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只想着一件事:他被抛弃了,但还是要活着出去。
“而我第一次见到谢谭幽。”提起这个,燕恒喉头还是克制不住的发了酸,“是在活着出狼山那夜,只是没想到,才逃出一个深渊落入的却是另一个险境,狼山外,已经有不少人在等着杀我,我种了一箭,意外掉入相府得她所救。”
“口气挺大的一个小姑娘,说要给我一个家,但我没有应。”
后来的很久,他都后悔了,不止是后来,是上一世的每个日日夜夜,他都在想,若是当初应了她,他们的结局又会如何呢?
“第二次,是在长街,她一身红裙,张扬又勇敢的不像话,明明比我矮了半个头,一身不算功夫的功夫,我都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挡在我前面护着我。”
燕恒渐渐恍惚,有一刻,他好像回到了那一年,可对他来说,这一年也很好,他不执着于过去,因谢谭幽就在身边。
是以,他道:“我不知道在旁人眼中怎么看,可于我而言,两次就够了。”
他从不食言,更重恩情,还是一根筋,喜欢上一个人便永远忠于一个人。
而他也没有说全,关于谢谭幽,不止这些,包括萧然,还有孟南溪,他们得知燕恒是那般喜欢谢谭幽时,都有过不解,或是替燕恒不值,可他们不会知道,有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的陪伴,两个孤独的人靠在一起有多么暖。
在他以为他被所有人抛弃之时,是一人挡在他面前,说着要给他一个家。
“但你眼前的谢谭幽已经不是最初的谢谭幽了。”李谪道:“她不张扬不勇敢,性子也没那么热,现在,她清冷又胆小甚至是弱。”
闻言,燕恒看向李谪,唇角轻扯,笑了起来:“师父,你看走眼了。”
“在这个以男为尊的国家,她为天下女子鸣不平,知道女子不易,她酿的梅花酿淳朴又香甜,而她,也很勇敢,她会跟我说明心意,会护着身边人,性子是清冷也温和,会安慰鼓励一起长大的婢女,是没有之前的张扬,但她从不比以前的自己差。”
燕恒眸色渐柔:“她依旧是谢谭幽,而我喜欢一个人也不是因她性格,模样,就只是因为她是这个人,是谢谭幽。”
“只要她是谢谭幽就可以。”
第97章
李谪彻底无言,再看燕恒,真的是无奈又心疼,骂也不是,揍又舍不得,回想这些年,这小子过得也没多好,他太苦了。
“所以,云启云崇父子恨你入骨,是因先帝那道密旨?”
燕恒颔首。
“那为什么后来,还是云崇登了高位?”
燕恒眸色渐淡,语气平静:“燕家军屡屡打败仗,不足为惧。”
不足为惧……
几乎是一瞬间,李谪彻底明白。
密旨密旨,何以会被他人知晓?自古以来,皇家夺嫡最是激烈,众皇子知皇位另属他人,又会如何呢?
而先帝,又是真的想要立燕家之后为皇太子吗?
“不愧是出身皇家,玩的一手运筹帷幄。”李谪感慨中又带着淡淡讽意。
他从不忠于任何人,只是护着想护之人,所以,在所有清明,知道燕恒所承受的一切,他冷哼道:“那你不若杀了体内有母子蛊之人,让她自由一段时日,你也不必处处受人限制。”
“我有办法能在母蛊死后,护住谢谭幽几个月的命,你可以好好陪陪她。”
这话可谓是十分大胆,可他说的又平静,就连听者也是一脸的平静。
上次见面,燕恒就说了,母子蛊在云崇体内,所以,李谪这话,是有让他换个皇帝的意思。
倒不是狂言,而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人,他焉知,燕恒有这个能力,想到此处,李谪心头不快散去,反而涌上些许骄傲。
燕恒摇头,“先救她。”
“……”
“如何救?”李谪只觉燕恒莫不是入了魔,这事实就摆在眼前。
“杀了体内有母蛊之人,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那你现下有何机会?”
燕恒道:“只要母蛊一直活着子蛊便能一直活。”
“活着?”李谪气笑了:“然后呢,你用心头血为她一直续命,你一直受制于人?这样的活着,你去问问谢谭幽愿不愿意,你再问问,以后的她会跟个怪物一样,靠血而存活,她又愿不愿意。”
“师父。”燕恒认真看着李谪,也不与他争执,而是平静道:“你坚守你的本心,坚守你所看到的,而我也坚守自己的本心,我从不食言的,我说过一定可以救她就一定可以救她。”
“你怎么救?”
