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望舒也是直到那会儿,拖着棉毛拖鞋无精打采走到餐厅时,才发现那边倒在椅子里优哉游哉的男人。
她刹住脚步,睁大双眸。
萧津渡嘴角一扬,“怎么?见鬼了?”
“你不是,在国外吗?”
“我还在国外蜜月啊?”
“……”
这顿饭比甘望舒设想的要平静,以为萧津渡饭桌上指定要找她点“麻烦”,数落数落她不吃饭熬夜加班胃病骗他什么的,总之她自己都觉得罪名一大堆,死路一条,所以打算今晚就老老实实被骂,明天再约他吃饭坦白身份。
结果从头到尾,他半个字没说,主要是,他没和她说话,都是蓝银霜在和他说。
似是知道她不舒服,蓝银霜也一直没和她聊天,只是三几分钟就给她夹满一碗的菜。
吃完饭萧津渡坐都没坐一会儿,说今天跨年,有朋友约,他走了。
“蓝姨,新年快乐啊。”他跟老人家嬉皮笑脸地说。
蓝银霜正要撑伞送他出去,外面大雪,闻言笑容满面,轻轻拍拍他的肩头,“好好好,你也是,新年好。这两天见你外婆,替我跟她问好。”
“行。”
到院门口,萧津渡回头。
甘望舒站在内门屋檐下看着他们。
“你也新年快乐,小祖宗。”
“……”
蓝银霜笑得不行,撑伞送他上了车,等车子消失在小区长道上了,才回来。
“这孩子指定知道你不舒服,一分钟都不坐就走了,以往没这么早过。”蓝银霜回来,扶着甘望舒进屋子,“快去洗漱,洗完小妈端药给你喝,喝完咱就睡觉了。”
“不想喝,没用又苦。”她慵懒地伸腰,皱眉撒娇。
“望舒乖。”蓝银霜揉着她的脑袋,跟她上楼去了,“咱再喝一周,就一周,不行小妈再想想办法。”
今天这场雪要大很多,很漂亮,加之跨年夜,北市因此几乎人潮如织,走一步塞一步。
萧津渡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到了会所。
包厢里一堆烟气夹着香水味,他一进去就蹙眉。侍者知道他的喜好,一见他就自动去打开窗。
包厢顷刻间如坠冰窖,飞雪甚至进了屋。
那个靠到楼靳怀里穿着单薄丝裙的女人直接皱眉了,娇滴滴地说:“好冷哦。”
楼靳可不想和萧津渡扯这些有的没的,他对气味敏感得很,能闻吐了,所以他让怀里的人先出去,为了哄女人,又贡献了自己的大衣。
还有个女人没有走,人穿一袭毛线裙子,披着夹棉的风衣,见开了窗,就默默把自己塞入包里的围巾拿起来裹上,全程一个字没吱声儿。
除了她在座的全是男人,萧津渡因此多少被吸引了点注意力。
堂弟给他介绍:“文越宁,哥,律师,我请来谈点工作。”
女人一边整理围巾,一边朝萧津渡颔首:“萧总。”
“有点眼熟。”
屋里几个男人都愣住了,这种经典的搭讪台词怎么会从萧津渡嘴里飘出来,见鬼了。
文越宁:“萧总记性真好,前几天咱俩才在纽约世贸大厦经旁人介绍,握过手。”
众人:“……”
萧津渡淡淡道:“我眼盲,不好意思。”
她莞尔,毫不在意地转头和萧南煊继续说事,“不知道明天元旦小萧总愿不愿意加个班?我们把合同敲定了。”
“二号行吗?”萧南煊一边端起酒杯一边问,“元旦是小事,主要是明天下雪,冷呢。”
“二号是农历十六,我打算去探望家里人,老人家一个月就休息两天,初一十五后,怪难见的。”
“老人?一月休两天。”萧南煊不理解,“老教授啊?退休返聘?”
“医生,老中医,以前北医院的,现在都八十五了,还不愿意闲着,非搁家里开诊所,还给家里人安排聚餐时间,一个月就两天能见他,跟探监似的。”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
楼靳说:“北医院的老中医啊,那可不是一般人。文律师也是出身不凡了。”
“别这么说,老人家看病就差免费还自掏腰包送药了,可不喜欢咱在外面打着他的招牌行骗。”她谦虚道,摆摆手。
“这是真大家啊,厉害还纯朴。”
旁人还要感兴趣地问什么,萧津渡忽然打岔:“老先生是哪一方面的医生?”
