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老人也瞧见了他,对他微微一笑:“晏丛来了,怎么不上楼?”
“马上。”
周晏丛收起手机,准备待会儿再回复。他从后备箱里搬出两个大箱子来,一起带上了楼。
老人早就瞧见了那两个箱子,站在屋内敞着大门等周晏丛上来,两人一照面,她便嗔怪道:“昨天在电话里怎么跟你说的,叮嘱得好好的,还硬带了这么多来。”
“这已经是精简过后的了。”周晏丛放下箱子,说,“照我们家老太太原先准备的,我都怕您看了赶我出去。”
“我一猜就知道是你妈!”老人将手里早就准备好的毛巾递过去,“她还以为凤州跟二十多年前一样缺吃少穿呐,每回来必定给我带几个大箱子。这下她是高兴了,留我一人发愁吧,因为根本吃不完呐!”
周晏丛用湿毛巾擦了擦手和脸,然后又用清水将毛巾洗净,挂在了洗脸架上。
“您吃不完就跟左邻右舍分一点儿,这样逢着您有什么事儿需要别人搭把手的时候,也好开口。”
“可不是这个理儿么!”王书致老人笑着接话,见周晏丛又挽起袖子作势要把带过来的东西给她归置好,她急急阻拦道,“好了,不忙这一时,你大老远过来还没歇一下呢,快来先喝口水。”
得知周晏丛要来,王书致老早就把茶水准备好了,周晏丛也就不客气,随着老人一起到客厅坐下。
边饮茶边打量房屋,周晏丛问:“去年修过之后,这房子没再漏水了吧?”
“没了。”王书致笑摇着扇子,边给周晏丛扇风边说道,“今年眼瞧着下了快一个月的雨了,两个屋角一点儿没湿,可见修的有多好吧。”
“那就行。”周晏丛笑笑,又问,“这才刚入五月,就已经快下了一个月的雨了?”
“可不说么!”王书致皱眉,嫌弃道,“说是秦城那边修地铁动了龙脉,老天爷发脾气呢,这两年每到这时候都是这样,不用管它!”
“那老天爷这气性可够大的,秦城的事儿,都殃及到凤州这儿来了。”
周晏丛玩笑道,王书致闻言也笑了笑,目光落在他带来的两个大箱子上,一时又有些出神。
“晏丛啊,我每回瞧见你大包小包地往这里带,就想起以前还在沟里那会儿。那时每次有人上外面出差,也是十几二十个的包袱往回拎。”
王书致低声道,周晏丛也随之陷入回忆。
当下,周晏丛所在的,是一个名叫王书致的退休老教师家中。而就是这样一位平实朴素的花甲老人,真要论起来,却是“大有来头”。她是凤州第一所航天子弟中学的校长,而她的丈夫则是国内有名的液体火箭发动机专家,杨锡恒。
凤州对于周晏丛来说,是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地方。之所以爱,是因为这是他曾生活过十几载的地方,从出生到上初中,人生的近二分之一都是在这里度过,与他敬爱的父母一起。而之所以恨呢,是因为这里又是他父亲逝去的地方,缘于一场突来的洪水。
十几年前的夏夜,凤州山区里突然下起了暴雨,连绵不绝的雨水致使嘉陵江水位不断上涨,最终冲破堤岸,以摧枯拉朽之势,向航天基地所在的小镇席卷而去。彼时大家都在梦中,被洪水惊醒之后纷纷开始自救,基地内部更是组织起抢险队,抢救贵重实验器材,保护重要财产不受损失。
当时,周晏丛的父亲周培钦刚从外地出差回来,他将家里安顿好了之后,便投入到抢险救灾的工作当中,连同隔壁的杨锡恒一起,充当志愿者去各厂区巡逻,检查房屋、设备和器材的受损情况。是夜,他们最后去的一站是一个早已被腾空的厂房,这里临近河边,地势较高,受损看上去并不严重。但实际的情况却是,由于大雨和河水的不断冲刷,这个高台的地基差不多已被凿空,稍不注意踩上去地面就有可能会塌陷,人也会因之卷落水中。
