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这些……壁画,是你们祈祷的方式吗?”
她点了点头。“万相之神没有固定的形貌,所以我们的祈文也不拘于形式,只是为了向他传递心中的愿望。每次发生黑潮时,大家都会躲在这里涂涂写写。”
这倒是非常讲究实用性。维尔维斯人每年都把大把时间花在繁琐的仪式和庆典上,相比之下他倒是更喜欢南方的做法。埃特夏本来想细看墙上的内容,却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困意,他的眼皮渐渐变得沉重了起来。
“我真想知道,发自内心地相信一个无形无影的神明会拯救自己,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有点语无伦次地说。“我从来不……我只相信我自己……”
“睡吧。”雷伊柔声说。“即使你忘了他,万相之神也会守护你的梦境。”
她忽然伸手捂住自己的腹部,眼睛瞪得大大的,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一样。是她太劳累了吗?他不该让她照顾自己的……然而雷伊很快恢复了正常,嘴里嘟囔了几句关于紫草浆的话,起身走到别的地方去了。
埃特夏闭上了眼睛。醒来的时候,他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桑切的魔药效果极佳,第二天一早,他就拄着木棍出了门。
地上、墙上溅满了魔兽的紫血。本地人对这个习以为常,早早地就出来打扫战场了。见到埃特夏过来,他们个个都友好地向他打招呼,就好像他是消灭黑潮的英雄,而不是什么差点被魔兽咬断腿的倒霉鬼。他可真不习惯别人这么对待自己。
镇广场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魔兽的头颅,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猎手们忙于清点战利品,趁新鲜提取尸体中的血或是毒液。看到埃特夏走近,绝大多数人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或是喉咙里咕哝了两声。只有萨蒙起身朝他跑来,热情地寒暄了一番。自从埃特夏在船上救了他,这大个子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看这次的收获,我们拿都拿不下!”
他凑近埃特夏,给他看自己手上刚锯下来的一根角,一边压低声音说:“那头龙倒是什么也没剩,其他人不是特别高兴,这下他们没有证据拿回维尔维斯证明自己的功劳了。”
埃特夏觉得这根本无所谓。“伤亡情况如何?”
“有四五个民兵受了伤,其中一个从楼上掉了下来,以后可能走不了路了。我们的人都没事。”
“王城来的猎手呢?我这一路上一个也没看见。”
“他们昨天晚上就不愿意和我们在一起。听民兵说,他们在空地上画了个能勾引魔兽的大陷阱,所有人就蹲在旁边等着。”萨蒙撇了撇嘴。“为了就近保护他们那个动不了的头儿……”
“埃特夏师傅!”斯坦突然从拐角处冲了出来。“各位!快跟我去看看,那位皮西可老爷出了事!”
萨蒙说的没错,昨晚王城猎手都聚集在离寓所不远的地方,但是皮西可还是遭到了袭击。奈尔就站在主人房门口,可是半夜有什么东西潜了进来,把他给打晕了。
“当时有火光,我看到一个弯着腰的人影映在墙上,绝对不会错。”奈尔头上缠着绷带,脸色冷若冰霜。“我倒在地上以后,还能听到皮西可少爷的惨叫声。”
维尔维斯人进屋探望了皮西可。他躺在床上,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天花板。如果不是胸膛还在急速地起伏,看上去简直像个死人。
“恶龙来了!”他突然尖叫了起来。“快带我离开这儿,快!否则它会一辈子缠着我,它保证过的!”