文越宁回眸看他:“骨科的。”
萧津渡垂下眸,把失望收入眼底。
文越宁善察言观色,见此问:“萧总是需要找什么医生吗?给你推荐推荐?”
萧津渡又抬眸,夹着烟在手里转着,认真问:“胃病的,得有点名头的,普通的算了。”
“我爷爷的大哥,就是我大爷爷,是治胃病的,从年轻到老,那声名真是。但不巧,他从今年就不再看病了,八十八,老了。”
萧津渡眼里的希望燃起又熄灭,“有什么办法能见个面?”
文越宁蹙眉:“难。要不我再给您找找现在北医院里的胃病专家?约个很难约的教授?”
萧津渡把烟丢了,认真道:“就你大爷爷,别的不要,你帮忙约一下,往后工作上需要什么,尽管找我,只要我活着,承诺作数。”
“行。”
因为她说了二号要家庭聚餐,加上萧津渡有求于她,萧南煊也就不敢挑剔, 答应了她明天去公司见面。
文越宁确定好事情就走了,没有多留。
萧南煊一直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楼靳打趣他:“别看了, 文女士都到家了。”
包厢里一阵哄笑。
萧南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胡说什么呢,我可驾驭不了比我大的。欣赏, 懂吧?优秀女性, 医药世家, 值得欣赏。”
“她几岁啊她能比你大?”荣晟问。
萧南煊:“三十一,86年的,比我大一岁。”
“看不出来,她看着就刚工作没多久。”
“我也觉得, 但是我知道她的资料,而且这工作,二十几岁的搞不了这么大工程。”
“确实也是。”
暴雪压城, 第二日早上萧津渡没出门, 搁家里喂鱼, 下午回萧家去聚餐。
吃完饭, 手机有个来电。
萧津渡寻思着能在元旦晚上来电的,也不会是合作人, 想了想昨晚见的那位特殊的律师, 他马上听了电话。
“萧总?我是文越宁。跟小萧总拿的电话, 打扰您了, 不好意思啊。”
“文律师客气了。”
“我是想跟您说,我给你约了我大爷爷, 老人家很愿意。您这边呢?什么时候有空?”
萧津渡立刻道:“你等我十分钟,十分钟后我给你回电。”
“ok,回见。”
甘望舒今天回甘宅了,元旦甘宅有聚餐。
饭桌上除了三哥这两年不愿意回来,难得聚那么齐。
她奶奶,甘家最德高望重的甘老夫人一贯要把好好的家庭聚餐搞成公司股东大会。
人还是最传统的棍棒式教育,做得好不会夸,九十九分你都是丢人,饭桌上一路在批评来批评去,全然不顾别人脸色。
甘望舒被数了好几个不是,又让她新年要努力点,甘家那么多人都在看着,那位置不是给她享福的。
言下之意,她做不好有大把的人等着上去。
甘望舒可不信甘家还有人可以上位,没到黔驴技穷怎么会轮到她掌权,所以她全程没有吱声,一直在喝汤。
老太太有点不满地看她。
淡漠的父亲母亲、连同向来自扫门前雪的大哥都多看了眼她,大概都在替她捏汗。
好在老太太还没有在饭桌上指着儿孙骂礼数问题,觉得有辱家风,还不如当看不见。
吃完饭甘望舒回了自己住的院子玩,堆了个雪人,期间一边堆一边在想,明天一定要找萧津渡吃饭了吧,今天没空明天一定要找。
想着想着,萧津渡的来电就打断了她幻想两人闹崩之后的戏码。
“喂?”甘望舒举着手机好奇地喊了句,他怎么会给她电话?好端端的。
雪夜冷风里,男人的声音有些休假的惬意:“在干嘛?”
“堆雪人。”
“……”他说,“真不错。”
“……”甘望舒不懂,哪里不错?“你找我?怎么啦?”
“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
“……”甘望舒没忍住打趣,“那都是去年的事儿了。”
“那今年关系更好,不更得请?”
