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坑内肯定有幽地,有自然出现的魔法现象也不奇怪。”桑切慢吞吞地说。“但是龙一般不会栖息于幽地中,这就有意思了。”
“探知粉消失前变红了,我们应该进去看看。”埃特夏说。
“进去太危险了,”奈尔赶在皮西可前面提出了反对意见。“我们应该在外面设陷阱,如果龙在里边,就把它引诱出来。”
萨蒙噗嗤一声笑了。“这矿坑未必没有其他出口,我们在这里守着陷阱有什么用?要是少爷怕了,可以在这里等着,替我们望望风。”他说话时有意看向皮西可,后者果然上了钩。“一起去!”皮西可大声说。“让你们这些北方佬见识一下我们的手段。”
奈尔无力阻止,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埃特夏让斯坦在洞外等着,桑切给他施了个隐藏身形的小法术。其他人握附有燃烧魔法的火把,鱼贯进入矿坑。黑暗越来越浓重,他们刚刚走下一道缓坡,火把的光芒突然消失了。
“火把熄灭了吗?”有人喊道。
“没有……还烫手呢,只是亮光不见了!”
“法师在干什么?快想个法子照亮!”
其他人吵嚷的时候,埃特夏拔出了龙息之剑,剑身上的火光一下子驱散了黑暗,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果然是这样,幽地只有用真火才能照亮。”桑切在红彤彤的光中眨着眼睛。
埃特夏尝试用龙息之剑重新点燃其他人的火把。火把果然亮了起来,虽然光芒极弱,但也比一片漆黑强得多。恐惧是一种极为脆弱的东西,哪怕只有一丝光线,也能将它从人们心头驱散。
“我走最前面。”埃特夏说。
即使有真火开道,黑暗的压迫感还是越来越强。龙息之剑能照亮的范围逐渐缩小,到后来埃特夏也只能看清一两米外的事物。浑浊滞重的空气令人感到难以呼吸,就像胸口被黑暗挤压着一般。这黑暗就像有形之物,埃特夏脑海中升起一股可怕的念头——一旦火光熄灭,它瞬间就会化为恶兽,将他们这群胆敢进入自己腹中的人类嚼得粉碎。
镇静。他告诫自己。
好在前面一处比较开阔的场地。桑切低声念咒,用法杖在沙地上划拉了好一会儿,召唤出一团巨大的雷光。这光是苍白的,就像同时点燃了一千个冷火把。“这是我能使用的最高级的法术。”桑切低声说。“有用,但是能够维持的时间很短。”
跳动的雷光总算能让猎手们看清四周的环境。这个开阔空间似乎是古代工匠清点矿藏的场地,四周散落着被遗忘的器具,远处隐隐可见几个通向其他方向的岔道口。
“那是什么?”有人喊了起来。
在他手指的方向,盘卧着一具巨大的兽类骨骼。
那是龙的骨头。维尔维斯人出发前都读过关于龙的记载,绝对不会看错。
雷光渐渐消失了,然而猎手们冒着绊倒的风险跑向龙骨,口中还议论纷纷。多数人认为这是焦土战争时代留下来的骨头,没人敢进这个黑暗的矿坑,因此骨架才能一直保留到今天。埃特夏以宝剑照亮,却发现骨架的缝隙中还残留着血肉组织,看来这头龙并不像他们猜测的那样死了有上百年之久,可能最近几年内它还活着。
难道希努洛森林里不止有一头龙?难道这里是龙的巢穴?
埃特夏思考时,忽然听见“咔”一声响。借着宝剑的光芒,他看见皮西可的影子在一旁晃来晃去,听起来他刚刚从骨架上掰下了一小块东西。
“皮西可师傅,你在做什么?”