“我会想办法的。”
上一世,她的血傀之蛊可以解,这一世定然也是能的,在没有解决方法之前,他便用心头血护着她。
“……”
“那如果云崇抗不住驾崩了怎么办?或是有人恨他入骨,将他杀了又怎么办?你难不成护着谢谭幽的同时,还要去护着云崇?”
“母蛊不在他身上了。”
“你说什么?”李谪愣住。
燕恒抿了抿唇,道:“在云启身上。”
闻言,李谪震惊一瞬,反应过来后,脱口道:“云启身边的苗疆人是苗疆大长老,石衡?”
能将与血融合的母蛊取出又种下,他只能想到石衡,苗疆蛊术最厉害的长老,碰上他,可是要丢命的,而那什么遥远之法,怕是更不管用。
这局,已然是个死局。
“表哥。”
谢谭幽才踏进前厅,就见到温凛高大的背景,温凛听到她的声音便转过身来,含笑唤她:“幽幽。”
阳光打在温凛身上,他笑容爽朗又好看。
谢谭幽鼻头莫名有些酸涩,最近夜里她老是看到上一世的温凛。
看到他为了让她过得好一点,本是想着上交兵权辞官的人,一次一次立下军令状,远离妻儿,奔赴战场。
温凛说:“幽幽不必为我忧心难过,我们是一家人,你既是选择了这条路,那我便会护着你的。”
还是温凛说:“我多打些胜仗,让云启更加重用我,从而,你的日子便能舒坦些。”
“其实,什么位分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幽幽要开心。”
那是世上对她最好最好的人了,也是唯一唯一的亲人,是国之英雄,多次救百姓于水火的大将军,最终却因通敌叛国罪问斩全府。
温府的血估计流淌了一个长街,而真正悲之人又有多少呢。
“怎么了?”温凛见谢谭幽发红的眸子,伸手揉了揉她秀发,弯眉笑道:“莫非是知道我要离京,舍不得了?”
“表哥要离京?”谢谭幽一怔。
“嗯。”温凛点头:“边疆有生事者,我总是要上战场的,不然,我这大将军的封赏和十万大军拿着,总不能就只是在京中喝喝茶,逛逛街不是。”
“秦国公不是去了?”谢谭幽以为他说的是南燕战场。
“我不是去南燕战场。”温凛道:“晋国探子今早入了宫,前后不过一个时辰,陛下便召见我了,称晋国有了动作,陛下命我带兵前往查看。”
“晋国?”谢谭幽皱眉:“先前不是称打探不到晋国消息?如今怎么突然又有了?”
谢谭幽总觉这事不平常,里里外外透着古怪。
温凛轻笑:“或许老天保佑。”
“……”
笑过后,他又道:“好了,我此次前来便是想告诉你,不必担忧我,我很快就回来。”
谢谭幽问:“表哥何时走,又大概何时能回京?”
“明日。”温凛答:“最晚四月中旬便能回来。”
谢谭幽震惊温凛明日要走,却更是惊讶于他四月中旬回来。
募的,谢谭幽又问了句:“若此次表哥在京中,燕恒四月去往南燕,表哥可会一同前往?”
“……”
闻言,温凛面上笑容渐渐淡去,他直直盯着谢谭幽,抿了抿唇还是道:“自然,很早便已经算好了,亦是算好了云崇一定会让我二人一同前往。”
结果,云崇竟是让他去了晋国。
早在探不到晋国任何消息时,云崇就派了大量高手和军队潜伏暗中,如今晋国有异动,他还是让温凛前往,其目的,稍微精明些的人又怎会猜不透。
谢谭幽手心下意识收紧。
“我该回去了。”温凛弯了弯唇:“待我回京时,别忘了到城门口迎一迎我。
“……”
温凛出了正厅,远远看到往这方而来的银杏,他步子忽而顿住,就在那等着人到来。
“阿妤。”人近了,他出声唤道。
银杏心头一震,抬眸,便听他道:“我明日就要离京了,四月中旬回来。”
“你……”温凛上下打量银杏,很久后,才又出声:“瘦了,多吃饭。”
“待我回来,我陪你去看你阿姐吧。”
银杏喉头翻滚,没有开口说话。
“我走了。”温凛嗓音暗暗,看了对面之人好几眼才抬脚离开。
“谢谢你。”温凛走到她身旁,将要错开时,银杏还是开了口:“曾一直记得我。”
“但我不是沈妤了。”
谢谭幽回了院落没多久,燕恒就回来了,见到她,扯了扯唇:“看你近日,很喜欢看书。”
谢谭幽合上书本,从小榻上坐了起来,“你这里有没有关于先帝,沈安国公,包括我外祖父的卷宗?”
