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半烟忍不住皱起眉头,自己掌家这些年手段强硬,除了头几年总听到这些话,这几年已经没人会当着她的面自找不快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时隔几年再听到有人质疑自己管家的话,会是从自己亲生父亲嘴里说出来的。
“父亲这么多年没回来,为何回来之后最在意我住在哪里,你可知我要是不搬到前院来守家,今日回来这宅子大概都不是咱家的了。
不过要真是那样也不是全不好,至少可以不让爹操心我这个女儿住的地方是不是不合适。倒是父亲,这次回来见我,不知道是不是也不方便。”
心里的不痛快越攒越多,也就不想再忍着了。孟半烟领着孟海平进屋坐下,结过翠云手里的茶盏摆到孟海平手边,茶是当年孟海平最喜欢的茶,也是这些年孟半烟喝习惯了的口味。
父亲走了这么多年,孟半烟总是在努力留住他的痕迹,又不愿让家人看出来徒增伤心。便只能把父亲喝惯了的酒吃惯了的茶变成自己的习惯,时间长了王春华总会说她与她父亲越来越像。
孟半烟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算大,甚至算得上是轻声细语。但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尖刀利刃,把孟海平的遮羞布彻底扒了个干净。
“我知道这些年家里多亏了你,要是没有你这个恐怕早就散了。可我当年被大雨泥沙冲下山也并不是有心,过后更是身不由己,不记得来处也没个归处,我又能如何?”
孟海平本是想跟女儿解释自己的苦衷,但有些话憋在心里不觉得,说出来才不禁勾起一些强压下去的情绪。
人活在世上难免依靠家族亲眷,要不然孟山岳当年学成手艺之后也不会还是选择回到潭城县生活。这些年孟海平最大的短板便是没个根基来处,别人骂他都能多骂一句是个不知道出处的东西,这些苦楚他又能同谁去说。
“是啊,父亲又能如何呢。”孟半烟浅笑着把话接过去,“北方路远,京城更是皇城巍峨,从咱们潭城县过去也难,想必京城的人也少见咱们这边的人,是不好打听。”
孟半烟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这性子不好,连想自己骗一骗自己都难。
孟海平当初出事被人救下,也许在最初的时候的确是身不由己,孟半烟设身处地想一想也觉得心疼。
但事后呢?京城是什么地方,不管是科举做官还是往来买卖都汇聚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人。
孟海平要是真的有心寻亲,只需要操着相熟的口音去问,不说能准确无误地问到潭城县的人,潭州方言总还是能对上的。
反正怎么也好过家里,每年托进京的人路过当年出事的地方,帮忙多问问是不是有新找到的无主的骸骨强。
第18章
“爹,这些年为了找你的骸骨家里花了不少心思,也欠了不少人情。这是我单独立出来的账册,银钱都是小事主要是难为人家出那么远的门,还愿意帮咱们家的忙。”
除了冬天天冷下雪路不好走,其余三季孟半烟都是要托人去寻孟海平骸骨的。
出事的地方离县城很近,泥石从山上冲下来不光冲死了人,也冲毁了村庄农田。人难离故土,灾难过后又要重新开荒,把被埋的田被填的塘重新挖出来。
期间难免挖到骸骨,能认出来的本地人带回家去安葬,认不出来的送到县城衙门的义庄放着。这么些年也有尸骨被家里人认领回去,孟半烟年年托人去找,可惜年年都失望而归。
这一笔出资不能走铺子和酒坊的公账,混在一起不明不白的不像话。孟半烟也不敢走家里的私账,第一年年底这一笔钱被孟山岳看见,俩老躲着哭了半宿,王春华也难过得病了一场,病了还不忘拉着孟半烟的手夸她孝顺。
她做这些又不是图别人说自己好,更加不愿再把家里脆弱的平静再次打破,之后便不再把这一笔支出记在账上,而是单独另立一小册,掏自己的私房钱谁也不挨着。
册子里不光把每一次的花销记清楚,还把时间、托付的哪家商队,即便没把骸骨找回来,但是谁家马虎敷衍谁家心细都记得清清楚楚,好让孟半烟下一次知道,该把银钱花在何处。
“原本记下这些是想着日后要是他们用得上我,我得知道该怎么还这份人情。现在爹回来了,也该给您看看这个。”
八年,每年三次,每一次求人每一次失望都被孟半烟记录在纸上。说是册子其实并不厚,但翻开来的每一个字,都曾是说不尽的心酸,如今也成了无声的嘲讽。