“拿点纪念品。”皮西可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就好像见到龙的骨头是一件特别幸运的事情。“不管怎么说,有这个就不算白跑一趟……”
桑切重新念咒,又召唤出了一团雷光。雷光照亮的范围比龙息之剑要广,埃特夏大吃一惊——皮西可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头活生生的黑龙。它满身都是尖刺,巨口随时能吞下面前那毫无防备的猎手。
没等他出声示警,皮西可就转过身去,恰好对上了那双巨大的黄眼睛。他没有叫,也没有跑,只是傻乎乎地僵在原地,手中那掰下来的小块龙骨掉在了地上。
恶龙爪子一挥,皮西可胖乎乎的身躯像个大皮球一样飞了出去。
埃特夏向前疾冲,举起燃烧的宝剑砍向恶龙。它吐出一股柱状的火焰,险些将他喷个正着。埃特夏在最后一刻向前一扑,躲进了火焰的死角。龙息燎过他的后背,即使穿着附加了防火符文的斗篷,他依然感到灼痛难耐,还闻到了自己头发烧焦的味道。冒险自有其价值所在,埃特夏迅速起身,在黑龙反应过来之前就冲到它近前,左手抓住一根尖刺,右手一扭,剑锋由下而上刺向它的下腹。这一招专门对付身躯庞大而且有鳞甲保护的魔兽,先快速拉近距离,再突袭它们脆弱的腹部。
剑锋刺中了什么,他心想这下应该能给予它重创,可左手却突然抓了个空。黑龙一眨眼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埃特夏差点摔倒,没等他站稳,一股灼热的气息又从右前方袭来。他来不及躲,只得掉转剑柄,用自己剑上的龙息抵挡。两团火焰在空中相遇,威力彼此抵消,却释放出了大量的烟雾。埃特夏握紧宝剑,等待恶龙发起下一次突袭。
“埃特夏?你在哪里?”
在皮西可的呻吟与魔犬的嚎叫声中,他听见萨蒙在呼唤自己。为了保护伤者与法师,其他猎手已经聚在了一处。龙又不见了。
在这样的黑暗中,他们本来就已经很难找到恶龙所处的方位,更何况它还有神出鬼没的本事呢?
“光!法师,快弄出光来!”王城猎手喊道。
“不行!”桑切的声音很嘶哑,他似乎没有办法连续释放那样的法术。猎手们尝试了闪光箭和冷火把,可它们的光消失得比天上的流星还快。
“你怎么不来了?”埃特夏提高声音,希望那头龙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难道你知道,这把剑就是你的克星?”
四周响起一种滚雷般的奇怪声音,他逐渐意识到那是恶龙在笑。可怕的笑声在岩壁上回荡,叫人更难以分辨它的具体位置。
一群恬不知耻的猪猡。龙恶狠狠地说。送上门来的美餐,也敢口出大言?我要撕掉你们的皮,拆下你们的骨,让你们流尽最后一滴血!
“我们等着呢。”埃特夏镇定地说。“偷偷摸摸躲在黑暗里,就能完成你那些豪言壮语吗?”
无知,却又如此大胆。
皮西可的魔犬扑了出去,被龙息喷了个正着,雾气一样的身体瞬间就蒸发了。紧接着桑切也大叫了一声,好像突然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埃特夏退到法师身旁,火光下只听见他牙齿上下打颤,像害了大病一样。他握住他的手腕,忽然感到一股可怕的寒意从指间升起,朝着自己体内蔓延。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好像桑切早已死了,而且他的鬼魂要把埃特夏也拖进死亡的深渊里似的。他猛地松开了手,龙息之剑的光芒也骤然变暗了许多。
“我们得出去,”猎手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法师不行了,我们……”
“背对背站好,准备毒箭!”
龙突然现身,打翻了几个站得比较远的猎手。埃特夏赶去时,它又像幻影一样消失了。
我会从脚开始吃。
声音出现在他们身后。
一点一点地享受,一点一点地品味。
声音又出现在前方。
你们谁想第一个来?
恐慌扩散得比毒药还要迅速。猎手们已经乱了阵脚,个个只想逃出矿坑。在这种情况下,留在幽地对抗恶龙也实属不智。于是埃特夏断后,其他人扛起伤者,朝来时的方向飞奔。恶龙没再现身,但是不少人在逃跑路上跌倒,甚至摔断了骨头。
“我们走错了路了!”一名猎手大叫。“来的时候没有那么远!”
“我听见它的声音了,它就在后面!它在朝着我们喷火!”