“有。”
“在哪?”谢谭幽站起身来:“我想看看。”
“书房。”燕恒看着谢谭幽期待又急切的眸子,道:“我带你过去。”
“好。”
说是书房,实则是书房的另一个天地。
里面高高架子之上全是多年前的卷宗,那么多年了,也未落灰尘,想必是时常有人翻看的,谢谭幽随手拿了一卷关于先帝的,一边展开一边问:“你时常翻看这些?”
“不止我。”燕恒也没隐瞒谢谭幽,“阿凛一直在查沈国公府一事。”
谢谭幽颔首,余光瞥见一卷卷宗,怔了一瞬,还是拿起来翻看,是关于云霄太子的。
“云霄。”谢谭幽看着第一行字,年七岁,葬身火海,心头闷闷,“当年之事,就连陛下都未怀疑,你们是怎么想到的?而云霄,好像不论与你还是表哥都是不熟。”
不熟,这里竟然会有关于他的卷宗,也是一瞬间,谢谭幽察觉:“你们也在查云霄之死?”
“萧然。”燕恒如实道。
“为什么会查?”
“萧然幼时曾与云霄相识,做大理寺卿为的就是想查清云霄真正死因。”
“所以。”谢谭幽看向燕恒:“鸿胪寺卿是你的人?”
燕恒摇头:“他是温老先生的弟子,与云霄是同门。”
“不对。”谢谭幽眉头皱的越发紧:“温老先生说他只有云霄一个男弟子,而鸿胪寺卿……”
话说到一半,又猛地顿住。
谢谭幽不可置信的瞪大眼:“鸿胪寺卿是……”
见燕恒轻轻颔首,谢谭幽更是惊的久久回不过神……
谢谭幽心下倾佩不已,可想起温老先生那日所说,她又是担忧:“只怕,瞒不了多久了。”
燕恒不置可否:“但她说,想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我改日定要去见见她真容。”谢谭幽道:“如此女子,世间少有。”
闻言,燕恒没说话,只是看着谢谭幽,眸子炙热又深情。
“怎么了?”谢谭幽被看的不知所措。
“没什么。”
燕恒道:“我只是觉得我们燕王府的王妃也是世间少有,所以格外珍惜。”
谢谭幽心头一跳,脸颊霎时就有些红了,垂了垂眸,她转移了话题:“表哥明日要去往晋国边境。”
“我知道。”
“所以,下个月你要一个人去往南燕了。”谢谭幽道:“观看先前,秦国公此战怕是必败的,燕家军会不会……”
“放心。”燕恒轻声道:“不会有事,待消息传来,云崇也是不会让我一个人前去的。”
“但我还是最想将云启带走。”
“云启从未上过战场,陛下应当不会让他与你同去。”
“关于他,你倒是了解。”
谢谭幽:“……”
这不是漓国上下都晓之事?
看她这一副无言以对的模样,燕恒成功被逗笑,他靠近谢谭幽些,垂眸凝着她细白如玉的肌肤,嗓音低低,好听到极致。
“我只是不想,我不在时,他靠近你。”
谢谭幽眉眼弯弯:“我远离他就是了。”
“他这人难缠。”
“……”
“我不想听他那样唤你。”
“我不让他唤。”
燕恒咬牙:“他这人,没皮没脸,下次见面,他定还是这般。”
云启的没皮没脸,谢谭幽的确见识过,可听燕恒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一时间,她也不知道怎么和燕恒说,才能让他安心又开心。
想了想,她只能解释道:“可我不能不出府。”
“我知道。”燕恒将一个东西放进谢谭幽手心,“以后出府,带上。”
谢谭幽疑惑,垂眸去看。
只见,手心之上是一个耀眼的红色荷包。
“这是?”
好端端的,给她一个荷包作甚,而看上去,绣工也不是极其精致,不像是绣工好的绣娘所绣。
“绣工不是很好。”
“是我绣的。”
!!!!
“……”
燕恒说什么?