“……”甘望舒觉得这几个字每一个都是超级无敌雷区。今年他们的关系,只能说,差到无与伦比吧,他们今年肯定比不上去年的。
“你真是为了找我吃饭?那明天你有空吗?”她顺势说。
“不是。”男人正儿八经否认,又吊儿郎当道,“你听着像有空,那我明天去找你,你是在公司?”
甘望舒转动眼珠子,盯着自己的半成品雪人困惑道:“你要干嘛?”
“我带你去看个医生。”
“啊?医生?”
“老中医,肯定比你去的那些医院看的好多了。”
甘望舒久久没有回神。
萧津渡:“嗯?明天我去找你。”
“太麻烦你了吧,要不你告诉我,我自己去就行。”甘望舒不想再浪费他的精力。
萧津渡看她愿意就很开心:“你自己去不了,我也不知道在哪儿,朋友跟我介绍的。等我跟人拿地址了,明天去接你。”
甘望舒不知道电话几时挂断的。
她一个人在花园里长椅坐下,看着地上完成了七八分的雪人,忽然没有了继续玩的兴致。
萧津渡怎么会有医生的资源,朋友跟他介绍,那肯定他知道朋友有医生的资源,所以专门打听了;或者他跟别人提过她的病,所以有朋友给他介绍……
可是,她约他吃饭是为了跟他坦白身份,而这个重中之重的节骨眼上,他给她找了个医生,要带她去看病。
这病不看不行,可是看了,她欠他的就越来越多了。
雪人最终也没有堆完,甘望舒愁绪万千地回房睡觉去了。
第二日早上出门时,发现院里的雪人堆好了,有鼻子有眼的,还是个标准笑脸。
照顾她起居的阿姨说:“昨晚二公子带着孩子来了,听说你睡着了,就说不用喊你。他们父子俩在院子里玩,给你把雪人堆好了。”
甘望舒笑了笑,估计他以为饭桌上她被老太太数落得不开心了吧。
全家也只有这个同父异母的二哥会疼她。
她去上班了。中午萧津渡给她发消息,说下午两点接她。
新年第一个工作日,其实他一个大老板应该挺忙的吧,但是非要在这个时间点抽出半天时间来带她去看病。
甘望舒在一点五十分就下楼上了咖啡厅。
萧津渡准时准点在约好的时间到了。她起初没注意,直到他进门了,她才回神,马上招招手。
他咧嘴一笑:“走吗?还是再坐坐?”
甘望舒马上起身:“走了,别耽误你时间。”
“我没事儿。”
新年的第二天,虽然已经不下雪,但是天一直是灰蓝色的,风也冰冻刺骨,一眼望去整座城市仿佛冰川世界那般萧索。
刚出咖啡厅甘望舒就缩了缩身子。萧津渡瞅了眼,把人送到副驾座去,他上车后,空调一直往高了调。
甘望舒见比他原来固定的那个调高好几度,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还好他在车里穿的不多,不然都怕他为了她而热出汗来。
“是什么医生呀?医院吗?”
“不是,一个律师朋友介绍的老中医,快九十的老人了,已经退休,在西郊家里。”
“这样。”她点点头,靠在车窗上,看着往城西郊外开去的路,有些陌生,她很少去城西。
萧津渡说:“我也不知道这老先生行不行,据说之前名头大得很,现在已经不看病了,二次退休了,所以我估摸应该还行,至少值得一试,所以咱试试,嗯?”
“当然,我愿意试。就是麻烦你了,老先生已经二次退休了,你还怎么约到的?”
萧津渡漫不经心道:“朋友嘛,不就是拿来利用的。”
“……”
她瞄了眼他:“那你,欠人家人情了吧?”
“什么人情。”他笑了声,“人家的亲戚,不至于。”
车子开了半个小时,到了城西郊外胡同区。
车进不去,萧津渡看着地址往胡同里走。
甘望舒踩着地上一层又一层还未化开的雪,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什么也不用管。
老胡同里穿插着些许价值连城的四合院,也有七拐八拐的大杂院,路难走得很。
萧津渡走到地址上的地儿,但没看到26号房子,就25号。
甘望舒早被绕晕在胡同里了,要不是跟着萧津渡,她连10号都找不到……
萧津渡把她拉到房子的拐角处站着,他挡在风口给她取暖,末了给文越宁去了电话。
甘望舒看着近在咫尺的胸膛,想起上次露营,他也是这么给她挡雨的。
“哦,”文越宁在电话里说,“就是25号房子后边的那个红色大门,门牌好像是模糊了,老先生现在不看病了也不愿意去弄了,不好意思我忘了跟你提醒一下。”
“无妨,谢谢。”
挂了电话,萧津渡低头看甘望舒,见她正一眼不眨瞅着他。
“怎么了?到了,就在后面那间。”他指着那间朱漆大门的院子。
甘望舒好奇:“你朋友,女的?”