“安静!”埃特夏侧耳倾听,不放过任何微弱的声响……
“你们见到龙了吗?”突然响起的陌生声音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然而那只是斯坦,他听见猎手们的声音,就大着胆子进入矿坑接应。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再爬上一处缓坡,就能看到出口处的日光了。恐惧严重影响了他们的判断力。
这真是一场荒唐的狩猎,唯一的幸事是谁也没有死。皮西可伤得最重,那一爪子打断了他四五根肋骨,外加几处很严重的撕裂伤。好在桑切一出洞口状态就恢复了不少,用法术为他做了一副简易担架。猎手们炸了矿坑入口,但他们谁都不相信那恶龙会被石头和土块困住。
一群人回到镇上时,个个都像打了败仗的士兵。尤西也难掩脸上的失望。
“这么多人的队伍,里面还有法师,都没有办法对付得了那头龙……”
“我们千里迢迢赶来帮忙,你们这些人应该心怀感恩!”一个断了胳膊的维尔维斯人生气了,尤西赶忙向他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还不到下定论的时候。我们会制定新的战术,桑切也会写信给七塔寻求建议。”埃特夏对他说。“恶龙肆虐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它一定会栽在我们手里。”
尤西笑得有些心酸。
“其实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放弃故乡对我们来说确实太艰难了。白夜镇是个好地方,肥沃的土地很适合种苹果,风光也像画一样美。希望有朝一日神明会听见我们的祈愿,把这里变回从前的样子……”
“他会的,尤西,要有信心。”一个女人的声音插了进来。
说话的就是埃特夏前一天晚上见到的孕妇。他现在知道她叫雷伊,是铁匠斯坦的妻子,也是整个白夜镇最有活力的人。她和几位女伴一起准备了一种叫做紫草浆的饮料,分发给垂头丧气的猎手们。紫草是一种只生长在白夜镇附近的草药,据雷伊说,可以“安定精神,恢复活力”。她把碗递给埃特夏时亲切地笑了笑,令他对饮料的味道产生了错误的想象。这东西实际上难喝得要命。
“你应该回屋里歇着。”斯坦皱着眉头说。雷伊冲他做了个鬼脸,有意把手上的碗递给了他身后的萨蒙。
“镇上有一个黑头发,很瘦的青年,他叫什么名字?”埃特夏问雷伊。“昨天他对我说了一些有趣的话。”
“他叫做凯,只要有猎手来到镇上,他就凑上去刺探别人的事情。”雷伊浅浅地叹了口气。“如果他打扰各位了,可以跟我说一声,我去找他谈谈。他这个人脾气有点奇怪,但是本性不坏。”
“我想和他谈谈,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他呀,到处游荡,平时谁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斯坦和我劝他加入民兵,他就是不愿意。”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不过要是我见着他,就让他去找你。”
“谢谢你。”
埃特夏起身走到桑切身边坐下。法师像老头拄拐杖一样倚靠着自己的法杖,两只眼睛望着天空。
“在矿坑里,那头龙对你做了什么?”
桑切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玻璃瓶子。瓶内有一小滩黑乎乎的液体,以及一片手指大小,还在抽搐不止的肉质触须。
“这是我从龙骨上取下来的。”
“这也是千爪草?”
桑切将瓶身举在眼前,鼻子几乎都贴在了玻璃上。“千爪草有时会寄生在其他生物的尸骨上,假装那强大得多的生物依旧在世,从而吓跑捕食者。那骨架就是我们要找的龙,它的灵魂留在了幽地中,把千爪草当成了自己的血肉。这大概就是它来去无踪的原因。”
埃特夏想起黑暗中扑面而来的灼热龙焰。
“你认为龙已经死了,可是它的火焰并不像死物。”他慢慢地说。
桑切哼了一声,把瓶子收进了衣袋里。“你的感觉?俗人的感觉总会出错,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这就是你的发现?”
“我想用这千爪草窥探它的思维,却不想被它反将了一军。不过没有关系,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桑切倾斜手中的碗,让里面的紫草浆慢慢流到地上。紫色的汁液渗入地砖的缝隙,看上去就像魔兽的血。
“它很快就会来镇上。”桑切把碗倒空了。“那头幻影之龙会跟着黑潮一起来,吞吃人类的灵魂,把恐惧和绝望当成餐后甜点。它在这里没有幽地黑暗的庇护,但依旧是个强大的对手。”
“那我们最好早作准备。”埃特夏说。
恶龙来的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
埃特夏在桑切指示下忙碌了大半天,才刚躺下没一会儿,就听见镇广场上的警钟急促地响了起来。他一跃而起,抓起剑冲出了房间。
魔兽的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有的尖利,有的低沉,听上去简直像一支蹩脚的乐队。埃特夏爬上最高的瞭望台,那里站着尤西和两个脸色煞白的哨兵。他看了一眼远处,立刻明白了他们为什么吓成这样——三百码外,一大群黑压压的魔兽正越过荒废了的农田,朝着白夜镇飞奔而来。仔细一看,其中大多是巨齿兽、肉甲犰之类的四足品种。单独一只不算难对付,但眼前的数量堪比一支军队,破坏力不言而喻。桑切新设下的防护魔法一下子就被兽群撕碎了,冲在前面的魔兽不是掉进了坑洞里,就是被飞来的机关弩箭射倒;后面的同类却丝毫不受影响,直接踩着尸体向前冲,铁了心要把白夜镇踏成平地。
“你们两个别在这傻站着了,快去帮忙疏散,把那几个腿脚不好的人抬到礼拜堂去!”尤西果断地对两个哨兵说道。等他们走后,他却一把抓住身旁的柱子,同时捂住了自己的面孔,仿佛已经被眼前的灾难击垮了。“万相之神啊,黑潮又来了……而且是这么多,这么多!”