谢谭幽瞳孔震裂,死死盯着燕恒,想确认,刚刚燕恒是不是说话了。
燕恒又重复一遍:“我绣的。”
!!!!
!!!!
谢谭幽这才开始认真打量这个荷包,伸手将荷包翻了个面,这才看清……
燕恒竟然在荷包上面绣了个自己……
最下方还有个燕字。
这样整体看着,其实荷包算不得多好看,可谢谭幽却很是喜欢,她伸手轻轻抚摸上面的一针一线,像是看到了燕恒认真刺绣的模样,说不定指头还被扎了很多次,可他仍旧坚持,所以有了这个荷包。
谢谭幽再看燕恒,笑容更加明艳:“真好看,我很喜欢。”
燕恒也笑:“你现在喜白衣,白配红正好。”
“不。”谢谭幽捂唇笑道:“是绝配。”
而今日,她正好穿了一身白衣,对面燕恒,又是耀眼红衣,二人对立而站,双眸含笑,可不就是绝配吗。
后来的半天时间,二人一直在书房。
谢谭幽翻着过去卷宗,摸清多年前的人与事,而燕恒就斜靠在书架边看着她,虽是一间密室,却很是明亮,她的面容就在他眼中,燕恒看的恍惚又止不住勾了唇角。
酸涩好久的心头也在这一刻变得柔软。
燕恒不禁想,如若没有那么多的事,没有那么多的责任,那他与谢谭幽的生活估计会变得平静又温和,母妃也会比现在还要开心。
可是不行,他姓燕。
马上四月了,他也要去南燕,他会活着回来,只是不放心谢谭幽和孟南溪。
回想上一世的所有人结局,他喉头轻轻滑动,抬脚上前拥住谢谭幽,自谢谭幽说喜欢他后,燕恒总是想一直抱抱谢谭幽。
谢谭幽正看着关于定沈国公的卷宗,忽然被燕恒抱住,懵了一瞬,第一反应便是燕恒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她忙收了卷宗,也伸手抱住燕恒,温声问道:“怎么了?”
燕恒摇头,只是将谢谭幽抱紧了些。
很久后,他才开口:“待我去了南燕,你要好好的,别将我忘了。”
“……”
谢谭幽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一下子就酸了,很想哭,明明这句话是关怀啊,怎么会想哭呢。
“现在才三月。”谢谭幽强忍着酸涩,轻笑:“你又不是明日就走,怎么现下就说这些。”
“怕你忘了我。”
“怎么可能呢。”谢谭幽觉得好笑,本想与燕恒玩笑几句的,可感受到他越发收紧的手臂,神色忽然认真了几分,她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我尽量快些回来。”燕恒道:“我不在,有事你便去找萧然,你可以完全信任他,他会和我一样护着你。”
“好。”
燕恒轻轻嗯了声:“其实,四月也不早了,眨眼之间就过了。”
就如,回想上一世见到她的最后一面,就像是发生在昨日一样,而其实,已经是过了一世之久。
天色渐渐沉下,庄嬷嬷前来请燕恒与谢谭幽二人前去用膳。
燕恒朝谢谭幽道:“阿凛约我去长街酒楼相见,今日,你陪母妃用膳吧,早些睡。”
“好。”谢谭幽知道,温凛约燕恒,定是有要事相谈。
望着燕恒远去的背影,她眸子微微眯了眯,这三人当真只是在查当年所有之事?看那高高书架之上的卷宗,倒不像全是,这背后,怕是还有其他目的。
心头低叹,她也是要努力些,要过春闱,要查案,要让银杏做回沈妤,让定国将军府众人不白死。
今夜,月色很好。
谢谭幽陪着孟南溪用完晚膳便早早的入了睡,迷迷糊糊中好像是燕恒回来了,可她睁不开眼,只感受到身旁有人躺下,又拥着她沉沉睡去。
翌日,天刚亮谢谭幽便起身了,身旁已经空空,想来,燕恒已经是上朝去了。
知道温凛今日走,她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去往城外,不知是否因太早的缘故,城中人烟稀少,显得有几分清冷。
温凛此时已经带着军队到了城门口,瞧见谢谭幽,忙翻身下马,“还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会?”
