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这么说?”埃特夏问道。
“我会告诉你他是怎么到我们这儿来的。”雷伊扭头看向窗外,沉浸在回忆当中。“那时候我们的村子还在,有一天他突然出现在大路上,外表看上去完全是一个乞丐。他说自己的名字叫卡德,已经厌倦了流浪的生活,求我们给他一个吃住的地方。作为交换,他会替我们干活。斯坦……真正的斯坦,我的丈夫,是一个好心肠的铁匠。他看着卡德的样子,猜测他有些心酸的经历,决定帮他一把。他收留了卡德,让他在自己的铁匠铺干活。卡德做事很卖力,但他很少说话。偶尔开口,也只是在尖酸刻薄地嘲讽别人。村民都躲着他,只有斯坦一直对他不错。”
“黑潮袭击了村子,摧毁了我们的家。村民们逃向白夜镇,卡德也和我们在一起。路上我们的队伍又被魔兽冲散了,最后只剩下斯坦、我、凯和卡德四个人。那时有一种可怕的大鸟从空中扑下来攻击我们,斯坦把卡德推到一边,自己却被大鸟带到了空中,又摔到了地上。”雷伊眼中盈满了泪水。“就在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卡德突然变成龙赶走了那些鸟。那之后他恢复了人形,和我们一起赶到斯坦身边,但是这可怜的人已经没有救了。斯坦临死前向卡德提出请求,希望他接下来护送我们到白夜镇去。卡德答应了他,并且遵守了自己的诺言。”
“那他为什么要顶替斯坦的身份?”埃特夏问道。雷伊摇了摇头。
“那天他送我们到镇外,紧接着就不声不响地一离开了。可是一天以后他又来找到我们,提出要伪装成我的丈夫,还要我帮他圆谎,告诉其他人我们只是在路上失散了。从那以后他就留在镇上,在人前模仿斯坦的样子。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从来都不愿意说。”
“他说要是我们泄露出去,他就把白夜镇给烧了。”凯大踏步地走了进来。“雷伊,你怎么能相信他是个好人?”
“我不认为他是任何意义上的好人,”雷伊抬起头。“但是我认为有一些人类所具有的品质。他……他有自己的心病,总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但他是说一不二的。我有种感觉——他之所以会在这里,也是为了履行某个承诺,就像他当初不得不依照斯坦的遗言送我们来到白夜镇一样。”
“所以我可以相信他提出的条件。”埃特夏说。雷伊点了点头。
“他的剑术很厉害。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我经常看见他用斯坦的剑比比划划。千万不要轻敌,埃特夏师傅。希望你能战胜他,白夜镇应当尽快从龙的阴影下解放出来。”
“你放心。"他站起身来。
离开雷伊后,埃特夏又花了不少时间为决斗做准备。等他终于交代完所有事情,在众人的目送下离开小镇,到达约定的地点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卡德不在那里,埃特夏找了半天,才在一棵树上找到一张用匕首固定着的字条,上面用血写着几行小字。
你回去了太久了,再等下去龙也会饿死。去找东西吃了,明天日出时在这里见,一个人来。
埃特夏翻来覆去地读了好几遍。现在他有几分相信雷伊的话了,作为一头龙,卡德摩斯确实非常古怪。
第7章 卡德的故事
卡德在树上过了一夜,凌晨醒来时全身都酸痛不已。多年以来,他早已习惯像人类一样睡在床上,很难再去忍受粗糙坚硬的树干。
能够变形成为人类的龙非常少见,这种能力也并不值得引以为傲。人类乃是弱小的种族,不仅寿命短暂,而且一生都被束缚在大地上。卡德年轻的时候,就有同族好心地向他指出了这一点。他可不这么想——他一直把这种能力当做是造物者的恩赐。卡德生来就是大群中的异类,比起寒空寂月,他认为喧嚣的人世更有吸引力。脱离大群以后,卡德在人类世界中度过了数百年的时光,利用自己漫长的寿命享尽了各种乐趣。到后来一切开始不断地重复,他开始感到无聊、空虚,终于认识到唯有大群才能给予他真正意义上的心灵慰藉。就在他为了是否要回归而犹豫时,龙和人类之间爆发了战争。