彼时周培新和杨锡恒想着只看一眼,毕竟这里也算不得重地。可就是这一眼,让他们登上了那个早已失了根基的高台,几乎来不及呼救,就立刻随着坍塌的台面被卷入了下方的水中,然后瞬间被高涨凶猛的洪水吞没,不知去向。
基地的人找了他们三天三夜,最后只带回来一条皮腰带,是杨锡恒的。至于两人的尸体,至今未见踪迹。他们被永远的葬在了滔滔江水之中。
回过神来,周晏丛听沉浸在回忆之中的王书致仍在轻声讲述道——
“有一年,你爸跟你杨叔叔回燕城去开论证会,回来的时候带了快两百个包。我记得那是最多的一次,快到站的时候你杨叔叔发愁这么多包怎么带下车,光是从行李架上挑拣下来都不容易。你爸爸灵机一动,站起来在车厢里喊了一句,大意是请车厢里的其他同志把自己的行李先从架子上取下来,等他们下完车之后再放上去。然后,等车到凤州站的时候,你爸和你杨叔叔一人一边,把行李架上的包裹都‘扫荡’下来,扔给站台上接站的同事。就通过这种办法,你爸和老杨一个不落的把两百个包带了回来,可把基地里的人给高兴坏了。”
王书致说着笑出声来,周晏丛听着也微弯了唇角。
那是将近三十年前的旧事了,那时一帮知识分子听从国家的号召来到凤州的山沟里,缺吃少穿地研制国家重器。平时最大的期盼就是基地里有人去大城市出差,能给带回来不少山沟里买不到的东西。每到这时,大院里的每家每户都像过年。然而现在说出去有多少人会信呢,他们这些堪称国士的人,竟过过这种苦日子?
“所以——这就是您为什么每回总不让我给您带东西么?”怕看到他大包小包的样子,想起曾经的杨锡恒?
周晏丛看着王书致,轻声问道。而老人此刻嘴边的笑也已凝固,她低头出着神,不知在想什么。
周晏丛忽然觉得这样的沉默让人有些窒息,他轻吐一口气,说:“阿姨,其实您在这里守得够久了,眼下您岁数越来越大,身体也越来越不好,我妈几次提出接您回去,您却都不答应——”
“我不能答应!”王书致打断周晏丛的话,眼神坚定地看着他,“我要想走,哪里不能去呢,便是不去燕城也能就近去秦城。可我为什么不走?因为你杨叔叔和你爸爸都还没回家,我不能让他们回来了发现家没了!”
“阿姨——”
周晏丛心中有种难言的痛,他看着面前一脸皱纹的老人,心想到底是什么使她变成这样。想她当时也是那样的青春靓丽,留学归来,揣着满腔抱负陪同丈夫一起扎进了凤州山沟。后来丈夫逝去,基地也搬出了凤州,她却固执地留在这里不走了。
那时有多少人劝她,甚至他的母亲程静纯哭着求她,王书致都不松口。她坚决又温柔地要为离去的丈夫和好友留下这样一块天地,好引导他们回家的路。
“晏丛,乖孩子,你别劝我了。”王书致忽然满脸凄苦地看着他说道,“你王阿姨活到这个岁数,无儿又无女,还能有什么想头呢?”
周晏丛不说话了,他提起茶壶为王书致倒了一杯,然后才缓缓开口。
“好,我不再逼您。”他说,“只是我爸和杨叔叔那个人,您也知道,他们干什么都不知道着急,所以您还且有的等呢。既然如此,咱们是不是要先把身体照看好了,才有精力继续等下去?”
他抬头看向王书致:“明天的身体检查您可不能再推了,我已经和市医院的张教授联系好了。”
“……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王书致破涕为笑,一口应道:“行,我答应你,咱们去!”
第100章 心理专家
当晚,周晏丛宿在了王书致家,他在吃过晚饭陪王书致遛过弯之后回了文嘉两条短信。
文嘉收到信息的时候也刚和叶琴从外面散步回来,她点开信箱看了看短信内容,神情一时有些凝滞。
周:收到了,凤州这几天多雨,注意安全。
周:在凤州待几天?