“先按照以前的法子应付,地上的魔兽交给我们就好。”
他正要和尤西一起走下瞭望台,余光却看到空中落下一个庞大的黑影。他马上抓住镇长就地伏倒,头上草搭的棚顶连同柱子一道飞了出去。恶龙还在他们头顶盘旋,准备发起第二次攻击。它从头到脚都包裹在一层朦胧的黑色雾气中,看上去就像一个难以辨识的影子,怪不得桑切称它为幻影之龙。
“快下去,快走!”
他们赶在瞭望台被彻底摧毁前逃了下去。尤西惦记着镇上的人,所以埃特夏先护送他到了礼拜堂。妇女们正指挥着老弱病残进入地下室避难,众人虽然害怕,但是动作并不慌乱,可见平时多有准备。礼拜堂门口站着头发散乱、披着斗篷的雷伊,尤西和她说了几句话,终于安下心来。
“我去集合民兵保卫这里。”他对埃特夏说。“那头龙……”
“放心吧。”
埃特夏的视线正好和站在不远处的雷伊对上。她点了点头,露出坚定的微笑,然后转身走进了礼拜堂,和等在里面的同伴一道关上了厚重的大门。
“龙到镇上来了?”
萨蒙和其他几个维尔维斯人匆匆赶了过来,身上已经穿戴好了全副行头。
“桑切猜得一点都不错,他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
“他晚上布置完以后就说要去河边看看,想找个好地方建立工坊。”萨蒙气喘呼呼地说。“之后我就没见到他了!”
埃特夏在心里骂了一声。法师就是这么随心所欲,预言恶龙来袭的是他,现在战场上不见踪影的也是他。
“你们派个人去找找,剩下的和王城猎手一起对付一下其他魔兽……”
恶龙突然掠过他们头顶,翅膀一扫击碎了礼拜堂的尖顶,他们不得不跳到一旁躲避滚落的石块。
“……那头龙交给我就好。”
“慢着,谁允许你在这里发号施令了?”一个猎手叫了起来。“我们可都是冲着屠龙来的,凭什么你要独占功劳?”
“法师不在,你们的武器对它没有效果。”
“那你呢?靠你那把魔法剑,一个人就能成功吗?”
“你是不是疯了,这时候计较这个?”萨蒙大步走上前来,凭借出挑的个头,从气势上镇住了那提出质疑的猎手。“你们知道吗?艾洛斯聘请他可不止是做阿莱克的剑术教练,而是做整个维尔维斯城的剑术教练!你们谁自认为本事比得上他,现在就可以站出来!”
气氛一下子变得安静了。
“趁现在,快去吧。”萨蒙朝他使了个眼色。
带着对萨蒙的感激,埃特夏朝着那头龙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它一直在小镇上空盘旋,时不时俯冲而下,破坏所经之处的建筑物。他见到瓦砾中露出一只手,不知道那人是死是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还没有喷火,要是小镇毁于烈焰,村民的处境就更危险了。
埃特夏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恶龙的飞行轨迹,然后爬上一栋屋脊较高的房屋,躲在阴影下面等待。恶龙果然往这个方向飞来,等它接近时,他看准机会,狠狠地刺出了一剑。恶龙发出一声痛吼,坠落在了另一侧屋顶上,带着腥臭气味的黑血点点滴滴洒了一路。
应该叫它腐龙才对。埃特夏心想。它来自幽地,全身都散发着死物特有的味道。
房屋在重压下嘎吱作响,恶龙的动作停滞了。埃特夏看不到它的眼睛,却感到它的视线正集中在自己身上。
“来呀。”他压低声音说。“你把黑暗当成铠甲穿在身上了吗?它在这里还能保护你吗?”