战争的起因极为愚蠢,毫无意义。卡德拒绝了大群的召唤,他选择的生活之道不允许他参与对人类的屠杀。他躲了起来,与此同时,战争走向了最坏的结果——南方的人类王国毁于龙焰;而龙裔的圣地也遭到了诅咒污染。大群无处栖身,只能选择离去。卡德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多么严重的罪孽,直到他又做错了一件事,他间接害死了弗提尔。
弗提尔,焦土战争的受害者,他从前的好友,沦落到以杀人为乐的境地。任意一个人类都有资格制裁他,只有卡德不行。他作为仅剩的同族,不但没有试着拯救弗提尔,甚至只是出于一时的义愤,就把他推向了死路。后来回想起来,卡德认为遇见弗提尔是大群给予他的考验,而他却悲惨地失败了。他们彻底放弃了卡德,剥夺了他突破天之壁的能力,让他和人类一道留在这片土地上终老。卡德认为这完全是自己应得的,为了忘掉这些,他选择四处流浪,从宫廷到城镇,从乡村到人迹罕至的荒地,不断地寻找能够充实心灵的事物。龙天生喜欢宝藏,他收集到的奇珍异宝足以垒成一座小山,但他看着它们时,心中却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有一日他乘船到海上,将珍宝全部赠给了鱼类和浮游生物。
从那以后,活着就像是一种永远不会到头的刑罚。
卡德忘了自己为什么会来到斯坦一家居住的村庄,但是这个年轻的铁匠确实是他见过最热情,也是最愚蠢的人。他抛下有孕在身的妻子,冒着生命危险去拯救一个不需要拯救的对象,最后死得毫无价值。虽然如此,卡德还是来到他身边,准备倾听他的遗言。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雷伊……还有孩子,请你送他们去白夜镇。”斯坦满口都是血,却紧紧抓着他的手。“求求你,我听说龙从不违背自己的诺言……是吗?”
他说的没错,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卡德一路上扫清了道路,让那可怜的姐弟俩平平安安地来到了白夜镇。他远远看着镇上的人出来迎接他们,转身走进了希努洛森林。在那黑林子里,他突然感受到了同族的召唤,多年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卡德循着那声音走进了玛乌斯矿坑,对同族的思念甚至令他克服了对幽地的厌恶感,可是黑暗深处只有那副龙骨。
玛乌斯的残影出现在他眼前。她曾是一头美丽的黑龙,鳞甲像夜空一般闪亮,如今却只剩下了困在幽地中的灵魂,以及由黑暗生物组成的半腐烂的躯壳。玛乌斯用低沉的声音向卡德讲述了自己的过往。她在战中受了重伤,逃入矿坑后苦挨了多年,最终还是死在了这里。人类害怕她,以她的名字为矿坑命名,不敢入内寻找她的尸体;而幽地保存了她的意识,令她能够继续存在于世。卡德理解她的痛苦,也难掩自己的失望。在他看来,一头龙以这种形式活着还不如早早死去的好。
为什么不肯让自己解脱?他问玛乌斯。
“我在等你来,我知道你会来。”
玛乌斯那由千爪草构成的身体指引卡德走向她的骸骨,右爪的间隙处闪烁着一点微光,卡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枚龙蛋。
龙是极难繁衍的种族。卡德还没有离开大群时,见过的龙蛋就屈指可数。这颗蛋通体赤色,宝石一样闪亮的蛋壳上刻着一道深深的裂痕。裂痕中隐隐透着光芒,那就是未成形的龙息,证明龙蛋虽然外表严重损伤,但是它还在自行孵化。
“……他们为什么不把这颗蛋带走?”
