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夜—— by树蘑菇
树蘑菇  发于:2024年07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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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特夏**————主人公,来自维尔维斯的猎手。
**卡德摩斯**————在白夜镇上盘桓的黑龙。
**弗提尔**————隐藏在西莫洛甘区,以食人为生的龙。
**萨蒙**————维尔维斯远征队成员。
**桑切**————维尔维斯远征队成员,体弱多病的法师。
**尤西**————白夜镇的镇长。
**雷伊**————居住在白夜镇上的女性,肚里怀着孩子。
**凯**————雷伊的弟弟。
**斯坦**————雷伊的丈夫,铁匠。
**皮西可**————来自王城的猎手,著名的银手将军贝拉特的侄子。
**奈尔**————来自王城的猎手,贝拉特的手下,负责看护皮西可。
**玛乌斯**————雌龙,焦土战争后躲藏于白夜镇附近的矿坑中。
**万相之神**————白夜镇一带的居民信仰的神明。

第1章 序章
3世纪的学者诺斯提斯是这样描述王城的:九个大区,就是九个迥然各异的小世界。他在自己的著作中耗费大量篇幅介绍了各个区域的历史与建筑,把王城描述成为人类历史上的一座丰碑。诺斯提斯虽然渊博,但他在写作时忽略了许多细节。比如那最为古老的西莫洛甘区,如今却成了最为藏污纳垢的地方。华美的建筑毁于战火,废墟间先是建起了贫民窟,然后就是黑店、赌场和妓院。兜售迷幻草和禁药的小贩穿行于蛛网般的小巷里,不放过任何一张陌生的面孔。斗殴、强暴、谋杀,种种卑鄙的勾当都是这里的家常便饭。
这就是为什么弗提尔非常喜欢西莫洛甘区。
他同样喜欢这里的天气。这是一座多雨的城市,连绵不断的降水会将污渍与鲜血扫进阴沟里,每一天都是一次新的开始。他喜欢扮成可怜兮兮的乞丐,找个发臭的墙根蹲下,天上积起雨云时,他就从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挑选新的猎物。今天他看上了一个衣着考究的胖子。这人看上去是个商人,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像一只鲜美多汁的肥鸭子。弗提尔推测他最近受了别人的气,所以要来西莫洛甘区放纵自己。他想做什么呢?赌博?交媾?还是吸迷幻草?反正这也不重要。他经过弗提尔身边的时候嫌他挡道,不但踢了他一脚,还骂他弄脏了自己的新鞋。
他再也不需要鞋子了。
那天晚上大雨倾盆,弗提尔引诱他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然后慢慢地吃了他。胖子惨叫了很长时间,声音都被轰隆隆的雷声盖过了。弗提尔终于享用够了晚餐,尾巴一甩,把血和残渣抖在了泥墙上。明天一早,雨水就会将死者留在世界上的痕迹洗刷得干干净净。他正想变回人形,身后却传来了女人的尖叫。两个醉醺醺的妓女不知为何在暴雨中走进了小巷,目睹了他的所作所为。
没关系,他还没有吃饱呢。
女人们转身就跑。弗提尔前爪一挥勾住了后面那人的衣带,轻轻巧巧地割断了她的喉咙。另一个人已经跑过了拐角,他从空中便越过了她的头顶,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可怜虫。妓女软倒在地,大张着嘴巴,可却叫不出声来。他觉得有一点失望。
弗提尔正准备动手,忽然感到自己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胸膛中的火焰呢喃着一个熟悉的名字。他抬起头,看到小巷尽头站着一个孤零零的男人。
“卡德摩斯。”他点头致意。
“弗提尔,你竟然在做这样的事。”
弗提尔露出了笑容:“我以为只有我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卡德表情毫无变化,并没有因为见到他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喜悦。
“你脸色不太好。”弗提尔说。“如果你饿了,我可以分给你一些。”
“龙不以同类为食,你这种行径和怪物毫无分别。”
弗提尔一下子越过呆若木鸡的女人,直接落在卡德面前。“我记得你那套理论——我们生下来有两副面孔,所以我们也是他们的一份子。如果你是正确的,那我这样狩猎也再自然不过,人类可是最擅长自相残杀的种族。”
“你管这个叫狩猎?”男人神色阴郁。“这纯粹是泄愤。我以为你会更加看重自己的尊严。”
弗提尔低吼了一声。
“你还记得赫尔加吧?她的品行称得上是圣人,可他们还是把她的脊骨做成了王宫屋顶上的装饰。你为了自保甘愿伪装成他们的一份子,这和我没有关系。可是你哪来的脸面来指导我行事?”