“今日与表哥一别,要近一月才得相见,自是得来送一送表哥。”谢谭幽笑道:“也好让表哥知晓你是有人记挂着的。”
说着,眸子若有似无扫了眼身旁的银杏。
温凛顺着她目光看过去,银杏垂眸,并没有开口,自从沈清一事出,他再未看见过她脸上的笑容,身侧拳头紧了紧,他道:“既是有人挂念,我便早些回来。”
目光是看着银杏,而话却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好。”谢谭幽伸手挽住银杏手臂,“表哥在路上见到什么新鲜好玩的东西可别忘了给我俩带。”
“你是想提醒我,先前答应你要给你带只鹦鹉一事吧。”温凛忍俊不禁:“此次回来,定给你二人带。”
“好。”谢谭幽笑着应下。
“嗯,那我走了。”
温凛翻身上马,正准备一夹马肚朝前奔去,谢谭幽的声音再度传来:“表哥怎么也不会说让我照顾好自己,别受人欺负了的话语。”
她语气轻轻又带着撒娇之意。
温凛拽着缰绳的手顿住,回眸看着谢谭幽,忽而笑出声来:“阿恒在京中,谁敢欺负了你去?”
“……”
“瞧阿恒把你惯的,这么大个人,竟然还朝我撒娇。”
“……”
“表哥说什么呢!”谢谭幽有些生气。
温凛却是大笑出声,骑马扬长而去,马背之上,他背影单薄又飒爽,高高举起马鞭左右挥了挥,声音里参杂着寒风:“我会平安回来的。”
“……”
谢谭幽眼眶有些湿,很久之前,定国将军府的男丁每每出征也是这般,从不回头,只是会挥舞着马鞭,告诉等他们归家的人:“我会平安回来的。”
也都是一直平安回来的。
只有那一年,全数死在出征前一夜,那么大的一家子,每年的团夜饭都要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是那么的热闹,而如今,只剩温凛一人,再次带军离京,想必,他定然也是感慨万千。
回去的路上,谢谭幽问银杏:“我看表哥是一直想与你说话的,你怎么看也不看他。”
银杏道:“奴婢怎能直视大将军。”
“表哥从来只当你是沈妤,你当知道的。”
“沈妤已经死了。”
“她没有。”谢谭幽低声道:“如果偏要这么说,那也可以算她暂时死了,但我相信有一天,她会重获新生。”
银杏脚步顿住,看着谢谭幽:“当真可以重获新生吗?”
“一定可以。”谢谭幽伸手擦去银杏眼角湿意,“表哥这些年一直在查沈国公府一案,我昨日也是看了很多关于沈国公的卷宗,我相信,不用多久,很多事就能得以大白。”
银杏眼睫微颤,不可置信看向谢谭幽。
温凛这些年一直在查沈国公府的案子?
谢谭幽看着银杏的模样,心头越发软:“只是此事牵扯太多,急不得,得一步一步来,有很多人都在为这事奔波,所以,我们也要努力。”
银杏哽咽点头。
“那……”谢谭幽声音放轻了些,小声唤了声:“阿妤。”
“下次见到表哥能不能看看他?他一直在等你。”
“……”
直到看到银杏又一次点头,谢谭幽才笑了出来,拉着银杏去长街逛了逛才回了府中,直奔燕恒书房密室,又是整日整日的看卷宗。
只有了解过去,才能揭开过去,再为过去翻案。
三月底,漓国第一个女子学堂成立,温雅倾老先生为其提字:青山书院。
女子也可为青山,坚韧而不拔。
这么多年,一直隐居山林的温老先生也决定久留京中,为青山书院之师,此事一经传出,羡煞一众扶摇堂的男学子,那可是温雅倾啊。
而也是因此,众人似乎才缓缓回过神来,长街传出鸿胪寺卿为女子一事,云崇惊的从龙椅站起来,事情发酵高涨之时,鸿胪寺卿入了宫,伸手取下官帽,一头乌黑亮丽秀发露出,众人也才见那平日总垂着眸子的人,竟是生了一副这般清丽容颜,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鸿胪寺卿却不卑不亢,跪于正中:“臣欺君罔上,还请陛下责罚。”
“……”
最终,云崇还是念其在职期间的功劳,只是免除了她的一切公务,还应了她可重头再科举,称若此次科举,能拔得头筹,鸿胪寺卿之位仍是她,若不是,便回归最初。