“因为它已经无法挪动了。”玛乌斯答道。“大群认为雏儿已死,我却不这么想。”
“你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后代。”卡德心中泛起一股对玛乌斯的敬意。
“我守护不了它。人类已经发现了这个地方,他们会为了寻找龙的踪迹进到黑暗里来。要是被他们发现,你知道这胚胎会有什么下场。”
他当然知道。五十年前曾有两枚龙蛋落在法师手中,一枚在研究中被毁,残渣被做成了魔法素材;另一枚被施以法术,孵出来就成了法师们的傀儡,最后在人类内战中死去。
“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卡德问。
“你心知肚明。我要你助我一臂之力,保护它,直到它孵化出来。我的力量在消逝,只能把它托付给你。”
卡德望着那颗蛋,一时间心中思绪万千。他本能地想要拒绝,想要逃避这随之而来的无尽麻烦,但是片刻过后他便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愧疚。在他内心深处,有个声音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就是最后一次获得救赎的机会。
“帮帮我,卡德。”玛乌斯的声音说。“不为别人,而是为了你自己。欠下的债必须得要偿还。”
只有如此,他才有希望重回大群。
卡德在树下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下,等待埃特夏到来。他望着夜空中现出的那一抹亮色,回想起过去几个月中的经历,心里忽然产生了一阵强烈的疲惫感。他和玛乌斯合作,以所谓恶龙的诅咒为幌子,赶走了一批又一批的猎手,可是仍有不知死活的人为了屠龙者这个闪亮的称号远道而来,他从心底厌恶这莫名其妙的狩猎习俗。
“你对他们太仁慈了。”玛乌斯说。“人类这种生物,只有鲜血才能真正把他们吓住。”
玛乌斯想要把白夜镇上的人都赶走。卡德看得出来,比起守护龙蛋,她更加渴望复仇。他不太喜欢这种做法,但是他也没有立场去干预。弗提尔的死已经困扰他多年,何况人类拿走的东西确实太多了。卡德只希望龙蛋早日孵化,把他从责任的枷锁中解放出来。那个埃特夏竟然说他在镇上赖着不走,简直可笑,他以为他愿意待在这里吗?
他活动了一下身子,刚好听见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晨雾中出现了一名瘦高男子的轮廓,埃特夏已经到了。
第一次见到远征队成员时,卡德就知道这个人与众不同。维尔维斯人各个身上挂满狩猎用具——箭袋、绳索、长短工具,以及大大小小的药瓶。只有他轻装简行,武器几乎只有挂在腰上的宝剑。比起通常狩猎用的大剑,它也太短、太精致了些。埃特夏走近时,卡德立刻闻到了剑刃上飘散出的气味。想到战争中不知有多少同族被这把剑开膛破肚,他用尽全力才不让恶心感表现在脸上。
埃特夏长了一双给人以空洞感的灰眼睛,说起话来也缺乏感情。或许正因如此,他那些同伴都不太喜欢他。但是卡德知道这种人的难缠之处,他们会心无旁骛地追寻自己的目标,到死也不会放弃。果然埃特夏没有被玛乌斯表演的假死戏码骗倒,还识破了卡德的身份,差点把他逼入绝境。这就是为什么卡德决定正面粉碎他的傲气,令他知难而退。击败这个人类中的佼佼者可比吓跑一百个没用的猎手要有意思得多,卡德很享受这个过程。
而且他练习剑术也有几百年了。
“早啊。”
等埃特夏走近,他随意地打了个招呼。猎手将一把剑放在地上,卡德捡起来掂量了一下,发现这是斯坦生前最喜欢的剑。他也很喜欢它的手感,而且它几乎和那把龙息之剑一样长,连剑柄的宽度都是相似的。埃特夏很注重这些细节。
卡德比划了几下,举剑摆好了架势。
“来吧,”他有意刺激埃特夏。“矿坑那时候不是你的最高水平吧?”
埃特夏一声不吭。
二人同时发起了攻击。两把剑接连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然后又彼此错开。卡德一剑劈向埃特夏受伤的左腿,可对方早有准备,趁他俯身时反而砍向他的后脑。卡德半跪在地上,举剑往上一挡。飞溅的火花几乎落在了他眼睛里,只差一点儿他的脑壳就成了两半。卡德滚向一旁,埃特夏仿佛再次预判了他的动作一般贴了上来,丝毫没有给他喘息的空间。卡德不断后退,又挡住了一轮狂风骤雨般的攻势。
他感到自己对形势的估判有些过于天真了,这个人类确实是剑术大师,而且是个该死的天才。伪装成斯坦时,卡德曾见过他对付魔兽。那时他展现出的本领虽然高超,但也总在卡德的预判范围内。他真正的强项是对人剑术——挥剑、反应的速度都快得出奇,力气和卡德相比也毫不逊色。卡德喜欢比剑,但这对他来说毕竟是一种消遣。如果不是正处于激烈的交锋中,他真想问问埃特夏练出这种技巧有什么用。猎手通常只需要把刀剑抡圆了劈,砍开厚厚的兽皮就是胜利,难道这家伙还兼职杀人吗?