“……”他挑眉,莞尔道,“女的怎么了?”
甘望舒没想过是一个女性朋友给他推荐的,只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是你……”
“想什么呢?整天不是给我安排孩子就是安排婚事。”
“……”
萧津渡:“我俩清清白白,跨年夜才认识。”
“……”甘望舒轻咳下,“跨年夜才认识你就让人家给你介绍医生了?”
“这有什么?人是一个和萧安有合作的女律师。恰好听到她家里有老医生,就随口问了,也不是问陌生人。”他带着她往前走。
“那人家已经退休了,你真的需要欠这位律师的人情吧。”
“我还还不起这个人情啊?你傻吗?她想要开公司我都可以给她免费投资。也就你不稀罕了。”
“……”
甘望舒只是觉得,他为了她欠人家人情,她更过意不去了。
朱漆大门敞开着一丝缝隙,院子里挂满草药。
萧津渡敲了敲门,一个保姆模样的人来开,问道:“是越宁说的那位朋友吧?”
“对。”萧津渡颔首。
“请进请进。”
萧津渡握住甘望舒的手腕,把人带进去,随着保姆的脚步往厅里走。
小四合院的正厅不大,椅子上依然摆放了一堆奇形怪状的草药,没人。
保姆把他们引到了偏厅去。
那边坐着一个在喝茶的老人家,穿着非常古朴的黑色夹棉长袄,面容苍老,头发花白,目光微微浑浊,但见到他们,老人家绽开了一抹深深的和蔼笑容,朦胧的眼底也忽然熠烁起来了。
“打扰您了,爷爷,非常抱歉。”萧津渡一走近就朝老人家说道。
“不客气,不客气。”他慢吞吞地抬手,苍老沙哑的嗓音透着医者,老者的慈祥温善,“坐下来。”
甘望舒冲他微笑喊人,末了在他示意下落坐在他桌子一侧。
老人家找了个脉枕放在桌上,让甘望舒把手放上去。
萧津渡在一米外的一张太师椅坐下了,接过保姆送来的一杯茶,叠着腿优哉游哉地看着。
甘望舒和他对视一眼,又瞄了眼闭上眼在认真,沉醉地把脉的老先生,想起之前去的一个医院,那医生一边给她把脉一边讲电话,电话还没讲完已经抬手了。
见她皱眉,萧津渡挑个眉,无声在问她:怎么了?难道把脉还会痛吗?
甘望舒:“……”
她微笑起来。
萧津渡:“……”
两人奇奇怪怪地对望,半晌,他笑了,她又尴尬地回了头去看老先生。
持续了足足一分钟的诊脉,最后萧津渡看老先生面色似乎也不太好了,他一颗心都悬在了喉咙口,起身往前,将手撑在桌案上,“爷爷……不严重吧?”