龙脖颈向后仰,似乎准备要喷火。埃特夏正全神贯注地防备它的动作,几乎没有留意到身后传来了某种极其轻微的响动。直觉拯救了他——埃特夏不假思索地闪到了一旁,正好避开了一块擦着面颊飞过来的石块。
他回头一看,只见几只魔兽蹲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大树上。这些诡异的小东西外貌像猿猴,但每一只腋下都长着好几条怪模怪样的手臂。猿魔兽发出尖厉的叫声,又瞄准他扔出了几块石头。这些家伙手劲大得出奇,石头落在埃特夏脚边,险些把覆盖着瓦片的屋顶砸出几个洞来。他拔出自己的手弩,朝它们所在的树上射了一箭。涂抹了特制药油的细小箭矢击中了树干,火焰四下蔓延,吓得猿猴们到处逃窜。这些家伙看着可怕,但也像所有体型偏小的魔兽一样怕火,所以能被这种把戏轻易地吓退。
猿猴之所以从背后袭击他,是因为受了恶龙的调遣,它有操纵其他魔兽的力量。
要是附近还有别的东西呢?要是来的是什么大家伙呢?
他刚刚想到这一点,就感到脚上传来一阵剧痛。一条周身通红的巨蛇突然冲破了他所在的房顶,把他整个人拽了进去。碎石、木屑和稻草不断往他身上扑,宝剑也掉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埃特夏用一只手护着自己头脸,另一只手拔出后腰上的匕首,用力往它身上自己够得着的地方猛刺。巨蛇终于放开了他的脚,埃特夏以室内的杂物作为掩护,从大门口逃了出去。
袭击他的是一条血蟒——头似公鸡、鳞片血红,而且体表还有毒。它在乱七八糟的废墟中游走,暂时还没有发现埃特夏。他正想要逃离时,一只肉甲犰突然撞破了墙壁,差点把他压成肉饼。他爬起身来,发现自己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境地。肉甲犰低下了攻城锤一样的脑袋,血蟒也爬出了那间千疮百孔的房屋。
埃特夏只能举起自己的匕首,心知和肉甲犰厚厚的外皮相比,这武器连一根针都不如。
“喂,大块头!”
铁匠斯坦从街对面跑了出来,一边挥舞着手上的剑,一边从嘴巴里发出各种怪声。肉甲犰掉转脑袋,朝斯坦发起了冲锋。铁匠跳到了一边,用精准的一剑刺中了它的腹部。肉甲犰倒地时,血蟒也张开大口扑向埃特夏,可是伴随着一道火光,它的头颅突然和身子分了家,重重滚落到了他的脚边。名叫凯的青年握着龙息之剑站在后面,身上溅满了蛇血。他激烈地喘息着,脸上露出一种兴奋和狂热混在一起似的复杂神情。
“剑柄真烫。”他笑着对埃特夏说。
“……多谢你。”
埃特夏伸出一只手。是他的错觉吗?凯把剑还给他时好像有些不情愿。
“埃特夏师傅,你在流血。”斯坦走过来,声音透着对他的关心。可是事情还没有结束,他们都深陷危险之中。
”当心!“
伴随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恶龙再次从天而降。埃特夏举剑猛劈挡住了那张血盆大口,一瘸一拐地朝街道上跑去,决心把恶龙从两人身边引开。
龙又吃了他一剑。埃特夏摔倒在地,黑血淋了他一头一脸,白天在矿坑中体验到的寒意再次袭来,令他头晕目眩,浑身麻木。
透过模糊的视野,他看到恶龙的獠牙正朝自己逼近,黑血不断地从它的齿缝中滴落。
“你是活物,还是亡灵?”埃特夏咬着牙关说。“无论你是什么,今天都是你的死期。你已经碰到地面了。”
四周响起了轻柔的流水声。那是魔法生效的标志。
白天猎手们在法师的指点下,在白夜镇的所有主干道上画下了符文。这些符文形成的通路不断汲取空气中的魔力,只要满足某个特定的条件,就能在镇上任意一个位置上启动极其强力的法术。数十根绳索般的光带突然破土而出,将恶龙牢牢捆住。桑切跟着几个维尔维斯人赶了过来,手里举着法杖,口中还断断续续地念着咒语。
“抓住了!”猎手们兴高采烈地喊道。
恶龙痛苦地挣扎着,身上的鳞甲和血肉似乎正一片片地化成了泥浆。它早已死去,现在的身体全是由腐败的千爪草构成的。正因如此,它才能在幽地的黑暗中逃离埃特夏的追击,像鬼魅一样高速移动。桑切将双掌放在地面上,束缚它的光带忽然燃起了青色的火焰。火是最适合消灭幽地造物的力量,可恶龙却大笑了起来。
“法师术士的伪火,对我毫无作用!”