孟半烟咽不下这口气,她得把自己付出一桩桩一件件都摊开来给孟海平看。他领情不领情是他的事,但她得给自己一个交代。
孟海平不是个生来就没心肝的人,要是他对女儿不好,孟半烟不至于把父亲放在心里惦记了这么多年。
但当年失忆对他的影响太大了,失了忆的孟海平像是个孩子一无所有白纸一般,却又比小孩有更赤裸直白的欲望。
他想要活,想要好好的活,就必须抓住侯府三房给的机会,把自己融入新昌侯府那个大染缸里。
不管是当管事还是当奴才又或者是给人当姑爷当赘婿,见惯的都是花团锦簇学会的全是捧高踩低,时间长了孟海平混得风生水起,也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偏这个时候再恢复记忆,孟海平就像是被活生生劈成两半。一边是潭城县的商人孟海平,另一边是侯府的赘婿孟海平,只不过初心到底抵不过富贵,挣扎再挣扎还是新的孟海平占了上风。
孟海平手里捧着薄薄的册子手止不住直哆嗦,眼泪顺着两颊滑落滴在册子上,几乎要把纸洇透。还是一直跟在孟海平身边的管事干咳两声,才让他的思绪重新回拢来。
“过去了,都过去了,我回来了以后就都好了。各家的人情要还,我来还,往后咱们家就只有好日子了。”
孟海平合上册子没有还给孟半烟,而是顺手给了站在自己身侧的管事。孟半烟挑眉看了一眼没多说什么,反正这只是自己誊写的一本,原始的册子还在自己手里,他要拿就拿吧。
“爹也不用这么难过,其实除了最开始两年难一些,后来就好了。阿爷见惯了风雨,难受归难受总还能替我撑腰。我长大了,外面那些人大多都是虚张声势,只要我自己立得住,不怕他们欺了我去。”
孟半烟不肯顺着孟海平的话往下说,摆明过家里这些年不曾忘了他,便把话题又重新拉回到自己的节奏上来。
“倒是父亲这些年在外艰难,也不知如今的新夫人是哪家名门闺秀,能绊住父亲一直没回家来。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又不回家,倒是先把帖子送去衙门里,叫我好一通担心。”
本就是强耐着性子先礼后兵,既然把该摆的东西都摆出来给他看过,还是听不到孟海平一句踏实话,孟半烟也不再耐烦跟他来回兜圈子,亲生的父女,谁还能看不透谁呢。
孟海平没想到女儿会突然把遮羞的布扯下来,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但这事本就是自己心虚才一步错步步错,他也找不出什么好借口来。
“父亲,同我明说了吧,京城过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回来。回来了又为什么让知府扣住我娘的放妻书,咱们父女一场,难道连这点实话都不能说了吗。”
“我……”来的路上孟海平替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女儿年纪大了,在潭城县抛投露面太多年,家里王春华不是个能主事的,家里这点产业也算不得多大。
跟着自己去京城,给她备一份丰厚些的嫁妆嫁入侍郎府,就算丈夫病弱但也是大家嫡子。只要她能孝顺公婆伺候好丈夫,安心持家理事做个当家主母才是正道。
这样的话孟海平在心里来来回回酝酿了很多遍,但真到了面对女儿的时候又说不出口,就连刚刚觉得被扯破遮羞布的恼羞成怒也散了大半。
满心都觉得这一次回来着实讪讪没意思,干脆破罐子破摔,不再想着如何既能维护自己和女儿的情面,又能把事情办得圆满体面。
“方才当着你爷的面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我在京城另成了家,如今府里有意同别家结亲,府里却没个适龄的女孩儿。”
有些事没说出口的时候千难万难,真起了头丢了脸面也就不那么难。
“我是当爹的,总归心里惦记着你,你如今也大了该许人家了,这几年你在潭城县抛头露面做生意,要说个好人家不容易。不如跟我进京,到时候从侯府里发嫁,算是我当爹的尽心了。”
一个侯府的赘婿,为了自己在侯府的权势把和前头妻子生的女儿接进京城,嫁去别人家。这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
孟半烟气得脸涨得通红,她甚至有想过孟海平回来是为了家里产业,说不定那劳什子侯府就是个羊粪蛋子表面光,内里还不知道如何破落。
但怎么也没想过他是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了,顿时连看向孟海平的眼神里都跟淬了毒差不多,“我要是不同意呢?”