文嘉对周晏丛的回复微微有些不满,总觉得太过平淡了。转念一想这毕竟是在手机上,不必面对面交流,便也没继续纠结这件事了。
文:后天回秦城。
回复了周晏丛一句,文嘉放下手机,取出东西准备去洗漱。
俩人这两天借住在当地一个村民的家里,这是叶琴回凤州时常来落脚的地方,这一次带了文嘉一并来。
虽说是“家”,但却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理解的楼房居室或者自建房,竟是一栋设有两个单元门楼的四层小楼,这可让头一次来的文嘉开了眼界。
据屋主刘婆婆介绍,这是当年部队驻扎的一座营房,后来集体迁走了之后,这栋楼便被她以低廉的价格买了过来,连带着一整个大院子,成了全家的住所。这些年孩子们长大,陆续都搬到县上或者城里,只有她和一个终身未娶的小儿子住在这里,清闲度日。
叶琴一家原本住的房子被政府收走了,所以她每次回凤州都是来刘婆婆这儿,一晚上稍给一些钱,便能住的舒舒服服的。
文嘉和叶琴一人端着一个盆去院子里接水洗漱,而屋主刘婆婆则和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坐在院子里的一角闲谈,看表情有些严肃,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柳儿姨,您从县上回来了?可有阵子没见着您了。”叶琴热络地跟那个中年女子打招呼,看来也是认识的。
“是啊,我也是好长时间没见着你了,最近怎么样啊?”被称呼“柳儿姨”的中年女子站起身,缓缓向她们这边走来。
“挺好的。”叶琴一吐口中的刷牙水,又问柳儿姨道,“就您一人回来啊?小虎子呢?”
小虎子是柳儿姨的独生子,刘婆婆的小外孙,现正在县上上高中。
“他在家待着呢,现在上高二了,学习忙。”
柳儿姨笑道,却见刘婆婆从后面走过来,将一个不锈钢盆重重地摔进了一旁的水池子里。
文嘉和叶琴均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阿婆?”
叶琴不解地看着刘婆婆,而刘婆婆闷头嘟囔了一句什么当地方言,就背着手进屋,去给文嘉她们提热水去了。
叶琴只好转问柳儿姨,只见她十分苦涩地一笑。
“她是跟我生气呢。”柳儿姨将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想起什么又问叶琴,“琴儿,你知道秦城有哪几家专门看精神病的医院没?姨这儿有点儿事,可能过些天需要过去一趟。”
“精神病?”叶琴一惊,“您这是,您这是怎么啦?”
“不是我,不是我!”柳儿姨连忙摆手,“是,是我家小虎子,他前年就开始闹病,发作起来喘的仿佛就要过去。这两年我带他把县里和市里的医院都看遍了,什么检查都做了,可就是查不出有啥问题。后来有个医生说,他这个可能是焦虑症或者抑郁症之类的,是心里头的毛病,让我们去看看精神科……”
叶琴终于听明白了,抿唇不语。而文嘉听完之后,心中却是惊悚一惊——这不是跟她的毛病一模一样么?
“小虎子吃药了么?”文嘉问道。
“吃了些,可还是不顶用。”柳儿姨发愁道,“因为这个病,他现在连学也不能上了,就在家静心养着。可即便如此,也没多大好转,哎……”
柳儿姨终于说了实话。她回娘家来就是想借些钱带儿子去大城市看病的,可刘婆婆是个思想守旧的,不愿意接受外孙是个有“精神病”的人。柳儿姨劝了她许久,最终母女俩人的谈话不欢而散。
“原想家里就小虎子一个,还指望他考个大学光宗耀祖。现在看他这个样子,我也不盼着他能有多大出息了,只希望他快点好起来,别影响以后正常生活,结婚生子……”柳儿姨说着,眼泪落了下来。
叶琴端着盆沉思片刻,忽而拉过柳儿姨,在院子里的一条长石凳上坐下。
“柳儿姨,虎子在家休养多久了,有两年了?”叶琴问道。
“对。”柳儿姨点头,神色有些茫然。
“那这期间,他就什么也不做,整天在床上躺着?”
“还敢让他干活儿啊,孩子已经成这样了。”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让虎子走动走动,外出锻炼锻炼呢?”叶琴又问,“我听阿婆说你和虎子爸是在县上买菜的,可以让虎子过去帮帮你们呀。”
“虎子就每天早上跟他爸出去跑两圈,剩下的时间,我们都让他自己待着。卖菜这事儿啊,我想等他好了再说吧,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他病治好。”
柳儿姨忧心忡忡道,而叶琴看上去并不赞成她的看法。
“柳儿姨,你有没有想过,你和虎子爸这种‘赶紧把病看好’的想法,给了虎子多大的压力?”