奈尔在床边跪了下来:“少爷,千万激动,当心您的伤……”
“恶龙已经死了。”埃特夏说,皮西可扭头瞪着他。
“你们这帮废物,它还活着,它就在这儿!它昨晚在我房间里,獠牙都碰到了这里!”他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他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奈尔赶紧把其他人赶了出去。等他再次走出房间时,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维尔维斯人谋害了皮西可。
“他受伤太重,出现幻觉啦!”萨蒙对奈尔说。“昨晚恶龙根本没来这个方向,我们一直看着呢。”
“你们看着?”奈尔讥笑道。“你们这些北方人脸皮真是厚如城墙。收了我的金子,没有一个人履行自己的责任,看护好皮西可少爷。”
“你说谁收了你的钱!”萨蒙怒吼了一声。埃特夏回头看时,却发现有几个人低下了脑袋。他抓住萨蒙的手臂,不让他冲到奈尔跟前去。“无论如何,有谁在夜里袭击了你和皮西可,这是千真万确的。我们会调查这一点”
奈尔一句话也没有说。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风平浪静。埃特夏的腿伤逐渐痊愈,但皮西可的状态却是越来越糟。奈尔严禁他们再踏入寓所一步,他用一种魔力化成的风之鸟给王城写了信,大概是向那个银手将军贝拉克汇报侄子的情况。其他王城猎手什么也不干,每天守在寓所门口,就好像皮西可是一大堆金银珠宝似的。
虽然嘴上说了要调查,但是奈尔却不愿给他们提供任何线索。对维尔维斯人来说,这件事几乎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有一天埃特夏正在保养自己的武器,萨蒙跑进了屋子里,说皮西可已经去世了。
王城派了几头鲶龙来搬运尸体。维尔维斯人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把层层包裹的少爷捆在龙鞍上,然后收拾行李离开。临行前的气氛很沉重,王城猎手们默默无言,看得出他们确实挺喜欢那个年轻而莽撞的首领。
奈尔是最后一个跨上骑兽的。起飞以前,他用那种惯常的冰冷目光环视了一圈,依旧是一个字也没说。鲶龙们齐声嘶鸣,振翅飞向高空。
“你听说了没有?那个皮西可,其实是被奈尔杀掉的。”
萨蒙仰头望着空中的龙影,忽然说了一句。
“……他们为什么要杀自己人?”埃特夏有点惊讶。
“谁知道呢?那个奈尔就像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可是他一收到王城的回信就动手了,或许信上写了什么吧。”萨蒙摇了摇头。“那种鬼地方,我一辈子都不想去,你呢?……你在干什么,埃特夏?”
埃特夏转过身去,伸长了脖子张望,但是刚刚看见的人影已经不在了。
“是那个名叫凯的本地青年,黑头发,长得很瘦。他刚才躲在那几个桶后面。”
“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人。”萨蒙说。“他为什么总是神神秘秘的?”
这一点埃特夏也很想知道。
恶龙死后,白夜镇周遭已经很少有魔兽出没了。有人提议刨开玛乌斯矿坑入口处的石块,取回珍贵的龙骨,但是大多数猎手都不愿意再走近那片黑暗之中。龙不在了,幽地还在,头脑正常的人应该离那儿越远越好。反正黑潮带来的猎获多得连行囊都装不下,带着这么多材料回维尔维斯,城主也不会因为他们没拿到龙头而感到遗憾的。
萨蒙告诉埃特夏,其他人都想尽早回维尔维斯去。他们已经干掉了恶龙,没有理由长留在这种穷乡僻壤里。食物难吃,又没有酒喝,而且他们也想念自己的家人。
“可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时候,”埃特夏说。“恶龙的事还没有解决。”
“你该不会想说它还活着吧?”萨蒙张大了嘴巴。“这几天他们已经在装船了!”
当晚猎手们举行了一次会议,讨论归途上的物资事宜。埃特夏主动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其他人个个都盯着他看,就好像他会开口是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
“怎么,你想留下来养老?不是你亲手杀了那恶龙吗?”
“事情恐怕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他这几天养伤时一直在思考着这件事。“黑潮那天晚上,那头龙没有喷火。”
“那又如何?”
“我们去玛乌斯那天遇到的龙上来就喷了火,显然把火焰当成自己的拿手武器。为什么它的行为前后不一致?为什么皮西可坚称自己遭到了龙的袭击?”
他停顿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这里有两头龙。一头灵魂附在了幽地的千爪草上,是死物;另一头则是活生生的龙。我们只消灭了前者,如果贸然离开,白夜镇的人还会有危险。”
那双狭长的黄眼睛闪过他的脑海。
一个猎手转向坐在旁边的桑切:“法师,你怎么看?他说的有道理吗?”
法师难得和大家聚在一起,但他直到刚才为止都闭着眼睛。
“我没有感觉到第二头龙的存在。龙这种生物厌恶幽地,除非已死,不然绝不会把那种地方当成自己的巢穴。”
“看吧?”那个猎手对埃特夏说:“难道你不相信法师的判断?”