老先生徐徐撑开一抹笑容,又叹了口气。
萧津渡:“……”
他摁着桌案的手都用力了。
倒是甘望舒,一直平平静静的,觉得死不了就行,哪怕是死,生死有命,也没什么。
“说轻不轻,说重……”老先生再次轻叹,一边取纸笔一边说,“也能治。”
“……”萧津渡呼吸都粗重起来了。
老人家取了一支毛笔,蘸取一点墨水,在棕色的药方纸上落笔。
“喝了不少药了。”他边写边感叹,“原先,大概没这么严重,给吃坏了。”
萧津渡那个心起起伏伏,想起蓝银霜说她总嫌苦,不敢喝,但是不喝又更不好了。
老先生的字不潦草,是正儿八经的瘦金体,一整张药方下来,仿佛一幅书法作品。
“有个药还不错,但是那个药苦,小孩儿吃不了苦,换一个,咱再多喝几天,也一样的。”他写到一半,抬头和甘望舒说,语气格外温和,像在哄她。
她“哎”了一声,甜笑。
萧津渡垂眸看她,就没见过这么甜的。
写完药方,刚刚那个保姆恰好来了,接过药方说让他们再坐一会儿,她去取药。
甘望舒想起来钱的事儿,不知道该给多少钱合适,老先生就不说了,不问世事的模样,但保姆感觉也不会主动提要多少钱,毕竟是“朋友”介绍来的。
趁着老先生在喝茶,她说她起来逛逛老先生的药。
老人家笑呵呵地点头 。
甘望舒走了几步,拿手机给萧津渡发消息:“怎么办我以为是去医院,没有带现金,但是这里只能给现金的感觉。”
萧津渡回复:“无妨,我钱包有。”
逛了一圈甘望舒回来了,喝了两杯茶,保姆也提了一大袋药过来了,“药方在里面,写了怎么煎药,去看看就好。”
“谢谢,非常感谢。”甘望舒连忙道。
药让萧津渡接了,她就走在前面,跟着保姆的脚步,边走边低声问:“我方便问一下,给老先生多少感谢费合适吗?”
“不需要。”保姆一刹那微笑道,“别说是越宁的朋友,不需要这些,就是平常人也不需要的,能吃好就是最好的。你们慢点开车,路上还有些雪。”
甘望舒脚步却刹住了……不要钱?
不说老先生退休被请出来的出诊费,就说这一袋子药,好像是一个月的量,若上外面药房开,不得上千块……
她回头无助地看萧津渡。
他说:“那我回头请文律师吃饭,当感谢,不然可不好意思。”
保姆微笑着点点头:“行,你们年轻人怎么都可以,不要客气啊。慢走,若有需要再来,下次直接来,不用通过越宁了。”
甘望舒不可思议,还想说什么,就被萧津渡揽上腰带出去了。
出了那扇朱漆大门,她马上说:“我们怎么能真的一分钱都不给呢?太过意不去了,别人是别人,我不差这点钱。”
萧津渡带着她往前走,大概三五米之后,才说:“给了。”
“啊?”
“放了个红包在他们药篮里。”
“??”甘望舒吃惊,马上脚步轻松了不少,边走边问,“那你给了多少呀?两百吗?你有准备应该跟我说,我多塞……”
“一万。”
“……”
甘望舒给干沉默了。
萧津渡走了几步发现身边没人了,回头一瞧,她望着一座四合院正看着。
回头就撞上了他。
甘望舒:“……”
她尴尬地站好。
萧津渡:“看什么?你喜欢四合院?”
“觉得有点眼熟。”
“四合院不都一个样儿,”他边走边漫不经心地说,“红色大门高耸的墙,门口再挂俩灯笼。”
“……”
甘望舒失笑,“人好好一个价值连城的房子,给你说得跟商品房一样。”她慢悠悠地解释,“这也只是外表,里面都不一样的。”
“你怎么知道?”
“我二哥有一间,我去过。”
“???”他回头看她。
甘望舒顿了顿,弱弱开口:“表哥。”
“……”他咧嘴一笑,“亲表哥呢?你亲表哥这么有钱?”
“……”
“那你这么……”
“……”
甘望舒洋装瞪他:“我怎么了?你老看不起我,那你还要带我看医生,咱俩今天起老死不相往来吧。”
“……”萧津渡提了口气,“我错了祖宗,我没看不起,我这不是特想扶贫让你轻松点儿吗?”
“……”她挑眉,“扶贫??”
“……”
俩人站在胡同口一颗从院里垂出来的柳树下,四目相对。
甘望舒:“从今日起别联系了,谁联系谁是狗,等我发财了再跟你打招呼。”
“……”
“你什么眼神?你是不是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发财?”
“……”
柳树梢拂过她肩头, 几片细碎青绿的叶子落她白色大衣上。
她双瞳剪水,眸色飘火,眼里有他清晰的倒影。
萧津渡觉得这一幕完全叫人挪不走眼神。
“你知道你这模样像什么吗?”
“……”
甘望舒茫然。
萧津渡转头走:“不说了, 我怕说了被你打。”
“……”
萧津渡走了几步回头,招招手,“快走, 一会儿下雪了。”
甘望舒不情不愿地跟上去。
睨一眼气呼呼的小姑娘,他说:“不会真要我当狗吧?”