对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不想和你争辩,但是我今天一定不会放任你继续下去了,弗提尔。”
“直率一些,对我们都有好处。”弗提尔冲着他所在的位置喷出一团烈焰,火光照亮了泛着红光的黑色鳞甲,以及上面无数刀锋一样的尖刺。两头龙在暴雨中撕咬,搏杀,死里逃生的妓女跌坐于地,绝望地看着这噩梦般的一幕……她终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一夜过去。人们赶到现场时,只看到一个痴痴傻傻的女人坐在焦黑的断壁残垣之间。
弗提尔带伤逃离了王城。卡德摩斯思考再三,还是决定追了上去。弗提尔也并非生性残忍,更何况他还是自己所剩无几的同族。或许他们可以言归于好,一起去寻找大群。他追寻弗提尔的踪迹一路往西,最后进入了埃拉莫斯荒地。在酒馆里,他听说当地守备团捕获了一头白龙。卡德日夜兼程赶往那座传言中的营垒,只看到了弗提尔的残尸。他的身体像一条被剖开的鱼一样被数根巨矛刺穿,身上所有人类可以利用的部分——眼睛、牙齿、爪和翅膜——都被取得干干净净。
卡德站在烈日下仰望着死去的弗提尔,直到天黑才转身离去。
从那以后,他发现自己被永远地困在了这片土地上。

第2章 维尔维斯人到达白夜镇
维尔维斯远征队在三月份出发,那时洛斯托河上还到处都是浮冰。七位法师同时念咒,才把满载猎手的轻帆船“猛狮号”送出埃尔拉港口。走水路虽然多费时间,但胜在安全。船只在河上漂了近一个月,终于接近了目的地库雷港。传闻那附近的森林中有恶龙出没,已经害死了不少人。
北境的猎手们早已厌倦了乏味的船上生活,每天就靠着喝酒、玩牌和唱歌打发时间。到后来他们甚至懒得派人放哨,而是直接把这份工作丢给了埃特夏,反正他从不参加任何娱乐活动。埃特夏对此毫无怨言,他在维尔维斯住了三年,始终难以融入当地那种热情得过分的气氛。更不用说后来又发生了那件尴尬的事情,对他来说,独处才是最好的选择。埃特夏从早到晚都坐在船头,离其他人远远的,只是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望着流水。
他偶尔也会想起席拉,想起她在自己面前痛哭时的模样,心里不免感到焦躁。他现在才明白自己的老师说过的话——人活在世上,独善其身也不是一件易事。更何况对维尔维斯人而言,情感总是排在理智前头。他只能希望自己带着屠龙的功绩回去时,艾洛斯会愿意好好听他解释。
“喂,我一直想跟你说两句话。”
一个身材高大,背负长柄铁锤的猎手自顾自地在他身边坐下了。埃特夏记得他叫萨蒙,船上的酒有一大半都是他喝掉的。
“我见过你好几次,你教小阿莱克剑术,把他欺负得够呛。”
埃特夏看了他一眼,决定不回答任何问题。没想到萨蒙却得寸进尺,把大鼻子凑了过来:“别怪我爱打听,他们说你上了席拉夫人的床,所以才被赶了出来……你看上去不像那种人啊?”
再忍耐下去可就是埃特夏的不对了。他抬手就是一记刺拳打在萨蒙的鼻子上,用的力气不大,只让他流了点鼻血。萨蒙伸手捂着鼻子,傻傻地张着嘴,好像脑子还不能理解刚才发生的事情。
“比起管别人的闲事,我建议你换一件更加称手的武器。”埃特夏平静地说道。“你看,受到袭击的时候,你没法及时把那柄大锤拔出来。”
大个子猎手终于被激怒了。他同样挥出一拳,却被埃特夏轻易地躲开了。萨蒙紧追不放,两个人绕着桅杆转圈子,猛狮号另一端的猎手们大笑起来。
“回来吧,告诉过你,不要招惹他!”
“等我回敬这一拳就回……去!”
萨蒙说话时,船身剧震了一下。他狼狈地挥舞着双臂,差点仰面摔倒。
“怎么回事?”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此时烈日当空,河水像以往一样轻柔地拍打着船身,可是埃特夏心中却忽然涌现出一股不祥的感觉,他感到危险正在逼近。
“桑切呢?法师在哪里?”