“新昌侯府人多事更多,我如今维持得艰难,只能靠结一门好亲做靠山才能稳稳当当维持下去。你要是不肯我也不好强求,不过要是哪天我在侯府维持不下去了,说不得就得拖家带口再回来。”
说起侯府那些烂事孟海平倒是半分遮掩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还自嘲笑了笑,“到时候真回来了,你不痛快我也不自在,何必呢。”
孟海平几句话听得孟半烟手藏在衣袖里直哆嗦,几句话的功夫她脑子里已经闪过几个不能说出口的念头,最后还是想起武承安给自己写的信笺,知道自己现在敌不过,才把大逆不道的心强行压制下来。
“我已知晓你原本的打算,你要立女户又不是立志终身不嫁,想来不过是为了保全家里的产业。
现在我回来了你也不用那样,跟我一起去了京城,孟家家业是你的,想做继续把酒坊开起来,有侯府的名声做靠山也不难,比你一个人在潭城县强。一年到头赚的银子,还不够送给衙门那些大人的。”
孟海平的话乍一听有理,仔细一想却处处是漏洞。要是侯府真能当靠山,怎么还会轮得到一个赘婿把前头妻子生的女儿带回去结亲联姻。
还做生意?且不说京城那么大那么贵,普普通通落下脚都比别处难十倍百倍。真要嫁了人,还想和现在一样自由?哄骗人也不是这么骗的。
只不过孟半烟此刻没心思计较这些,她铁青着脸看着还在给自己画大饼的父亲,“那我娘的放妻书呢,为什么扣着不放。你已经娶了侯府的千金,总不能现在想起来糟糠妻,又舍不得放手了吧。”
孟半烟最在意的事情,在孟海平这里却是完全被忽略的事。他请知府下令暂扣王春华的放妻书,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暂缓孟半烟的打算,王春华在他心里并未占据半点位置。
但此刻既然孟半烟问起来了,他也不介意向女儿服个软,“我既走了八年,按理你娘也该是自由身,只要你愿意和我去京城,明天就能拿到你娘的放妻书。”
第19章
“阿柒,半烟进去多久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和她爹到底说了什么话,你别瞒着我。”
“太太别问了,还是等大姑娘出来,让她亲自跟你说吧。”
阿柒一直羡慕孟半烟,不止是因为她从小生在衣食无忧的家里,还因为不管落到什么境地,孟半烟总能有劲儿撑下去。
她没明白这是她家人给她的底气,孟半烟不管怎么艰难,都坚信她的家人是爱她的。她曾因为拥有这些显得尤为坚韧,现在孟海平亲手毁了属于他的那一份爱,阿柒害怕孟半烟承受不住。
屋子是后院倒座房里最偏僻的一间,平时大多数时候都空着,孟半烟也只有在心情奇差的时候才会过来。
关上门不管是哭是笑,是气得面孔狰狞扭曲还是蜷成一团发呆发愣,都不会有人来打扰。家里上下都有一个共识,只要孟半烟进了这间屋子,外面即便是天塌了也不关她的事。
送走留下话让自己想清楚的孟海平,孟半烟看向院门怔愣了许久,才猛然起身夺门而出。
她本想去找王春华,可走到半路又顿住脚。该和母亲说什么呢0?告诉她说回来的确实是自己的亲爹,也是你的死了的丈夫。
但是你丈夫这些年在外面不管有没有记忆,都压根没把你当回事,连回来的千般算计里,都把你给漏下了,现在拿你做个把柄也都是捎带手的事儿。
孟半烟还有良心,这样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只好进了后座小屋,独自枯坐着。
屋子里的摆设大多都是些粗瓷,平时在外面做生意不可避免有受气的时候,孟半烟就会进来砸些物件撒气儿。
从小她就听惯了外公说的,生气了不管是哭还是闹都不许憋在心里,憋久了是要憋出病来的。
但今天孟半烟却不觉得自己多生气,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力和疲倦。当年自己跪在祖父榻前,信誓旦旦同他保证,自己一定可以把孟家扛起来,绝不让外人看了笑话。