“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埃特夏平静地说。
从其他人的表情来看,他们毫不重视埃特夏的意见。
“你要是想留,就自己留下来吧。”另一个猎手怪怪地笑了一下。“我猜你也不想回维尔维斯,是不是?”
“他当然不想回去了,艾洛斯会把他的皮扒下来。”
“不然干脆和艾洛斯决斗吧,堂堂正正地较量一场……”
“那就这么办。我留下,你们回去。”埃特夏站起身来,大踏步地走出了大门。
他对这种口舌之争实在是厌烦透顶,就没有再参加后续的讨论。其他人回去睡觉以后,萨蒙跑出来找他,告诉他桑切也不愿意离开。
“他说他要在这里建立工坊研究幽地,猎手们都拿他没办法。”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对了,还有我,我也要留下来。”
“你待在这里干什么?”埃特夏问他。
“你的腿还没好,总得有个照应。”大个子咧嘴一笑。
“……谢谢你。”
这几个字太过苍白,但是埃特夏确实不知该怎样表达。“万事都要当心。”
“我相信你的话。”萨蒙的声音充满希望。“等我们几个拿着真正的龙头回去,他们肯定会后悔得要死,那时候就有乐子看了。”
于是在第三天的清晨,少了三名成员的维尔维斯远征队乘着猛狮号离开了库雷。埃特夏和萨蒙送行回来,正好遇上了雷伊,她热情地请他们一起去酒馆吃早饭。这几天没有了魔兽的威胁,猎手们打来了不少野味,足够大家饱餐几顿。两人欣然赴约,直到进了酒馆的大门,埃特夏才发现今天的早餐是烤兔肉和紫草浆做成的热汤,他暗暗有些后悔。
“这几天斯坦开始干本职工作了吗?”吃完兔肉以后,他轻轻将汤碗推到了一边去。雷伊没有发现,她正低着头摆弄落在桌面上的面包屑。
“没有,他可忙了。尤西给他派了一堆工作,把他当成整个小镇最靠得住的人。”她苦笑着说。
“他的身手确实很不错。那天晚上他宰了那头肉甲犰,救了我的命。”
“是啊。我们以前的村子有个传统,铁匠既负责锻造兵器,也负责保管兵器,所以斯坦一直很勤奋地练习剑术。”她出神地盯着桌上的面包屑。“要不是这样,我们就不能活着来到这里了。”
“你们那里的村民全都来白夜镇了吗?”
“没有,大多数人死在半路上了。”她用有点异样的声音说。
萨蒙突然踩了他一脚。“雷伊夫人,还可以给我一些兔肉吗?可怜可怜我这大块头,吃这么一点确实不饱。”
雷伊去看是否还有剩肉时,他悄悄对埃特夏说:“别问这些让人难受的问题!”
但是埃特夏完全没在想这件事,他在想别的事情。
饭后埃特夏回到自己的住所,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腿。伤口愈合得很不错,基本不会影响行动。他同样仔细查看了武器的状态,把所有的行头都穿在了身上。酒足饭饱、打着哈欠的萨蒙刚好从外面进来,看到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你要去哪里?”
“调查。”埃特夏说。
“你有眉目了?去哪里?”
“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呗。”他含混地说,萨蒙可不接受这样的糊弄。
“我要跟你一起去。”
萨蒙态度很坚决,埃特夏只能同意。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镇广场上,正好遇上了满头大汗、气喘呼呼的斯坦。
“两位老爷有没有见过凯?”他急匆匆地问道。“我找了他一天了。”
“你找他干什么?他也不是小孩子。”萨蒙反问他。
斯坦摇了摇头。“如果他还像以前一样到处乱逛也就算了。恶龙活着的时候,有一些人被它迷惑,走进森林失踪了。它虽然已经死了,但是诅咒说不定还在呢……”
“我们替你去森林里找找。”埃特夏说。
“你已经好了,埃特夏师傅?”
“是的。不用担心我们,回去找雷伊吧。”
“千万要当心。凯已经找不着了,要是你们也出了什么事,雷伊非把我杀了不可。”斯坦愁眉苦脸地说。
告别了铁匠,两名猎手朝密林深处走去。天色越来越昏暗,萨蒙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我说,你到底要去哪里找他?”