法师和他一样讨厌嘈杂,他把自己封闭在船舱里,没有要事绝不上甲板。桑切肯定能感应到有事发生,所以现在不必为他分神。埃特夏拔出龙息之剑,闭上眼睛,用心谛听。船员和猎手们的吵嚷声中,夹杂着左侧船舷传来的轻微异响。他飞奔过去,只见有什么东西正沿着船身攀附而上——一种像海草一样的黑色触须,密密麻麻地聚集成一大片。那不是什么海草,而是魔兽的一种,是怪物。仿佛感受到到埃特夏的目光一般,它飞快地翻过船舷,爬上甲板,犹如无数条疯狂蠕动的小虫。闻到一股混杂着咸腥味的臭气,像是海上泡烂了的尸体的味道……
埃特夏很少在狩猎中唤起龙息之剑的力量,但他本能地知道现在应当这样做。他以意念将宝剑点燃,然后一剑劈下。龙息对幽地害物有克制作用,这黑色的触须也不例外。火焰把它挡住了,但那灼烧后散发出的臭味更加令人难以忍受。埃特夏退后几步,用目光搜寻萨蒙,发现他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这个蠢货竟然举着战锤跑向船舷,好像要摸清那触须的本体是什么。
“回来!”埃特夏喊道。
来不及了。萨蒙高大的身影猛地一晃,消失在了船舷边缘。埃特夏正要去救,猛狮号忽然猛地歪向另一侧,他不得不将宝剑插入甲板以保持身体的平衡。猎手们大声惊呼,要是船翻了,他们只能成为水下怪物的盘中餐。可是他们只能抓紧身边一切能抓住的东西,拼命阻止自己掉下去。
舱门一下子被撞开了,瘦弱的法师桑切从里头爬了出来,一只手抓着法杖,另一只手指着甲板,口中急促地念着咒语。伴随着他的声音,桅杆和船舷上密密麻麻的铭文依次亮了起来,猛狮号像被赋予了生命一般,艰难地挣脱了触须怪物的束缚,在嘎吱嘎吱的呻吟声中恢复了平衡。
“桑切,想办法让那魔兽的本体从水下出来。要是它一直这样破坏船身,我们就完了!”
法师根本不需要埃特夏提醒——他原地坐下,将法杖放在膝头,先将两只手掌“啪”地一声握在了一起,然后高举到头顶上方,同时用轻柔的嗓音念起另一种咒语。魔力在河面上激荡不止,桑切正用咒语命令洛斯托河听从自己的召唤,停止庇护那水下的怪物。他成功了,猎手们眼看着大量的触须被迫离开水面,最后整个儿被扯了出来。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悬浮在猛狮号上空,看上去既不是兽,也不是鱼类,只是一大堆恶心的触须缠在一起形成的球状物。触须还在挣扎,试图攀附在能够到的帆布和帆桁上,它们碰过的地方都会留下黑色的痕迹。
“它从水里……获得力量……”桑切断断续续地说。他细瘦的胳膊上青筋凸起,好像在承受极大的压力。
“你再坚持一下。”埃特夏迅速地沿着主桅杆向上爬,踩在帆桁上向那怪物靠近。赶在被触须抓住之前,他一跃而下,用包裹着龙息的宝剑劈向那球状物最厚实的部分,炽热无比的剑锋将圆球分成了两半,它一下子炸开了。那一瞬间埃特夏好像看到了幻觉——无数的触须凝聚在一起,化作一头黑色的巨龙,张开巨口朝他扑来。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切就都结束了。烧焦的黑色触须化作灰烬纷纷落下,而埃特夏则被桑切的缓冲魔法接住,缓缓降落在了甲板上。同时落下的还有一个人——萨蒙。他全身都沾满了那些恶心的黑色物质。埃特夏还以为他死了,可他走到萨蒙身边时,却看到这大个子睁着圆圆的眼睛,胸口起伏不止。
“你救了我。”
灌下几口烈酒后萨蒙才缓过劲儿来,喘着粗气向埃特夏表示了感激之情。他摆了摆手退到一旁,给其他维尔维斯人腾位置。猎手们开始讨论方才那怪物究竟是什么,植物形态的魔兽一般都很弱小,方才这东西却险些害死了一整条船上的人。
“刚才有没有人看见……龙?”