那时她心里想的都是父亲,是十岁上父亲带着自己出去逛集市时,被熟人遇见,半开玩笑半当真的问父亲如何这般惯孩子,一个女儿十来岁了不关在家里学规矩说人家,整天带在身边抛头露面像个什么样子。
话孟半烟听到心里去了,当天晚上就跑到爹娘房里哭得稀里哗啦的,生怕她爹真听了旁人的话,以后都不带自己出去玩儿,要把自己嫁出去。
那时候的孟海平听完闺女的忧愁被逗得哈哈大笑,勾起手指拉着小半烟煞有其事拉钩起誓,只要女儿没遇见十分喜欢的男子,那就这辈子都不成亲,当爹的养闺女一辈子。
把看着父女两个哭哭笑笑的王春华气得半死,狠狠往孟海平肩膀上锤了好几下,不许他胡说什么不嫁人的话,教坏了女儿。
那时候孟半烟觉得爹比娘好,爹懂自己宠自己,连不嫁人也愿意包容自己。如今物是人非,不论好坏陪在自己身边的是娘,当年那个说愿意养自己一辈子的爹,倒是早早把算盘打到自己身上,盘算得那叫一个美。
好在孟半烟也不是当年那个爹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小孩子,再难受,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收拾好心情,从小屋子里出来旁人甚至都看不出她脸上有过半分怒意。
“娘,别转了,地砖都要被你磨薄了。”
“说了多少次不让你气性这么大,对身体不好非不听。你爹到底说了什么把你气成这样,昨天不还说你有准备了,不会生气的。”
在王春华心里,孟海平就是个死人了。即便现在回来了也跟自己关系不大。只有眼前的女儿才是她的心肝肉,她只怕女儿再为了自己跟她爹闹僵了,这世道只要你是爹,不论对错就没道理可讲了。
“没生气,真的。”孟半烟扯动嘴角想要冲她娘笑一笑,可惜没能成功。只好拉着王春华往前院去,方才气过了头忘了饿,这会儿回过神来,才发觉折腾这么久其实才过了半日。
“娘,你放心。你的放妻书我已经跟他说好了,明天就能拿回来。”
“我不在意这个,这事能成最好,不行也不碍事,我守着你过日子,不好吗?”
“不好。”
孟半烟摇摇头,之前孟海平没回来,王春华另嫁不另嫁确实只想要看她的心意。
但现在不一样,孟海平回来对于王春华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不管是降妻为妾,还是让她跟京城里那劳什子的侯府小姐做平妻,只要他想拿捏,王春华就会陷入被动。
孟半烟现在要做的,是必须斩断亲娘和亲爹之间的关系。只要让娘能带着放妻书回王家,之后到底跟不跟张家结亲,眼下都不那么重要。
王春华看着孟半烟细细拨动手腕珠串的动作,就知道女儿这会儿心里又在琢磨事,也就不再多问。执筷夹起孟半烟喜欢的腊鸭腿放到她碗里,“娘不问了,你放心去办吧。”
绝了了心里对孟海平最后那点念想,其实眼下的局势也不算特别糟糕,毕竟自己是他能用得上的。只要有筹码,就不怕不能谈。
一通百通,想通了心事的孟半烟吃过中午饭还睡了一觉。等到下午起来才写了信让小拾送去客栈,约定第二天去给阿爷阿奶扫墓上坟。
过了清明,上山扫墓的人就少了。孟家这一片地是孟山岳后买的,没跟孟氏族人掺和在一起,说是祖坟,其实到现在还只埋了孟山岳和柏贞二人而已。
一路往山上走,还路过了孟海平的坟,清明扫墓时插在坟边的纸花球还剩了光秃秃的竹竿没倒,看上去无比讽刺。孟半烟不愿意停下来,孟海平也不敢多看。
直到停在孟山岳和柏贞墓前,孟海平才张罗着他带来的小厮奴仆前后忙活。可前些天孟半烟刚来过,就算春草长得快,这会儿也没什么能留给他收拾的。
孟海平拿出一张白帕子准备去给他爹娘擦一擦墓碑,一伸手却只有浅浅淡淡一层灰,之前一年积攒下来的污渍早就被孟半烟给擦掉了。
看着不怎么脏的手帕,孟海平脸上神情显得有些讪讪。再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女儿,干脆也不再兜圈子。
“我昨天说的事,你就想好了?”