“什么——?”柳儿姨没太懂,她不明白自己为了孩子好怎么反倒成了给他压力了。
“我知道您是为了孩子着想,但您想过没有,您和虎子爸的这个想法,等于是在告诉虎子:你现在是个有病的人,什么也不能做。你要是想跟个正常人一样,那你就得赶紧好起来;而这些想法到了虎子那里,有可能就会被理解为:我必须得好,不然我这一辈子就毁了。长此以往,他是不是会更焦虑了?”
柳儿姨琢磨了一会儿,仿佛是明白了。
“那,那我和虎子爸以后不逼他了。”柳儿姨说,“我俩只是着急,怕他一直这样下去,怕他永远也好不过来……”
“如果虎子真的如您所说是焦虑症或者抑郁症,那您和孩子越怕反倒越不会好,这个病,其实最怕的就是一个‘怕’字。”
叶琴又说了一些让柳儿姨费解的话,她看柳儿姨一脸迷茫的表情,叹口气道:“这样吧,节后你们来一趟秦城,我导师就是西大心理学方面的专家,到时候让她详细和你跟虎子解释。”顿了下,“虎子爸也来,这种事儿需要全家配合!”
“哎哎哎!”柳儿姨像是遇到了救星一样,留下了叶琴的联系方式,约好了节后秦城见之后,就急步走出了院子,要给孩子爸打电话。
而叶琴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发现文嘉正两眼明亮地看着她。
叶琴愣了下,问文嘉:“怎么啦嘉嘉?”
短短几日相处下来,俩人已经成为好朋友,称呼也变得亲密起来。
“小叶姐,你博士读的是心理学?”文嘉压抑着心中的激动,问道。
“对呀,我没跟你说吗?”
叶琴对自己的专业还挺自豪的,觉得自己是人类心灵的医师。可她一撇头发,发现文嘉又寂定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是有什么事吗?”叶琴猜测着,问道,“心理方面的?”
文嘉确实想找个专业的人聊一聊,可若不是听了叶琴刚才开导柳儿姨的话,即便是知道她是心理学博士,也不一定会愿意开口。
“我、我能跟你谈谈吗?”一阵沉默后,文嘉犹疑着问道。
是夜,姐妹两人躺在刘婆婆家的二楼某间房里,谈着心——叶琴坚持称两人之间的对谈为“谈心”,她从不给熟人做面诊。
“所以说,因为你跟边亮之间这段失败的关系,所以你从此之后对爱情都避之不及,并且还患上了惊惧症?”
叶琴听完文嘉的讲述之后,总结道。
文嘉一时没吭声。她把自己的故事完整地告诉了叶琴,本来还想借用“我有一个朋友”这种无中生“友”的办法,最后还是决定坦白。她不想在一个心理医生面前撒谎。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文嘉说道,“因为这段关系,我跟亲人之间的关系也一度很是紧张,有几次我爸被我气的差点儿进了医院,等我清醒过来之后,悔恨不已。我想,这也许也是加重了我病情的原因之一?”
没法儿直言自己曾因此气死过父亲一回,便只能稍稍打个折扣了。但她想,叶琴应该会理解。
“有可能。”叶琴说,“总的来说就是因为种种原因你患上了惊惧症,而现在你想治好它——是因为遇到了喜欢的人吗?”
“……嗯。”文嘉低低地应了一声。
叶琴仿佛笑了笑,又问,“那你现在跟那个人相处时是什么感觉呢?”
“仿佛是人格分裂一般,一半很想跟他立刻在一起,一半就是不允许。”
叶琴又笑了,问:“发作的时候又是什么情况呢?躯体化症状明显吗?”
“很明显。”文嘉说,“会……心跳加速,浑身僵硬,指尖发麻,简直觉得自己像是要死了。”
“‘觉得自己像是要死了’——这就是最困扰和折磨你的念头,对吗?”叶琴确认了下,“每当你这么想的时候,你就很容易萌生退意,觉得自己暂时不适合谈爱。”
“对。”文嘉应道,“但其实,我又会抗拒不住被他吸引,想和他有接触……我甚至说不明白为什么,其实我,其实我……”
其实她刚回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再谈恋爱,可对于周晏丛,她几乎连抵抗都没有过,便投降认输了。原来,她的本质是如此渴望爱么?