“去玛乌斯矿坑。”
“那里不是封住了吗?再说要是他真的进到了那里面,现在肯定救不回来啦。”
埃特夏突然停下了脚步。
“萨蒙,你有没有听过西莫洛甘区的龙?”
“那是什么?”
“几十年前,有一头恶龙潜伏在王城的贫民窟中,白天化身为人,夜晚则以食人为乐。一直到现在,西莫洛甘区总有人说自己见过它。”
“你的意思是……它在这里?”
“它死了,但是这里的恶龙可能和它一样,能够变形成为人类的样子。”他凝神谛听四周的动静。“它可能是任何人,千万、千万不要放松警惕。”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叫上桑切?我们只有两个人!”
“那样它就不会出来了。它比我们想象的要狡猾得多。”
他们继续往前走,终于回到了玛乌斯坍塌的入口处。草丛里还丢着上次猎手们扔下的杂物。埃特夏把一支断箭踢到一旁,拔出自己的宝剑。
“出来吧!”
在他们身后,一丛灌木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凯钻了出来,慢慢走到两人跟前。他头发蓬乱,表情严肃。
“自从我们离开白夜镇,你就一直跟在后面。你有什么不能让其他人听见的话要对我说吗?”
“这里是幽地。”凯扬起下巴。“你们不应该来这种地方。”
“我不害怕幽地。”埃特夏平静地说,同时给他看了看手上的龙息之剑。“我也不害怕恶龙。”
“所以呢?”
“所以,你最好还是早点向我们坦白一切。”
“等一下!”萨蒙的目光在埃特夏和凯之间疯狂来回,“这家伙……这小子……就是你说的恶龙?”
“……你们两个真是大粪脑子。”凯气冲冲地说。
萨蒙拔出战锤就要向前冲,埃特夏拉住了他。“别冲动,他不是。”他转向凯:“你是雷伊的弟弟,对不对?从她谈到你的表情来看应该是这样。”
凯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忽然急促地开了口:”镇上还有一头龙!它可以变形,平时伪装成人类的样子。他威胁我,不让我对外人说出他的身份,我只能……”
他好像看到了什么,脸上的血色忽然一下子褪去了。埃特夏迅速转身,看见有个人影正沿着小道朝他们走来,一边走一边朝他们挥手。
“谢天谢地,你们都在这里!快走吧,天色那么晚了,万一出了什么事……”
没等那人说完,埃特夏就举剑劈了下去。
第6章 条件
草叶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来。斯坦跌坐在地上,满脸都是烟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吓得够呛。他竟然能躲开,这一点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你……你发什么疯!”他装模作样地抱怨了起来。
“还装傻?那你以这副模样死在这里好了,还能节省不少时间。”埃特夏慢慢朝他逼近。“反正我可不在乎事后和别人解释。”
他宝剑一挥点燃了斯坦身侧的枯叶,叫他无处可躲。萨蒙结结巴巴地提出异议,但他不予理睬,再次挥剑砍下。斯坦突然举起他自己的剑,漂亮地挡住了这一击。铁匠整个人从地上弹了起来,剑锋如同毒蛇出洞一般从下方刺向埃特夏的胸膛。要不是他躲得快,这一剑就要把他开膛破肚了。埃特夏退后了几步,斯坦已经站稳了身子,漫不经心地耍弄着手上的长剑。火焰舔舐着他的小腿,但他丝毫不以为意。
“看来你的腿好得挺快嘛。”他看着埃特夏说。
仿佛卸下了一层无形的面具一般,斯坦的神情完全改变了。他皱着眉头盯着埃特夏,眼神锐利中透着沧桑。乡村小铁匠绝不可能拥有那样的眼睛。
“我怎么暴露了?”他耸了耸肩膀。
“我见过很多铁匠。”埃特夏说。“他们的手臂上都有经年留下的灼痕,可你手上半点都没有。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觉得很奇怪。”
“就因为这个?”