“想好了,你是父我是女,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如今又有侯府撑腰,我要真不愿怕是得把命都搭上。”
孟半烟就着点燃的烛把指间的线香点燃,又递了三根给孟海平,等两人依次在墓前跪拜过,才继续说道。
“我怕死,也怕活得不好,我这人最清楚识时务者为俊杰。既如此倒不如依了父亲的愿,我也能去京城看看,看看到底是什么好地方,能把父亲一留留了八年。”
孟半烟轻笑着看向孟海平,眼底却是一派古井无波,仿佛昨天那个强行压制情绪的人,压根就不是她。
“只不过有些事,我还是要说在前头,父亲若是答应你我一起进京。要是不行,那说不得女儿还得费费劲儿,万一又让我找到条出路呢,对吧。”
“半烟你不用这般,你也是爹亲生的女儿,这些年家里多亏了你才没散,你要求什么只管说。”
连着两天,昨天跪在父母牌位前,孟海平失了先机差点被女儿压得连正事都没说得出口。今天站在父母墓前就更加心虚了几分。
本该被爹娘养老送终的所有事情都是孟半烟做的,即便孟海平清楚女儿故意把自己带到二老墓前是为了什么,也只能甘心退让。
“好,既然父亲这么说,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孟半烟点点头,本来还打算孟海平要是不松口,她就要跪下哭一哭了。现在省了这一步,也算好事。
“第一,爹如今既已入赘,那孟家的家产都得是我的。带走带不走的我说了算。即便到了京城嫁了人,这些产业也不做嫁妆,只当我的私产。”
“好。所有田地铺面房契地契都是你的,你是孟家女,该归你。你的嫁妆我是当爹的,理应我来准备。”
“第二,到了京城我不会跟你去住什么侯府,我是孟家的人,当爹的要给我说亲,我也要以孟家女儿的身份嫁人。没得不明不白去什么侯府,我没有给自己再找个娘的打算。”
“你要愿意,我便是你前头妻子生的孩子,到时候和侯府也算门正经亲戚,该怎么走动怎么走动。让我也改了姓我办不到。”
入赘,这个词到什么时候听在孟海平耳朵里也是刺耳,即便这件事是他自己决定的。
“这……你要是不进侯府,到时候身份上……”
“那是父亲该考虑的问题,不是我。要么我去京城当我的孟家人,要么我不答应你,咱爷俩碰一碰,也说不好谁更吃亏。”
“行,我在京城还有个宅子,到时候……”
“不用,我没打算一个人上京。到时候我会差人先去京城,或买或赁,我来决定。”
既是要走孟半烟也没打算自己一个人走,本来想着攒些人手去越州做生意。如今不过换个地方,人还是那些人,只要他们还愿意孟半烟也是要带上的。
“第三,我现在不能走。回去衙门拿了放妻书,我得把我娘安顿好再走。我娘回了我外公那里,就跟孟家没关系了,到时候您别出面,让我安安心心替我娘把事办完,就算我谢您这一回。”
这话说得,只差没怼着孟海平的脸,让他没事别瞎晃悠,再耽误王春华嫁人。孟海平忍不住低头苦笑,本还想问问王春华这些年过得好不好的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只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这一条。
亲眼看着孟海平点头答应自己的要求,孟半烟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其实她现在也不怎么信他,只是好歹有个态度摆在这里,起码能先让自己把母亲从这摊烂泥里捞出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最后一个问题,您说要带我去京城嫁人,到底要嫁给什么样的人,总得跟我说说吧。”
“这个暂且不能说,等我带你回京两家见过把事情定下来,再说也不迟。”
武家给武承安说了两回亲事都没成,武承安都成京城里的笑话了。这次要是没个十成十的准信儿,是怎么都不会摆上台面来说的。
孟半烟一听这话差点都气笑了,自己这个爹自个儿给人家当赘婿也就算了。现在要拿女儿去填补人家,还得任凭人家说了算。
感情这侯府也不是什么多厉害的人家,也得被人买菜似的挑三拣四,自己碰上这么个破事,真够晦气的。