多年以来第一次遇到如此劲敌,卡德不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越来越兴奋。他逐渐适应了埃特夏的进攻方式,决心反客为主。于是在猎手闪电般的一剑当面劈来时,他冒了个险,赶在最后一刻才微微侧过脑袋避开。凭着这一点距离差,他用剑尖刺中了埃特夏的手臂。两人再次拉开距离,互相以长剑指着对方,随时准备再次发起攻势。埃特夏手腕上的皮甲破了,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可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却好像有火焰在燃烧。卡德也感到自己的血液像岩浆一样沸腾了起来,他浑身躁动不安,难以抑制地想要去进攻、厮杀,取胜。上次有这种感觉已经是不知多少年以前的事了。
这股近乎原始的力量令他占据了上风,现在是他逼着埃特夏步步后退。猎手的脸上还是波澜不惊,然而再退几步他就要被逼到矿坑门前了。那时他退无可退,胜利必然属于卡德。这时候埃特夏做出了一个古怪的动作——他突然伸手来抓卡德的手腕。卡德躲了过去,抓住时机还了一剑,差点砍掉了埃特夏的手。他正要追击时,脚下却突然踩中了什么东西,差点失去了平衡。那一瞬间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不过是块被茂密草丛掩盖住的石头。埃特夏趁虚而入,一把钳住他的手腕向上一带,用卡德的剑锋劈向他自己的脖子。他拼命仰头,可惜已经晚了。人形状态下没有鳞甲的保护,鲜血迅速从切口涌了出来。卡德退开了几步,用左手按住颈侧伤处,埃特夏也没有要追击的意思。
“你已经输了。”他平静地说。
“你是自己踩到了那块石头,才想到用它来对付我吗?”卡德嘟囔了一句。埃特夏没有吭声。
“好吧,算你厉害。”猎手吃了个亏却没有露出任何破绽,确实是技高一筹。卡德集中注意力,将体内的热量聚集在左手上,通过高温烧灼止住了流血。
“我们再来一次。”
“这算哪门子人类的决斗方式?”埃特夏扬起了眉毛。
“……这样吧,要是你受伤,我愿意无条件提供一次治愈服务。两次、三次也可以,怎么说?”
当然了,他自己感受不到烧灼的痛苦,埃特夏可就不一定了。
埃特夏摇了摇头。“你打不过我的,放弃吧。”
“少啰嗦。”
在卡德坚持下,他们开始了新一轮比试。这一次卡德全神戒备,再也没有让埃特夏突破自己的防线。战局一直持续到了正午,两个人的体力都到了极限。要是现在卡德打出变形这张底牌,那埃特夏一定是毫无还手之力。埃特夏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但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想咬牙坚持下去。这样下去就没意思了。
卡德跳到了一旁,举起一只手示意埃特夏放下剑。“再这么打个不停,我们都会累得像乌龟一样趴在地上,最后通通被魔兽吃掉。"
“你害怕了?”他竟然还敢出言挑衅,也不怕卡德突然变形把他咬死。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明天再打。老地方,老时间。””
埃特夏同意了。于是今天的决斗告一段落,两人同时收剑入鞘,用平淡的语气彼此作别,保证明天一定要杀了对方。
“我这是去决斗,不是去练习场。”
埃特夏认为自己已经把意思表达得很明确了,可雷伊还是坚持要他拿着面包上路。
“人只要活着,就不能不吃东西。”她很认真地说。最后只能是埃特夏让步,提着一袋面包去见卡德,被对方大肆嘲笑了一番。
用维尔维斯人的话来说,他们俩现在也属于老相识了——两个人连着比试了三天,竟然一直没有分出胜负。埃特夏脸上没有表示,心里还是有些懊恼。自从第一次拼剑被他割伤了脖子以后,卡德风格一转,变得极为小心谨慎。他还不断地学习埃特夏的技巧,反过来用这些招数对付他。两天下来,他的剑术水平突飞猛进,成了不容小觑的对手。或许这就是他当时有底气挑战埃特夏的原因,作为一头龙,他的学习速度快得惊人。
即便如此,埃特夏也不担心自己会失败。只是这样拖下去,他实在是对不起尤西他们。白夜镇的居民将他当做英雄看待,可他迟迟不能完成自己的任务。埃特夏扪心自问,是不是他有意不想使出全力?是不是因为卡德是个理想的对手——让他有机会能酣畅淋漓地使用对人剑术——所以他希望这场决斗能拖延得再久一些?不对,他不可能这么想,他绝不会这么想。
但他确实希望卡德只是个普通的人类。
“你今天要为那几句俏皮话付出代价。”埃特夏说。他说到做到,卡德差点被他拦腰斩断。可惜埃特夏已经太累了,一击不中,险些栽倒在地。死里逃生的卡德滚到了一边,一边喘着气,一边笑了起来。
“你看,她这不是很有先见之明吗?”