维尔维斯人都看向埃特夏,他点了点头。
“你们也都看见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这是魔法。”萨蒙喘着粗气说。“出发前他们不就是这么说的吗?白夜镇的龙有魔法!"
埃特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桑切。法师如同虚脱了一般靠着桅杆坐着,没有半点要参与讨论的意思。
他在心中盘算着几种可能性:是魔兽死前化成龙形恐吓他们,还是恶龙躲在暗处用某种方式控制了这些魔兽?又或者是这幻象只是他们这些离家万里的旅人心里的臆想?
十来个年轻人在码头上迎接猛狮号。他们外表看着像农民,身上却像猎手一样挂满了各种武器。草叉、砍刀,锤子……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各种勉强称得上是武器的东西。领头人走上前来,他个子挺高,外表比其他人看上去要体面一些。他说自己名叫斯坦,是白夜镇上的铁匠。周遭魔兽肆虐,本地青年便在镇长的带领下当上了民兵,拿起刀剑保卫自己生活的土地。
民兵们牵来了马匹,斯坦领着远征队成员往镇上走,路上接着介绍了最近的状况。希努洛森林边上的白夜镇,连同附近的库雷港,已经成了人类最后的避难地。这几个月里,森林中的魔兽像是集体发了疯,没完没了地袭击村庄,不少村子一夜之间就成了焦土。幸存者拖家带口逃往白夜镇,这里有常驻的法师,建筑也很结实,是他们最后的希望。斯坦自己就曾经是这样的难民,三个月前他带着怀孕的妻子和她的兄弟到了镇上,本以为可以暂时松一口气。然而不久之后,那看不见的黑手就把矛头对准了白夜镇,法师和前任镇长竟然在一次夜袭中同时遇害。镇上的人依靠法师留下的遗产支撑了一段时间,但要是没有外援,肯定过不了这个冬天。魔兽把他们困在了这里,粮食的储量已经不够了。
“难道南境没有任何有正义感的猎手来帮助你们?”一个维尔维斯人问道。
“不瞒您说,我们已经接待了好几支远征队了,来自什么地方的都有……”斯坦摇头叹息。“大多数人只在镇上停留了几天时间。”
“为什么?”
“他们害怕自己受到恶龙的诅咒。”青年说。“当然了,他们是冲着龙来的,可它像个幽灵一样难以捉摸,还拥有某种神秘的力量。他们很多人看到了幻觉,听见了怪声,最后都吓破了胆,只想逃得越远越好。这也不能责怪他们,据说先前的法师就是因为诅咒死去的。”
“我们这次有一位厉害法师随行。他是正经七塔出身,如果恶龙用什么手段,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萨蒙安慰他。
“我们在船上也遇到了袭击。”埃特夏简单地讲了讲那触须的事情。“那玩意的名字应该是千爪草,主要生活在南境水域。有时聚集的数量太多,就会袭击渔民或游泳者,但我从未听说它能形成那样的庞然大物,甚至险些弄沉猛狮号这种规格的船只。”
“这不奇怪。我说这一带的魔兽像发了疯一样,绝对没有夸大其词。”斯坦皱起了眉头。“你们知道黑潮吗?那是我们这里的一种说法。没有月亮的夜晚,森林里的魔兽会成群结队地往村镇里冲,你打死最前面的,后面的魔兽也会接着往前跑,像有谁在后面拿鞭子抽似的。老爷们,这就是恶龙的力量,它在这里就像神明一样强大”
“我们可不怕。”一个维尔维斯猎手说。
斯坦耸了耸肩膀:“希望这次运气站在你们这一边。”
现任镇长尤西在北门入口处等候他们。他的腰板还是挺直的,脸上却满是刀刻一样的皱纹,看上去未老先衰。他没有表现出特别热情好客的样子,但是远征队成员下马后,他还是郑重其事地和每一个人握了手。
“它要把人类都赶走,夺回这片以前属于龙的土地。”他对维尔维斯人说。“所以它不会亲自上阵,只会使用各种下作的手段。白夜镇只有庄稼汉和村姑,但我们可不会让它称心如意。”
他亲自带着远征队参观了小镇。当年人类和龙为了争夺这里富含魔力的晶矿展开了一场大战,人类获胜后,大多数的晶矿都被开采出来运往北方,剩余的部分则被用来建造了镇上那些壮观的白色建筑,比如历史悠久的镇公所和礼拜堂。时光已经过去了百年,雪白的屋顶与墙壁却依旧在月色中闪烁着美丽的微光,象征着人类昔日的荣耀。