它身上溢出的黑泥离开了光带的束缚,竟然再次凝聚在了一起,重新形成了手、脚和头颅,加上尚未完全分解的原来的躯体,令它看上去像孩童用粘土随心所欲捏出的怪异玩具,可要是它能用这种方式逃脱,他们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埃特夏拖着伤腿站了起来,重新举起龙息之剑。
“那就请你尝尝这个。”
宝剑带着熊熊烈焰劈开了恶龙的身躯,将它自颈至腹一分为二。真火能将世间万物焚烧殆尽,幽地来的恶龙也不能例外。
只听“轰”的一声,那泥浆一样的怪物烧了起来,化成了一缕缕的烟灰。
第5章 远征队解散
猎手们忙于清理街道上乱窜的其他魔兽,埃特夏则被斯坦送进了礼拜堂。他擦去了脸上身上的黑血,但是那冰冷的感觉却总是挥之不去,就像害了寒热病一般难受。
雷伊要给他处理伤口时,他挥手将她挡在一旁。
“最好别碰,那恶龙的诅咒可能已经俯在我身上了。”
雷伊坚决地把他的手按在椅子上,指向他腿上的伤口:“别犯傻了,这是蛇毒的影响。你的朋友们已经留下了解毒药,把它吃下去,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埃特夏迟钝的头脑终于想起了那条血蟒。这种生物的毒性主要集中在鲜红的外皮上,獠牙反而只有微毒。这点毒素杀不死人,但也够他受的了。
“……你是猎手吗?”
“我父亲当过猎手,但是他后来得了肺病。”雷伊说。“我要先清理你的伤口,可能有点疼……”
让孕妇照顾自己,埃特夏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但是雷伊的动作像风一样快,显然颇有处理伤患的经验。最后她看着他喝下解毒药剂,然后建议他去睡一会儿。“他们说这药会叫人犯困,反正你瘸着一条腿,不可能出去帮忙。”
她说的有道理,但是埃特夏现在最不想做的事就是睡觉。他干坐在椅子上四下张望,打量着礼拜堂四周奇异的壁画。与其说这些乱糟糟的花纹是壁画,不如说是涂鸦,就像是有什么人塞给发了疯的画家一支炭笔,然后把他常年囚禁在了这房间里。维尔维斯城里最难看的装饰也不会比这个更令人摸不着头脑。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最后落在一个坐在角落里的老人身上。他正好就在墙根上涂画,嘴里还念念有词。难道他就是那个发了疯的画家不成?
“或许是我冒犯了,这属于什么信仰?”埃特夏问道。
雷伊睁大了眼睛,就好像他提出了什么怪问题。
“这里是万相之神的庇护所。”
“万相之神?”他想起尤西他们几次提起这个名字。“对了,他们说南境有很多人信这个,特别是在一些偏远地带。”
“不能用这么随便的语气说起神明,”雷伊的声音带了几分谴责的味道。“他会听到的。”
“你认为他能拯救你们?”
“当然。”雷伊坐直了身体。“在很久很久以前,万相之神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创造出了人类,作为他的造物,我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和他相连的纽带。他就像一阵风,没有固定的外形,但又无处不在。正是有了他的协助,我们人类才能在魔兽横行的陆地上繁衍。”
“我确实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埃特夏慢慢地说。
“我听过你们北方人的信仰,你们认为只要消灭所有的魔兽,人类就能取代旧神成为世界的主宰。”雷伊抿着嘴笑了。“或许也有道理吧?我只是个乡下村姑,也不能评判什么,但是在这个地方,在希努洛森林里,万相之神是真实存在的。自从怀上这个孩子,我总是在黎明时分听见他的声音……”
“他说了什么?”
“我还不知道,但是直觉告诉我那就是他。”雷伊脸红了。“他们说因为人类忘记了神明,所以神与人之间的纽带变弱了。但是只要我们每天向他祈祷,终有一天神明会再次伸出援手,就像他当年帮助这里的人从恶龙手中夺回晶矿一样。”
她那双淡褐色眼眸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信仰,这就是支撑她精神的东西,让她在如此困苦的环境中还能露出真心的笑容。埃特夏明白这些,但他始终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