“这没什么啊,说白了这是激素作祟,每个人都会有的反应。”叶琴安慰她道,忽而又说,“不过说真的,被你这么一形容,我有点儿好奇这人是谁,长什么样了,能把你迷得如此神魂颠倒。”
兴许你还认识呢,文嘉心想,但嘴上却没这么说:“有机会了介绍你们认识,如果我俩真的确定关系。”
“那你必须得介绍给我认识了。”叶琴说,“因为你俩肯定会确定关系。”
“……”文嘉略起了起身,隔着一张桌子向另一张床上的叶琴看去,“小叶姐,你的意思是能治好我的病吗?!”
“不是能治好,而是根本不用治。”叶琴说。
“啊?”文嘉一懵。
“你细细一想,整件事是不是你给自己讲的一个鬼故事?”叶琴反问。
“……?”文嘉不太明白。
“你看哈。”叶琴决定细细给她分析,“因为在爱情里受过伤害有过心理阴影,所以每次你动了念之后,你的心理会自觉地为你趋利避害,让你去抗拒这件事。而你一想到这件事会带来的惨烈后果,心中便会产生一种惊惧感,产生躯体反应。久而久之,这种骇人的躯体反应也会成为一种让你恐惧的源头,你说是也不是?”
“对。”文嘉想了想,肯定回答道。
“所以现在我们来一一分析,拆穿它们的真面目。首先是关于‘爱情让人受伤’这个念头,虽然你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关系,但不代表你接下来要面对的也是如此,你说是不是?你只是基于以往的经验,以偏概全地做下了这么一个论断,它不一定会成真,对不对?”
“对。”文嘉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所以你现在惧怕的应该不是这件事了,很显然你现在心仪的这个爱人,给了你足够的自信。”
“那我是在怕什么呢?”文嘉有些茫然地问。
“我猜,你是在恐惧躯体反应。你曾经有过因为爱情而产生惊惧反应的经历,所以一想到爱情,你就会不可避免地重新回忆起那种令你极度难受的惊惧带来的躯体反应,从而产生惧意。但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你越是怕,肾上腺素分泌越多,越会刺激你的交感神经,从而加重你身体的反应,形成一个恶性循环。久而久之,你就会对这一切避之不及了。”
文嘉觉得叶琴分析的太到位了——
她并不是恐惧爱,否则也不会爱上周晏丛。只是她的身体对惊惧带来的躯体反应印象太过深刻,所以连带着对产生惊惧的源头——爱情,也一并害怕了。
“那、那该怎么治呢?”文嘉激动地轻喘一口气问道,她觉得自己有救了!
“还是那句话,不用太在意。”叶琴说,“你可以继续服用药物,那会让你感觉好受一些。不过最重要的是你心理上要明白,那不过是个纸老虎而已,是你自己给自己讲的一个鬼故事。”
“每当那种感觉来袭的时候,你甚至可以像对一个老对手或者老朋友那样,在心里跟它打个招呼,说:哦,你又来了啊,那就请坐吧。不要排斥它,忍受和接受它给你带来的一切,它反倒不能拿你怎么办了。久而久之,当你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之后,你便不会太怕它。而等你哪天彻底不在意它的时候,便是真正恢复。若说要治,时间可能是唯一的痊愈之道。”
文嘉仿佛是有些明白了,这其实也是某种程度的“战术上重视,战略上藐视”吧?认真说来,她现在怕的不是任何事,而只是一个单纯的“怕”字,那这不是鬼故事又是什么呢?
“我知道了,小叶姐。”想通一些的文嘉感激道,“谢谢你。”
“不用谢我,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吧,这是最灵的药方。不过——”叶琴又来一转折,“我要提醒你,这个过程也许会很漫长,甚至可能会有反覆。可若是你真的能做到接受它,那么便也不会惧怕这些。”
“嗯……”
文嘉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又响起的淅沥雨声,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她现在只想立马见到周晏丛,告诉他:她可以和他确定关系谈恋爱了,这是她眼下最想做的事!
