候都能感觉到离死亡只差一步。
他咬牙,用尽力气道:“陛下都还未说要杀我,燕王这是想做什么?”
“做什么?”燕恒眸色狠厉:“趁本王不在之时你们欺她,伤她,你说本王要做什么?”
“你杀了我,沈国公府便永远翻不了身!”
“所以?“
“那定国将军府呢。”看着燕恒不为所动的模样,宣德候深怕燕恒做出什么来,忙道:“全府七十二口人啊,就这么死了,你不想知道,难道谢谭幽也不想知道为什么?凶手又是谁?”
“……”
燕恒手心力度渐渐松下,睨着宣德候,眸色似冷又似在笑,那神情,宣德候来不及重重喘息,心头便是狠狠一震。
他说了什么。
可不等他再辩驳开口,手腕脚踝疼痛袭来,抬眼,是燕恒一点一点又嗜血的擦着带血匕首,漫不经心道:“留下有用的,废去无用的。”
宣德候面色白的吓人,想出声说什么却因疼痛而什么都说不出口。
燕恒起身,出了牢房,身后才传来那响彻地牢的凄厉惨叫声,他未回头,继续向前,走了几步远,忽而察觉什么,步子微微顿住,冷厉双眸看向一处阴暗之地,手中把玩的匕首随手掷出去。
见他看过来,云启正准备走出去,迎面却飞来一把尖锐匕首,他瞪大眼,忙朝一旁躲避,不会武,躲起来慌乱又狼狈。
燕恒瞧着他那副样子,如看跳梁小丑般,嗤笑出声,匕首也应声而落,云启深吸一口气,理了理微微乱了的袍子,抬眼看燕恒,仿佛刚才之事不曾发生,扬唇笑道:“不过一次意外,也值得燕王生怒,来这肮脏之地。”
“不过这也还好了。”云启说着,伸手指了指他身后,“燕王可知,那里才是这死牢中最渗人恐怖之地。”
“有深潭黑水,而那水下是一条黑色巨蟒,不会吃人,只是人看到它会被吓死。”云启声音放缓,音却咬的极重:“谢谭幽啊,曾在那里呆了很久。”
燕恒呼吸一滞,抬眸看他。
对上他双眸,云启唇角笑意加深:“那一年,她一直在等你,但你没有来,太可惜了,你没看到她向我求饶,如狗一般,也没看到她哭了又哭怕了又怕,但她没有寻死,因为她在等你。”
那一年,是谢谭幽又一次想起燕恒,黑云死后,她用黑云曾教她的法子,传信于燕恒,她忽然怕云启,怕所有人,回想今生,她好像能信任,又真的能带她走的人,只有燕恒了,她不知道燕恒是否还恨着她,给他去信也是想试试,让谢谭幽没想到的是,燕恒很快回了信,说让她等他。
她便真的等着他,即便身处这令人恐惧到头皮发麻的地方,依然等着。
“所以啊,后来,她恨你为什么不来,为什么让她怕又让她独自承受。”
“我不是没有来。”燕恒身侧拳头收紧,声音阴沉而暗哑:“是你拦住了她的所有求救声,又模仿我的字迹。”
“若她唤我,无论多远,我总会来的。”
“她也没有恨我,只是又忘了我。”
云启挑眉,有些讶异:“你知道?”
“你居然知道?”整个死牢之中,充斥着云启低低又阴暗笑声。
可若仔细听,又是能听见潭水涌动声,是巨蟒游动。
那里燕恒知道的,也不是什么深潭,就是很普通的水牢,水混浊又黑暗,巨蟒之大,一眼就能看清,人若一直在那,会疯的,会死的。
而他是如何知晓的呢。
是在死后,魂魄在这世间流转,他又回到当年在庄子之时,他们快乐又自由的时光,那个时候呢,他才发现,原来,少女眼底也有羞赧与情意,只是年少的他,只顾表达自己,听着少女那些羞赧话语,还以为她真的是不喜欢他。
一年又一年,他跟着谢谭幽一起活,看着她失忆又无助,还有那西街之处被继母设计清白尽毁,所以今生,他中毒醒来,还是强撑着身子赶去,那个时候是心中有气的,为什么又不等他就回京,京中险恶,云启随时想要下手,若他不在,她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他还看到了那几年的七皇子府邸生活,其实她不快乐的,从始至终,云启娶她,从不为相府,只是为他,为他的臣服,为那八十万燕家军,即便后来,他真的臣服,云启还是不信他,选择让谢谭幽来让他死。
让他后来的时光中,经历废人又经历与昔日属下离心,是要一点一点将他的傲骨打碎。
又看到了宫中,谢谭幽真的孤单又可怜,没有人抱抱她,夜里偷偷哭泣时,兴许,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那双眼,始终是迷茫的。
那几年,很多人都在欺负她,她不忍,便是云启的折磨,若忍了便是人人都能踩她一脚,燕恒看的都想要冲上去,却发现,自己如今只是一缕魂魄,当真悲哀。
他不知道,他的阿谭怎么就变成这样子?更不知道这一生,他到底在活什么?护不住母妃,护不住燕家军,阿谭也护不住,不仅护不住,还不知道她在宫中受了那么多的欺负。
而他,还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对她说过很多狠话,那个时候,他就觉得,哪有什么东西能真的忘记所有?谢谭幽这般喜欢云启,定当也是选择忘了他的。
他还是受了云启的挑拨啊,果然,嫉妒之心不仅会让人疯还会让人死的。
后来,入了阎王殿,以骨换取阿谭得以再来一次的机会,是八次,也是八骨。
所以一朝重生的那几年,他身子不如现下,屡屡重伤又中毒,次次九死一生,每次去见阿谭,都是病体,在她生病的那三年,其实,燕恒也是生了重病,不过是,一个以药物救命,另一个则是被一人以命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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