如今盛景不再,但是白夜镇的居民却以另一种形式证明了人类还拥有当年的可贵品质。尤西带领民兵们在小镇外围修建了严密的防御工事,还在荒废的田地上挖了许多陷阱。地上残留的蹄印与矮墙上的爪痕诉说着普通人抵挡黑潮的不易,但是他们仍在坚持,甚至比那些训练有素、全副武装的猎手坚持得更久。
“这也只是暂时的。”尤西说。他脸上皱纹令他的表情时时刻刻都显得很愁苦。“恶龙会迷惑人类的心智。斯坦有没有告诉你们先前的法师是怎么死的?发生黑潮的夜里,汤米看着他受到蛊惑,自行走进了森林。除了他以外,还有好几个人也是这么失踪了。现在民兵巡夜必须要两人以上同行,但老实说要是谁中了龙的魔法,旁人也很难拉住他。”
“龙不能使用法术,因为他们的本源与创生之道相斥,这是七塔人人知道的常识。”桑切忽然说。
尤西摇了摇头。“我只是说出了我们知道的事。法师先生。”
他没有就这个问题争论下去,直接带他们前往休息的地方。和南方很多村镇一样,白夜镇有一栋专门为猎手准备的寓所,但是尤西向他们道歉,说已经有另一支队伍住在里面了。他叫人另外收拾出了一间谷仓,虽然条件差一些,但同样干净舒适。
“你们这里挺热闹啊?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们还有其他猎手,那事情还不简单吗?”萨蒙叫了起来。尤西还没有回答,另一支队伍的成员就从寓所中鱼贯而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庞大,一头金发的猎手,身上的皮甲一看就价格不菲。
“屋里有一股臭味!”他抱怨道。其他人都簇拥在他身旁,与其说是猎手,不如说是这胖子的保镖。
“这位是来自王城的皮西可老爷。”尤西为他们介绍。“这几位是北境的维尔维斯人……”
王城猎手名声在外,可是这支队伍却令埃特夏等人大失所望。那个皮西可一看就毫无经验,而且习惯了颐指气使。他们本来想聊聊合作狩猎的事情,刚讲了没两句,皮西可就指责维尔维斯人都是“什么都不懂的北方佬”。萨蒙他们哪里经得起这种侮辱,要不是尤西等人拦着,双方就要在屋里大打出手了。
埃特夏越听越觉得厌烦。为了透气,他一个人溜出了门外。镇广场上坐着几个当地的妇女,手捧装满面包的大碗,似乎正准备给猎手们送上晚餐。他们没有进屋的意思,反而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看向相反的方向,表情既好奇又有点害怕。埃特夏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桑切趴在地上,像猎犬似的一动也不动,似乎在谛听土下的动静。
一名年轻女子朝埃特夏招了招手。她怀了孕,小腹高高隆起,但是脸上却挂着一丝小女孩一样的调皮笑容。
“这位……对不起,您叫什么名字?那边的法师老爷是您的朋友嘛,他是不是弄丢了什么东西?”
埃特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丢下妇女们,径直走向桑切:“你在干什么?”
“我在听这片土地发出的声音。”对方头也不抬地说。
法师总爱做出一些高深莫测的行为。埃特夏认识桑切已经有十年以上,不会轻易感到大惊小怪。
“土地的声音有没有告诉你一些有价值的消息?”
“现在是什么时间?”桑切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埃特夏抬头一看,天边挂着半个苍白的月亮。
“已经日落两小时了。”
“怪不得。”法师用细长的手指轻抚着地面,就像在抚摸骏马的后背。“它们忍受不了日光,现在才是属于它们的时间。”
“你说的‘它们’是谁?是那头龙吗?”埃特夏问。
“龙在它们面前只能算是婴儿。”桑切咧嘴一笑。“它们很有耐心,花费了上万年的时光,将地下都蛀空了。我们脚下其实处处都是幽地,你听不到它们呼唤的声音吗?”