第102章 避险
当晚,叶琴又向她简单介绍了一些帮助她平复和接受惊惧反应的小技巧,在这位专业人士的安抚下,文嘉一夜好眠。
第二天,雨依旧在下,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叶琴开车带她去三公里外的一个寺庙逛了逛,然后就早早地回到了刘婆婆住处,准备晚上早些休息,第二天一早回秦城。
入了夜,雨依旧未停。叶琴看天气预报,得知明天还要下,有些担心返程的计划受影响。她们两人分别和家里通了电话,得到的回复均是不赞成冒险返程。而叶琴的妈妈因为曾经的经历,又同时担心她们留在凤州会受嘉陵江水势上涨的影响。
一时两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纠结一番后决定:先睡,等明早起来看情况再说!
这一晚,文嘉依旧睡得不错。她忽的发现,雨声似乎有一种催眠的作用。
然而对本地人来说,这样的降雨形势却算不上一件好事。
在文嘉和叶琴睡下一个多小时后,房门突然被敲响了。叶琴披衣起床去开门,发现来人是刘婆婆。
“小叶啊,这雨越下越大了,前面的水已经涨起来了。我看我们在这里不能久待了,你和小文收拾下,一起跟我们上山吧?”刘婆婆身上披着一件雨衣,显然是刚从外面探查回来。
“水过来了?”叶琴消化了一下刘婆婆的话,神情严肃地问道。
“还没有,不过要是这雨再不停,水过来是早晚的事。”刘婆婆说,“我们老宅在山上,那儿地势高,水过来也不影响。以防万一,咱们去那边避一避吧。”
“嗳,好。”
送走刘婆婆,叶琴回到床边,招呼文嘉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文嘉刚听到了两人对话的只言片语,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迅速地起身换衣服,忙里偷眼看了下窗外,神色担忧。
“小叶姐,应该不会来洪水吧,昨晚我们查的时候不也没见相关部门发预警么?”
昨晚为了敲定今天的行程,文嘉特意托了能上网的罗闻天帮她查凤州这边的洪涝预警情况,显示并无异常。
“真等发预警就晚了!”叶琴说,“不管怎么说,咱们先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方,万一有紧急情况,也能应对。”
“好。”文嘉说。
俩人一并收拾好来时的行李,坐着由刘婆婆儿子驾驶的拖拉机,冒雨往山上去。经过雨中十来分钟的艰难跋涉,终于到了半山腰的一间砖瓦房,几个人冒着雨,提着从拖拉机上搬下来的东西,进了院子。
因为长久未在这边住,老宅的每个屋子都满布灰尘,且泛着一股霉味儿。刘婆婆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出来了一间屋,让文嘉和叶琴躲进去避雨,然后又找来了煤炉和烧料在屋子里生起了火,一边祛湿一边取暖。
在这样的环境下,是别想睡了。文嘉和叶琴将屋里的水泥地清扫干净,然后又将带来的两床被褥隔着一条化肥袋子制成的大塑料床单,铺到了地上。一行四个人一起,坐在这样的床铺上,相互依靠着,等待天亮。
外面不时有车辆的响动声传来,大概是其他人家也上山来避险了。文嘉几个人听着,皆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在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后,许是外面安静了下来,也许是屋子里暖和了,文嘉零星来了一点睡意。她和叶琴一起蜷在床褥的一角,盖着各自的外套,准备眯一会儿。只是方进入梦乡,文嘉的手机就响了,她打开一看,来电人是周晏丛。
在这个时候接到周晏丛的电话,文嘉可以说是既意外也不意外。毕竟他知道自己来了凤州,又提醒过她这几天多雨,得知凤州的雨势涨起来,他大概也是担心的。
文嘉起身,走到窗边去接电话。
“喂——”
文嘉刚出声,便被周晏丛打断了。
“文嘉,你现在在哪里,还在凤州吗?”电话那头问道。
“对。”文嘉说,“我现在还在凤州,不过已经和投宿的人家一起转移到山上了。凤州现在的雨下的太大了……”
“好,很好,你就待在山上不要动。水势现在又涨了一些,已经溢到了街面上一些。”
“嗯,我知道……”
文嘉想宽慰他让他不要担心,然而雨天信号不好,她没说几个字就有一阵干扰噪音传来,让通话难以继续。
在重新接上话之后,文嘉听周晏丛说——
“好了文嘉,信号不好,我先不说了,就这样。”
那边急匆匆的,仿佛是有什么事的样子,文嘉也不好再多问,就这样挂了电话。
因为这一通来电,文嘉又彻底没了睡意。而叶琴也被她吵醒,在她坐回床褥时为她披上外套,便问道:“怎么了?是叔叔打来的电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