“那天在矿坑里,黑龙消失以后,你却突然冒了出来。奈尔遭到袭击的时候,也说他看见了一个人影。”埃特夏想了想。“还有一点,雷伊对你的态度有点奇怪,你们俩不像是正常的夫妻。”
“这你也能看出来。”斯坦嘀咕道。
“他根本不是真正的斯坦!”凯大声喊道。“斯坦在路上已经死了。他非要顶替他的身份跟着我们来白夜镇,还威胁我和雷伊,不让我们说出真相。什么恶龙的诅咒,都是他自己设计的,先前来屠龙的猎手都是他赶走的!”
斯坦突然扭头看向他,凯吓得退后了一步,躲在萨蒙后面。
“要不是看在雷伊的面子上,你这小鬼早就化成灰了。”
“那些消失了的人,是被你吃了吗?”埃特夏冷冷地问。
斯坦干笑了一声。
“吃人?你们的想象力也就仅限于此了。”
“那你为什么要待在白夜镇?”
“我当然有自己的目的,这和你们没有丝毫关系。”
“随你怎么说,你不过是隐藏在人群中的怪物,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埃特夏握紧剑柄,剑锋上冒出了嘶嘶作响的火焰。斯坦轻蔑地扫了他一眼。
“他们都说你特别厉害,我可没有看出来。没了这把剑,你就什么也不是。它的历史长得能写成一本书,却落到你这种莽夫手里。”
趁他说话,埃特夏瞅准机会发起了突袭。双剑相交,附有龙息的宝剑所向披靡,斯坦的剑一下子断成了两截。平地里掀起了一阵旋风,埃特夏眼前突然出现一大片黑红相间、遍布棘刺的鳞甲。他本能地后退躲避,视线只移开了一刹那,恶龙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埃特夏!”
萨蒙发出一声惊叫。斯坦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背后,手上的断剑抵住了他的脖子,随时都能割开他的气管。凯倒在一边,咳嗽着,双手捂着自己的腹部。
“你看,只要我愿意,你们这些人一个也跑不了。”斯坦的眼睛里闪烁着嘲弄的光芒。
“这就是你在矿坑里移动的方式?变来变去?”埃特夏尝试着也给自己的声音加入嘲讽的味道。“可是我的剑还是刺中了你,是不是?既然你这么有自信,不妨放了萨蒙,来一对一地较量。你不会只敢在幽地里和我打吧?”
“别说是你,就算来一支法师军队,我也不放在眼里。”斯坦抬起下巴。“现在人质在我手里,我说了算。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放他走。”
“什么事?”
“外面那些猎手三天两头来这白夜镇上打扰我,让我厌烦透顶。听说你是个剑术教练,也算是有点名气。我要你离开这里,放出消息说这里已经没有龙了,让他们不要再来。”
“这就是你的条件?”
“没有错。”
“那你死心吧。”埃特夏把龙息之剑往地上一插。“告诉你,我绝对不会答应,萨蒙的命没有整个白夜镇上居民的命重要。你可以这就杀了他,我们再来拼个你死我活。”
“说得好!”萨蒙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斯坦沉默不语,埃特夏以为他要发作,可他却突然把断剑往地上一丢,双手朝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那这样吧,照你说的来,我们一对一地较量。”
“……你说什么?”
“用人类的方式,比剑。我不会变形,你也不准使用剑里的龙息。你们猎手不都很擅长剑术吗?你敢不敢和我比?”
埃特夏迟疑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做没有意义的事?”
斯坦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已经做了很多年的人类,心中早已把自己当成了你们中的一员。我欣赏你们的处事方式,那叫什么来着?决斗?公平、公正,谁输了都没有怨言。”
“这理由太可笑了。”
“我也很喜欢你们的技艺。不瞒你说,我花了大量时间在练习剑术上。寿命一长,就喜欢做各种没有意义的事来打发时间。”他自顾自地说。“你看怎么样?接不接受我的挑战?”
埃特夏回想起刚才的过招,认为斯坦说出来的话或许确实有几分诚意。他太高傲了,以为自己可以用平等的方式击败埃特夏。要是利用这一点,他们未尝没有胜算。
“如果我赢了你,你要怎么办?”埃特夏尝试着问。
“要是我还活着,我会就远远地离开白夜镇,你们再也不会听说我的消息。当然了,要是你输了,你也要接受我刚才提出的条件。就算你死了,你这个同伴也要照做。”
“我怎么能相信你会遵守这些规则?”