两个人协商一致,把剑摆在一旁,然后坐下来休息(隔着十码的距离)。埃特夏扔了半块面包给卡德,他撕下一块面包尝了尝,立马吐了出来。
“真恶心,雷伊老是喜欢把紫草的籽放进面包里,这玩意绝对是全世界最难吃的东西。”
“但是它确实可以补充体力,”埃特夏慢吞吞地咀嚼着。“这就够了,滋味是次要的。”
“真不知道你做人有什么意思。卡德不屑地说。
“你很清楚白夜镇的居民现在在怎样的条件下生活。”
埃特夏看着他,卡德不说话了。
“卡德摩斯,你究竟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这个矿坑有什么好留恋的,晶矿早就没有了,而且我并不觉得你会对那些东西感兴趣。”
“那你呢?”卡德反问道。
“你为什么非得干涉我的事情?你那些同伴早就走了,现在说不定已经快到埃尔拉了。那一船的猎获还不够你回去吹牛的吗?”
“我要保护白夜镇。”
“你和他们有什么关系,非得为他们拼命不可。难道镇上有你的亲戚?我知道了……”他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有相好的在这里。”
“……没有,但是他们都对我很好,我非常感激。”
“就只是这样而已?不过话说回来,除了那个傻乎乎的大个子,其他维尔维斯人都不太喜欢你。”卡德把手上的面包掰成一块一块的往天上扔,让树上的鸟飞下来啄食。“他们怕不是在嫉妒你。你是不是参加什么北方剑术大赛的时候把他们都揍了一顿,抢走了那把宝剑啊?”
“没有那种比赛。”埃特夏也禁不住觉得好笑了。“我的剑是老师送的,是她家族传下来的宝物。”
“那她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了,能把你教成这种水平。猎手根本不需要这么高明的剑术。”
“我的故乡经常下雪。大雪天没法出门,只好在室内捉对练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只是这样而已。”
“看来天气越冷的地方,人的剑术水平越高。”卡德懒懒地说。“真可惜,我没怎么去过北方,我不太喜欢冷。”
“还有一点你说的不对,我的同伴没有嫉妒我。”埃特夏盯着剑柄上的宝石。“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们对我有成见。”
“说来听听。”
“这件事说来滑稽……他们以为我和有夫之妇通奸。”
卡德大笑了起来。“你?通奸?和谁,母巨齿兽吗?”
“是城主的妻子。”埃特夏生硬地说。“他们夫妇在城里人缘很好,其他人就把这当成是我的责任,但是这整件事纯属谣传,压根就没有发生过。”
席拉是他剑术老师的女儿。她与维尔维斯城的少爷订婚时,埃特夏挺为她高兴。席拉不喜欢下个没完的雪,也不喜欢住在破败寒酸的房子里。维尔维斯虽然遥远,但是城主之子确实是一位理想的结婚对象。她成婚以后,埃特夏大约有五年左右没有听说她的消息,直到他收到她寄来的一封信。席拉在信上说,要引荐他成为维尔维斯城的剑术教练。埃特夏欣然赴约,当时已经成为城主的艾洛斯非常器重他,还请他教导自己的儿子阿莱克。维尔维斯对埃特夏来说过于吵闹了些,但是那段时光还是过得非常充实,直到……
他没有去听,也不在意那些风言风语,但它们还是飘进了他的耳朵里——城主和妻子关系不和,席拉另有所爱,那就是她在城里唯一的旧识。埃特夏渐渐发现身旁所有人都在用异样的目光看待他,特别是当他进入城堡给小阿莱克上课的时候。最后他忍无可忍,主动辞去了这一职位。很快席拉就给他传递消息,约他在花园里见面。他到场时,发现她只有一个人,而且脸色苍白,形容憔悴。
“你为什么不愿意教阿莱克了?”她急切地质问他。
“那孩子年纪太小,学我的剑术不合适。”
他这也是实话实说。阿莱克还是个摔一跤就要哭的小娃娃,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席拉忽然哭了起来。埃特夏满心疑惑,不知道他刚才的话有什么值得伤心的。
“城里都传遍了,说你就是我的情夫!你这时候辞职,不是坐实了这些猜测吗?”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其他人议论这件事,”埃特夏茫然地说。“再说我们之间确实没有什么,这些谣言总有一天会不攻自破的,你不用那么难过。”
席拉伤心欲绝地用手遮住自己的面孔。
“可是我好希望那是真事。”她哭着说。“我好希望你带我离开这里,埃特夏!”