长街格外的热闹,但大多都是女子的喜极而泣和激动欢声,世道如此艰难,若达官贵族还好,女子也能识些字,可普通百姓家中的女子才最是艰难,只能巴巴看着父母将所有给家中弟弟或兄长,留给她的除了干不完的活就是等以后。
忽而听闻可以识字,还可以和男字子一样科举为朝中官员,不知有多少人激动的落了泪。
帝师府中。
箫婉站在长廊,她轻轻闭着眼,好似能听到更远方的女子欢笑声,不自觉的,她也跟着弯了弯唇。
真好啊,她们那么开心,可以做自己。
“婉儿。”帝师有些虚弱的声音传来。
箫婉睁眼,回眸看着朝她而来的帝师,她怔了一瞬,父亲怎么这么老了。
明明,好像才昨日,父亲还一路抱着她去长街逛灯会,告诉她,“我们婉儿要好好识字学画,将来才能做一个很棒的小大人。”
怎么一瞬间,就过去那么久,而父亲就老了呢。
“父亲。”她伸手扶着帝师,语音不自觉的有些发颤。
“我看你是要哭鼻子了。”帝师轻笑着打趣:“过几日就是要做女先生的人了,若你的学生知道你这般,可是要笑话的。”
箫婉已经跟帝师开了口,她想去青山院,想做女先生,给一众女子讲学,帝师当然欣然答应,更是偷偷转过身去抹泪,他以为,他的婉儿要一辈子都不理他了。
“我只在父亲面前这般。”箫婉偏头想靠在帝师肩头,却发现,帝师比她矮了很多,鼻头酸涩难忍,帝师见状,眼前明明模糊,还是笑着努力踮起脚尖,佯装怒道:“你这丫头,这是嫌弃我矮了是不是?”
“岂敢。”箫婉深吸一口气:“分明是父亲身上担子太多。”
“婉儿,你可曾恨为父。”帝师摸着女儿的小手,踌躇很多天,终是问出这句话来。
箫婉摇头,红着眼笑了笑:“我只是不理解父亲还有很多人,为什么对女子那么多的偏见,女子又何妨呢,从未做错过什么,又为什么男子有想法便能得到所有人的支持,而女子一旦有大胆些的想法便是大逆不道,要受所有人指指点点,太不公平了。”
“世道本就如此。”帝师长叹:“自古以来,男子为尊的,当年,你有那般的想法,为父也是怕你受众人指点,所以……”
“所以就让我嫁人。”
“是为父错了。”帝师现在已经很是后悔,有时梦到那年,都恨不得抽死自己,他竟然妄想用婚约来逼自己养大的女儿,也是因他,箫婉才受了那么多的苦。
“我原谅父亲了。”箫婉擦去脸颊泪水:“我要当女先生,要去帮助更多的女子。”
帝师道:“别忘了吃饭。”
此次春闱,有不少女子报了名,其中不乏世家族女子。
允许女子为官,世道开始转换,此次题目也与往年不一样,论治国之安邦及国日后之发展。
而此次考官共有三人,温雅倾老先生,帝师和扶摇堂的祭酒大人,最后又由云崇和几位考官一起来观看,来决定考生排名。
三位考官落座,瞧着下方几个娇俏容颜,互相对视一眼,眼底含了深笑,如此这般景头一次遇见,却想年年见。
三人也是想看看此次到底谁能拔得头筹,若是女子得头筹,那群扶摇堂的男学子怕要丢脸丢大了,毕竟,昨夜还闹的沸沸扬扬,称此次春闱,男子定然在前,女子为倒数。
“可惜了。”帝师轻轻捋了捋自己白色胡子:“我家婉儿未来,若是她在,此次定然能拔的头筹。”
“所以,今日,我压谢谭幽。”他朝坐下的谢谭幽看去,眉眼冷冷清清,执笔往宣纸上落字,发觉有人打量她,缓缓抬眸,眸子动了动,缓缓浮上浅浅笑意,帝师也扯了扯唇角。
“不一定。”扶摇堂的祭酒大人笑着摇头:“此次,温老的女弟子可是在着三个,其中一个还做了三年的鸿胪寺卿,我倒是觉得,若女子能拔的头筹,当属鸿胪寺卿。”
温雅倾和帝师闻言,纷纷看向下面一个清丽女子,如今她着女装,眉眼温和,一身粉色衣裙,看上不过也不过才二十有几,可谁能想到,这样的女子,竟是女扮男装,孤身闯朝堂,还做了三年的鸿胪寺卿,若非温雅倾承认只有一个男弟子,只怕,众人都不会有任何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