“听不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俗人。”桑切用那双微微凸出的眼睛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它一直在喊我的名字,叫我到它们那里去。出发前我就感到这趟旅程极有价值。现在我明白了——我就是它们一直在等待的人。”
法师们毕生向往幽地中的奥秘,但是这类地方也会对他们产生更为致命的影响。桑切这个人身体尤为脆弱,埃特夏忍不住为他担心。
“你不要过于投入,想想白夜镇法师是怎么死的。沉迷于所谓的创生之道没有什么意义。”
“砍下魔兽的脑袋对你们来说有什么意义?”桑切反过来问他。“吃喝、交配、赌博、争夺王位,做这些事情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知道。”
“那就是了。”法师的笑容愈发险恶。“特别是你,我建议你也去找点“意义“,不要再浪费自己和别人的时间。”
这话听着实在刺耳。埃特夏抛下法师,自己在镇上晃了一圈,默默地记忆地形和街道分布。树上乌鸦发出刺耳的叫声,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突然发现大树旁的屋顶上坐着一个满头黑发的瘦弱青年。这人低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下面的埃特夏。
他在那儿待了多久?为什么自己一点都没有察觉?埃特夏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拔剑的冲动。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他抬高声音问。
“你有一把好剑,“青年唐突地说。“但是光有这个,可是不够的。”
埃特夏没有回答,等着对方说出自己真正的意图。可是那屋顶上的人再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爬起身来,从另一侧溜走了。

第3章 矿坑里的龙
远征队决定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开展调查工作。尤西会派人带他们进入希努洛森林,那里有一座被当地人称为“玛乌斯”的矿坑,有人曾在那附近听到过恶龙的吼声。王城猎手也会跟他们一起去,如果是平时狩猎,人太多就有打草惊蛇的风险,但想到那头龙的可怕之处,众人都不反对多一份助力。
夜里谷仓来了个不速之客。他的名字叫做奈尔,两鬓已然斑白,是王城队伍中年纪最大的成员,
“我想诸位都知道,皮西可少爷明天要一起前往矿坑。他受过很好的训练,但是毕竟年轻,缺乏经验。希望你们多多看顾他,别让他涉险。”
维尔维斯人面面相觑,显然不知道不能涉险的人为什么要参加狩猎。
“他是什么大人物不成?”一个猎手问。
“皮西可少爷是银手将军贝拉克唯一的侄子。各位虽然来自偏远小城,想必也听过将军的事迹。皮西可作为他的继承人,需要这个屠龙者的头衔。”奈尔在维尔维斯人的注视下拿出一只皮袋,袋口里露出一大堆闪闪发光的金德拉。“如果能顺利逮住那头龙,也请你们把它的脑袋留给少爷。价钱还能商量。”
他这话一下子犯了众怒。维尔维斯人最看重荣誉,绝不容忍贿赂。在一片谩骂与嗤笑声中,奈尔抱着撕裂了的钱袋子,满脸阴沉地离开了房间。
次日黎明时分,两支队伍在镇广场上集合。奈尔板着面孔,但他没有提起昨晚的摩擦。皮西可倒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好像已经把前日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看这个,你们那儿肯定没有吧?”他向维尔维斯人展示了两头养在瓶子里的魔犬。这些玩意介于生物和魔法产物之间,身体像雾气一样朦朦胧胧的。王城队伍里没有法师,但他们和七塔来往紧密,随身携带了不少魔法道具。这些东西包括魔犬在内,都属于“高级货”,不像维尔维斯人画在武器上的简单符文,还需要法师时时地养护。
“斯坦会带你们去玛乌斯。”尤西对众人说。“他手脚轻便,本事也不差。我本来应该自己带你们去的,可是我确实跑不快了。各位老爷,愿万相之神庇佑你们,赐予你们勇气与力量。”
“愿万相之神庇佑!”王城猎手中有几个人重复了一遍。维尔维斯人没有吭声,他们信奉的是自然神灵,从未听过万相之神的名号。大裂谷两侧的习俗就是这般天差地别。
斯坦带着猎手们由南面的大门离开,进入郁郁苍苍的希努洛森林。虽然是白天,高大的树冠却将日光遮蔽了大半,越往深处走越是幽深。他们步行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终于见到了那座传说中的矿坑。玛乌斯意为“黑暗之地”,是以前开采晶矿的地方,已经荒废了一百年以上。矿坑入口处几乎被茂密的植物遮住了,扒开草丛,才能看到石壁上隐隐的人工开凿痕迹。
“据说恶龙就住在这里边。”斯坦说道。
埃特夏往洞口里走了几步,前方的隧道中只有一片漆黑。他尝试着放出了一些探知粉,只见萤火般的光芒飘向深处,没能照亮隧道,反而被那似有魔性的黑暗吞噬了。
“这是魔法?”他转身问桑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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