埃特夏吓了一大跳,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他离开的时候,一路都能听见席拉在大声嚎啕。
那之后艾洛斯生了场重病,大家都说那是因为他深爱妻子的缘故。埃特夏的处境更加艰难了,他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可是就算在那偏远小城中也有人在背后叫他懦夫。他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加入屠龙的队伍前往南境,远离那块是非之地。
“一直到今天,我还在想她那时候为什么要那么说,难道她确实爱着我,只是我对此毫无察觉?”
卡德摇了摇头,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她不爱你。你对她来说只是溺水时能抓住的一根稻草,她不在乎这根草叫什么名字。”
“你是说城主虐待她?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卡德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埃特夏是个三岁小孩。
“你看,这种事其实非常复杂,三言两语很难说得清楚,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
“真可惜,我的寿命可没有那么长。”
“算你走运。”
埃特夏盯着他的眼睛:“我已经透露了自己的隐私,现在该你了。把你留在这儿的理由告诉我,这样才公平。你不是以人类自居吗?按照我们的习俗,如果有人向你分享自己的秘密,那你也必须讲出自己的秘密作为回报。”
“我可从来没有保证过什么。”卡德嘀咕了一句。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埃特夏决心从他嘴里撬出情报。“你和那头腐龙是合作关系,但是目的却略有区别。黑潮那个晚上你没有参与对小镇的破坏,甚至很多人还看见你到处与魔兽作战。你不想向人类复仇,只想把猎手们赶走,所以你袭击了皮西可,但是没有杀他。矿坑里那次也是一样的,你守在那里是为了保护那个地方,或者说是里面的什么东西。”
卡德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告诉我那是什么。如果它确实无害,我可以放过你。”
“别那么傲慢。”他突然冷笑了一声。“你手上拿着那把屠龙的剑,还问我会不会危害你们?这个问题没法回答。我们只要活着,就会对你们造成危害。”
埃特夏捡起地上的龙息之剑,直接递到卡德眼前。
“我的剑术老师在世时曾经给我讲过它的历史。龙息之剑是上古时期龙与人一起打造出的武器,用来对付两族共同的强敌。它的存在本身证明了龙与人之间存在过一段和平共处的岁月。卡德摩斯,我们并不是非要你死我活的关系。”
剑身上的红宝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卡德沉默了一会儿,但他没有接过那把剑。
“有意思。活了那么长时间,世上还总有稀奇的事情。”
他起身向后退开,拔出自己的剑来指着埃特夏。“但是我可没那么天真,你不用指望几句话就能说动我。来吧,让我们痛快地把今天过完。”
这一天的比试依旧没有结果。埃特夏走出森林时,累得浑身都在摇摇晃晃。萨蒙就坐在防御术式范围内等他,还贴心地为他准备了紫草浆。他一口气喝完了一大桶。
“你真应该看看你自己那张脸!你不会已经忘了那家伙是头龙了吧?这么打下去,还是你吃亏。”
埃特夏抹了抹嘴:“今天怎么就你一个?”
“镇上出了事。”萨蒙突然显得有些紧张。“有人失踪了,恶龙的诅咒又回来了。”
卡德成晚都在想埃特夏说过的话。
龙息之剑——龙与人共同铸造的武器,和平共处的证明。以前有位学者也对卡德讲过类似的故事。他说龙和人之间曾经交换过礼物。龙裔赠给人类一把含有龙息的宝剑,其中寄宿着大群的意志。卡德当时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认为这是和平主义者对历史的幻想。焦土战争烧毁了半个世界,剩下的空间无法容纳两种智慧生物。现在的人只把恶龙当成某种最稀罕、最厉害的魔兽,很难相信他们的祖先曾经和怪物缔结过什么友好条约。但是白天埃特夏说起这件事时语气十分自然,就好像它确凿无疑地存在过。他可不是什么和平主义者,也不是什么在书堆里钻研到疯魔的老学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