“……”她冷脸冷色地道, “你可以不当啊, 人的命运都是自己选的, 你不懂这个道理?”
“我怕你当。”
“……”
甘望舒气得打他。
萧津渡笑着任由她泻火,边挨揍边说:“回到市区也四点左右了,你还要上班吗?”
“嗯。”
“别回去了,请个假。”
“干嘛?”
“你不是要请我吃饭?”
“……”
甘望舒心虚得觉得脚步都虚了起来, 脚底刮风。
萧津渡看着灰蓝色的天:“我带你去个地方吃。”
“去个地方?什么很贵的你爱去的地儿吗?”
“你能别讽刺我了吗?”
“……”甘望舒眼观鼻鼻观心,承认但不说话。
萧津渡感慨:“你呀,没心没肺。扶贫俩字很不好听吗?”
“……”甘望舒凉凉反问, “你觉得好听?”
“我觉得, 还行吧。因为这俩字带着钱, 干嘛跟钱过不去, 没钱又没被扶贫的,那种叫homeless。”
“……”
甘望舒半个字都说不出了, 真的, 脑子都宕机了, 甚至荒谬地觉得, 他像这个地球外的生物,啥都看得透透的, 除了有点蔑视人,没其他毛病。
直到走出弯弯绕绕的郊外胡同,重见天日了,甘望舒才回神。
上了车她把药抱在怀里,很宝贝,又拿出手机:“我给你转钱。”
萧津渡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就振动了下,他拉安全带的手停止了,接着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她,“退回去。”
“啊?”
“退回去,不然你在这过夜,我不带你了。”
“……”
她抿抿唇,语气很好的说:“不要这样嘛,这是我的医药费,你欠那个律师的人情我都没法帮忙还,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难道还要让你损失这一万。”
萧津渡一个字没听进去:“撤回去,赶紧的。”
“……”甘望舒拿了他的手机塞回他大衣口袋,“我不,你把我丢下吧,我自己走路回去,死不了。”
“……”
萧津渡自己拿起来退回去。
甘望舒又拿自己的手机。
萧津渡:“你再发一个试试,一天不气我,日子过不下去了是吧?我缺这一万块明天变homeless了是吧?”
“……”甘望舒深吸两口气,说,“你的homeless重出江湖了是吧?但我宁愿当这个也要给,你懂不?”
“……”
“不给我不安心。”
“你少气我就安心了。”
“……”
车子启动,离开西郊。
甘望舒一路不说话,说气也没那么不识抬举,就是不想说话。
萧津渡也不吭声。
两人谁也不理谁,似乎一副看谁先说话谁是小狗的状态。
还没走多远,挡风玻璃外就飘了雪。
胡同区的雪总比其他地儿要多出一丝味道,红墙绿瓦,自古风情。
甘望舒想拿手机拍照,但是这个点不好意思,总觉得动一下都尴尬。
直到车子无声驰骋了十分钟后忽然停了下来。
甘望舒终于茫然地动了动眼皮子,往外一瞧,似乎还在郊外,眼前是一条宽敞一些的胡同,边上有一座四合院。
“怎么停了?”她问。
“到了。”
“到了?吃饭的地方?”甘望舒一脸难以掩藏的惊讶。
他打算来四合院吃饭?是别人改造的餐厅吗?
“可是现在才不到四点。”
萧津渡推门下车,在甘望舒极为困惑的眼神下绕过车头往前走了几步,到那扇宽大的朱漆大门口。
他摁了门铃,又往回走到副驾驶的门口,拉开门。
甘望舒没有马上下车:“干嘛呀?真的要吃饭?”
“我的房子。”
“……”
“来,下来瞅瞅你喜欢的四合院。”
“……”
甘望舒呼吸都乱了,不可思议地下了车。
他竟然还有座四合院,难怪刚刚那不屑一顾的样儿,本以为是猖狂,原来是谦虚。
萧津渡关门前把她的药一起拿下去。
“放着就好了,没事,丢不了。”甘望舒道。
萧津渡:“给你煮一包喝。”
她撩起眼皮看他。
男人甩上车门,从她眼皮子底下掠过,她只能跟着他迈开腿。