“龙从不违背自己亲口许下的承诺。我没必要撒谎,你可以自己判断。”
埃特夏点了点头。
“我可以答应。”
“那就这么定了。”
“但是我也有一个额外的条件。在决斗出结果前,不准你再回镇上,也不准你伤害任何人。”
“可以。”斯坦干脆利落地说。“我就在这里等。你一个人过来,不许带着法师,另外还得给我带一把剑。”
他扔下萨蒙,双手空空地走上前来。埃特夏收回宝剑,用剑鞘在烧过的地面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这是决斗的惯例,象征参与者要让公正的大地见证这场比试。斯坦也找了根树枝,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写了起来,最后用树枝尖端指了指那些七歪八扭的字母。“我的真名是卡德摩斯。”
“这是一场公正的决斗。卡德摩斯,用你的名字起誓,用你的血起誓。”
卡德摩斯看着他的眼睛,将这些话重复了一遍。
回到镇上后,埃特夏等人立即把真相告知了其他人。这个过程耗费了不少时间,尤西等人极为震惊,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斯坦是一头龙。
“不可能是这样,斯坦是个老实本分的年轻人,帮了我很多忙,他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尤西喃喃地说。“他根本就不像……那种……那种……”
“他一直生活在人群中,很擅长伪装自己。”埃特夏说。
尤西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得把这件事告诉雷伊,可怜的孩子,她还蒙在鼓里……”
埃特夏和凯对视了一眼。
“她现在在哪里?在礼拜堂吗?”
“在她自己家,她中午就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我亲自去告诉她吧,这种事情旁人转述很难说得清。”埃特夏站起身来,尤西一脸担心地看着他:“埃特夏师傅,你真的要去和他决斗?就一个人去?”
“我觉得这就是个圈套。”萨蒙突然说,他刚才一直在抚摸脖子上断剑留下的痕迹。“还是别去了,你可是我们这儿的重要战斗力。”
“要是他只想干掉我们,在镇上时就有很多机会下手。”
“你认为决斗就能胜过他吗?”
“我大致能够判断出他的水平。要是他遵守自己的定下的规矩,胜算还是很大的。”
萨蒙的眼神表明他还有好多话想说,但是他最后只是点着头说:“我相信你。”
“你去通知法师,请他尽快修改小镇外围的防护术式。”埃特夏说。“我和凯要去探望他姐姐。”
雷伊的家在一个僻静的角落,是前任铁匠留下来的房子。墙上挂着一两把长剑,就乡村铁匠的水平来说,打造得相当不错。雷伊坐在窗边,正在用干草编织给小孩子玩的玩具,脸色有些苍白。
“他知道了,埃特夏知道了!”刚刚踏进大门,凯就过于激动地喊出了声。雷伊抬头看着他们,眼睛睁得大大的。凯简单地把森林里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我知道,如果这里有谁能发现他的身份,那一定是你,埃特夏师傅。”雷伊脸上露出有些勉强的笑容。
“劳驾,请你先出去一下。”埃特夏把犹犹豫豫的凯推了出去,反手掩上门,走到雷伊面前。
“他的真名叫卡德摩斯。”
雷伊点了点头。埃特夏半跪在地上,让自己的视线与雷伊齐平。
“我答应过凯,不把你们知道他身份的事告诉其他人,我理解这会给你们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他放低了声音。“雷伊,你和凯不一样,你不害怕他。”
雷伊低垂着目光,没有反驳他的话。
“我无意评判你的想法,你当然对这座小镇抱有很深的感情,不可能背叛大家。我只是……想从你这里知道一些细节,他是什么时候和你们在一起的?他有没有透露过自己潜伏在镇上的真实目的?我也想听你说说你对他的印象,走进战场以前,我必须先了解我的敌人。”
雷伊叹了口气,用指尖旋转着那个用干草编织出的小玩意——一把小小的宝剑。
“用剑来决斗,这可真是他想得出的做法。”她轻轻地说。“埃特夏,你认为我们之间产生了感情,对不对?你错了。我永远忠于死去的斯坦,而卡德本质上也不能算是一个人。我不害怕他,并不是因为我爱上了他,而是因为我从心里感觉到,他既不邪恶,也不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