父女两个站在孟山岳坟前一五一十把家产怎么分,女儿怎么嫁说得清清楚楚,跟着一起来的阿柒与孟海平带来的管事,见两人没再吵起来都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觉得这场面实在荒诞无稽。
阿柒手放在腰际虚虚握着短刀刀柄,看着相对而立只差没拿个算盘一分一厘都要扒拉分明的两人,连怒气都没了,只在心里叹息,大姑娘往后真真就独自一个人了。
下山的路比上山快,马车进城的时候守门的王泉不像以往那样主动迎上孟半烟的马车,眼睛直直盯着跟在后头孟海平的马车,哈着腰一副谄媚熟络迎上去,那样子看得阿柒忍不住啐了一口。
“我都不生气你气鼓鼓的做什么,他现在是侯府的姑爷,一个守城门的卒子不去巴结他,难道还来跟我打招呼。”
在外面做生意久了,捧高踩低是孟半烟适应得最好的事。就连她自己也不免被裹挟其中,又怎么会去强求旁人。
马车进了城直奔县衙而去,这次孟半烟终于没被门房拦在外头,而是和孟海平一起被客客气气请到二堂中的主簿衙门里。
县衙除了县太爷底下还有县丞和主簿分管,再往下又还有六房各科诸多吏员办事,孟主簿平时主管文书户籍等事,为此六房中的吏房户房也紧挨着他这小院。
孟半烟和孟海平被门房杂吏领着进了孟主簿的院子,后脚主管户房的姜典吏便拿着早在自己这里放得快要发霉的放妻书跟了过去。
在县城里做吏,几乎没什么前途,从吏转官这里头不亚于隔着天堑,就算有人家砸银子买个主簿县丞也极难再往上升,倒还不如不浪费钱。
但做吏这件事向来都是祖传父父传子,时间长了整个县衙里真正有实权能办事的,还是底下这些小吏。所以即便月奉少得可怜,这些吏员家里也多的是子侄抢破头想要进衙门里当差。
孟家的事一直就是本烂账,不管是孟半烟还是孟家族人,每次要办点小事也得多打点塞钱,才能保证不被对方下绊子坏了事。
谁都清楚衙门里的吏员在两头通吃,要是谁不给好处就去另一边通风报信,可就算是这样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一边是乡下族老一边是城中富户,说起来都有些来历,但在衙门这些人眼里都是待宰的肥猪,区别只有哪只更肥一些。
现在孟海平回来,人家山鸡变凤凰成了侯府的姑爷,还能凭一张帖子指使知府过问县衙里的一点小事。
这就让姜典吏很难受,孟半烟为了这张放妻书上下打点花了不少,本来什么准备都做好了,自己把放妻书拿给孟半烟,再最后从她那里拿点好处,大家皆大欢喜。
现在可好,他摸不准孟海平心里愿意不愿意把妻子放回娘家,又不好再伸手问孟半烟要钱,这放妻书给与不给仿佛都要得罪人,毕竟人家才是亲父女,等会儿回头一嘀咕,恶人全成了自己的。
一屋子男人谁也没见过哪家女儿替自己亲娘张罗再嫁的事这么高兴,一个个的都闷头坐着不做声,孟海平更是不禁红了眼眶,也不知道又是为了什么乱感慨。
但心里再怎么嘀咕,都不妨碍孟半烟把放妻书拿到手。今天出门,王春华是一千个不放心,孟半烟不愿多耽误时间起身给孟主簿道了个谢,便转身出来。
人还活着就要衙门给发妻写放妻书,这人也等同于死了差不多。一直没想过王春华的孟海平终于也感受到了不自在,见女儿起身离开,也紧跟了出来。
两人往县衙外走,刚走到门口就被一脸焦急的王茂林带着两个儿子给拦下来,一起赶来的还有面色沉沉的张杨。
之前孟半烟专门让阿柒去了一趟王家,一再嘱咐不让他们掺和到自己和孟海平的事情里来。
当外公当舅舅的管这事太容易里外不是人,孟半烟不想让他们为难,也不想同两个舅舅为了这烂事再生了嫌隙。
“外公您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了这事办完了我去家里的。”
“这么大的事,我在家里坐不住。你让阿柒那小不点儿带一句话,一家子人就傻子似的跟家蹲着,胡闹!”
那天王春喜被县衙扣住不准去见孟半烟,想找关系先把妹妹的放妻书弄出来,还被孟主簿给狠狠训了一顿,一家子就知道怕是出事了。
刚开始还以为是乡下孟家那个族老又来闹腾,想要藉机要钱。王茂林为了女儿连夜从柜上支了一笔银子,就想着为了女儿这次花钱消灾也行,谁承想第二天就听说了女婿活了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